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一刻,谭玄脸上的神色明显是慌乱了,他虽然不是贼人,但堂堂衡都来的谭少侠,悄没声地翻墙溜进人家家里,爬树跟人家家的少爷见面,这事放在他们朋友之间叫有趣,公之于众人眼前,那就叫有病了。
真要给人堵在香樟树上了,那真就丢大脸了!
想到这,谭玄匆忙中对谢白城丢下一句:“我先走了!”就“嗖”地一下,从树枝上蹿起来,轻盈地落在房顶上,再一点瓦片,整个人迅捷地掠向远方。
低头看着三师兄带着一帮子人乌泱泱冲进院门,谢白城站在窗内也蓦地松了一口气。
虽说像只大马猴似的蹲在树上的不是他,但……但不知为何,他也不想让别人知道谭玄这样避开所有人眼光的、悄悄地来找他。
……要是给师兄他们知道了,他们会怎么看他和谭玄呢……?
这个念头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就听三师兄已经仰头冲着楼上焦急地问:“白城,你没事吧?有没有什么人闯进来?”
他连忙摇头:“没有啊!哪里有人?你们在说什么?”
三师兄迟疑了一下,有些疑惑地抬头望望香樟树,四师兄却道:“那玄玉为什么叫?刚刚是不是有个黑影蹿上房去了?”
说话间他也脚尖点地,先跳上院中石桌,再借力跃上树枝,又转身腾挪上了房顶。谢白城听着房顶上一阵沓沓的脚步声,心不禁又悬了起来。
三师兄狐疑道:“你当真没见到什么人?”
谢白城心中七上八下的,总觉得好像要瞒不下去了,但又不敢承认,就继续装糊涂:“什么人?你们在说什么?”
三师兄说是有个马夫正守着匹生病的马,忽然听见马厩顶上轻轻响了一声,他往外看了一眼,便看到一个人影掠了过去。他先是以为是家里什么人,但左思右想不放心,就还是汇报了一声,大师兄和锦城师姐立刻着手安排人分头去查,他们就一路查到了景明轩来。
谢白城一边应付着三师兄,一边提心吊胆地等着,不多时,四师兄悻悻回来了,说是瞧见个人影,却没能追上。
谢白城偷偷松了一口气,总算把两位师兄糊弄了过去,然而没想到不多时功夫,大师兄和二姐却一起来了。
若说在大师兄面前还有一丝撒娇蒙混的可能性,在锦城面前可是全然没有的。
被“审讯”了一番之后,谢白城不得不承认是他的朋友偷偷溜进来找他。
大师兄叹了口气,为真相大白而放了心,锦城却不动声色地追问:“你哪个朋友?怎么不走门进来?要这样鬼鬼祟祟的。”
谢白城只好说这不过他们之间的玩耍,一时兴起,就不要追问了。
结果谢锦城却微微扬起嘴角笑了笑,又问:“你那些朋友,我哪个不省得,却不知谁有这样好的轻功,这般来无影去无踪的?”
谢白城只觉得头都大了,他十分怀疑二姐已经有了猜测的对象,但他都坚持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再全盘托出,倒显得他之前很心虚很有什么不可告人一样,那就只好是继续坚持下去了。
“并没有多么好的轻功啊,只不过是大家都在歇晌,所以正好无人在意罢了。”他不敢看锦城的眼睛,只硬着头皮闪烁其词。
谢锦城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微微笑起来点点头:“好吧,你们贪玩也是有的,不过其实年纪也不算很小了,行事也该稳重些。总之你不要和什么不三不四的人来往就好。”
谢白城下意识便抬头反驳道:“当然不是什么不三不四的人!”
大师兄冯若谷忙从旁边打圆场,拉着锦城道:“好了好了,白城向来是很拎得清的,哪里会结交什么坏朋友,一时好玩罢了。”
谢白城得了帮腔,顿觉底气更足,直直看着锦城,锦城的目光却从他脸上滑过,转到冯若谷身上,凉凉道:“我就是瞧他现在都一副胳膊肘往外拐的样子了。”
冯若谷一愣,笑着挽住她的手道:“哪里有这样的事?”
