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齐农的了解,陈迦行的老爸陈期,读书完全读不明白,很早就出来打工挣钱了。陈迦行老妈裴娜,是中专卫校毕业的,好像成绩还不错。但是毕业前夕看上了一文不名的陈期。后来毕业证差点没拿下来。
齐农思忖着,即使他想给陈迦行读书也不行,陈迦行的户口又不在他名下。
“绿子”的老公骑摩托车来舞厅接她回家了。她抱了抱陈迦行,跑出了舞厅。“蝴蝶兰”自己叫了辆摩的回家,她在后头酸“绿子”:“真好哦,每天老公接接。”
“绿子”回头朝她扮了个鬼脸。
摩托穿过春风街,晚风已经开始带有秋天的凉意。“绿子”闭起狭长漂亮的眼睛,闻着晚夏的气味。她老公身体不好不能做工。家里的女儿一直以为妈妈每天在工厂上晚班,不知道她在舞厅跳舞。“绿子”想到女儿就会感到心酸。
摩托车在街口停了下。路口便利店老板打着瞌睡在听深夜广播。省城一名裴姓女子已经找她儿子一个多月了。据她描述,儿子是上个月周六下午由外婆带去市中心晴空大厦的路上走丢的。儿子七岁,身高大概110公分左右,一头自然卷...
摩托车继续往前开。“绿子”伸开自己的手,朝缀满星星的天空大叫了一声:“老公,我今天赚了一百五十块!我真厉害!”
第二天午后,齐农牵着陈迦行的手去了趟河流镇小。齐农把陈迦行推到教务主任面前,说:“就来看看这小孩能跟得上一年级的进度么。”
教务主任给了陈迦行一套小一开学测的试卷。陈迦行姿势奇怪的抓着绿色铅笔,一个人坐在教室中央低头开始做题。
教务主任也是老镇民了,认识齐农的爸爸。他问齐农:“你家哪个亲戚的孩子?之前没见过。”
齐农靠在窗台边,抱胸看着教室里头的陈迦行,没回答教务主任的问题。
过了半来个小时,陈迦行把算数试卷和拼音卷递还给了教务主任。齐农揪了下他的耳朵,问道:“你是不是做不出来啊,这么快写完啦?”
陈迦行躲掉齐农的手,在齐农手臂上捶了一拳说:“我就是写完了。”
教务主任批改完试卷,坐在办公位上没动。齐农递了支烟给他,说:“有话直说,程度太差,我们就...”
教务主任把试卷推过去给齐农看。他说:“一点错没有。他就做了不到半个小时,两张试卷一点错误都没有。”
齐农低头看了眼陈迦行。陈迦行正低头按着自己的奥特曼。齐农拽了下他的手臂,问:“你妈教过你啊?”
陈迦行仰头说:“教过拼音,没教过算数。”
教务主任问:“那你怎么所有算数都会?”
陈迦行点着卷面上的试题说:“就是,看着举例的题目做啊。”
教务主任和齐农对视了一眼。
齐农拉着陈迦行出校门的时候还在问他:“你说谎吧?你妈是不是教过你加减乘除了?”
陈迦行不耐烦地举起奥特曼准备打齐农,说:“没有,没有就是没有。”
齐农领着陈迦行去小军面馆吃秘制大排面。陈迦行大口咬着大排,吃得很香。齐农捏着张纸,皱眉擦了擦陈迦行的嘴角。陈迦行吸溜吸溜吃着面,又用他油汪汪的手抓住玻璃汽水瓶,咬着吸管吸汽水喝。齐农一开始有点嫌弃地看着他吃,看了会儿看笑了。
陈迦行抬头,点了点齐农的手背说:“齐农,我还想要一颗卤蛋。”
齐农举起筷子作势要打他,骂道:“今天准备要把肚子撑破算了是吧。”
陈迦行嘟囔:“刚才用脑过度了,很饿很饿。”齐农还是招手,让老板多加了一颗卤蛋。
面馆老板祝小军是齐建铭的好兄弟。打包给齐建铭的那碗面里,祝小军放了一块特别大的大排。齐农接过包装盒,扬手笑说:“谢谢叔。”
陈迦行非要提着面碗,齐农就交给了他。他们沿着河流镇中心那条河慢慢走回车站街。陈迦行左手拿着面碗,右手抓着奥特曼在前头跑一阵停一阵。齐农慢吞吞跟在后面,看着夕阳慢慢落满这座老旧的小镇。他带着某种倦怠在这里生活了快二十年了,应该还会倦怠地继续生活又一个二十年,直到齐建铭或者他其中一个就此死去。
陈迦行在前面大喊了一声:“齐农,你看有天鹅!”
