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俊逸道:“这还不简单,叫你爹娘把船开到衡都做营生嘛,衡都达官显贵多,更容易挣钱呀!”
春秀苦涩的笑了一下,摇了摇头:“哪有那么容易,我听爹爹说,各处码头都有自己的势力,不是想去就能去的。随便跑去,人家一点营生也不会让你做到,还会欺负你。”
这说的倒是实话,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谋生从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三个年轻人一时都接不上话了,默默起来。
待到这日傍晚,又靠岸停泊,船家夫妻上岸去采买,两个船工一个在歇息,一个去买柴。船家小儿子搬来一根鱼竿,程俊逸自告奋勇说他擅钓鱼,抛钩入水,其他几人都伸长了脖子巴巴地看。
不多时,鱼浮还真的一动,在时飞的大呼小叫中,程俊逸手忙脚乱的收杆,一尾银光闪闪的肥硕大鱼“嘭”地一下跃出水面。
“好肥的一尾鱼啊!”船家姐弟俩都开心地拍手笑起来,眼瞅着这尾大鱼在甲板上不住蹦跶,春秀道:“我去取把刀来先收拾了它!”
孟红菱却走上前道:“不必,我给你们瞧个好玩的。”
说着她捋起左手袖子,露出细瘦手腕上戴着的一个银色镯子。
这镯子造型还挺别致,是一只鸟儿,喙衔着拉长的尾羽。她动作麻利的抹下镯子,在嵌着绿色宝石的鸟眼睛上一按,然后手指一转,鸟嘴竟从尾羽中衔出一柄不盈三寸的小刀,刀身弯弯,又薄又亮。
她把鱼拎起来,往案板上一扔,一手按住鱼,一手把小刀凑近,那柄小刀如同滑入水中般毫无阻滞的剖开了鱼腹。
一旁的船家姐弟都啧啧称奇,要了过去细细观看。
孟红菱得意道:“这是小时候我爹买给我的,是西域的东西。小时候戴太大了,现在倒正好。”
时飞和程俊逸也接过去看了,时飞俯身把镯子上的鱼血洗净了,递还给孟红菱:“西域货?难怪看着别致。嵌的还是祖母绿,可得不少钱吧?”
孟红菱接过来把小刀收进去,又戴回手腕,垂着头,语气有些低落:“我也不知道,不过不管值不值钱,这总是我爹留给我的。”
谢白城坐在二楼的舱室里,从窗户伸出头去看着聚在船头的这群年轻人,谭玄斜靠在一旁的床榻上看着他。
见他微微浮起笑意,谭玄道:“怎么?看着他们,是不是想起我们年轻时候的事了?”
谢白城回过头来望他:“年轻时候?那时候你不是在天天对我坑蒙拐骗吗?”
谭玄做震惊状,拍着自己胸口道:“谁说的?天地良心,白城,我对你可一直是真心真意的。”
谢白城洒然一笑,对他的话不置可否。只站起身来往外走。
“你去哪儿?”谭玄在背后问他。
“那尾鱼不错,给他们做就可惜了,我去给料理了。”谢白城说着,步履轻快的走下楼梯去。
第12章
谢白城走到船头,亲自接管了那条鱼。着程俊逸打来清水,又着时飞去岸上买上好的甜酒和果子。他自己系了襻膊,把鱼去鳞洗净,去了腥线。待时飞回来,把买来的雪梨和林檎去皮切块,泡在甜酒里。给鱼加上葱姜,把甜酒细细浇在鱼上,果块摆在周围,上锅蒸。
不一会儿,一股鲜香之气飘散出来。端出锅来,鱼肉细白嫩滑,在灯烛映照下闪着诱人的光泽。夹一块吃进嘴里,带着一股鲜甜滋味,又有果子的清香,还有一丝酒的甘醇。几人都是大快朵颐,在一旁眼馋的小姐弟俩,也一人得了一大块鱼肉,吃得无比满足。
饭后歇息片刻,便又继续航行。
孟红菱回到自己和春秀的房间,春秀打来热水让她洗漱。又帮她换了衣裳,散开头发。两人年纪相近,朝夕相处,关系已经颇熟稔,春秀便向她搭话:“孟姐姐,你真厉害,像个男子一样四处奔走。”
孟红菱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半晌方道:“也没什么,有事要做,不得已的。”
“之前我还一直猜你是不是那四位中哪一位的妹妹呢,后来才知道,都不是。”
孟红菱“嗯”了一声:“我跟他们都没关系的。”
春秀又道:“但我看他们待你都很好,尤其时公子和程公子,总陪你说话。”
孟红菱认真道:“那是他们自己就爱讲话,不是也常跟你聊天吗?”