他们这番代行父母职责的查问总算结束,谢白城目送着他们二人走出去,锦城在跨过门槛时,还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他耳畔还回响着锦城刚才的那句话,不禁血往上涌,脸上发热。
什么胳膊肘往外拐?他哪有啊!
第172章
待到景明轩里重归于静,玄玉摇着尾巴屁颠颠地跑到了他身边,亲昵地用脖颈蹭着他的腿,乌溜溜的圆眼睛忠心耿耿地盯着他看。
谢白城抬手摸了摸玄玉的脑袋瓜,捏了捏它厚厚的、毛茸茸的耳朵,冷不丁地意识到了另外一件事:谭玄知道了他的狗的名字。
之前他确实早就说过他养了一条狗的事,还常聊起玄玉的趣事,但他一直都没敢把玄玉的名字说出去,毕竟当初给玄玉起名字的时候,他脑海中的的确确是浮现出了谭玄的脸……他哪里有那个胆子当着正主的面说出来这件事呢?
然而今天情急之下却忘了。谭玄耳朵又不背,自然是听了个真真切切,是不可能有给他糊弄的余地的。
……或许谭玄不会想到玄玉的名字是跟他有关的?
谢白城在心里不着边际地祈盼了片刻,最终还是垂头丧气地承认这种事情简直堪比玄玉突然开口说人话那样不可能发生。
果然,等他第二天找到空当溜到明珠巷的时候,谭玄笑吟吟地问他了:“你的狗长得还挺威风,不过叫什么名字来着?”
谢白城只好揣着明白装糊涂:“名字叫什么又不重要,顺口就好了嘛!”
谭玄却倏然笑道:“玄玉?很顺口吗?我怎么觉得没有旺财啊、小黑啊来的顺口呢?而且是哪个玄字,不会恰好跟我的名字是一个字吧?”
谢白城脸上发热,恨不能顾左右而言他。但这里实在没什么左右可顾,他只好哼哼唧唧地道:“玄……玄是黑的意思,玄玉皮毛又黑又亮,岂不是像一块墨玉?”
他说着便往谭玄的腰间一指:“你看,跟你那块玉佩不是挺像的吗?”
谭玄抬手按在玉佩上,无奈地摇摇头:“好么,反正你总归要把它说成是狗就开心了。”
谢白城瞅了他一眼:“我本来只是自己想想,可没说出来。我可没打算又把你惹生气了,到时候又来训我。”
谭玄一愣,没奈何地笑笑:“我有那么容易生气吗?行行行,你爱叫它是狗头玉佩就狗头玉佩吧,你的狗叫我的名字,我也算了——不过我是不是该得点好处啊?”
又来了。谢白城想,这个人又来了,怎么动不动就总惦记着要得点好处呢?
他侧头望过去,微微咬着下唇:“你要什么好处?”该不会又要他叫什么“玄哥哥”之类的?
谭玄屈起一条腿坐在榻上,一只胳膊架在膝上,脸上带着些捉摸不透的笑意打量着他。
谢白城给他看的心里有点发毛,谁知道这人会想出什么馊主意?该不会要比叫“玄哥哥”更过分吧?要是叫他学一学小狗叫倒没什么——但谭玄大概是不会提出这种离谱的要求的。
不知怎地,被那双漆黑双眸注视着,他却失去了回望过去的勇气,甚至在那注视他的目光中,觉得耳根的温度慢慢上升,甚至在一片等待的静默中,感到耳鼓里清晰地响着怦怦的心跳。
一定是因为谭玄眉骨高,眼睛藏在眉骨的阴影里看起来就很难琢磨的样子。
他担心着自己不知究竟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甚至手指都不自觉地微微蜷起。
谭玄却忽地噗嗤一声轻笑,歪着头看着他道:“算了,权且给你记在账上,以后再讨。”
谢白城倏地松了一口气,手指也松开了,冲着谭玄一笑。
谭玄问他:“那天后来怎样了?你把我说出去没有?”
