谢白城抬头看了一眼衡都被灯海映成暗红色的天幕,又笑了一声,对梁恒之道:“你娘就是爱操心,我能去干什么傻事不成?”
梁恒之摸摸鼻子,支吾着不敢说话。
“回去吧,给你娘买馄饨去,放些虾干和紫英,多洒些香油,她打小就爱吃这口味。”
梁恒之“哎”了一声,终于鼓足勇气抬头看他:“那舅舅……也早些歇息。”
谢白城点点头。
孟红菱其实也一直在盯着他看。
她想谢公子真的是瘦多了,他以前是像一块无瑕美玉般好看的人,现在这块玉像是失了水色般变得憔悴黯淡了。
门下挂着一盏风灯,风一吹来,有些微微地摇晃。
在这一晃一晃的光亮中,孟红菱总觉得谢白城倚在门框上的身影显得格外孤单,仿佛就是该有另一个更高些的身影在一旁,一脸佯作的不耐烦,摆摆手驱赶他们,说上一句“小孩子赶紧回去睡觉”。
今晚那个人影……究竟是怎么回事呢?虽然她只是惊鸿一瞥,但她自信自己眼力很好。倘若只是身形相似也就罢了,可是看到那个人影的第一眼,虽因为光线的缘故没能瞧清楚脸,但她的直觉就是谭玄……
谢公子为什么没有尽力追下去呢?为什么放弃了呢?
她想不明白。
“不早了,快回去吧。”谢白城又催促了一遍。
梁恒之答应一声,她也不能再捱着不走了,就跟他一起转过了身。
可是还没走出五步远,身后忽然又追来了谢白城的声音:“恒之!”
他们俩下意识地停住脚步回头,只见谢白城双手环抱在胸前,看着他俩微微歪着头笑着。
梁恒之就有些局促起来,问:“舅舅,还有什么事吗?”
谢白城却笑吟吟地摇了摇头,只放柔和了声音道:“你可要照顾好孟姑娘。”
梁恒之立刻咳嗽了几声,耳尖都肉眼可见地红起来了。
“是……我、我会的!”
他们俩踏上了回客栈的路。
半道上,梁恒之还真绕道去找到了一个柴火馄饨摊子,买了三碗馄饨。
佳节之夜,各种小吃摊的生意也都很好。老板的长条板凳上坐满了客人,要等的时间就颇长。
他俩靠着柴火炉边站着,顺便悄悄地蹭一点热气。
梁恒之盯着老板动作娴熟地加水添柴,洒进馄饨又用勺子搅匀,心里想起谢白城方才的话。
舅舅……舅舅是不是看出来了?他、他对孟姑娘有意这件事。舅舅既叫他照顾好孟姑娘,那、那就是赞同的意思啰?唉,说实在的,这一路相处,他觉得孟姑娘也并非无意……
脑子里面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不用火熏,他的脸就热了起来。
一旁一个看似熟客的人和老板絮絮地攀谈着:“你家老三怎样了,回来过年了吗?”
老板一边把馄饨装碗一边道:“别提了,两年了,连个信都没有。我家那个老婆子都急死了,我倒是跟她说,没消息你就当是好消息。那小子倔,非说什么不混出个模样不回家……我们这穷家小户的,混什么呀?”
熟客又应了什么,梁恒之却没用心听,他忙着叮嘱老板加虾干、紫英和香油呢。
老板一一照办,把三碗馄饨给他装好递过去,梁恒之接过食盒提在手里,转身想叫孟红菱走,却见孟红菱脸上亮亮的,竟是两道连绵不绝的泪痕。
他吓了一跳,连忙道:“你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哭了呀?”
孟红菱不但不理他,泪还汹涌得更厉害了,连连用手擦拭都止不住,瘦削单薄的肩膀哭得一抽一抽的。
梁恒之真是急得脑门子冒汗,连忙拉着孟红菱往边上走:“怎么了呀?你是哪里不舒服?还是想起什么伤心事了?红菱,你说话呀!你、你不说话,人家还以为、以为是我欺负了你呢!”
