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子却不理会他,直冲到跟前往桶里一望,顿时心疼地皱起眉头:“谁准你们把它捞上来的?老子可是花了大价钱买的,少一根毫毛都要拿你们是问!”
谢白城在一旁小声道:“它没有毛。”
男子蓦地瞪过来一眼,他赶紧闭了嘴,悄悄往谭玄身边挪了挪。
温容直却道:“你买它来干什么的?”
男子没好气地看向他,但见他衣饰华贵、气度不凡,说话间还算是比较客气:“这是鱼,买来自然是要吃的,这有什么好问的?你们这些少年家,别处去玩耍!莫要乱动人家的东西!”
温容直一板一眼道:“乱动了你的东西,确实是我们不好,不过我们就是好奇,能不能问一句,为什么非要吃它呢?是特别鲜美好吃还是怎样?能比过河豚吗?”
男子有些不耐烦了,双手叉腰道:“老子就是高兴吃它!关你小子什么事?你管它有没有河豚好吃,想知道自己去买一条炖了!”
温容直也不生气,还是很平和地道:“那这样吧,我出钱从你手里赎买它行不行?你多少钱买的,我可以给你加价。”
男子把手一挥:“不卖不卖!不要瞎搅缠!”说罢就作势要赶他们走。
谭玄在一旁冷不丁道:“这倒不是钱不钱的问题,是这样大体型的大鲵就很少见。”
男子颇为意外地看了看他,有点欣慰地点点头:“还是这个小哥说的对,这不是钱的事,运气不够好,你捧着钱也买不到这样大的。”
温容直却叹了一口气:“要长到这么大,多么不容易啊,却要被人一锅炖了吃。”
男子生气地瞪着他:“你这个小后生怎么夹缠不清的?大人没教你不要多管闲事么?我就愿意炖它,你能怎样?”
温容直还没来及开口,谭玄却冷笑了一声道:“你说得不对,这人肯定不是要炖它,而是要直接放血喝它的血。”
男子脸上神色一僵,温容直和谢白城都是被吓了一跳,齐刷刷地看向男子,男子一张四方脸涨成酱紫色,对着谭玄道:“我花钱买的,想怎么吃就怎么吃!你们还不快走?再不走我要报官了!”
温容直却问:“为什么要喝血?”
谭玄懒懒地往木桶里抬了下下颌:“民间有偏方,说二尺四寸以上的大鲵,血能滋阴补阳……说白了就是相传能壮阳,治那不举之症。这条大鲵离二尺四寸应该还差点儿,所以还养着呢。”
男子闻听此言,额上青筋都绷起来了,他刚才还觉得这高个少年是个明理的,岂料其实是来给他致命一击的。
谭玄云淡风轻地继续:“不过这些偏方都是些没影儿的事,大多以讹传讹罢了,我看你还是别抱太大希望,该看大夫的看大夫吧。”
男子恼羞成怒地差点要蹦起来:“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子,乱管什么闲事!再胡说八道,老子揍你!”说着便提起拳头比划起来。
但谭玄腰上佩着刀呢,他没敢真的过去。
谢白城倒是稍微拉了一下温容直的袖子,让他往后退些,别吃了亏。此刻他们两人都用充满同情的眼神望向男子。
这种时候,没有什么比美貌少年同情的眼神更具有杀伤力了,如果有,那就是两个美貌少年充满同情的眼神。
男子神情恍惚,腿一软,差点要坐在地上,温容直及时出声道:“我看你还是卖给我吧,我多出些钱,你找个好大夫仔细瞧瞧。”
男子梗着脖子还要争辩,谭玄却抢先道:“这大鲵价格肯定不便宜,你却偷偷把它养在这口废井里,而不是养在自己家,一方面是因为井底环境比较适合,另一方面肯定也是因为你不想让别人知道。”他说着便叹了口气,“唉,倘若闹将起来,把其他人吸引过来看热闹,人家一看你偷偷养这么一条大鲵做什么?上年纪的人里肯定有懂的,只要有人说一嘴,不管你是不是真的……都……”
他说着又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一副对男子深感同情的样子。
男子的脸色却一点点地白下去了,最后咬了咬牙道:“真是背运,遇上你们这三个小魔星……三十两!想带走它就给三十两银子,一分一毫都不能少!”