谢白城瞪了他一眼:“自然没有!好不容易才糊弄过去,都惊动我二姐和大师兄了,把我好一顿审呢!”
谭玄笑道:“好一顿审你都没供出我,真够意思,看来我得给你谢礼才行。”
谢白城哼了一声,斜睨着他:“好意思说!我二姐是好糊弄的人么?费了我好大功夫,硬着头皮才扛过去呢。她还叮嘱我呢,千万不能跟不三不四的人来往。”
谭玄指指自己鼻子:“我是不三不四的人吗?”
谢白城撇撇嘴,没吭声。谭玄睁大了眼睛:“好啊!有事求我的时候叫我玄哥哥,没事的时候就把我归成不三不四的人!你真是越来越不得了了!”
说着便蓦地伸手要咯吱他。谢白城最是怕痒,连忙缩着躲避,都顾不上指出叫“玄哥哥”明明是来自于他的威逼利诱,只双手挡在身前,两人转瞬间就拆解了好几招擒拿手段。
见他防得严密,谭玄终于是停下了手,看着他笑道:“可以可以,现在挺厉害的嘛,看来为了武林大会是做了充足的准备的。”
谢白城戒备地打量着他,看他好像确实没有再来咯吱他的意思,才稍稍放松了些,口中道:“你以为我这些日子在干嘛?天天起早贪黑呢!我爹盯得可紧了。”
谭玄道:“哎,说起来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动身?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吧。”
谢白城点点头:“确实,我爹是预备这个月十四出发,路上不必太赶。”
他刚想问谭玄预备什么时候出发,然而就在他说着话而不知不觉放松了警惕的当口,谭玄忽然出手如电,“嗖”地一下就“袭击”了他的腰腹。谢白城蓦地惊叫一声,往后缩成一团,却也来不及了,谭玄的手指在他腰间作乱,痒得他顿时“咯咯”笑起来,边笑边去抓谭玄的手。
“你干嘛?不带这样的!偷袭犯规!”他边笑边嚷,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谭玄却不理会他的控诉,整个人几乎要压到他身上来。
谢白城挣扎着试图按住他的手腕,但谭玄的手腕却像灵活的游鱼,他本就笑得泄了力气,哪里能够成功?只能扭着身子尽力地躲,同时嘴上讨饶:“……不要了,不要了!好痒!我受不了了……”
谭玄总算停了手,他们本就是坐在榻边说话,这一下子他整个人都几乎躺了下去,而谭玄则是凌空笼在他的上方。
他抬手拭了拭眼角刚刚笑出的泪,瞪了谭玄一眼,低低地说了一句:“你犯规!”声音因为刚才的一番挣扎,而略有些哑。
谭玄脸上的表情却蓦地变得有些古怪,一下子抓住了他擦拭完眼角泪水的那只手的手腕。
这一握握得实在有些用力,谢白城感到有些吃痛,不禁运力相抗,望着谭玄道:“你干嘛?”
谭玄愣了一下,倏地松开了手,对他笑了一声,一边起身一边突然在他肚子上摸了两下:“检查一下你这段时间的训练成果呗。不错不错,果然是瘦了,肚腹上的肌肉也出来了。”
谢白城顿时有些得意起来,自己坐起身来,在肚子上拍了两巴掌,眉飞色舞道:“那是自然了。”其实他早就想炫耀一下来着,但总不好忽然掀起衣服叫人家欣赏,谭玄能自然而然地发现他的成果,那真是再好不过。
“说起来,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出发?”见谭玄不再闹了,谢白城便又提起刚才就想问的问题。
“可能比你们晚个两三天。”谭玄道。
谢白城抿了抿嘴,踌躇了一下道:“反正都是去南峤山,你们倒不如跟我们一块儿走,路上还能搭个伴。”
谭玄侧头看看他,微微笑了笑:“我当然愿意,不过……让别人看到你家和我走得太近也不太好,所以咱们还是到了南峤山再见吧。”
谢白城愣了一下,没有说话。他也不是小孩子了,谭玄话里的意思他稍微想了一下也就明白过来了:谭玄背后是朝廷,他和朝廷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江湖和朝堂有着天然的隔阂,倘若让武林同道们看到他们家和谭玄关系太亲近,只怕会惹来些不必要的非议。
谭玄这番话无论如何是替他家在筹谋,倒是难为他这么细致。
谢白城悻悻地撇了撇嘴,只得作罢——他本来还想过要是能和谭玄一路同行就好了。不过只要到了南峤山他们就能碰上面了,还能见到五湖四海、四面八方来的武林人士,到那时一定会很有趣。
这么一想,他又对一个多月后的武林大会充满热切的期待了。
他正神往着呢,却忽然听谭玄问他:“对了,之前咱们去灵元寺,你买的那个求姻缘的护身符,给你姐姐了吗?”