齐农无语道:“那是大雁。你到底是真聪明假聪明啊。”
陈迦行扭着身子探出围栏去看“天鹅”。齐农一把把他捞过来,横抱在怀里说:“小心掉下去。”
陈迦行蹭上去,挂到了齐农脖子上说:“齐农,我今天要听《丑小鸭》的故事。”
齐农托着他的屁股,慢慢走过小桥,远处河流镇小刚打响放学铃。菜市街认识齐农的阿公阿婆都探头跟他打招呼。齐农说:“不讲。”
陈迦行好像已经有点摸着了齐农的脾性。他晃着自己两条腿,唱歌似地重复:“齐农齐农,我今天要听《丑小鸭》的故事...”
齐农打了下他的屁股说:“闭嘴,烦死了。”
陈迦行继续唱着:“齐农齐农,给我讲故事...”
第7章 美酒加咖啡(七)
小学生陈迦行第一天上学,由于不肯起床被齐农扔进浴盆里,用淋浴喷头淋了一顿。陈迦行哭得鼻子红红的换上了新校服套装。刘博览送了一只奥特曼书包给他。舞厅的“绿子”阿姨把女儿们没用过的铅笔和橡皮打包送给了陈迦行。
陈迦行被齐农推着走进了一年级二班的教室里。他作为插班生,站在讲台上被老师介绍给同学们的时候,齐农躲在窗户外边看着。陈迦行紧张地捏着两根书包带,肚子挺挺地站在那里。
齐农忍不住和刘博览一再说起那个画面。他说太好笑了,感觉陈迦行像音乐盒上那种玩偶小人,傻愣愣地站在讲台旁边。
刘博览拍拍他的肩膀说:“齐哥,你有点像那种老母亲了。一天到晚我家孩子,我家孩子...”
齐农立刻冷下脸,说:“我没有。”
事实就是,他为了陈迦行能进河流镇小上学,去找了趟神通广大的喜妹。他说:“帮我解决下这孩子入学的事情。”
喜妹张着红唇哈哈笑了,指着齐农问:“我是不是欠你的?”
齐农说:“是。”
喜妹拉下了脸,生气地拍着桌子大叫:“齐农,我肯定早晚要弄死你。”
喜妹的女儿拉开房门,躲在门框后面看他们。喜妹立刻柔软下来,笑盈盈地朝陈温暖说:“妈妈和齐农开玩笑。你做你的事。”
陈温暖朝齐农摆摆手打招呼。齐农点了点头。
房门关上之后。喜妹若有似无地叹了口气,朝齐农挥挥手说:“办好了通知你。”
齐农走出喜妹家之后,在安全通道口点了支烟。他以前和喜妹的女儿陈温暖也是河流镇小读的书,两个人一到六年级都是同班同学。据说陈温暖出生脑部长有一颗瘤,医生说切除有致死的风险,即使活下来也可能变成智力缺陷儿。手术后,陈温暖是活了下来,也确实成了智障。
喜妹是非常疼爱这个女儿的。她有一种不知道这个智障女儿能活多久,所以要让她多见见精彩世界的简单想法。所以喜妹一有空就会带温暖出去旅行。
小学刚毕业那阵,喜妹带温暖旅行途中带她进歌剧厅听了一场票价昂贵的音乐会。这场音乐会成为了温暖虚弱生命的转折点。温暖拥有常人无法企及的音乐天赋。
齐农初中时代,放了学坐中巴车从镇中回家的路上,车子和喜妹的小轿车并排停在一起。陈温暖坐在后排,手里抱着一个巨大的大提琴盒。她的眼睛天生有点上瞟,嘴角不自然地抽搐着。她看到了齐农,有些兴奋又有点笨拙地抬起一只手朝他摆摆手。
齐农把手贴在车窗上,过了一会儿,朝她竖了下大拇指。
齐农回想到这里,把烟头摁灭在了窗台上。他看了眼手表,走下了楼。他把轿车还给了喜妹,只好搭车去镇小接陈迦行放学。
齐农等了一会儿,一群小豆丁呼啦啦从教学楼跑出来。陈迦行比同龄人长得矮,淹没在一群红白校服中间,非常努力又慌张地到处找着齐农的身影。
齐农从背后扯了下他的领子,把他扯到了自己怀里。陈迦行抬头看到齐农的脸,立刻咧嘴笑了。
晚上吃过饭,陈迦行坚持还要跟着齐农去舞厅。两个人边下楼,齐农边问:“你作业真做完了?”
