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星星歌舞厅by姜可是

作者:姜可是  录入:09-22

陈迦行嘴里塞着半截油条,被齐农赶鸭子一样赶下楼。他嘴里鼓鼓囊囊地说:“齐农,丸子有个苹果闹钟。你也给我买一个苹果闹钟嘛,我就起得了床了。”
齐农说:“我给你买个西瓜闹钟都不管用。你...”他看了眼陈迦行的头发,说:“今天放学带你去剪头发。”
陈迦行叫道:“我不剪头发!”
齐农拍了下他的后脑勺,说:“丑死了这头发。”
陈迦行掐着他的手臂嚷嚷:“不准说我丑。”
两个人一路斗着嘴,在镇小门口默契地摆摆手说再见,一个跑进校门,一个转头回家开车出去做事。
陈迦行上学已经上出了经验,怎样才能在课堂上看起来认真听讲实则开小差。他总觉得老师重复讲来讲去的东西十分没意思。上周期中考结束。齐农去学校给他开了回家长会。班主任说陈迦行有可能是个神童。
齐农转回头,看了眼坐在第一排,因为鼻子有些过敏,正挂着半条鼻涕打喷嚏的陈迦行。
齐农每晚给他喷药。陈迦行最近过敏症状好了一点。他在数学课上低头玩着丸子的苹果闹钟,结果把闹钟调响了。
全班都朝他看过来。陈迦行抬起头,数学老师刚要开口说他,班主任忽然站在窗口叫了声:“陈迦行,你出来一下。”
陈迦行站起身,慢慢走出去。他心里想着,事情不妙。万一被叫家长,齐农可能会踹他一顿。班主任一声不吭地带着他走过两栋楼之间的天桥,把他带进了语文组的办公室。
陈迦行的鼻子又有点痒痒的。他擦了擦鼻尖,越过班主任,看见妈妈坐在办公桌边上看着他。
齐农打了下喷嚏。他摇了摇头,嘀咕道:“不会被那小子传染了吧?”他开车去省城帮喜妹取东西。取好东西后,齐农开过小商品街市,忽然记起陈迦行说想要一个苹果闹钟。
他停了车,走进一间钟表专卖店。他看着柜面上琳琅的闹钟,也有奥特曼模样的。齐农低头看着,从那些闹钟中间挑了一颗心脏大小的蓝色闹钟,不是苹果形状的,也不是西瓜样的。他觉得花色简单的东西,兴许陈迦行长大一点了也还会喜欢。
齐农拎着袋子,开上车回镇上。那天天气也还是阴阴的,体感温度很低,就好像冬天提前入侵了这年的秋天。齐农勾着车钥匙,慢慢走上公寓楼。
家门洞开着。齐农在台阶上犹疑地顿了一下,走到门口,推了下虚掩的门。齐建铭坐在轮椅上,转回头看了他一眼。齐农首先在空气里闻到一种类似甘草的气味,然后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人。
他在门边站着。沙发上的女人红着眼睛指着他说:“我会去告你的。”
陈迦行坐在边上摇了摇妈妈的胳膊。
裴娜站起身,像发了疯一样冲齐农吼:“你知道我这段时间怎么过的?我养了七年的孩子不见了,我每天每天睡不着觉,醒来就开始找他。他是我...”裴娜哭出了声,哽咽地几乎说不出话来。她抱住陈迦行呜呜哭起来。
齐农一声不吭地靠在门框边,低头拎着袋子。
他首先想到的是,裴娜的自然卷就很整齐,蛮蓬松的一把扎起来垂在脑后。她又大又深的眼睛瞪着齐农。齐农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陈期带他去医院接过她下班。那是他们短暂的婚姻结束后,退回朋友的阶段。她踏踏地从门里跑出来,单肩背着一只黑色的皮包,上面有一颗小小的银色铃铛。
他们一起并排走在医院门口的梨花树底下。裴娜说起,陈迦行现在只会呀呀地叫,他叫呀呀,有可能是想去外面散步,也有可能是不喜欢来家里的客人。齐农跟着他们进过一次家门,陈迦行也呀呀呀地一直叫。裴娜笑说:“但是,这个“呀呀”代表小宝喜欢你。”
齐农其实知道,扔掉孩子的举动很有可能是裴娜的妈妈一个人的主意。但他那天还是选择把陈迦行带回了家。
裴娜哭得几乎直不起腰来。陈迦行也埋在裴娜怀里哇哇哭着。裴娜擦了把眼睛,重复道:“我一定会去告你诱拐儿童的。我等你回来,就是通知你这个。”
陈迦行还听不懂“诱拐”之类的名词,他只是仰头拼命摇着头说:“妈妈,你不要骂齐农...”
