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归远by红蕖

作者:红蕖  录入:09-21

更不要说他们俩十几年的交情,那默契是不用说的,又有许多只他们自己知道的事,常常是根本不必特意说,两人中哪一个忽然说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另一个就能接上,还能聊得有来有回,甚至哈哈大笑。而他,他这么大一个大活人在边上,既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笑,每当这种时候他就觉得自己的存在着实尴尬。
虽然他俩有时也留意到,还特意停下来跟他说明,告诉他里面有什么典故,但他们说的那些往事里,无论地方还是人名,他俱是陌生的,就算听了也并不能很明白,为了不辜负他们这番用心,还得附和地干笑几声,真是累死他了。
所以几次之后,他终于是忍耐不下去了。趁着一次温大少爷趴在石碑上仔细研究刻字的时候,他站在稍远些的地方,小声对谭玄道:“下次就你们俩出来算了,我不要跟着了。”
谭玄有些意外,低头看他:“怎么了?怎么叫你跟着呢?都靠你领着,你介绍呢,我们跟着你才是。”
谢白城撇撇嘴:“你们哪里需要我带领?地方你熟,典故他熟,我简直就是个假越州人。”
谭玄笑了起来:“不高兴了?确实领着温容直有时候稍微没趣了点,一会儿要买书,一会儿要买墨,一会儿要看碑文,一会儿恨不得停下来赋诗一首,你要真觉得没意思,那下次就我陪他,你忙你的。”
谢白城看了一眼他手里拎着的东西:温容直刚买的一套书,刚买的一盒墨锭,刚买的一卷纸……简直恨不得望天翻个白眼。
他是觉得温容直没趣吗?!还“下次我陪他”,这人还打算怎么陪?!
他气的把脸扭开了,面沉似水地不再搭理谭玄。
谭玄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还探头觑他的脸色:“唉?你怎么更不高兴了?我哪里说错了?”
谢白城对他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你没错,你哪里能有错,你简直天下第一大好人!”说完就干脆径直走到旁边去了。
结果他还是没能做到不跟着他们一起。
……总不好显得他多小气、多计较似的呀。而且、而且,要是没有他在一旁督视着……谭玄还不得把他给忘了,就知道跟在温容直后头了。
明明就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子哥儿,想出来玩就让人前后给他伺候好了呗,干嘛另外折腾朋友?谭玄又不是他家家仆,使唤得倒是自然。
他满心的不乐意,却又不能直接抱怨,温容直待他也是很好的,因为跟谭玄同年,比他年长些许,总待他如弟弟一般,很是亲近,还总称赞他容貌好、举止好、风度好、神采好,简直夸了个天花乱坠,他虽是从小听人夸惯了的,但听温容直一段一段全是文采斐然的词儿,也觉得有些面红耳赤。
所以最后只能是全落在谭玄身上,都怪他,给人使唤还乐颠颠的。以前自己对他提个要求什么的,他还总要拿腔拿调,不是推三阻四,就是要什么回报,怎么对温容直就不呢?所以他对谭玄就没什么好脸色,弄得谭玄总是提心吊胆,事事都要觑觑他的阴晴。不过谭玄好像也没怎么介意,觑他脸色还觑得挺甘之如饴的,所以他也就只好凑合着马马虎虎过吧,还能当真问他我和温容直谁才是你最好的朋友这样的问题吗?
时间就这么一晃到了初夏。
温容直温大少爷考察完了越州城里城外的山山水水,最得他心的果然还是琴湖,三五不时就要去琴湖边上溜达溜达,他对越州也熟了,有时候就自己带着长随去,有时候还是叫上谭玄和谢白城一起。
这一日琴湖荷花初绽,碧天如洗,正是风光最美的时节,温大少爷大发雅兴,还特意给他们各送一张帖子,邀请他们琴湖小聚,借佳景天成,好吟诗作对。
谢白城对着帖子看了好几遍,又一次觉得温容直读书读得有点傻,他去吟诗作对也就罢了,他和谭玄去是能干嘛?不过算了,这个天气坐在琴湖边上,柳荫密密,风送荷香,也是很惬意的,去也就去了。
及至见了面,谢白城便见谭玄穿了一身紫色直缀,温容直则是一身浅竹青垂柳纹的文士襕衫,清雅端方,仿佛一支凭水而立的荷箭。
见他来了,温容直笑眯眯地对他招了招手,然后胳膊肘一捅谭玄:“给你说中了。”
谢白城奇道:“什么说中了?”