陈迦行嗯嗯啊啊地应着,追在齐农后头跑。
刘博览在下面等着他们。他把陈迦行抱起来放在前座笑着问他:“我们小夹心上学感觉怎么样?”
陈迦行咬着棒棒糖含含糊糊地说:“无聊。”
齐农越过刘博览,在他头上打了一下,说:“你好好听讲,听见没。”
刘博览笑道:“哇,大哥,你有资格让别人好好听讲吗?从小学开始带头睡觉的刺头是谁啊。”
齐农给了刘博览一下,咬牙道:“你能不能别在他面前说出来。”
陈迦行专注地嚼着棒棒糖,没怎么听他们讲话了。事实上他还蛮喜欢上学的,班上的小朋友因为他普通话说得最标准一下子都很崇拜他。数学课上即使他支着头神游天外,数学老师叫到他,他还是照样能回答问题。他同桌是小军面馆祝小军的孙女丸子。丸子现在已经认他做了老大。
有天清早,齐农给陈迦行穿校服外套的时候,陈迦行说:“我今天要自己回家。”
齐农问:“记得住路了吗?”陈迦行说没问题。
齐农在他手里塞了一个糯米饭团,顺了顺陈迦行的小卷毛,推着他出门。陈迦行咬着饭团,转头和齐建铭说:“爷爷我去上学啦。”
齐建铭笑着和他挥挥手。
傍晚,齐农特意去菜市街买了一条陈迦行喜欢吃的桂鱼。他在厨房做好饭,解了围裙,抬头看了眼挂钟。齐农想,不管那个小短腿走得再怎么慢,这个点也该到了。
齐农和齐建铭说了声,下楼往镇小走。
他一直走到镇小也没碰上陈迦行。校门口已经没什么人出来,只有稀稀拉拉几个高年级生背着沉重的书吧慢吞吞往外走。齐农问看门的老头:“有没有见一个小卷毛出来?”
老头眯着眼睛说:“那人太多了,看不清。”
齐农跑进学校找了一圈,又跑出来找。齐农扶在河边围栏上,打电话回家问齐建铭孩子回来了没有。齐建铭说没有。
齐农有点慌起来。他转头看了眼窄小的镇街道,刚想沿着来路重新找一遍的时候,就看见那颗小卷毛头和小军面馆的孙女从镇那头的小超市钻出来。
齐农的火气一下子窜到了顶。他等着陈迦行背着书包,吃着果冻卷蹦蹦跳跳地走过来。齐农一脚踹在他膝盖上。陈迦行跪趴到地上,愣神看着眼前的地面。
齐农踹完,转头自顾自走了。
陈迦行爬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眼泪汪汪地追上去拽齐农的手。他哭着说:“齐农,丸子请我吃零食...”