裴娜没再说什么,拽着陈迦行的手要把他拉出门。陈迦行被拽到门边的时候,伸手捏住了齐农的手指。
齐农终于动了动。他蹲下来,把手里的纸袋递给陈迦行说:“没买到苹果闹钟。这个闹钟也挺好看的,以后上学不要迟到好不好?”
陈迦行抱着纸袋,泣不成声地换着气才叫出来:“齐农...”
齐农揉了揉他的头发说:“走吧。”
裴娜一把把陈迦行抱起来,抱进了怀里。她踩着高跟鞋,咚咚响着跑下楼。裴娜好像一路把公寓楼的氧气抽干了。齐农靠在门边缓了一阵,才深呼吸了一下,有些缓慢地朝楼梯间看了一眼。
齐建铭叫了他一声:“齐农。”
齐农揉了下头发,走去厨房看了下冰箱里还有什么可以做中饭的食材。冰箱门上有陈迦行贴上去的奥特曼贴纸。齐农关上门,背着身问齐建铭:“中午吃砂锅豆腐行吗,其他你想吃什么?”
齐建铭没说话。齐农低头拿砧板出来切豆腐,切着切着他停下来,放下刀,感觉有什么东西剐过自己的心脏,血管和血管之间搅绕了一下。
他又深呼吸了一下,拿起刀继续切起了豆腐。

均仪拿着纸笔在上边写:小夹心这段时间都不来了?
刘博览竖一根食指抵在唇边,嘘了下。齐农瞟了眼纸上的字,又转回头和一个熟客说话。
最近查得严,“深水区”的灯打得比“浅水区”还亮。“蝴蝶兰”很早就来问齐农过年那几天开不开门,开门的话她也还来。“蝴蝶兰”是省城人,不像很多外地舞女要赶回老家去。齐农有次去省城办事,在路上偶然看见了“蝴蝶兰”。她穿着简单的红色T恤,一条黑色雪纺长裙,在步行街街口支了个小摊卖头饰、丝袜之类的杂货。
齐农才知道她白天做一份工,晚上再来跳舞营生。
她有一次陪一个七十来岁的熟客坐在舞池边的长条凳上聊天嗑瓜子。每颗瓜子剥出来,攒在手帕里,喂给人家,五星级服务。“绿子”后来开她玩笑说:“那是我们姐姐一颗一颗的爱,这样攒起来,喂出去哦。”她做了两下剥瓜子的动作。
“蝴蝶兰”拎起她的内衣带子狠狠弹了一下。两个人闹成了一团。
齐农那晚免费请她们喝了一杯。“蝴蝶兰”搁着腿,靠在卡座边给她们说起,自己前几年离婚了,现在住在刚结婚的儿子家里。她二十二岁结婚,第二年生了个儿子,隔四五年超生,生了个小女儿。女儿眼睛圆圆的,长得特别水灵。“蝴蝶兰”就给她取小名叫圆圆。圆圆快满五岁的时候,被人抱走了。
在场的人都一瞬间静了下来。均仪咬着酒杯边沿,抬眼看着“蝴蝶兰”。“蝴蝶兰”说:“然后哦,我们就到处找。只要有人说在哪里见到长得像我女仔的,我就去...”
“蝴蝶兰”咽了一下,还是红了眼睛。她继续说:“找了两三年,我老公都不想找了。别人也劝我,再生一个好了。我就不,我要找圆圆。这不是生一个可以替代上一个这么简单的事情,新的女仔她笑起来,哭起来会和圆圆一样吗....”