谢白城的思绪从南峤山被一下子拽回了眼前。他有些警惕地看了谭玄一眼:“你问这干嘛?”
谭玄微微扬了扬唇角:“忽然想起来,就随便问问呗。”
谢白城的目光还是很戒备,一边上下打量他,一边道:“给她了啊,她一边骂我,一边小心翼翼地收好了。”他说着哂笑了一声,“女孩子都这样,口是心非的。”
谭玄笑道:“这次武林大会上,说不定你爹娘就会替她寻个青年才俊了。”
谢白城不以为然道:“那也得人家看上她啊!她最好多装装样子,别露出蛮横霸道的真面目来。”
谭玄却忽然正色道:“装样子多没意思,就该是喜欢一个人原原本本的样子才是真的喜欢啊。”
谢白城还想说什么,目光却蓦地再度警惕起来,盯着谭玄道:“你怎么对华城的事这么上心?”
谭玄笑嘻嘻道:“我哪有?”
谢白城的目光却没有丝毫的松动,谭玄瞅了瞅他,又道:“怎么,我关心华城,你不高兴了?”
谢白城脸上露出不忿的神色:“她是我姐姐,你好好地这么关心她的终身大事干什么?难不成你对她有意?”
谭玄笑得更不怀好意了:“难道不行么?”
谢白城顿时急了,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不行!当然不行!”
谭玄故作讶然:“为什么不行?”
谢白城握紧了拳头,脑瓜子里嗡嗡直响,耳边一直萦着温容直以前说过的一句话:“你当他是朋友,他还不知怀着什么野心呢!”难道说,谭玄当真……说得是真的?!
他心里一下子像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觉得一阵火烧火燎,像是一把烧红的钩子倏地扎了进去。
“你说过你不喜欢她的!”谢白城说着,咬了一下嘴唇,他还想说“我可不要你做我姐夫”,但一下子却又有些说不出口,平心而论谭玄倘若真要做他姐夫,其实也没什么不够格的,他和华城本就可以称得上年貌相当,站在一处一定是一双璧人。
然而想到这一点,他话就更说不出口了,心里那无形的铁钩似乎又扎深了些,勾着他的心肝肺腑,忽地便是一阵揪起来般的痛,痛得他眼眶都有些发热。
谭玄慌忙道:“我不喜欢她、我不喜欢她!你别生气,我开玩笑的,我不好、我不好!”
谢白城却蓦地抬头瞪了他一眼,眼眶微红,却有着十足的不忿:“干嘛这么说?华城她……她虽有些蛮横霸道,不过大多是使点小性子,她还是很好的,没什么心眼儿,又很善良。你干嘛这么嫌弃她似的?”
谭玄愣了一下,不禁苦笑:“……那你要我怎样?说对她有意你要生气,说不喜欢她,你也要生气。”
谢白城想了想,又瞪他一眼:“你要真不喜欢她,便不许再提她。她是我姐姐,你拿她开什么玩笑?”