齐农停下来,转回头说:“那你就在这吃,别回家了。”
陈迦行呜呜哭了,抱着齐农的手臂不撒手,叫着:“我要回家吃饭。我不要...”他就一直拽着齐农的手臂,一路回了家。
晚上去舞厅,陈迦行还在边看齐农眼色边哭。刘博览指着齐农说:“你欺负他干嘛啊。”
齐农懒得理他们,站在舞厅门口收入场费。
刘博览蹲下来和陈迦行说:“你放学了不回家,齐农会担心,明白吗?他那人就这样,话不会好好说。他就是担心小夹心了。”
陈迦行抹了把鼻涕,小声地解释:“因为我...我没钱买零食。我教丸子写作业了,她请我吃小零食。我们约好的...他都不听我说。”
刘博览打了下齐农,又蹲下来说:“对,小夹心也没错。你们俩能不能握手言和啊。”
刘博览抓着陈迦行的手贴了贴齐农的手。齐农躲开了。陈迦行一扁嘴眼泪又哗哗流下来。他转头回了酒水柜台。
这晚,陈迦行哭累了很早就睡过去了。散场之后,齐农抱着他打了辆的士回车站街。他在车上低头看着陈迦行哭肿的眼睛,感到一阵很不愉悦的懊恼。他早有感觉,自己这种心性根本养不好孩子。
晚上睡下的时候,齐农侧躺着怎么也睡不着。那是他第一次开始后悔把陈迦行接回来。他不能把别人家孩子的人生带得和他自己的人生一样糟糕。
齐农睁着干涩的眼睛盯着他窗台上当烟灰缸用的小猪笔筒发呆。他身后的陈迦行醒过来了一下,偷偷摸摸贴过来,把脸贴在齐农背上,抓着齐农的衣角又睡过去。
齐农不知道怎么的,鼻子酸了一下。他转过身,看着陈迦行无知无觉的睡脸。他轻声说:“对不起啊,我是担心你。”
第二天清早,陈迦行眼皮肿得睁不开,眼睛眯成了两条线。齐农给他换衣服的时候,实在忍不住,停下来笑了一会儿。陈迦行气鼓鼓地咬着油条,努力睁大眼睛和齐建铭说话。齐农推了下他的后脑勺,说:“好了,背书包出门。”
陈迦行背上书包,跟着齐农下楼。走到楼底的时候,齐农蹲下来,抽了张五元纸币出来,说:“给你的零花钱。”
陈迦行低头看着那张黄紫色的纸币。齐农塞在他的裤子口袋里说:“不可以每天都吃零食,吃不下晚饭我还会揍你,听清楚了吗?”
陈迦行非常小心地护着自己右边的裤子口袋,高兴地叫道:“知道啦!”
第8章 美酒加咖啡(八)
齐建铭在阳台上低头看着齐农牵陈迦行的手慢慢走去镇小。傍晚,他也会看到陈迦行和几个住得近的同学蹲在职工宿舍楼底下玩弹珠,玩到各家的妈从各个方向大喊:“小仔,回家吃晚饭!”
齐农推开厨房窗格,也冲楼下的陈迦行喊:“小卷毛,上来吃饭。”
陈迦行哦一声,把地上的弹珠放进口袋里,飞奔上楼。
有一次吃完饭,陈迦行又跑下楼找人玩游戏卡。齐建铭和齐农一起靠在阳台上抽烟。他们看着陈迦行抓着一叠游戏卡,叫着某个同伴的绰号跑上桥,然后摔趴在桥上。齐农嘟囔道:“真是傻蛋。”
齐建铭笑了。他夹着烟,呆望职工宿舍门口落满银杏叶的空地。整个河流镇像一个容器,里头存放着一个潮湿的秋天。过去的几个秋天,他都会在断腿的隐痛底下偷偷数算自己的气数。
每年这种时候,齐农就会按照日历上标注出的日子,带他坐车进城复诊。今年陈迦行一定要跟去。
齐农背齐建铭下楼,陈迦行在后头楼梯上拖着轮椅。齐农走到楼梯拐角,转头说:“你还是别去了,去丸子家玩一会儿。”