“蝴蝶兰”找了这个女儿十七年。她有时候会一长段时间不来舞厅, 就是又出省找人了。她说她就是这种没文化但是犟种的人,这辈子就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她说完哭起来,又挥着手大叫:“好丢人哦,好久没哭了。但是也好久没人听我说圆圆了...”
齐农靠在另一侧的卡座边,低头摇着酒杯。
裴娜把陈迦行接走那天,中午他陪齐建铭吃完饭又出门做事。傍晚他买了点熟牛肉回来佐餐。齐建铭自己倒了一小杯米酒,喝口酒,吃点熟牛肉。
他们两个沉默地对坐在餐桌边,桌上两三只时令菜,像过去许多年一样。
齐农抬头的时候,看到墙面上陈迦行那张小奖状,继而看到了奖状边上她妈妈的相片,小小一格,笑得很开朗。妈妈是在他小学三年级的冬天,死于肺炎。
处理完后事之后,他和爸爸整理了妈妈的所有东西。但原本放了东西的那些柜子自此一直就那么空着,就好像妈妈的物品还挤放在原地。他和齐建铭中间如同真空带一样的沉默里头,可能也正坐着妈妈。
陈迦行住进来之后,那些柜子里开始放进去小孩用的生活用品、儿童书、玩具、陈迦行的宝藏盒,里头是他赢来的弹珠和游戏卡。齐农蹲在客厅立柜前把这个宝藏盒拿出来的时候,齐建铭喝掉了杯子里最后一口米酒说:“是我打电话给她的。”
齐农的手顿了顿。齐建铭小叹了口气说:“我在广播启事里听到她在寻人,寻了很多个月了。我一开始也想当没听见,我喜欢夹心这孩子...”
齐建铭说:“但是她是夹心的亲生妈妈。”
齐农把宝藏盒放了回去,站起身说:“老头快点吃,我晚上还有事要出去。”他说完,开门进了房间。
齐农走到窗台边,从烟盒里倒了支烟出来,烟上面被人用水彩笔画了几条乱七八糟的线条。齐农愣了下,又把其他烟都倒了出来,每支烟上都胡乱涂满了各种颜色。齐农小声骂了句:“又在我的东西上乱涂乱画。”
他把所有烟都装回了烟盒里。过了个把月,那盒烟还原封不动地搁在窗台上。
就是在那一年初冬,“寂寞芳心”第一次关停了几天。喜妹说年关前查得严。很多舞女是没有其他营生的,路上碰到齐农都要问一句什么能开门。省城有些舞厅舞客很杂,舞女之间竞争也大。“绿子”踩自行车前面一个女儿,后座一个女儿骑去学校的路上碰上齐农从富豪饭店出来。她大咧咧地挥挥手,跳下车大喊:“老板,老板我问你哦...”
齐农走近了,她小声问:“什么时候可以开门啊?我晚上去省城不太方便。而且以前在一间舞厅里打架闹过事,被拉黑名单了...”
齐农说:“这几天能开,但只能开‘浅水区’的。”
“绿子”叫道:“知啦知啦,都明白。”
舞厅一重新开业,寂寞的红男绿女立刻涌了回来。“蝴蝶兰”没有来,不知道是不是正如她自己所说,又出发去找女儿去了。
刘博览从身后点了点均仪的肩,送了她一碟小金橘。齐农骂说:“有本事自己出去买,不要拿我这里的东西送人情。”
刘博览朝他扮了个鬼脸。
凌晨时分,刘博览骑摩托车载齐农回家。齐农缩在后座一路闻着机油的味道,叹气道:“总觉得这破车马上就要爆炸了。”
风呼呼刮过来。刘博览大喊:“你说什么?”
齐农大喊:“我说!他妈的快点开,冻死了!”