春秀抿着嘴一笑,有些羞涩的靠近她:“这几位爷都长得很好看。尤其今天做鱼的那位谢公子,我从没见过那么好看的人。京城里的人都这么好看吗?”
小姑娘的天真之语让孟红菱不禁微微一笑:“怎么会呢,我以前也没见过比那位谢公子更好看的人。”
春秀又凑近她耳边,悄声问:“他们几人里,你有喜欢的人吗?”
孟红菱一怔,赶紧把头摇得像拨浪鼓,顿了顿才想起来反问:“你有喜欢的人?”
春秀羞红了脸,却还是贴在她耳边轻轻的说:“你可不能说出去呀!虽然谢公子最好看,但,但我还是更喜欢程公子。他心特别好!”
孟红菱听了不禁浅笑,低声问她:“他送你的香膏你搽了没有?”
春秀脸更红了:“搽了,特别香,又滋润,我想用又舍不得。”
孟红菱冲她一眨眼:“他都没送过我,定是觉得你很好。”
春秀用拳头轻轻砸她的肩,嗔道:“你别瞎说啦,我知道我是配不上的……只是,想留个念想。”
孟红菱瞧着她,烛影中的年轻少女红着一张脸,格外鲜润可爱。
她突然意识到,虽然自己也过了好些年安安稳稳的日子,但心思似乎从未这样单纯天真过。虽然她也结交小姐妹,但也只是因为她那个年纪的女孩子都会结交而已。她不想显得跟别人不同。
因为她确实跟别人不同。
她一直都藏着一个大秘密,她甚至都不能说出自己的真名。
可现在,她不再需要保守这个秘密了。
她无意识地轻轻转了转手腕上的镯子。春秀见她不说话,以为她累了,慌忙起身替她铺好被褥。
躺下来,舱室里陷入了一片透明的黑暗。耳畔很快响起了春秀匀净的呼吸声。
孟红菱却睡不着。一轮皎然的明月浮在云上头,光华洁净,俯照人间,也照着这个漂泊在江上的小小的她。
有更远的记忆从脑海中泛起。虽然看起来她过着安稳无忧的日子,但父亲常常为生意外出奔忙,继母一开始对她还好,生了弟弟后对她也渐渐敷衍。每当父亲外出不在家的时候,看着继母和弟弟们和乐融融,她倒像是一个外人。
她希望父亲能更多陪伴在身边,但又深知他支撑全家的艰难,所以总忍着只说一切都好。
但父亲似乎并不总是去跑生意的。他究竟去了哪里?去做什么?她一无所知。
为什么不干脆带上她呢?因为她是个女孩吗?可她不怕吃苦啊。小时候跟着爹东奔西走,她从没觉得过苦啊。
她宁愿在外面风餐露宿,也不愿留在那个家里。没有爹爹,那里也不算她的家了。
倒是最近这几日。
她悄然的想着,最近这几日,她真是过上了完全不同的生活。
时飞和程俊逸总会逗她说话。时飞懂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又经常说些衡都的新鲜事物,他们都很爱听。程俊逸则老老实实的,他会真诚的关怀每一个人,做什么都认认真真,讲话也是,一板一眼,让人忍不住就想笑。
还有谢白城。谢白城大了她整整一轮呢。但他真的,又细心又温柔,总能照顾到每一个人的感受。
她悄悄伸手到怀里,摸到那支小小的珠花。珠花在怀里捂得温热热的,她握在手里,只觉得心神渐渐宁静。
船在江中微微的上下起伏着,轻柔的浪涛拍打着船舷,发出细碎的声响,像唱着一支古老又悠远的歌谣。
孟红菱觉得自己很不应该,但这一刻,她真的有些希望这趟航行能再长一些。
下了两天的春雨,春水初涨,船行更速。
过了四日,他们抵达了宣安。
他们去宣安的消息早已通过庄里的信息途径传了过来,有设在当地的人员早早备好了马匹,在码头上等着。