陈迦行卖力拖着折叠轮椅,有点着急地喊起来:“我也去啊,我就去。”
齐农叹口气,继续背着齐建铭下楼。他们就这样两大一小,走过车站街前的空地,坐上去省城的中巴车。
车子刚开过半程,陈迦行晕车晕得不行。整个人可怜兮兮地缩在座位上,抱着一只黑色塑料袋吐一阵,仰面闭起眼睛睡一阵。齐农就那么背着一个断腿的大人,拽着一个吐得软绵绵的小孩跳下中巴车,又跳上市区公车去省人民医院。
三个人鸡飞狗跳地赶到医院挂上号。齐农又去问护士要了杯糖水喂给陈迦行。他摸了摸陈迦行白惨惨的脸,骂道:“就叫你不要来。”
陈迦行有气无力地靠在门诊室外面的椅子上。结识多年的主治医生笑盈盈地问齐建铭这孩子是谁。齐建铭笑笑,没说话。
他看完诊出来,陈迦行已经基本恢复活力了,推齐建铭的轮椅跟在匆匆赶来赶去缴费配药的齐农身后。陈迦行推着轮椅飞快跑两步,然后自己蹭上车跟着惯性往前滑行。齐建铭紧张地笑说:“超速了,超速了危险。”
陈迦行啊啊叫着,带着轮椅来了个大甩尾,漂亮地停在西药窗口中间。齐农转身,陈迦行迅速从轮椅上跳了下来。齐农刚转回去,陈迦行又准备推着齐建铭去冲刺。齐农把他拽下来,在他头上砸了一拳。
中午,他们在医院附近那间小快餐店吃简餐。快餐店换过一回装潢了,刷了暖黄色的墙体,绿色的小壁灯。陈迦行跪坐在自己爸爸陈期常坐的位置上,趴在菜单上看了半天,点着纸面说:“齐农,我想吃核桃红萝卜蛋糕。”
齐农说:“我看你想吃栗子。”他弯曲指节,给了陈迦行一栗子。但他最后还是给陈迦行点了核桃红萝卜蛋糕。
陈迦行开心地给齐建铭喂一勺,给齐农喂一勺,自己舔了舔叉子上的奶油,开始小口小口吃蛋糕。他高兴的时候,头上的小卷好像也在跟着高兴。齐农捏着筷子,拿指背擦了下陈迦行嘴角的奶油。
陈迦行吃完,亲热地问齐建铭,下次他能不能还陪他来医院,这样他可以再吃一次核桃红萝卜蛋糕。齐农说:“下次不会带晕车的人来了。”
陈迦行抓着叉子,皱眉叫道:“我就来!”齐农看着他皱成一团的脸差点笑出来。他故意逗他:“就不带。”
陈迦行又要抓着自己的奥特曼去对付齐农,被齐农连人带玩具按在了卡座上。陈迦行气急败坏地哇哇乱叫:“齐农大坏蛋!”
齐建铭笑了一阵才打圆场道:“好了好了。下次爷爷一定带你来。”
回去之后,陈迦行用自己的铅笔在日历上下一次复诊日旁边偷偷画了块难看得要命的蛋糕,表示那是复诊日也是核桃红萝卜蛋糕日。齐建铭一开始还没看到,等日历翻过了一页,他看到那块蛋糕的时候,在只有他一个人的客厅里哈哈笑出了声。
他打量着这间窄小的旧房子,有些泛黄的墙面新贴了陈迦行得的第一张奖状,是小学一年级算术比赛一等奖。奖状黄澄澄的,像一小块阳光贴在他老婆二十四岁的影楼照旁边。阳台上齐农的白色背心旁边晾晒着陈迦行红白相间的校服裤子。裤子破了一个洞,陈迦行被齐农质问了是去上学还是上山了。刘博览送陈迦行的塑料小警车丢在阳台推拉门边,齐建铭弯腰捡起来。
他拿衣叉把基本晒干的衣服叉下来。鹦鹉昏昏欲睡,收音机里的女主播好像也在午后昏昏欲睡。她干巴巴地插播付费启事。一位本市的裴姓女子正在寻找自己的儿子,七岁,身高110公分左右,头发是自然卷...如您有相关线索,请拨打联络电话...