温容直吓了一跳:“三十两?你怎么不去抢啊?”
男子冲他翻了个大白眼,阴阳怪气道:“我还当你是什么有大善心的公子哥儿呢,区区三十两就舍不得了?那还出来装什么阔啊!”
温容直咬了咬牙,三十两对他来说当然不算什么,但谁会没事带三十两现银出门溜达?这个时候又总不好再跑回家去取钱?
他在身上翻了翻,只翻出一张二十两的银票,又找出些散碎银子,却还差六七两,不得不转头冲另两人道:“你们有钱吗?凑凑,回去还你们。”
跟着这些少爷,就是不知道他们会忽然发什么奇想。谭玄叹了口气,从怀里也摸出些碎银,谢白城也凑了些,还很温和地笑了笑,对温容直道:“不必还了,当是我们一起救的嘛。”
温容直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把银票和碎银子递给男子,男子接过来掂了掂,觉得只多不少,很是不忿地哼了一声,拿眼睛往木桶一睃:“归你们了!”
两位少爷都很高兴地把木桶往自己这边提了过来。男子把钱揣进怀里,骂骂咧咧地转身走了。
温容直高兴地对木桶里的大鲵道:“好啦,你放心吧,不会有人吃你了!”
谢白城则好奇地看向谭玄:“你怎么看出来那人有不举的毛病?”
谭玄往那人走远的背影指了一下:“你没发现吗?他脸色蜡黄,眼下青黑浮肿,身材看起来挺强壮,实际上脚步虚浮,标准的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样子。再看看这条大鲵的尺寸,也就不难猜出了。”
谢白城笑道:“难为你居然知道偏方的事!你怎么会知道的?”
谭玄顿时咳了一声,温容直则在旁边扑哧偷笑。
这个问题似乎需要好好说清楚!
谭玄正色道:“我在衡都,什么三教九流都打过些交道,自然听说过些杂七杂八的。”
但小谢公子好像压根没有多想,反是挺佩服地点了点头。
谭玄扭头看向温容直,这家伙还捂着嘴蹲着呢,都是他惹出来的事!
他没好气道:“你把这条大鲵买下来干嘛啊?总不至于要带回去养吧?”
温容直愣了愣,旋即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嚷起来:“放生啊,当然是放生了!它好不容易长到这么大,该让它回到自己的家园,快快乐乐地生活下去嘛!”
谭玄皱起了眉:“放哪里啊?别你前脚放了,后脚又被人捉去卖!”
这确实是个问题,得替它找个好归宿。温容直抱着木桶,茫然地逡巡着四周,琴湖虽然烟波浩渺,但如此热闹,显然不是适合放生的好地方。
这时,谢白城忽然灵机一动,转头道:“送去灵元寺吧!常有人在灵元寺放生做善事的,师父们也会照看着些,是最适合不过的了!”
他这么一说,谭玄和温容直都一起抬头望向不远处依山而建的灵元寺。
他们就转头上灵元寺去了。
一路上得提着水桶,好大一只大鲵,再加上水,真的是够沉的,温大少爷是正儿八经的读书人,从小手里拿过最重的东西大概就是砚台,虽然他也很自告奋勇、亲力亲为地来拎,但毕竟实力有限,还没走几步便给坠得身子都歪下去了,所以绝大部分时间,是谭玄和谢白城两人合力拎着的。
他们这阵仗当然也招了不少注目,不过少年意气,就是挥斥方遒,自己在兴头上,哪里管别人怎么看怎么议论?