孟红菱却还是不理他,只抬了双手捂住脸,继续无声地抽泣。
她想,说了也没用。梁恒之这样蜜罐里泡大的小少爷是不会懂的。
她刚才却忽然明白了,谢公子为什么没有追下去。
倘若谭玄真的还活着,他一定是有什么原因不能来见他。硬去寻他反倒不好,待到能相见的时候,就一定会见面的。
而倘若、倘若谭玄真的已经不在了……那,那倒不如就当个念想,就当那个人是他……不见也没关系,只要他……只要当他还活在这世上的某个角落,就足够了。
她也不知道突然想明白了这一点的自己,怎么就哗拉一下哭起来了。
她脑子里面环绕的,全是当初看他们俩在一起时的画面。她记得程俊逸刚来时,谭玄硬拉着谢公子要住一间房;她记得谭玄让他们乔装改扮时,对着穿了女装的谢公子叫夫人笑得特别开心;她记得在路遇伏击时,谢公子对受伤的谭玄的细心关照;她记得在大泷山石窟里他们的生死相依……她还记得在刚到越州时,看着说起家乡话的谢公子,谭玄的眼神有多么的欢喜和深情。
这就是喜欢一个人呀,这就是深深地爱着一个人呀。
除了这个人,谁都不可以。
那其中一个人消失了呢?被留下的另一个人要怎么办?
被留下的另一个人,其实也不是原先的那个人了。
有一部分的他,或许也永远地消失了。
属于另一个人的那部分,再也,再也不会出现了。
当衡都近郊的桃花次第开放的时候,远方又一次传来了乔青望的消息。
这一次是在莘州附近发现了他的踪迹。谢白城没有任何犹豫,立刻动身启程。
莘州在楚宁南路,已近南疆,倘若让他真的逃入南疆,那十万大山、无数边民中要再寻到他的踪迹就太难了,所以这一次绝不可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屿湖山庄派出的人也分了好几路,同时赶赴,也做相互支援。谢白城所率这一路行得最快,几乎是在日夜兼程,换马不换人的拼死赶路,最终奇迹般地只用了七天时间就抵达了,当然付出的代价是一行人都不同程度地黑瘦了一圈。好在分派给他的人手都是齐雨峰特意挑选的忠于谭玄的老人,吃了这番辛苦也并不介意,稍微喘口气之后就投入到了追查中。
但这短短的七天时间里,莘州附近已经没有了关于乔青望的丝毫踪迹。
锦沣城外,一条小路从官道上岔开,蜿蜿蜒蜒直向东南边的一座山上延伸去。
小路转弯处有个茶棚,背着山货进城贩卖的村人,赶着驴车翻山去做买卖的客商,多会在此处歇一歇脚,有钱的可以泡上一壶当地的名茶慢慢享用,没钱的也能买一文钱一大碗的普通茶汤牛饮解渴。不管有钱没钱,歇脚的客人大都爱一边喝茶一边聊些路上见闻,只有一个头戴毡帽的客人例外。
他看起来身形高大魁梧,穿一身浅褐色粗布衣衫,独自一人坐在一张有些歪斜的小桌旁,就着茶水正大口吞咽着一块面饼。他脚边放着一个深蓝白点花布的包袱,背上还背着个长条包袱,看起来不像是客商,也不像是那些爱游山玩水的风流文人,在喝茶聊天的人群中显得有点格格不入。
尤其他头上那顶毡帽。锦沣城地处南方,天气湿热,虽刚是三月底,但连着几个晴天,有人早已经耐不住穿单衣了,茶棚里赶路的客人,也大都拿下头上的斗笠或是草帽,年轻些的还得扇扇风呢。这个人头上的毡帽却纹丝不动的,难道他不觉得热?
还是,他不想让人看见他的脸?