温容直向着他一抬下巴:“我们猜你会不会穿白色衣裳呢,谭玄赌你会穿,我就只好赌穿别的颜色,结果他赢啦。”
谢白城觉得有些好笑,这也值得赌?不由看了谭玄一眼,谭玄也正看着他,两人视线碰了一下,温容直却在旁边又道:“谭玄还说呢,说你穿白最是好看。”
谢白城就目睹谭玄的耳根倏地红起来,并且有些狼狈地一低头,握拳抵在唇边佯咳了一声:“你别乱篡改,我说的是特别合适。”
“这不一个意思吗?”温容直不以为然,走过来亲亲热热地携了谢白城的手,对他道,“这家伙夸你的话可多了,在衡都跟我翻过来覆过去地念叨。”
“真的?”谢白城很有些意外,隔着温容直只见谭玄神色越发局促起来,他便故意追问,“他都说我什么了?”
“自是说你性格也好,家教也好,武艺也好,简直没有不好的。”温容直掰掰手指头,忽然笑起来,“对了,还说你的姐姐们也都是美人。你有个姐姐是不是跟我们差不多大?我看啊,你得多小心些,你当他是朋友,他说不定存着什么野心呢。”
“温容直你这张嘴不能闲着是不是?什么都往外说,都赶上三姑六婆了,你好意思的!”谢白城还没来及反应,谭玄就提高了嗓门截住了温容直的话头,温容直狡黠地笑着扭头看谭玄:“大丈夫该事无不可对人言才是,你这么气急败坏的,不会是给我说中了吧?”
谢白城向谭玄投去探究的目光,他倒是不信谭玄对华城有什么想法的,他不是亲口说过不会喜欢华城这样的吗?再说了,回越州后,他一次也没跟他打探过华城如何呀。
谭玄也看着他,神色有些不自然,却还是对他很认真地道:“别听他胡说八道的!”
谢白城笑起来,微歪过头问他:“那夸我也是温公子胡说的吗?”
谭玄明显尬了一下,清了清嗓子,垂下目光道:“那倒不是。”
谢白城又道:“当我面怎么从来不听你说?”
谭玄却不敢看他,只望着琴湖湖面,吭吭哧哧了好半天才道:“……怕你骄傲。”
难得看到他这样手足无措的样子,谢白城心里不禁有些好笑,心情也随之有些飘然摇曳,像是长了一团琴湖边随风轻舞的柔细柳枝。
温大少爷想作诗,那自然要找个清净雅致的地方。琴湖边上热闹地方俯拾皆是,清净之地却是难寻。这个时候就还是得谢白城这个本地人显一显本事了,领着他们七拐八绕、柳暗花明地找到片游人相对少些的地方,也临着湖,但周围都是些官员或豪绅的宅院,一般游客就不会转到这里来。
他们三人一开始是在湖边坐下的,不远处有个小码头,飘拂的柳枝下系着几艘小船,此刻无人使用,只有几只长脚水鸟收了翅膀立在船头歇息。再远些有一片高低错落的荷叶,碧色掩映间,绽着几团鲜妍绯红的荷花。
温大少爷左看看,右看看,望天望了一会叹口气,望湖望了一会又叹口气,过了一会儿似乎还没找到灵感,爬起来又往旁边逛。
谭玄和谢白城都还坐在原地没动,毕竟他们又不需要寻找诗兴,只悠悠闲闲地吹着风,望着湖面的粼粼细浪发呆。
谢白城只觉很久没有和谭玄两人这样单独待在一起过,虽彼此都没说话,但碧天绿水、清风流云,却让人觉得很是静谧安适,便不说话也不觉得有什么沉闷,反有种静悄悄的默契,令人心安。
他悄悄地用眼角余光去看谭玄,见他定定地望着面前的湖水,看不出在想什么。但他剑眉英挺,鼻梁高耸,侧脸很是英俊好看。
一阵风来,夹着几片零落的柳叶,有那么一片恰好沾在他浓黑的鬓边。
柳叶青绿,纤细如眉,倒像一支女孩子戴的玉搔头。
谢白城不禁抿唇想笑,正打算抬手替他摘下来,却忽然听见远处传来温容直的一声叫:“谭玄!你快来看看!这什么东西啊?”