齐建铭停住了手。鹦鹉有气无力地重复道:“真行。”
入秋之后,天气降温。齐农怕陈迦行在家里洗澡会感冒,吃完饭之后会带着他去镇上的小浴室洗澡。他们拎着一只装了干净衣服的小布袋推开浴室的厚门帘。齐农脱掉陈迦行身上的衣服,把储物柜的钥匙挂在了他脖子里。
陈迦行坐在小塑料凳上,任齐农给他打肥皂搓澡。陈迦行碎碎地问齐农,镇外那条荒废的火车铁轨可不可能是地球露出的肋骨。他挺了挺肚子说,就像他的肋骨一样。齐农在他肚皮上轻轻打了一下,说:“不知道,转身。”
陈迦行乖乖转身。浴室里氤氲着水汽,很多大人像一颗浮标泡在大温水池子里。陈迦行抬起一条胳膊,闻了闻皮肤上柠檬香皂的气味。
洗干净之后,齐农会把陈迦行抱到大池子旁边的长条木凳上,取下他脖子上的钥匙,先到外面拿衣服进来给他穿上。陈迦行换好一套藕色的秋衣秋裤,坐在齐农身边穿自己的袜子。
舞厅里有个叫“小池塘”的舞女二十来岁,之前是开童装店的,开店赔了就没再开下去。她是瞒着家里出来跳,所以爱来离市区远一点的“寂寞芳心”。她送了陈迦行很多套积下来没卖掉的秋装。牛仔布的套装,外套背面有爱心小熊胶印。陈迦行很喜欢这套衣服。
他换上衣服,站在舞池边上给姨姨们看,阿姨们都说他是小帅哥。陈迦行有点脸红地回头看了一眼齐农。齐农耸耸肩。
“小池塘”很喜欢向陈迦行问起齐农的事,问完,端着一杯酒走去卡座和齐农闲聊。陈迦行见过她揪了把齐农的手背,凑到齐农耳边跟他说话。齐农往后躲了一下。
陈迦行穿完自己的小熊牛仔外套,学“小池塘”在齐农手背上揪了一下。因为刚洗过澡,齐农的手还热乎乎的,和他一样浑身散发着柠檬香皂的气味。齐农皱了下眉,站起身边拎着裤子,边说:“找打啊。”
陈迦行站在木凳上,扶着齐农的肩,学他的语气说:“找打啊。”
齐农系好皮带,忽然伸手搂住陈迦行的腰,把他横抱过来作势要扔出去。陈迦行觉得好玩又慌张地笑叫起来。齐农搂紧他,把他抱出了浴室。
外头天已经完全暗了,世界下着毛毛雨。洗完澡,陈迦行总是口渴。齐农会给他买一杯浴室门口卖的果汁。陈迦行一只手拿一杯兑了水的果汁,另只手拖着小布袋,慢慢跟在齐农身后走。他哼起一首妈妈很久以前教他的儿歌,“我头上有只角,我身后有尾巴,谁也不知道,我有多少秘密...”齐农走在前面垂头笑起来。他回身叫了陈迦行一声。陈迦行摇摇晃晃地跟上去,拿头顶一下齐农的背。
齐农揉了揉他的头发,搂着他走过小桥。
上学时间的夜晚,齐农不准陈迦行跟去舞厅了。洗完澡回来,齐农会给他讲好睡前故事再去夜场看场。他有些不耐烦地翻着刘博览不知道从哪里借来的一摞儿童睡前故事集。他问陈迦行:“这个《乌鸦和光》的故事可以吗?”
陈迦行把头搁在齐农的胸口,挨过去看着书页说:“不好。”
齐农又翻几页,问:“《电视人》的故事要不要?”
陈迦行嘟囔道:“不要。”
齐农嘶了一声,懊恼地猛翻了几页,指着陈迦行说:“今天就讲《金色独角兽》的故事,给我闭眼睛听着。”
陈迦行不情不愿地闭起了眼睛。说是存在着另一个世界,那是个没有记忆的世界,唯一储存着记忆的地方就是独角兽的骨头里。每到秋天,独角兽的骨头上就会长出金色的毛。善良的心还没有完全消失的人可以从独角兽的骨头里读出别人的梦来...
那晚齐农走后,陈迦行做了一个长着金色绒毛的梦。梦里他记起一个阳光很好的午后,妈妈带他去医院办公室值班。陈迦行闻着空气里干燥的药味,抱着妈妈的粉色工作服睡午觉。妈妈身上会有类似甘草的味道。她蹲下身子,摇醒陈迦行。陈迦行醒来的时候,发现妈妈泪流满面地看着他。妈妈痛哭着,捂着自己的胸口,几乎像要干呕出来一样,痛苦地望着他。
第9章 美酒加咖啡(九)
陈迦行在床上滚了一圈,慢慢睁开了眼睛。他有些恍惚地望着天花板。齐农刚买完早饭回来。他把校服扔在陈迦行脸上,说:“穿好出来。”
陈迦行顶着满头呆毛起床,站到卫生间的小板凳上刷牙洗脸,和阳台上的齐建铭和鹦鹉问好。齐农推了他一把,骂道:“要你现在这么讲礼貌啊,快迟到了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