他吃完了面饼,一仰头把剩下的茶水喝完了,并不叫结账,只从怀里掏出好几枚大钱往桌上一放——这已是足足有余了,提起包袱便走。
有个十几岁的小伙计,早对这人感到好奇了,借着给旁边桌子送点心的功夫,斜过眼睛用力一瞥,只看见了毡帽遮掩下的半张脸孔,覆盖着些参差不齐的须髯,但看那脸型和口鼻,竟是很端正英俊的感觉。
一个英俊孔武的男子为什么要刻意遮挡脸面?该不会是什么通缉要犯?小伙计背上一阵发凉,连忙不敢管闲事了。做这客来客往的生意,最忌讳的就是乱打听。
这个男子往上山的道路踽踽行去了。
才走出一里地,刚才喝的茶汤似乎就不管用了。他揩拭了一下额头渗出的汗水,在心底里咒骂着这南方过于容易热起来的天气。
他真想脱下毡帽透透风,但他不敢,因为他真的是被通缉的要犯。
虽然不久之前,他还是万人称羡的武林少盟主乔青望。
逃亡的日子实在太艰难了。
对于从小锦衣玉食惯了的乔大公子而言,这几个月不啻像是过了几辈子。
但出头的希望就在眼前了!前些日子,他按老爷子的意思猫在深山里熬过了寒冬,就又收到最新的消息,让他想办法逃到南平路的利州,到那里会有老爷子一个过命的把兄弟接应他,安排他乘船出海。
只要出了海,他就再也不用担心了。茫茫大海,天涯海角,谁还能抓得住他?何况,何况那一位也该想办法把这件事敷衍过去才是。说到底,还不都是那一位的意思?是他主动来接洽他的……怎能、怎能就这么抛下他不闻不问?!他手里可是留有证据的……
想到这里,他的心中又涌起熟悉的被辜负的气愤和极其煎熬的后悔。
他还是心慈手软了。
做这种事,就不该留什么情面,不该有任何犹豫。他赌上的可不止自己,更是整个家族,是他们父子多年的苦心经营……
他当初应该亲手杀了陈溪云。
他不该心软,他不该念什么几年的情分……不,是他小看陈溪云了,他真会装,这么些年,他表现得就像他身边一条最乖顺最听话的狗,叫做什么就做什么,在床上……在床上也都听他的,那滋味确实不错……可是,可是他没料到,翻过脸来,他居然敢咬主人了!
想到这里,他就恨得咬牙,咬得咯吱咯吱响。
就是因为一念之差,就是因为心里那一点点温情,他没亲自动手……若是他亲自动手了,那最起码是个死无对证,事情就好办多了。他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成大事者,果然是要心狠手辣!
就像那一位,上位者果然不是好相与的,呵,当初说的那么好听……一旦失手,立刻当他是弃子……
弃子也未必不会反扑,只要,只要等他缓过了这口气……
他踏上了上山的路。只要翻过这座山,离南平路就不远了。想来屿湖山庄的追兵应该还在莘州附近转悠呢。
想到这一点,他就暗自得意,莘州那边的消息,是他制造的假象,目的就是为了引开对他的追击,好安全脱身。现在他这一路都走得很平安无事,有那么几次提心吊胆,事后也证明不过是虚惊一场。
锦沣城在楚宁南路的南端,莘州在西北方向,放出他在莘州出现的消息,八成会被判断为想逃入广袤的南疆地区,运气好的话,追兵说不定会一路往西南追下去,那他可就要念阿弥陀佛了。
他一边想着,一边在心里盘算着接下来的行程。晴天虽然热,但道路好走,只要不下雨,他明天应该就能进入南平路了,到时候买匹马,要不了多久,就能到利州……
山里终归人少,待走到四下无人处,乔青望终于忍不住摘下毡帽,扇了扇风,又坐到一处山岗顶上的大树下,摘下腰间水壶,里面灌得都是烈酒。他仰头猛喝了几大口,辛辣味道直冲头顶,忍不住咳嗽了几声,整个人却有一种火辣辣的舒爽。