他们两人都应声转头,只见温大少爷站在百来步外的一个井口边,双手扶着井沿,伸头向下看。
谭玄下意识地便要起身,但谢白城的身体却先于他自己的意识而动了。
他一翻腕,扣住了谭玄的手,谭玄一愣,回头看他,他只是盯着湖面,轻轻咬了一下嘴唇,很小声、却很坚决地说:“不许去!”

谭玄“啊”了一声,语气里充满了不解和疑惑。
谢白城依然只盯着湖水看,细白牙齿咬着下唇,扣住谭玄的手却很沉很稳,一丝松动的迹象也没有。
这可不单单是为他自己。
当然他承认有一小部分是。毕竟从谭玄回到越州起,他们中间就一直夹着个温容直不是?温容直已经是他从小到大的朋友了,他们都是衡都的,干嘛到了越州,还、还要占着他呢?
而且他们好不容易有这么一会儿的安安静静、心无旁骛的独处……他刚觉得找回一点曾经两个人在一起时的轻松自在,这个温公子,又来大呼小叫了。
衡都的贵公子了不起哦!到了越州别人还是得围着他转吗?
所以,所以,他有一大部分,可是为了越州!这是一场越州和衡都的较量!在越州地头上,哪怕温容直是王妃之弟、公卿之后,他也绝不会认输!
以上就是他在电光火石、兔起鹘落间为自己找好的充足理由。
但他一直在盯着湖面,所以他就不知道谭玄一直在看着他,看他如玉般的脸颊上慢慢染上莲瓣似的浅绯,看他浓密纤长的睫毛压在眸子上盈盈地扑扇,看他乌黑的长发被轻风丝丝络络地拂起,又垂落在他雪白的衣襟上。
他不知道谭玄的目光一点一点地软了下去,软成了眼前潋滟温柔的琴湖水。
他只听到谭玄带着笑的、低低的一声“嗯”,然后,他扣着的那只手翻转了过来,反握住了他的手。
那只手比他的手要略大些,指腹和掌心上缘有厚厚的茧子,触感就微有些粗糙和坚硬。
但掌心很热,这热度覆在他的肌肤上,让他的心猛然怦怦跳起来,一下一下撞着胸口。就好像他的手掌上有什么要害的穴位,给谭玄这一握,恰恰好地握住了似的。
温容直却又叫起来了:“哎呀,你们快来看啊!这东西真奇怪!谭玄!谢白城!你们干嘛呢!”
这次是点了他们两人的名了,把他也捎带上了。
谢白城扭头去看,只见温大少爷头都快伸到井口里去了,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稀罕物件让他这样惊奇。
谭玄“扑哧”轻笑了一声,他转眸看过去,却见谭玄望着他的眼睛里盈满了笑意,与此同时握紧了他的手:“算了,咱们就一起去看看吧!”
说着便拉他起身。谢白城一时没防备,给他拉扯着站起来,差点要跌到他身上,连忙稳住了,谭玄却冲他一笑,依然握着他的手,拉着他一起往温容直那儿跑。
“你看见什么了啊,别是看见个大青蛙跟你呱呱聊天呢!”谭玄边说边加快了脚步,谢白城就这么被他牵着手拖在身后。他几次想挣开,都没能成功。谭玄的手抓得很牢,一点逃脱的缝隙也不留给他。
他们就这样牵着手到了井台边上,然后温容直抬起头看向了他们。
谭玄泰然自若,谢白城却在想他怎么能这么泰然自若。他脸上热得厉害,一时却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脸上发热。
不不不就是拉着手吗?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关系好的朋友携手同游不不不是很正常吗?!