谭玄连忙低头道:“好好好,我再不提她了。我错了,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谢白城气咻咻地看着他,见他低眉顺眼一副老老实实的样子,还偷偷打量他的神色,心里的气渐渐平息下去,却又不甘心这么算了,觉得该给他些惩罚才是。
只是该如何惩罚——他眨了眨眼睛,计上心来,趁谭玄正小心翼翼、大气都不敢出,蓦地伸出手,喝了一声:“看招!”便直奔谭玄腰腹而去。
他要“报仇”。
当他手指触到谭玄坚实的肚腹肌肉而肆意作乱时,谭玄蓦地一把就攥住了他的手腕。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来,却见谭玄脸上的神色十分复杂,那双漆黑瞳眸中闪着他之前从未见过的、晦暗不明的目光。
他从谭玄脸部肌肉的线条上判断出他咬紧了牙,似乎在强自隐忍着什么。
隐忍着什么呢?他一时想不明白,只感到谭玄的手攥着他的手腕把他的手往回推。
“别瞎闹。”谭玄低声说。
谢白城的手给他推回来,心里很不高兴,这个人,他咯吱他便可以,他咯吱回去就是“瞎闹”。怎么这么不讲理呢?
“再闹,以后我要一起讨回来的。”谭玄对着他轻轻地说。
谢白城抬眼觑他,见他看过来的眼神里有一种说不清楚的、却让人下意识觉得危险、觉得肌肤起粟的力量。
……不知为什么,他的心跳骤然加快了,在胸腔里怦怦直跳。
他想,这能怎么讨回来?难道还能把他摁在床上,一个劲地咯吱他,哪怕他讨饶也不停手吗?
是夜,谢白城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在明珠巷,在谭玄的卧房里,他们两人坐在床边打闹,谭玄又来咯吱他,他躲着躲着就躺倒了,而谭玄本来在他腰腹间咯吱他的手,不知怎地,却忽而向下、向下……
他醒过来的时候,虽有些意外,却也不会像以前那样羞赧惊惶了。他现在已经知道,这样的梦也不算什么,就像月盈则亏一样,不过是、是一种自然之理。
只是。他在被窝里翻了个身,把身子蜷起来,有些闷闷地想,他怎么总是会梦到谭玄呢?这是不是有点不对劲?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们白天的确是笑闹着玩的,所以夜里才会……
但这明明是两码事啊!
回想一下梦的内容,他不禁脸上发热。
……可梦里他却没觉得哪里不对,他还主动抱住了谭玄的肩膀……
不能再回忆了。他蓦地掀开被子坐了起来,揉了揉自己的脸颊,再回忆下去……也太、太不要脸了。
只是却不知另一位当事人有没有做过这样的梦。如果有的话,那梦里……梦里的另一个参与者,会、会不会是他?
虽然这是他自然而然联想到的问题,但真的在脑海中清晰地浮现,他顿时很不好意思地抬手捂住了脸,把头埋了下去。
他在想什么啊?!妄自去揣测人家会不会……会不会做这样的梦也就罢了,居然还去猜会不会梦到自己……这、这是不是要算很不知廉耻?
他怎么能脸皮这么厚呢?!