到了灵元寺里,放生却也有放生的规矩,不是随便找个地儿一扔就成的,他们先找了个小沙弥问了,小沙弥引着他们找到个中年和尚,小谢公子又很大方地出了些香火钱,和尚顿时很殷勤地带领他们到了放生池。
灵元寺的放生池很大,水深而幽碧,旁边又有一块高些的地面,可以供放生的鼋鳖之类的爬上去晒晒太阳。周围嘉木环绕,还有不少善男信女围在一旁或念念有词,或撒些铜钱。
温容直却为难,按书上说大鲵喜爱于阴暗潮湿之地生活,最好是溪谷洞穴之内,放生池虽好,却不适合。于是征得了管事和尚的同意,他们往后走上了乾春山,总算找了一处还算合适的地方,把大鲵放进了清冽的溪水之中。
大鲵甩甩尾巴,潜进溪水中,划动短胖的四肢拥抱它的新生活去了,温大少爷和小谢公子都站在溪旁,恋恋不舍地目送着它离开。谭玄站在他们身后,默不作声地看着三十两银子消失在芦苇丛后。
温大少爷叹了口气,很想作文一篇以资纪念,可惜现场既无笔也无墨,总不好拿根树枝在泥地上大发雅兴,便只好暂且作罢,留待回去之后再说。
以大兴人的传统,这灵元寺来都来了,自然也就顺理成章地转了一圈。
温容直念念叨叨说要去烧一炷香,他明年要入场考会试,说得拜拜菩萨安心些。谭玄和谢白城便陪他去,只是温大少爷的钱包为了搭救大鲵已是空空如也了,还得谭玄掏钱给他买香烛。
谢白城在旁边探头看着,忽然笑起来,问温容直:“听说衡都有榜下捉婿的风俗,你明年考中了,会不会在榜下被人捉了去?”
温容直一愣,抱着满怀的香烛却没说话。谭玄在一旁嗤笑了一声道:“他不会被捉的,他早定好亲事了,明年要是考中了,就差不多该迎新娘子过门了。”
谢白城呆了一呆,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温容直,温容直雪白的面皮上却忽然泛起了微微的红晕,对着谭玄道:“八字没一撇的事,你乱说什么!考试才是最要紧的,要考不中得被我爹念死了!”
谭玄不以为然道:“什么叫八字没一撇啊,不都下过定了?陶大学士的三千金,可是衡都有名的蕙质兰心的才女,你还在这装什么腔作什么势呢?”
温容直脸色更红了,低头道:“我我我我去烧香了!”说完便疾趋而去。
谭玄在他后面笑道:“别忘了也替陶姑娘祝祷几句!”
温容直的步子顿时迈得更快,钻进人缝里不见了。谭玄带着未尽的笑意转过头,却蓦地看见谢白城正狐疑地盯着他,长而秀美的眼睛清冷冷的,看得他一激灵。
“怎么了?”谭玄小心翼翼地问。
谢白城淡棕色的眸子转了转,嘴角一撇:“怎么听起来你挺羡慕的嘛!”
谭玄忙道:“我哪有?我没有,绝对没有!”
谢白城哼了一声:“蕙质兰心的才女嘛,谁不喜欢,你也不必辩解。”
谭玄却道:“我不喜欢。”
谢白城差点给他噎住,看向他,却见他当真是一副认认真真地坦荡模样。
他心里忽地微微一动,刚才涌起的一点不愉蓦地消散了。但表面上他却把目光移开,只看着一旁写着香火名目的牌子:“……怎么忽然之间大家都开始说什么亲事了,真是没意思的紧。”
谭玄笑道:“你还小,自然不必着急。”
谢白城却又转眸看向他:“那你呢?你着不着急?”