刘博览又拧了下手柄加速。
回到家,齐农仰躺在床上半天没动。他拿胳膊遮住了自己的脸。十二月的七号,他满二十岁了。唯一有印象的庆生就是九岁的时候,在妈妈的病房里,和妈妈吃的最后一块生日蛋糕。隔天,十二月九日,妈妈去世了。从此齐农想起自己的生日,就会想起妈妈的忌日。
两天后,天气很阴,他背着齐建铭下楼,两个人拿着菊花、扫祭工具上山看望妈妈。齐农点了支烟,又递了一支给齐建铭。他们在墓前朝下望,看着就像洗旧后泛白了一样的河流镇。齐农忽然没头没脑得和齐建铭说起,之前给陈迦行读睡前故事,有个故事叫《光和乌鸦》,是北极爱斯基摩人中的一族流传下来的神话故事。故事里讲,世界刚刚形成的时候,大地上有一只乌鸦,这只乌鸦捡拾地上的豆子吃,但是这个世界到处黑漆漆一片。乌鸦于是想:要是这个世界有光该有多好啊!乌鸦刚想完,突然间,世界就有了光。
齐农当时靠在床头垂眼读故事的最几句:“这个故事告诉我们要心怀希望,希望拥有强大的力量。明白了吗?”
陈迦行裹在被子里,露出一颗脑袋,闭着眼睛说:“要是齐农再给我买一个超级厉害的奥特曼该有多好啊。”
齐农差点气笑了。他这会儿,夹着半支烟,对着雾霭沉沉的山色笑了出来。齐建铭仰头看他。齐农又不笑了。他有些失神地看着远处。
下山的路不太好走,齐农差点一个踉跄把齐建铭摔出去。他们下来之后,去小军面馆解决了一下中饭。齐建铭和祝小军亲亲热热坐下来聊了半天。齐农后来硬推着他回家睡午觉去了。
他背着齐建铭上楼,边说着:“你待会睡一会儿,我有事要出去一趟。”
齐建铭应了一声。
齐农把人背到三楼,看到自家门口坐着一个人,耳朵上扣了一副白色的耳暖,背一只大大的书包,怀里抱着奥特曼靠在墙边打着瞌睡。齐建铭都差点叫出声。齐农开门先把齐建铭送到了床上。
他走出房门,蹲下来,摸了摸地上的人冰凉的小手。过一会儿,陈迦行慢慢醒过来了。他揉了揉眼睛,有些兴奋地叫道:“齐农!”
齐农弹了下他的额头问:“你怎么过来的?”
陈迦行说:“妈妈带我回家的时候,我记了一下是坐了什么车。然后我用攒下的零花钱坐车回来了。”
齐农盯着他看,半天没说话。陈迦行有点不太清楚这种状态下的齐农是生气还是高兴。他于是不敢说话了,眨眼睛看着齐农。
过了良久,齐农说:“你这个笨蛋真的被人拐走就知道了。”
陈迦行小声嘀咕道:“我就是想你了,我想来找你玩...”
河流镇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齐农仰头擦了下自己的眼角。陈迦行看着他,又重复了一遍:“真的,齐农我想你...”

第11章 特别的爱给特别的你(二)
齐农把陈迦行抱起来,抱进了屋。他让陈迦行坐进被窝里暖和了一会儿。陈迦行咿咿呀呀给他说着自己是怎么穿街过巷一个人坐车过来的。齐农走出门了一趟,把小灵通拿进了屋,拿给陈迦行说:“打电话给妈妈,就说我待会儿会送你回去的,叫她不要担心。”
陈迦行嚷嚷起来:“我要多玩一会儿再回去。妈妈在值班。”
电话是打到医院值班室。齐农拿着手机走到阳台和裴娜说了下情况。裴娜在那头叹道:“他像谁啊这胆子,真是...真要教训他一顿...”
齐农对着手机小声说:“能像谁,像你。”
裴娜嚷嚷起来:“不是,你说什么啊。”
陈迦行给齐农指着路,把车子开到了医院附近一处出租房。裴娜赶回家的时候,先在陈迦行屁股上揍了几下。陈迦行蹿到了齐农背上躲起来。
他们晚上一起在楼底一间砂锅粥店吃了餐饭。饭后,陈迦行坐在店里仰头看柜台上电视机里放的动画片。齐农和裴娜靠在店门口抽烟。裴娜呼了口烟说:“我认识你。”齐农侧头看她。裴娜说:“你是之前跟着陈期一起在物流公司干活那个男生是吧。小宝回家和我说,你对他挺好的...”