他努力想说服自己,但是连抬头看温容直的勇气都没有。
但温容直好像压根就没在意,而是指着井里催促着他们:“你们快看看,底下有个奇怪的东西!”
谭玄探头往井里望了一眼,很快也“咦”了一声,谢白城只听见井底传来哗啦一声,似乎像是大鱼搅动了水流的声响,不禁也被勾起了好奇心,倾身也往井底看去。
井底黑乎乎一片,他适应了片刻才逐渐看清了里面的情况,井水不深,里面趴着个挺大个的东西,大半隐在水里看不清模样,只能看出似乎是有四肢,还有一条粗长的大尾巴,说鱼不像鱼,说兽不是兽。
谢白城还想再看仔细些时,他们的响动似乎让那东西很不安,在水里转来转去不说,忽地抬起头来张嘴叫了起来。
那叫声又尖又细,像是小孩啼哭,谢白城顿时被吓了一跳,慌忙起身往后退了一步。
退了这一步他才发现谭玄依然握着他的手。握着他手的这家伙也直起身来,笑道:“怎么像个快修炼成精的鱼怪。”
温容直刚想说什么,目光一滑,却瞥见他们牵在一起的手,不由嗤笑了一声:“你们俩几岁了,怎么还要手牵着手啊?怕走丢吗?”
谢白城的脸“腾”地烧了起来,就好像做什么坏事被人抓了现行,慌不择路地用力一挣,这次终于挣出来了,只觉得自己手心都是汗津津的,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摆才好。
谭玄却全然是若无其事的样子,自自然然地环抱起胳膊,无视了温容直的话,只往井底一点头:“你想干什么呀?这东西应该不会是自己游到井里的吧?”
温容直又往井底看了一眼:“看着不像。这口井看起来已经荒废了,你看这辘轳都裂了也没人换修,但刚才上面却盖了块崭新的木板,我觉着挺奇怪的,就掀开看了看。我觉着吧,这东西八成是被人故意放进去,养在这里的。”
谢白城这才注意到井台下面果然还躺着一块圆形的木板,像个大锅盖。谭玄却道:“既是如此,这肯定是有主人的,你还是给人把木板盖回去吧。”
温容直把手往井底一指,道:“可是你不想知道这究竟是什么东西吗?它还会叫哎!”
谭玄叉着腰,无奈地叹了口气:“这应该是条大鲵,你天天就读圣贤书,哪里能认得呢?别说大鲵你认不得,就是马上从湖里捞条草鱼,再捞条鲫鱼,你也分不清啊。”
温容直一愣,脸上一红,干咳了一声道:“草鱼和鲫鱼我还是能分得清的好吧!”随即又盯着井里研究起来,“这就是大鲵?我在书上读过,说是状似婴儿,口能发人声……这看起来也不是很像婴儿啊。”
谭玄扶额:“大少爷,尽信书不如无书。那些写书的人常喜欢夸夸其谈你不知道吗?这东西是不大常见,不过衡都集市上还是偶尔能看到的。”
谢白城插嘴道:“那,这也是被人买来养在这里的吗?”
温容直则道:“养了干嘛啊?”
他们俩一起望着谭玄,谭玄也看着他俩。这还能干嘛?这两个小少爷怎么能问出这么傻的问题?不是吃,还能当神仙供着吗?