一路日夜兼程,虽比预计的时间要早到,但进城的时候也近傍晚了。谭玄有心想直接去百川剑门,但百川剑门并不在城里,而是要穿城而过,再走上三十里路到岚霞山,再进山中。
谢白城就提出还是歇息一晚,休整一番,做做准备,明日一早再登门的好。否则就算快马加鞭的过去,真的到陈家门上,也该是入夜时分了,如何谈事情。
这话说的也有理。他们便依着白城的意见,在城中寻了客栈住下。谭玄又叫了当地的点子问话,问这些日子百川剑门可有什么异常,有没有见到陈溪云出去或回来。点子回答没见什么异常,至于陈溪云这位陈三公子,目前知道的就是年前他就外出了,似乎过年也未曾回来。近日没有听到消息。
没有听到消息也不意味着他没有悄悄潜回家中。谭玄嘱咐他们再多加查访,就让他们去了。
利用饭前的一小会儿空档,时飞、程俊逸带着孟红菱去外面逛了一圈,在集市中见到好几个身穿淡蓝衣衫,领口和袖口皆有银色流水纹样的年轻人。
这身打扮正是百川剑门中初阶弟子的服饰。
谭玄和谢白城下楼准备吃饭的时候,就听到时飞跟孟红菱介绍,百川剑门的中阶弟子穿湖蓝色,高阶的穿深蓝色,可收弟子做师父的,那衣服就可以随便穿了。
孟红菱惊讶道:“百川剑门规矩这么大?他们弟子很多吗?”
程俊逸抢着点头:“人家可是东南第一大门派,弟子多得很!听说想拜师入门还要选拔,资质不好的花钱人家也不收。”
时飞笑道:“他们名字不就取的很大吗?百川剑门,意思是他们家集天下剑法之大成,能博采众家之所长呢!”
孟红菱眉头都紧紧锁起来了,显然对这个门派没什么好感。
这一晚吃罢饭后,各人都回房歇息。这家客栈房间不吃紧,一人一间,尽可以安排得开。
待到翌日清晨,店里按嘱咐,卯时刚过就给他们备好了早饭。几人都落座了谭玄还没出现。时飞正准备上楼叫他,他却终于从楼上下来了,坐在桌边还在打呵欠。
这可是难得的紧。
时飞笑嘻嘻问他:“怎么啦,师哥?昨夜没睡好?”
谭玄一边提起筷子一边道:“你别说,在船上晃晃悠悠的习惯了,到实地上反而睡不着了。”
时飞扭头对程俊逸一挤眼:“俊逸兄弟,你的生意来了。”
程俊逸当真伸头过来:“谭庄主,我这里还有一瓶药……”
他话未说完谭玄就伸手挡住他:“不必不必,今晚便会好的。”
程俊逸颇为不甘的坐回凳子,似乎很为他的灵丹妙药不得赏识而不平。
匆匆饭毕动身。出城之后,四野开阔,尽可以策马奔驰。
宣安已近江南,山清水秀,风光宜人。城外一块块整齐水田,不时夹着一片明镜般的池塘,农夫驱着耕牛在田间劳作,三五个孩子在桑树下嬉闹玩耍,正是一番盛世景象。但他们心中有事,都无暇欣赏。只在得得蹄声中,不断拉进和远处青山的距离。
岚霞山下有个岚霞镇。依靠着百川剑门,这个小镇也颇热闹,百色诸物皆有售卖,尤其有好几间兵器铺子,足见靠山吃山的特色。只是按理说到了这处镇子,遇到的百川剑门的弟子应该更多,但他们此刻却一个没见着。
也许正是门派中早课的时候。
百川剑门声势浩大,弟子众多,要求也严,大约是不会纵弟子上午就外出闲逛的。
按照事前计议,由谢白城带着程俊逸上门拜访,谭玄等三人就在岚霞镇上等候。
由他们俩出面那就只是江湖门派间,乃至亲戚世交间的随意走动,避免激起百川剑门的敌意。
当下,谭玄随便找了一家店,带着时飞和孟红菱坐着喝茶,谢白城和程俊逸整整衣冠,上马继续往岚霞山中去了。
谢白城和程俊逸骑着马,沿山路走着。
初春时节,野花幽发,青叶初绽,间有溪水潺潺,鸟鸣啭啭。程俊逸兴致很高,控着缰绳走在谢白城身边,向他攀谈:“谢哥哥,华城姐姐成亲有几年了?”