眼看山下又有人背着行囊往上走,他不敢大意,再次扣上毡帽,站起身来。身后的长条包袱撞在树干上,发出一声钝响。那是他的青金凤羽刀。可怜这把宝刀,是十六岁时父亲专为他请名师打造的,从得到这把宝刀起,他就一直骄傲地把它贴身带着,没想到现如今这柄绝世宝刀竟得这样藏头露尾,就跟他一样……
他心中不忿,步子迈得就越发快了,很快下了这个山岗,走到一片山谷中。再往前行了五六里,转过一个弯,眼前忽然现出一片苍翠幽碧的竹林来。
山风吹过,拂动万千密密竹枝沙沙作响,一阵竹叶清香迎面袭来,使人精神不由为之一振,烦郁的心情也随之消散。
乔青望放缓脚步,望着那片茂密竹林,心中想起之前记下的路线,这该是叫做竹枝塘的地方,竹林那头应该有水,倒是可以洗一把脸清爽一下。
但是不知为何,明明四下里寂然无人,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山谷间回响,他的心里却不自禁地升起一股隐隐的恐惧。
好茂密的竹林……就算藏上十几个人,从外边也未必看得出来……
他的脚步越来越慢,终于停下。
长在最前面的竹子笔挺光滑,到了上端枝叶过重,就稍微往下坠着,勾出了一个柔韧的弧度。
竹竿碧绿如玉,竹叶纤长秀美,在春日的阳光下显得生机勃勃、冰清玉洁,完全是一副坦荡君子的模样。
可乔青望的心里,却蓦地忆起了另一片苍翠竹林——
他亲自带着人在那片竹林里挑选适合的竹子,砍伐,去枝,加工,搭建,搭成那座三间的观礼楼。
那个无星无月的夜晚,他在陈溪云熟睡后悄然离开,按照事先的安排,让那些收了重金的工人无声无息地挖开泥土。
为了灭口,在全部完工后,以给赏钱的名义把他们带到荒僻无人的山沟,夜色中血腥气浓烈无比。
十月初八那天早上,其实他也很紧张、很紧张。他坐在台下,表面谈笑风生,手心里全是冰冷的汗水。
轰然巨响爆发的时候,他的心反而镇定下来了,没有回头路了。
是的,没有回头路了。
这本就是一场豪赌。
他虽然没能成为赢家,但他最憎恶的那个人也终于是死了。
明明自己还年长一岁,明明自己出身名门,尊贵又优渥。他是个什么野种,什么下贱胚子!
最开始是他十八岁的时候,也是一次武林大会,当他知道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是背靠朝廷,耀武扬威,又说他也是用左手刀,小小年纪,已然十分了得,他很不忿,故意想给他些教训。哪料一时大意了,竟在整个武林各门各派面前,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被那少年打落了刀。那时候的谭玄年纪不大,却已经非常可恶,还故意轻蔑地看着他,用鼻子笑一声,说武林盟主之子就这水平?
何等的傲慢!何等的侮辱!
后来的两次交手……不提也罢!他总是用些邪门歪道的法子,一看就不是什么正路子。再说了,他的功夫哪里来的?还不是宫里大肆收集了各门各派的秘籍来训自己的狗?!各门各派多少武林前辈呕心沥血,甚至耗费一生精力创制出来的成果,就被他们这样据为己有,真是厚颜无耻!
再如何,他也不过是朝廷的一条狗!他凭什么、他凭什么人模人样的!
好在他总算是死了。
而他还活着。
所以虽然他没有成为赢家,但也不是完全的输家。
想到这一点,他又不禁冷笑起来。
片刻之前心中涌起的那点疑虑不安烟消云散了。
他没什么好怕的。他本该是这天地间数一数二的大英雄!