声音却有些小,有些不那么确定的意味。
谭玄看着他的眼睛,淡淡笑道:“我也不着急啊,我还有许多事要做呢。”
谢白城抿了抿嘴唇,目光又转开了。周围的人其实很多,都是忙着掏钱买香烛的,目光中都带着殷切地祈盼,祈盼那一缕渺渺香烟能为自己带来一份冥冥中的保佑。
他们这两个没事干的闲人在这样急忙热烈的人群中就显得很格格不入,像浓墨重彩中的两点留白。
这时谭玄却忽然道:“算了,我也去烧炷香吧。”
谢白城不禁感到奇怪:“你不是不信神佛的吗?”
谭玄“嗯”了一声:“是不信,但有些事……怎么说呢,好像也只有寄托于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谢白城看着他的侧脸,却是一改之前的云淡风轻,露出一点凝重和怅然,稍一思索便忽然明悟过来,轻声道:“是为齐王殿下祈福吗?”
谭玄有些讶然地看了他一眼,笑了起来:“这都能猜到?小谢公子真是厉害!”
谢白城犹豫了一下,也掏出钱来:“那我也买吧。”
谭玄笑着道:“你要求什么?”
谢白城从负责售卖香烛的居士手里接过东西,自自然然地道:“我也替齐王殿下祈祈冥福好啦,他是好人嘛!”
停了一会儿,他又望向谭玄,微微笑起来:“也替你的家人祈福吧。”
谭玄蓦地一怔,愣愣地看着他。浓郁的树荫遮在香烛店铺上头,只漏下些细碎的光斑落在他们的脸上、身上,像密密地筛了一层梦的碎影。
谭玄的笑容从流光的深处漾开,他对着那个俊秀无双的白衣少年道:“白城,你真是太好了。”
谢白城抿唇浅浅一笑,往大殿的方向示意,两人一道并肩走过去。
他们俩只是烧了香,拜了一拜,很快结束。温容直却拜完了佛祖,还得去拜管学业的文殊菩萨,花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折返来。
出去走了一段路,又遇见卖各种护身符的,小谢公子心好,停下来又买了两个,求文运的送给温容直,保平安的给谭玄,停了一会儿想了想,又挑了个粉色求姻缘的。
卖护身符的小贩脸笑得像朵盛开的荷花,一个劲地说:“咱这个护身符,受过灵元寺高僧加持,包管有效用!小公子你这般丰神俊秀,买了回去,一定能寻个才貌登对、如花似玉的小娘子!”
温容直握着刚获赠的护身符噗嗤一声笑,捅了谭玄一胳膊肘:“你要不要也求一个?”
谭玄却只望着谢白城,磕磕巴巴地问:“你……你给自己买的?”
谢白城把护身符揣进怀里,本想否认,心念却忽地一转,故意道:“不行么?”
谭玄怔了怔,神色却忽而黯了下去,垂眸讷讷道:“自然是行的。”
谢白城瞧着他的脸色,惊奇地发现居然有一天也可以用“苍白”来形容谭玄,不由笑出声来,狭了下眼睛道:“骗你的,替华城求的,她心心念念要找个如意郎君呢!”
温容直好奇道:“华城是谁?你姐姐么?”
谢白城点点头:“我三姐,比我大两岁。跟你们同龄。”
温容直“哦”了一声,又问:“那你姐姐也习武么?”
谢白城应着他的话,目光却瞟向谭玄,在听了他的话后,谭玄脸上的表情明显放松了下来,神色恢复了正常,嘴角甚至还带上了兴致勃勃的笑意。
……怎么在以为他是自己求姻缘时,脸色一下子就不好看了呢?自己之前才说过结亲什么的没劲得很,他以为自己说话出尔反尔,口不对心么?
不过他又为什么要这么在意谭玄的反应?方才他为什么不直接说实话,要故意假装是为自己买的?他似乎……也不仅仅只是想捉弄一下谭玄。
蓦然间,他意识到自己心底深处好像有一些他自己都看不明白、没想透彻的东西。
朋友……谭玄和温容直是朋友,还是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很深厚的朋友,但似乎,温容直对谭玄跟他就很不一样,温容直从不介意谭玄和他两人独处时间太长,或是谭玄对他很好,谭玄对温容直和对他……也不相同。说到温容直已经定亲时,谭玄还嬉皮笑脸的,一副看热闹的架势呢……对他怎么就……
他很容易因为谭玄的话语或举动,一时着恼又或一时高兴……而这些,他在面对别的朋友,哪怕是吴弋、程俊南这种一起长大的朋友时,也并不会如此。
他以前一直以为,这就是他们特别投缘,或者说,是他们是彼此最好朋友的证明。
但……但真的是这样吗?