谢白城道:“有十年了。”
程俊逸含笑望着旁边树上栖的一只正在理羽毛的灰喜鹊,接着道:“那时候我还小呢,大约是前年?华城姐姐回家省亲,我跟着我哥见过她一次,华城姐姐……”他说着转头看向白城,目光深深,声音却轻轻,“看着还是很年轻很美。”
谢白城却没有答话。程俊逸打量着他的神色,只见他眉头微蹙,似乎正为什么而困扰。
“怎么了?”程俊逸问。
谢白城皱眉道:“怎么我们走了这么久,一个百川剑门的弟子也没有看见?”
程俊逸愣住,想想似乎确是这么回事,不过也许他们还在练功?毕竟他们还没到百川剑门的山门呢。
他把想法说了,谢白城却道:“以前来时,都常见他们弟子上下山办事,今日有些怪了……”话音未落,前面山路转弯处忽走出一队人来。
领头的是个穿湖蓝衣服的年轻男子,看起来二十四五岁,身后跟着四名穿淡蓝衣裳的弟子,腰上都佩着长剑。
见到他们,顿时显出戒备神色,为首那名弟子喝道:“什么人?”
谢白城和程俊逸早已勒住了马,这时由谢白城开口:“在下寒铁剑派谢白城,这位是宁河程家的二公子程俊逸,前来拜会陈掌门。”顿了顿又补充道,“贵门碧水剑客陈江意是我姐夫。”
他不愿激起百川剑门反感,自然声音温和,语气友善。为首那人却丝毫没有改变戒备之色,转头对身后一名年轻弟子低声吩咐几句,那年轻弟子点点头,转身便跑了。
那人才转过脸来对着他们,声音冷冰冰地道:“对不住,请稍等一会。”
谢白城和程俊逸对视一眼,都觉得这如临大敌的态度有些奇怪,但人家有人家的规矩,此刻也不好问,只能等着。
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转角那面响起一阵马蹄声,只见先前跑开的那个年轻人引着又一支人马来了,这支人马中为首的却是个穿石青色外袍的男子,约摸三十来岁,方面浓眉,唇上两道髭须,眉宇间有些阴沉之色。
谢白城认得他,此人乃是他姐夫陈江意的堂兄,陈沅晋。当下便先一拱手,笑着招呼:“沅晋兄,许久不见了!”
陈沅晋却依然沉着脸,勒着缰绳,上下打量他们,过了一会才道:“谢公子,程二少爷,不知有何事前来敝门中?”