闯过去,他就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他深吸了一口气,提了提肩上背的包袱,再度大步向前面的竹林走去。
然而,幽碧的竹林深处,忽然好像出现了一个朦朦胧胧的人影。
是经过的旅人吗?
乔青望压低了帽檐,紧紧盯着那个越来越清晰的身影。
那是个修长挺拔,着一身白衣的人。
他有着长长的漆黑乌发,发丝和衣袂一同在风中轻轻飘荡,因为衣服有些宽大,颇有种飘然若仙之感。
但他显然不是仙人,也不是旅客。
他的手中握着一把雪亮的长剑,在阳光下闪着冰冷的寒光。
乔青望一开始甚至没有认出那是谁,直到那人渐渐走近,他的瞳孔猛地收缩,太阳穴一阵乱跳。
谢白城!这个人,居然是谢白城!
但乔青望很快就冷静下来了。
因为他警觉地环顾了四周一圈后,发现来的竟然只有谢白城一个人,周围再也没有其他人存在的迹象。
这就不用太担心了。
谢白城的武功固然算得上不错,但距离顶尖高手尚有差距。一对一的情况下,他不会是自己的对手。
该说他是过高的估计了自己的实力呢,还是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居然敢只身一人来阻拦他?
乔青望心中暗笑,把手缓缓探向背后的长条包袱。倘若屿湖山庄那个姓齐的小子跟他在一道,那就有些麻烦了,只有他自己一个,那他不如就做件好事,送这个不务正业的公子哥跟他那个死鬼男人黄泉相会去吧!
他想是这么想,脸上却丝毫不露,甚至还弯起嘴角,故作亲热地笑了笑:“谢白城,我听说,你加入屿湖山庄了?”
谢白城已经走到离他只有十几步远的地方,停下,面无表情道:“不错。”
乔青望又笑:“怎么这时候想起来加入的?该不是为了我?”
谢白城并不理会他的挑衅,只冷冷道:“乔青望,你认罪吧,也省我们彼此些事。”
乔青望一愣,旋即哈哈大笑起来。末了神色忽然一冷,眯起眼睛看向谢白城:“就你一个人?”
谢白城点点头:“就我一个。”停了一下又道,“本来还有别的人,路上遇到你爹埋的伏兵,他们都多少受了点伤,没法长时间赶路。这就是你爹那所谓的‘断绝关系’?”
这次换成乔青望不做理会了。他的手已经解开了长条包袱的结,握住了刀柄:“谢白城,你不会以为,你一个人就能拿下我?”
谢白城用手中长剑一指:“捉拿你这样的宵小之辈,要多大的阵势?”
乔青望哼笑一声,点点头,说了一声“好”。与此同时,他反手抽出了青金凤羽刀,当先出手。
他右腿向前猛地跨出,左脚在后用力一蹬地,整个人压低了身子,刀在前人在后,犹如离弦之箭般卷起一股锐利的刀风,直刺谢白城心窝!
谢白城早有防备,横剑挡下,顺势旋身,剑随人转,在空中划出一道银亮弧线,从一个巧妙的角度,直奔乔青望肋下而去。
乔青望后撤一步,回刀抵挡。他握住刀柄,在凤羽刀上灌注了十成内力,果然,刀剑相交,谢白城明显脸色白了一下,手腕一歪,长剑差点脱手。
乔青望心中暗喜,谢白城惯于和谭玄切磋,其他人会感到很别扭的左手刀对他而言倒能习惯,但招式上的巧妙应对并不能抵消二人内力修为上的差异。他自幼也是日夜苦练出来的,家传的深厚内力没有比不上不务正业的谢白城的道理!