他的心绪本来就像梭机上经纬交织、平平整整的一匹布,骤然间意识到的这一点,却仿佛是跳开了一根线,霎时便全然乱了方寸。
温容直还在高高兴兴地讲着话,但谢白城此刻心绪却很不宁,很难听进耳中,只时不时地简单应和一下。
他再次抬眼悄悄地看向谭玄,恰好谭玄居然也正偷偷打量着他。他们俩的视线隔着温容直交织在了一起,谭玄对他微微笑了一下,把手里保平安的护身符晃了晃,用口型对他说了一句无声的“谢谢”。
谢白城也微笑了起来,稍稍摇了摇头,表示不必。
这是他们两人之间十分隐秘的交流。明明还有第三个人在他们中间,这第三个人却全然没有察觉。
谢白城的心中不禁升起一股悄然又隐秘的快乐,他们之间有一种只有彼此才知道的默契呢。
所以或许也不必想那么多。这世上人和人也不尽然相同,那么谁又规定朋友也好、知己也好有什么能一概而论的标准呢?
他们就是他们嘛!从衡都到越州,山高水长,千里迢迢,他们能相遇,能相识,能成为好朋友,一定、一定是有着特别的缘分的呀!
第171章
从灵元寺回来后没多久,温容直的好日子终于到头了,收拾了行囊,要往他叔父那里去了。
谢白城和他终归也是有了些交情,真要分别,还颇有些惺惺相惜的不舍意味。所以还专门为他设了饯别宴,又在他走的那一日一直送到了城外。
不过送走了温容直之后,谢白城也几乎没什么机会跑去明珠巷,原因无他,离武林大会越来越近了,可不得被关在家里好好练剑,免得到了新秀擂上丢人现眼。而且新秀擂分男女比赛,所以华城也得到了同样的待遇,姐弟俩到了现在是完全不会瞎闹了,成了同甘共苦的好战友。
在家里练了差不多有十天的功夫,爹娘有事一块儿出门去了,他们姐弟二人也终于得着机会被放了半天假——上午练习就行了,下午让他们休息休息。
天气闷热,练了一上午满身是汗,也没什么胃口吃饭。谢白城草草应付了几口,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裳,又喝了一碗冰镇酒酿圆子,合衣躺在床上,睡意渐渐朦胧。
也不知这个午觉睡了有多久,可能房间冰盆里的冰化得差不多了,他慢慢觉得热意又攀了上来,可身体却又懒洋洋的,不想动弹。正打算闭眼再眯一会儿,忽然间就听见小小的“咚”的一声。
像是什么东西砸在窗上。
谢白城倏地睁开了眼睛,他想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也许是调皮的猫儿跳上了房檐?但很快,又是“咚”的一声,这一次他神智清醒,非常确定就是有东西砸在窗户上。
“咚”“咚”“咚”,连续好几声,都不大,但在午后的静寂中还是很明显的,绝不会让人误会成什么风吹树枝或滴水的声响。
谢白城猛然坐了起来。他虽然没放下床边的帷幕,但他的卧房和外间当中有一座圆光落地罩,遮挡了视线,不能直接看到传来声响的、外间的窗户。
谁会这么无聊用东西砸他窗户啊?绝不可能是家里人,家里人当然会正正经经到房里来找他嘛。那难道是?