谢白城已然感到今日一定有事发生,但事情该办还是得办,便还是带着笑客客气气道:“有些事想拜见一下陈掌门,顺便也瞧瞧我姐姐。”
陈沅晋的嘴角似乎闪过了一丝冷笑,但终究还是点了点头:“既如此,就请二位随我来吧。”
谢白城很希望刚才是自己看错了,但百川剑门今日的态度确实很古怪。虽然他们一向自视甚高,但他姐夫是当今掌门的次子,过去来探望姐姐,百川剑门上下对他都还是礼敬有加,从未这般冰冷倨傲过。
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但此刻,已经没有后退的余地,只能先去看上一看,百川剑门中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他和程俊逸都策马跟在陈沅晋身后。陈沅晋带来的其余几人分别走在他们旁边和后面,竟是把他们包夹其间的态势。
谢白城心中更觉古怪,眼角余光扫过旁边的程俊逸,到底是没有多少江湖经验的年轻人,程俊逸脸上的表情已经有些僵硬,显然心中很是忐忑。
他却不能也把疑虑摆在脸上,当下还是做出平常样子,稍稍追上陈沅晋与他搭话:“沅晋兄,陈掌门他老人家近来身体可好?”
陈沅晋沉着脸道:“掌门他老人家春秋鼎胜,怎会不好?”
谢白城微笑着点头称是,心里却想这陈掌门陈宗念好像是三年前就做过了六十大寿,当时岚霞山上还开了一场英雄盛会,让老头好好风光了一把。如今的年纪怎么也算不上是春秋鼎胜了吧。
不过别人既这么说,他总不能抬杠说你叔父明明已是个老头。于是笑眯眯的又换一个话题:“有阵子没见到溪云了,想必现在剑法进益更大了吧?”
陈沅晋回头瞟了他一眼,面无表情道:“阿云是我门中五十年一遇的天才,诸位长辈悉心指导,自然一日千里。”
谢白城在心中暗自撇嘴,真不知道这百川剑门怎么回事,张口闭口便是五十年一遇。王婆卖瓜,自卖自夸,这样用力要捧出陈溪云,也不知是何用意,莫不是想再过十年由他率领,去争江湖第一大门派的牌匾?
当下又续着问:“不知溪云小兄弟在不在山上,倒是想与他切磋一番。”
这一次,陈沅晋侧回头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冷淡道:“谢公子千里来访,不探问姐姐如何,倒一直问阿云作甚?”
谢白城一怔,旋即一笑:“沅晋兄误会了,白城料想沅晋兄是做大事的男子汉,恐怕不大了解妇人之事,所以未敢相烦。”
陈沅晋的非难被他不轻不重的顶回来,面色阴沉地冷笑了一声,回头扯动缰绳,催马前行,不再说话。
谢白城也不再与他搭话,稍稍慢了一步重新与程俊逸并辔而行。
好在行不多远就到了山门。山门巍峨屹立,足有三丈余高。雕饰繁复,文彩华美,一块蓝底匾额上用篆书写着“百川剑门”四个大字,气派非凡。
进了山门,道路就变得宽阔易行多了。此时抬头上望,便会看到许多白墙青瓦的房屋院落,疏密有致的沿着主峰明华峰的山势分布。
与其同时,出现在道路两旁的百川剑门弟子也多了起来,大多五人一队,都是一脸严肃,如临大敌的模样。
往前又行了有二里路,一片开阔的广场出现在眼前。地面皆用砖石铺就,在阳光下干净到几乎不惹尘埃的地步。而在广场的另一边,终于到了百川剑门的正堂。
谢白城和程俊逸都翻身下马,有一个少年弟子上来接过缰绳,他二人就随陈沅晋走入了正堂大门。
正堂之内,十分开阔。上首当中摆着一桌两椅,左右下手又分列着两排桌椅。谢白城记得,三年前陈掌门的六十寿诞就是在这处大堂接受武林各派的祝贺,当时各路豪杰齐聚一堂,喧哗热闹无比。
此刻这处大堂内人也不少,百川剑门现任掌门陈宗念坐于上首正位,其他门派中有些身份的人物或坐或站,总有二十余人。但整间堂内,却是寂然无声。
他们走进门来,众人目光一齐落在他们身上。谢白城飞快地扫了一眼全场,没有见到华城夫妇的身影,心中倒也没觉得很意外。
本着既来之则安之的精神,谢白城坦然一笑,跨步上前,对着上首的陈宗念躬身行礼:“晚辈谢白城,拜见陈掌门。”身旁程俊逸自然有样学样,也规规矩矩行礼问好。
陈宗念身形并不高大,面容清癯,头发花白,留着短短一把胡须。与其说是一方武林名门的掌门,不如说更像一个赋闲在家的县令。但只要触及他的眼睛,便会发现那双深陷于皱纹包围中的眼睛精光沛然,显然内力修为非同一般。
听到问候,他没有立刻回应,相反,目光阴沉的打量着他们二人。
对此谢白城基本已经习惯了。要打量便打量吧,反正自幼因为容貌出众,他早已习惯被人瞩目。于是便好整以暇的立在当地,面带微笑,对别人都不请他坐下,也完全不以为意。
但他如此淡然处之,似乎令围观者很是不满,投过来的目光转瞬间又冷了几分。
一片肃杀中,陈宗念终于开了口:“谢公子,不知你前来所为何事?”