裴娜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说:“那你也应该知道,我是拼了命和陈期争的抚养权。最后他让步了。我妈一直说我这种人,就是脑壳不好,年纪轻轻怀了孕,年纪轻轻离了婚,还一定要带着拖油瓶...我早猜到人就是她故意弄丢的。前几个月我继续住她那里,因为小宝知道家里座机号码,我怕小宝打电话回家没人接...”
裴娜轻叹了口气。他们两个人都沉默下来。陈迦行坐在屋内打了一串喷嚏。裴娜和齐农同时转回头看了他一眼。陈迦行拿袖子擦了下鼻涕。
齐农问她:“你以后一个人,怎么带他?”
裴娜耸耸肩说:“就那么带。省城小学暂时插不了班了,这几个月我想着要不请个阿姨帮忙带带...”
齐农脱口说:“那还不如还是我来带。”他说完自己都吓了一跳。
裴娜盯着他。齐农夹着烟,揉了下头发说:“他在镇小上学也认识了挺多朋友,玩得挺好的。你不介意的话,我想着,要不让他在镇上把小学念完也行?工作日他正常上学,傍晚我会去接他回我家住。这小子反正也不用辅导功课什么的,自己都能搞定,也就管顿饭的事情。周末我再给你送回来。”
裴娜还是没说话。齐农忽然说:“突然想起来,镇小的老师说他是神童。我当时想,你和期哥能生出个什么...”齐农顿了下,改口说:“...神童啊。”
裴娜在齐农肩上打了一拳,骂道:“你什么意思?”
齐农低头笑了。过一会儿,他抬头正色道:“姐,你考虑一下。就当我还期哥人情。当时我爸住院期间,他借过我挺大一笔钱。”
裴娜吸了最后一口烟,忽然说:“陈期前几天打电话到医院来过。他从厄瓜多尔经墨西哥走线进了美国,可能刚安顿好了,所以打过来问问我和小宝的情况...”
齐农像被这话烫到了,迅速低下了头。他想,原来即使他们离婚了,还是有权利被首先告知近况。他是永远不会有这样的权利的。他很想问裴娜还有吗,他还说了什么,在远方有没有生过病,能吃得惯那里的东西吗。但齐农决定缄口,他觉得他也没有特别关心的权利。
陈迦行忽然推开店门,把自己的手放在了齐农的手心里。齐农吓了一跳,转回了头。陈迦行在他手心里塞了一颗话梅糖。塞完他又蹦蹦跳跳地回了店里看动画片。
裴娜哈哈大笑起来。她笑说:“昨天我同事给了小宝一包喜糖。他把一包糖里最不喜欢吃的一颗送给你了。”
齐农摊开手,看着手心里的话梅糖。
但是不巧的是,齐农想,他最喜欢吃的糖是话梅糖。
周日的傍晚,裴娜把陈迦行送回了河流镇。她把大包小包的用具用袋子分装好,放在客厅地板上。那里头甚至装着一副完整的玩具火车轨道和一列火车。她想着至少让陈迦行在这里念完这个学期再做打算。
裴娜给齐农展示了下儿童面霜、儿童身体乳的正确使用方法。裴娜一走,陈迦行洗好脸,齐农要给他抹面霜的时候,他在卫生间里逃来逃去说面霜的味道不好闻。齐农一掌拍在他头上,骂道:“给我站好!”
陈迦行不情不愿地站回了洗手台前的小板凳上。
齐建铭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着。屋子里忽然又恢复了生气。陈迦行抹完香香,飞跑到地毯边要开始拼火车轨道。齐农走过去把他拎抱起来,扔回了房间里。陈迦行大叫:“我要玩玩具!”