温容直蓦地倒吸了一口凉气:“不会是准备吃了它吧……”
谢白城也犹豫地看向井底,那条大鲵还在啼叫,真的犹如小儿啼哭,听起来凄凄惨惨的,像个找不到娘亲的小孩。
“不吃干嘛呀?这不就是条长了脚的鱼吗?”谭玄话还没说完,四道谴责的目光就一齐向他投了过来,弄的他登时一愣,就好像自己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发言。
“感觉好可怜……”温容直一脸不忍地说,“我还没见过真的大鲵呢。”他说着抬头望向谢白城,“哎,谢白城,你见过吗?”
谢白城摇摇头。温容直便仿佛自言自语般道:“可惜在井底看不清楚,要是能捞上来仔细看看是什么样子就好了。”
谢白城觉得他说得挺对。
可是这得怎么捞上来?这井虽然不怎么深,但距离水面也有将近两丈,开裂了的辘轳上连根绳子都没有,更别说水桶。就算有水桶,也不容易把大鲵捞上来——总不能指望把水桶放下去,就叫它自己爬进来吧。
所以眼下最便捷的方法就是有个人下去把它捞上来。
谭玄本来正在一旁看着两个少爷围在井口边上,好奇地往底下探头探脑,忽然之间,也不知是怎么回事,那两位少爷先后抬起头来,一起盯着他瞧。
这什么意思?他背后蓦地一凉,心头警讯大作,怎么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呢?
他们刚说什么来着?想把大鲵捞上来仔细看看?捞……怎么捞……?
他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两位少爷,温大少爷已经嗖地一下伸出爪子,拉住他的胳膊:“交给你了,谭少侠,快展现一下你敏捷的身手!”
谭玄“喂”了一声,扭头去看谢白城,温容直只会读书也就算了,但这里也不止他一个人有敏捷的身手啊!谢公子呢?堂堂寒铁剑派少当家呢?这个时候不争强好胜了吗?
小谢公子站在原地没动,一脸无辜地扯了一下自己的袖子,轻飘飘地说了一句:“白衣服太容易弄脏了。”
什么颜色的衣服下到井里都会弄脏的啊!这两个家伙怎么忽然站到一边儿去了?
谭玄真想对漂漂亮亮、恍若谪仙的小谢公子说:你还记不记得你刚才拉着我的手不许我过来?怎么这会儿就能跟温容直一块儿把我往井里推?!
算了。望着黑乎乎的井底,他悲愤地想,他也舍不得谪仙般的小谢公子跳进去。
于是也只有自己上了。
好在温容直还算厚道,想着赤手空拳也不好捞大鲵上来,拉着谢白城去周围找了一圈,还真给他们找来一只半旧的木桶。
谭玄只好为少爷们服务,手脚并用,下到井里,小擒拿手都用上了才好不容易逮住那只滑溜溜的大鲵,放进桶里送了上去。
等他上去的时候,温容直正蹲在桶边细细看着大鲵,谢白城却抿唇笑着看着他。
他低头看看自己,得,他这原本也是干干净净的衣裳,现在又是沾了泥,又是蹭上了苔藓,看起来多少有点凄惨。
他正要拿手掸一掸,面前却蓦地多了一块手帕,抬头一看,正是谢白城握在手里递给他的,淡青色的缎子,一角还绣了只抱着桂枝的白兔,很是可爱。
谭玄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拿在手里仔细瞧瞧:“这么漂亮的帕子擦泥也太可惜了。”
谢白城却道:“洗洗不就是了,不碍事的。”
他既这么说了,谭玄便抖开了帕子擦了擦衣袖和袍摆上沾的泥和苔藓,随后把脏了的帕子团在手里道:“我拿回去洗干净了再还你。”
哪知谢白城却蓦地一伸手,把帕子抽回去了,冲他莞尔一笑,压低了声音道:“这是我姐姐的针线,怎么能给你?”