那个名字浮现在他脑海里的时候,他立刻跳下了床,连奔带跑地到了窗边。窗户本来就是开着的,垂着防蚊虫的纱帘,他把纱帘蓦地一掀,便间外面院中的大香樟树上,正藏着一个人。
那个人一身青绿衣服,掩映在香樟繁茂的枝叶间,倒是挺具有隐蔽性,但冲他咧嘴笑着而露出的牙齿,倒是白得很显眼。
果然是谭玄。
他手里还扣着几段小树枝呢,见他在窗里出现,便对他露出灿烂的笑容。
这个人!怎么想的啊!他是偷偷溜进来的吗?还溜到了他院子里的树上?他就不能普普通通的登门拜访吗?
谢白城看着他像只大马猴似的蹲在树枝上,衣衫上还沾了几片碎叶,不禁好笑。
“你干嘛呢?”他手撑在窗台上,上半身微微探出去,微笑着问。
谭玄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道:“来找你啊。”
谢白城道:“你能从大门进来找我吗?”
谭玄笑了一声,挑眉道:“那多没意思啊。”
谢白城道:“你要什么意思?飞檐走壁的意思?你怎么进来的?”
谭玄嘿嘿笑了一下,把手中的树枝抛开,往左面指了指:“也不是很难,你家围墙又没有很高。”
“居然没人发现你?”谢白城说着探身出去往楼下望了望,大概因为正是午后歇晌的时候,四下里静悄悄的。但这毕竟还是大白天,真不知还该说谭玄胆子大,还是突发奇想。
不过这样见到他还是挺有意思的,有一种背着所有人,只有彼此共享一个秘密的快乐。
“你放心,也就是我,才没被发现,一般人的身手可做不到。”谭玄神气活现地说着,又往前探了探身,“哎,你最近忙什么呢?怎么一直都不出来了?”
谢白城叹了一口气:“还能忙什么,自然是被我爹天天念着在练剑,怕我去新秀擂上丢人呗。”
谭玄“噗”地一声笑了:“难怪呢,你看起来都瘦了一圈了。”
“真的?”谢白城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谭玄“嗯”了一声点点头:“下巴都尖了。”
谢白城刚摸到自己下巴上,谭玄又冲他一扬头:“我能进去吗?这香樟味儿怪熏人的。”
谢白城这才意识到谭玄是一直坐在树上跟他说话的,这实在有些滑稽。他不禁笑了,把窗前垂着的纱帘卷起,正准备招呼谭玄跳进来——想想这也很有趣,家里谁也不知道呢,他的房里就多了一个客人。
就在此时,一道黑影忽然斜刺里杀出,直直冲到了大香樟树下,对着树冠上就是一阵“汪汪汪”的吠叫。
谢白城蓦地一惊,没想到玄玉会察觉到了树上有人。只见玄玉人立起来,两只前爪在树干上不停地扒拉着,后腿急得恨不能蹦起来。
低沉粗犷的犬吠声在寂静的止园里显得是那么惊天动地,谢白城急忙喝道:“玄玉、玄玉,不要叫!”
他声音压得低低的,玄玉压根没注意到,还忠实地履行着看家护院的责任,摩拳擦掌地要向主人证明自己可不是吃闲饭的。
谭玄倒并不怎么慌张,只扶着树枝往底下看着,脸上还笑:“好大一条狗啊!真威风!”
谢白城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提高了声音呵斥:“玄玉,闭嘴!快到旁边去!”
这次玄玉总算是听见了,抬头往楼上看了看,看见了主人焦急的脸庞,顿时收了声,只在嗓子眼儿里“呜呜”了几声,四足落地,若无其事地摇起了尾巴。
谢白城刚松下一口气,蓦然听见一阵脚步和呼喊声由远及近,直奔他的景明轩而来。
“在哪呢?贼人在哪?”这是三师兄的声音。
“刚才狗叫了,准是在景明轩!”这好像是四师兄的声音。
“快!不能让白城遇到危险!”
说话间这声音几乎已经到了门口了。谢白城和谭玄瞬间对视在一处,这人刚才不是老神在在,笃定自己没被人发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