现在一试之下果然如此,乔青望更觉胜利在望。虽然事发那一日,谢白城凌空飞来刺向他的那一剑,的确在剑招、剑意、剑气上都堪称臻至化境,但那是他在暗,自己在明,自己毫无防备,而他可以占尽优势。现在是两人面对面一招一式你来我往,他还真就不信谢白城还能有机会再使出那天的那一招来。
事情的进展也确实像他想的那样。谢白城虽然剑招巧妙,身法高明,但在他一刀紧似一刀的进攻下,尤其内力尽注的情况下,他大半都只能专注于防守,而难以有效地反击。
但谢白城并不示弱,也不慌乱,尽力地接着他的每一刀。
这可不是什么明智的做法。乔青望暗笑。虽然这样显得很有骨气,但在内力不及对方的情况下,一招一式都硬接,很快筋骨就会受伤,更严重的话自身内力会紊乱,一个支持不住,兵刃脱手,内伤吐血,都是极有可能发生的事。到那个时候,他除了闭眼等死,还能做什么?
他该不会是求死心切吧?还是伤心至极脑子也跟着不好使了?
就如乔青望所预料的,倏忽几十招已经过完,谢白城左臂、右腿和肋下都受了伤,鲜血淋漓在白色衣服上,格外刺眼。他的呼吸也不像一开始那么轻松,变得有些粗重和紊乱。
乔青望也受了点伤,右边小臂被浮雪的剑刃划出一道伤口,但伤口很浅,没有大碍,他内力也依然充沛,呼吸匀畅自如。
再这样下去,顶多再有五十招,就足以分出胜负了。
刚才他使出一招“鹏举八极”,刚猛无匹,谢白城尽力后撤,才堪堪避开他的凤羽刀。如此一来,二人之间距离拉开,激烈的缠斗稍稍停歇了片刻。
这次换成乔青望用刀指着谢白城,大笑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就凭你,以为能赢过我?换成谭玄或可一试,可惜啊,可惜他死了!死无全尸哪!你瞧见过没有?还能认得出来么?”
面对他这锥心之语,谢白城神色丝毫未变,只重新摆好剑势:“乔青望,论实力你或许是在我之上。但从小我就经常被人家夸聪明,学东西很快。”
乔青望一愣,随即笑道:“怎么,武的比不过,现在你打算同我比考举不成?”
“当然不是这个意思。”谢白城缓缓转动浮雪,“说什么武的比不过,也为时尚早了些吧。我不还好好站在这里?”
乔青望点点头:“好,有种!我倒要看看你能装模作样到什么时候!”
话音未落,青金凤羽刀已经在空中划出一道闪亮的金色弧线,以一招“银河九天”再度展开攻势。
谢白城丝毫没有退缩,浮雪剑正面迎上,刀剑相交,发出铮然一声鸣响,乔青望心中一动,忽然觉得谢白城的出手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但交手过程中,都是一招紧跟着一招,乔青望不及细想就被裹挟进暴风骤雨般的对招当中。
此处处于山谷之中,两边山峰连绵,如两道青色的屏障,此刻隔绝了一切尘世俗响,只回荡着这场生死较量的铮铮之声。
乔青望蓦然发现谢白城的进攻变得快了,猛了,像是放弃了防守而只拼死一搏似的。
浮雪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由上至下,从左到右,那银色的剑光无处不在,如闪电乱舞。寒铁剑派的飞花、潇雨两套剑法都是走轻灵、迅捷的路子,招式灵活多变,但他家传的鹏飞刀法正是克制这路轻灵快的,谢白城刚才试图以快打乱他的节奏已经没有成功,这会儿怎么还不思转变?
乔青望格挡几招过后,片刻之前那不对劲的感觉越发浓烈起来。
谢白城野并不是完全走原先的路子,不只是更快了……出招的角度也更加刁钻了,让人非常难受。总是从意想不到的角度忽然刺来一剑,荡开他的剑,可能跟着就是从刁钻角度拍来的一掌、抑或是飞来的一脚。
他家传的鹏飞刀法、他在父亲协助下潜心创制的凤仪刀法,在江湖上都是声名赫赫的顶尖刀法,但不知怎的,全都能被谢白城找出破绽处,一时间让他有些束手束脚,很是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