他是脸稍侧地对着他的,这一笑间眼波流转,映着迎面照过来的阳光,显得他简直面若芙蕖,目若灿星,语气里像是蕴满了琴湖碧波,透着一股自然而然的亲昵和一丝故意的促狭。
谭玄呆了一呆,几乎做不出任何反应,只看他低头把揉成一团的手帕又塞回袖子里。乌黑长发随着他低头的动作滑下肩头,缎子一样柔软漂亮,让人忍不住想伸手替他拂上一拂。
“这个大鲵真挺可爱的!”温容直的声音冷不丁地传来,谭玄这才陡然回过神——他差不多已经忘了还有一个温容直蹲在边上。
人与人之间的参差怎么就这么大,谢白城就知道体恤他下去不易,拿帕子给他,温容直就只晓得看大鲵,亏得还是从小到大的朋友呢,哪里及得上小谢公子又乖又美又心善。
但小谢公子却应声转过头去了:“真的吗?让我也看看!”
说着,就也跑到木桶边上去了。

第169章
这条大鲵有二尺来长,通身乌黑,有些地方有块状的花纹。头若扇形,嘴巴一开一合的,发出啼哭般的小小叫声,听起来柔柔弱弱的,像是很害怕。
大鲵特别就特别在有四条腿,都是短短胖胖的,撑在桶底,支起自己扁扁的身体,长长的尾巴有些艰难地贴在桶壁上扫过去。看起来有点笨笨的。
温容直手里拿着一根细长的树枝,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大鲵的反应,每当树枝戳到大鲵爪边的时候,它都试图用短短的腿去够,看起来实在有几分滑稽。
“书上说大鲵爱吃小鱼虾,喜爱生活在深山溪流或水潭里,他现在一直叫个不停,是不是肚子饿了?”温容直一边说,一边左顾右盼,但这里显然说不可能找到能饲喂大鲵的食物的。
“这大鲵为什么会被养在井里?倘若是买来预备吃的,直接做了不就好了吗?”谢白城蹲在桶的另一边好奇地打量。
“说不定是想再养肥壮些?”温容直猜测道,随即脸上显露出一抹不忍的深色,“不过真的要被做成菜也太可怜了吧,明明这么可爱。”
谭玄在一旁道:“昨天晚上喝鱼汤的时候也没见你可怜那锅里的鱼啊。”
温容直嫌弃地瞪了他一眼:“这能一样吗?你这种铁石心肠的人一边儿呆着去。”
谭玄抱着臂哼了一声:“注意你的态度啊,没有我这条大鲵还在井底待着呢——说起来你们看好了没有?看好了给人放回去吧,管人家干嘛要养着,总归是别人的东西。”
他话音未落,谢白城却伸出双手把大鲵给抱了起来,大鲵身体悬空,尾巴惊慌地甩着,两条胖胖的前腿紧张地抱住了谢白城的手腕。小谢公子的眼神立刻就变了,水汪汪亮晶晶地望向谭玄道:“它好可爱啊!”
……哪里可爱啊,只是一条鱼啊,不过是长了四条腿还会叫而已啊!浑身粘粘的、滑滑的你们到底觉得它哪里可爱?!我也有四条腿、啊不对,两条腿两只手,你们要不要也觉得我很可爱啊!
尽管谭玄有满肚子的腹诽,但面对小谢公子真诚的眼神儿,他哪里说得出来半个不字。
“我们把它偷偷放了吧。”温大少爷突然做出了危险发言。
谢白城有些犹豫地看了看他:“这……这不大好吧。”
“就当是它自己逃走了嘛!”温容直道,“大不了我们留点钱在井盖下面。”他说着回头看向谭玄,“大鲵得多少钱?”
谭玄道:“挺贵的,尤其这个个头很大,该是挺难得的。”
温容直为难了,端详着大鲵,谢白城则用手指戳大鲵柔软的肚子,大鲵弱小无助地挥舞着自己四条短腿,毫无反抗之力。
就在此时,旁边一条夹巷里,忽然走出一个男子,约莫四十开外的年纪,中等身材,颇为孔武。一眼望见他们三人在井台边上,慌忙捋起袖子跑了过来,边跑边喝道:“干什么呢,你们!”
谢白城有点心虚,慌忙站起身来,温容直却毫不畏惧,直望向那男人道:“这井既没拦着,也没上锁,谁来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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