齐农指着他说:“明天上学如果迟到,我让你的火车轨道和镇外面那个火车轨道一个下场。”
陈迦行一骨碌坐起来,学齐农的样子,指着他说话:“好。那你现在给我好好讲睡前故事。”
齐农气笑了,拿故事书轻轻敲了一下他的头。他靠坐下来,给陈迦行挑选着今天的睡前故事。陈迦行照例把头搁在齐农胸口,跟着他看书页上的字,看着看着他就困了。齐农一般讲到结尾,陈迦行已经闭起眼睛,缩着手脚睡过去了。
齐农给他盖紧被子,揩了揩他额前的头发,轻声说:“我出去了。”
这天晚上,“蝴蝶兰”回了舞厅。她还是热情洋溢地搂着舞客在舞池里跳过一曲又一曲。没人去问她这次有没有找到女儿。但那天快散场的时候,“蝴蝶兰”招手和几个相熟的姐妹说:“今天是我最后一次来跳舞咯!”
均仪啊啊地比着手势问她为什么?
“蝴蝶兰”搂着她,笑盈盈地说:“被儿子发现啦,觉得我好丢人哦。他劝我不要做了。”
“绿子”问她:“那你找女儿的花销够不够?”
“蝴蝶兰”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非常爽气地挥了挥手说:“今天请各位姐姐妹妹喝酒、喝花茶!你们点单。”
下一只舞曲开始的时候,“绿子”搂过了“蝴蝶兰”说:“免费陪你跳一曲。”
她们在一首葡萄牙土风舞曲底下毫无章法地乱踩着对方的裙子,从这头跳到那头。所有舞客和舞女都让出了位置,围在舞池周围拍手叫好。“蝴蝶兰”跳得胸口濡湿了一大片,她大笑着想甩开“绿子”的手。“绿子”把她拉近,抱住了她,哭着说:“加油,姐姐。”
夜场散场,齐农拉下了舞厅的卷闸门。刘博览说均仪跳舞的时候脚扭伤了,所以他开车载均仪回家。齐农站在“寂寞芳心”舞厅门口等着刘博览回来。他抬头盯着月亮发起了呆,舞厅经过了一整个日场和夜场的热闹,现在像一具尚有余温的兽尸藏在他的身后。
齐农裤子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起来。齐农看着屏幕上自家座机电话号码。他接起来,陈迦行在那头瓮声瓮气地说:“齐农,我做噩梦...”
齐农轻轻“嗯”了声。陈迦行说:“梦到你把我的火车折断了,你不要折...”
齐农耸着肩笑出来。刘博览从春风街那头呼呼赶过来。齐农说:“我才不折。折了还要赔你一个新的。”
陈迦行问:“我能等你回家吗?”
齐农说:“不能,快点去躺下睡觉。”
刘博览一个急刹车停住,说:“上车。”
齐农跨上车。刘博览拧着把手,车子呜呜叫了声,冲出了春风街。齐农叫道:“你能不能快点啊,这车跟拖拉机似的。”
刘博览回骂道:“你赶着投胎还是怎么的。”
齐农骂道:“反正你快点,就叫你换辆车了...”

第12章 特别的爱给特别的你(三)
扭伤脚这天晚上,许均仪回到租住的套房。他们那户的房间洞开着。八十几平的套房隔成四个单间分租给四个人。许均仪那间是唯一带独卫的。住她旁边那间房的人,下午被发现死在了房里。
其他两个租户在客厅里讨论着要怎么尽快搬走。许均仪经过他们的时候,他们拉住她。许均仪摇摇头。意思是她不会讲话,也是,她不会搬走。
那晚,她照常脱掉外衣,脱下奶油色毛线裙,脱掉那件自己做的塞满填充棉的胸罩,裸着上身站在卫生间里用卸妆棉卸妆。她抬头看了眼镜子里头的自己,一个瘦削又略显矮小的男生。
许均仪闭上眼睛,擦掉眼影。
两年前,许均仪本来是跟着几个老乡进城务工。他是个天生的哑子,没正经上过学,也没有任何专长。是个男生,但又比其他男生看着瘦小得多,做不了什么苦力活。
头一年,就在城市里到处打零工。晚上在缺人手的酒店宴席上帮忙传菜端盘子。宾客散场后,把盘子再送回厨房。一起做兼职的大姐边收边打包些剩菜带回家。大姐们会分给他一点肉菜、糕点。下工后,他就咬着一块紫米糕,从结婚的喜车边上找到自己那辆幸福牌二手自行车,骑上去,慢慢骑回出租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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