谢白城不慌不忙道:“晚辈有些事想见一见溪云,但看贵门今日似乎有要事,”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很和气的一笑,“不知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陈宗念审视着他脸上的表情,沉声道:“不错,今日我门中确有一件大事发生。谢公子你知不知道?”
谢白城露出一缕困惑的神情,回望着陈宗念:“晚辈不知。”停了停又道,“晚辈应当知道么?”
陈宗念捻了一下胡须,再把手放回膝上,坐直身子,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他:“谢公子,究竟是你要找阿云,还是谭庄主要找阿云?”
谢白城悚然一惊。
他不是因为陈家知道谭玄也在宣安而吃惊,宣安就是百川剑门的地盘,倘若谭玄来了他们完全不知,反倒有些奇了。
他惊讶的是,陈宗念会毫不顾忌情面的直接问找陈溪云是不是谭玄的意思。
百川剑门这些年发展如日中天,对屿湖山庄有许多不服之处。就比如陈宗念的六十大寿,就不曾给屿湖山庄发出请帖,自然,屿湖山庄也不曾派人来拜贺。双方明里暗里的相互较劲远不止这一次。
他之所以决定掺和进这件事里,就是希望看在他的一点情面上,双方不要直接接触,由他做个中间人,先初步了解了解情况。毕竟从骨子里说,他不太相信陈溪云会做出杀害不会武功的妇女与幼童的事,他再怎样狷狂,终归是名门正派的出身,不至于那么残忍无道。
倘若让谭玄直接和百川剑门碰面,当面提出对陈溪云的怀疑,他真担心双方会当场翻脸动起手来。
但从现在的事态发展看来,他是不是有点高估了自己的这份薄面。
还是说,百川剑门中发生了什么足以跟寒铁剑派谢家翻脸的大事?
思虑至此,他反倒又镇定下来,对方有心责难,除了接招他还能做什么?于是便重新挂上淡然笑意,问道:“陈庄主何出此言呢?”
陈宗念还未答话,一旁一个身材肥胖的中年男子冷笑一声道:“昨日下午谢公子、谭庄主并这位程二少爷,还有另外两个年轻男女到了宣安,宿在悦丰客栈,是也不是?”
谢白城移目看向他,认得此人乃是陈宗念的师弟,无量剑史宜,便对他也微微一笑:“以前听闻宣安城内一草一木都瞒不过百川剑门,今日才知道果然是真的。”
史宜茁壮的眉毛在饱满的脸上得意地一跳,还欲张口,却被陈宗念抬手阻止了:“谢公子言重了,只是有门下弟子恰好瞧见罢了。”顿了顿又道,“所以果然是谭庄主要找阿云?不知是有何事。”
谢白城道:“我也不能瞒您老人家,溪云与屿湖山庄正在查的一桩案子有点关联,所以想找他问上几句话。”
陈宗念却忽然冷笑起来:“屿湖山庄果然还要动到阿云头上?”他双目精光暴涨,狠狠盯着谢白城,咬牙道,“昨夜我弟弟陈寄余死于非命,致命的是背后一道贯穿胸膛的刀伤。经过勘验,乃是左手持刀刺入,而且应是一把刀刃又窄又薄的刀,跟谭庄主的名刀朔夜可是一模一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