还好,他也没机会再去见那位无辜入梦的当事人,也不必觉得心虚或是有一丝丝尴尬。爹娘从外面回来了,照样催着他和华城练剑。再过几日,便收拾停当,该出发了。
今年的武林大会是由逍遥派主持,地点自然就在逍遥派所在的南峤山。
越州到南峤山有千余里的路要走,不过南方水路发达,他们一家人,连带着管家、仆从、行李、马匹,包了足足四艘船,沿雎江逆流向西,一路上主要就是船上空间有限,多少有些无聊,气力却是不必花的,每天无非是吃吃睡睡,在船头练练剑,抱着膝看看两岸风景,泊岸时上去活动活动筋骨,日复一日,过起来倒也快。
船过芙州,便改走了旱路。天气虽已入秋,但白天依然炎热,只早晚稍凉,好在这一路上山清水秀,路旁树木高大阴凉,也就不觉得燥热。
沿路行了有六七天,距离南峤山已经渐渐近了,日复一日的赶路,连爹娘也略感无聊,眼看目的地将近,心情也都松快起来,脸上笑容都变多了。
这一日行于山道之上,华城又策马来到谢白城身边,叫他一起来赛马。这一路上也不知赛了多少回,谢白城本有些懒懒的,但横竖也没什么事做,便答应了。姐弟二人各自策马跑了一段,把爹娘众人甩在了后头。
到了作为标的的大杉树后,两人勒住了缰绳,让马慢了下来,华城自称是赢了,谢白城明明看见自己比她快了一个马头,但懒得跟她计较,便不搭理她。华城却以为他是心悦诚服地认输了,就挺兴高采烈的,在空中抽了几下她缠着银丝的小马鞭。
鞭稍划破空气发出清脆的响声,旁边的草丛里蓦地传来一阵动静,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惊动了,接着便见一只比狗大不了多少的小鹿惊慌失措地从芒草中蹿出,撒开四蹄向路边的树林中飞奔而去。
谢家姐弟二人都清清楚楚地看见小鹿的后腿靠近臀部的地方扎着一根细箭,流出的鲜血染红了一片鹿毛。
谢华城心疼地道:“这小鹿给谁射伤了?它还那么小呢!”说着竟一拨马头,沿着小鹿逃去的方向就追了下去。
谢白城吓了一跳,道边的树林虽不是十分茂密,但毕竟是偏离了大路,而且爹娘他们离得又远。华城怎么能一个人乱跑?他急忙也拨转马头追了上去。
马儿高大,在树林间穿梭不如在路上奔驰来得快。倘若那头小鹿全力奔跑,马是肯定跟不上的。但那头小鹿毕竟受了伤,追进树林没有多远,姐弟俩就发现了那头小鹿的踪迹,再找了一段路,便看见它跪在一棵倒下的大树边,浑身瑟瑟发抖,一双覆着长长睫毛的大眼睛晶莹清澈,仿佛蕴着痛苦的泪水。
谢华城一看更受不了了,连忙翻身下马,口里轻轻念叨:“小鹿、小鹿,你别怕,我们不会伤害的,是来救你的。”
小鹿虽流露出害怕戒备的神色,但可能是实在痛得跑不动了,跪在原地没有动弹。谢白城看着小鹿身子周边的落叶上都染了血,心中也是不忍,暗暗摸了一下怀里带的金疮药,人能用的药,鹿大概也能用吧。
就在华城好不容易小心翼翼地摸到小鹿身边,轻轻摸了摸小鹿脖子上的毛时,远处忽然传来了一阵草叶沙沙的声响,同时传来的还有几声汪汪的狗叫。
华城和白城都是一愣,小鹿明显害怕起来,勉力支起四条细腿还想逃跑,华城连忙抱住它,用衣袖蒙住它的头,口中念着:“不怕不怕。”
谢白城则下意识的把手按在了剑柄上,这头鹿明显是别人的猎物,而现在寻来的肯定就是刚才射伤它的人。看那根细箭做工极好,翎羽也是选用的上等雁翎,肯定不是一般的山里猎户。此处距离即将举行武林大会的南峤山已经很近了,那么猎鹿的很有可能就是哪个来参加武林大会的门派子弟。
虽说武林大会在即,来参会的门派间都会尽量在此时发生私下冲突,但防人之心还是不可无的。
谢白城暗中做好了戒备,就见几道人影跟在两条大狗后面,穿过林间跑进了。
那两条狗率先跑了过来,围着他们直打转,嘴巴张开,尖牙尽露,滴滴答答地流着口水,不过没有主人下令,它们也不敢有进一步的行动。
而跟在狗后面的几个人也赶到了。他们都是清一色蓝灰衣服,做仆役打扮。为首一个远远打量了他们,到了近前便露出和气笑容,冲着华城一拱手:“这位姑娘,这头鹿乃是我们公子刚才猎中的。只是一时不察让它给跑脱了,现在总算寻到,还烦请姑娘避让避让,别弄脏了姑娘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