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远的右手手腕上还绑着康复带,虽然那彻骨的伤痕已经愈合,但因为当时割裂太深,伤到了神经,后续养伤时又没有修复好,即便是在睡梦中,也会时不时发着抖。
把菜装进塑料袋这件事,辛远还可以勉强做到,可真的想要清洗时,却发现连一颗青菜都无法剥下来。
辛远的手越来越抖,心里也不受控地越来越慌,他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又固执地去拿手边的鸡蛋,想要证明自己是可以的,但下一秒,鸡蛋还是从指尖滑落,“啪”的碎在脚边。
辛远像做了一件很大的错事,他怔楞地盯着地面,起初只是微微瘪着嘴,但很快不受控地,浑身都发抖起来。
“辛远,你能不能别每天跟在我身边添乱?”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饿的时候就拿钱去外面买东西,我是没给你钱还是怎么样?你就非要一个人在家,把厨房变得这么乱七八糟吗!?我每天已经很累了,回到家还要给你收拾烂摊子,你什么时候能体谅一下我,不要整天给我添麻烦!”
他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
那时候的辛远还只有五六岁,正踩着板凳,颤颤巍巍地站在灶台边,试图在给烧开的锅里打入一个鸡蛋。同学告诉他,生日的时候要下面条,吃荷包蛋,这样才会一直幸福,他今天回家妈妈就会给他做这些。
辛远虽然没有过过这样的生日,但他知道那一天是母亲的生日,所以想要在她晚上回来前,送给她一份生日礼物。
但是最终,鸡蛋散成了一锅蛋花,面条也糊成了一团,在辛远努力想把锅抬起来的时候,将所有东西都洒到了地面。
母亲就是这时候回到家,满脸怒火地冲着他吼,辛远想解释,告诉母亲自己真的不是故意的,可鼓足勇气走上前,母亲的脸却突然消失。
项逐峯毫无预兆地逼近他,用同冷漠,厌烦,看麻烦一般的表情看着他:
“辛远,你能不能别总是装出这么一幅无辜的样子?”项逐峯声音低冷,“你自己做了什么错事,你自己心里最清楚。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辛远摇着头,不停向后退,可身前却有一股无法挣脱地力量,一直死死抓着他。
“没事的辛远,你看着我,别害怕。”
项逐峯拦着又想伤害自己的辛远,不停安慰着:“没有人怪你,不是你的错,你什么都没有做错。”
辛远的脑袋快要炸开,不同的声音和场景在脑海里飞快旋转。他分不清现实和虚幻的边缘,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混乱。他想捂着耳朵!yy!!yy!,想逃避咒骂的话语,可连双手都控制不了。
醒过来!
快一点醒过来!!
辛远无声地嘶吼着,受困在体内的灵魂拼命想要挣脱,这样撕裂的痛苦下,竟然爆发出直接挣脱了项逐峯的力气,一秒之内,辛远没有任何犹豫的,狠狠咬向自己的手背。
在辛远张口的瞬间,项逐峯已经预知了他的想法,于是在辛远伤害到自己前,反握住辛远手背。
求生和求死会爆发出同样强大的力量。
辛远没有就任何余地,牙尖狠狠戳进皮肉,项逐峯痛得牙根都在发抖,却硬生生忍了下来。
没有预想中的解,辛远又变的茫然,他懵懂地抬起眼,还想继续用力,可唇边却已经传来了浓浓的血腥味。
辛远愣了一瞬,垂下视线,在看到满手背鲜血的瞬间,脱力一般,直愣愣地晕在了项逐峯怀中。
“他前段时间,不是已经好起来了吗?”
病房外,项逐峯的手背刚包扎好,便立刻找来宁康。
听闻辛远这样的反映,宁康也很是无奈:
“你要知道,精神疾病不是感冒发烧,吃了药过几天就能好,你之前用谢阿姨强行唤醒他,让他找到一点活下去的念头,不代表就能让他立刻好起来。”
项逐峯想说什么,又被宁康打断:
“而且最近他也处于换药期,这些混乱和失控的状态,一部分也是药物的副作用,这段时间只能时刻观察调整,如果一周以后还没有任何好转,要考虑再给他换药。”
“那这一周的时间,我每天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这样痛苦吗!?”项逐峯声音忍不住扬上去。
宁康却没有任何波动,“我还是那句话,他怎么得的病,你最清楚,你带给他的伤害不是一朝一夕造成的,就别妄想着在你后悔以后,就又立刻逼着他好起来。”
宁康说完这话,项逐峯立刻像泄了气似的,闷着头不再吭声。
辛远的情况很特殊,他这段时间的种种表现,已经不是简单的重度抑郁发作和双相情感障碍,而是几种问题一起叠加,导致意识出现了严重的解离反应。
在外人看这样的病人无法沟通,可在病人眼里,却也觉得世界天翻地覆。
这种情况下,用药只是一部分,最重要的是用患者在乎的,有反应的人进行引导,重新建立患者的认知体系,一步步降低患者的防御性,才能为后续的治疗打下基础。
这个过程很漫长,需要极大地耐心与陪伴,患者本人痛苦,但陪在身边的人同样会受到不小的煎熬。
这段时间项逐峯的所作所为,宁康也都看在眼里。
起初宁康觉得,只是靠着所谓的愧疚,项逐峯根本坚持不了多久。但没想到这一个月下来,项逐峯在自己还是病人的情况下,还这么事无巨细地照顾辛远。
好些次辛远情绪崩溃,连饭都不愿意吃时,项逐峯就守在他床边,经常连着哄好几个小时,只为了能多喂进去几口。无论是剪指甲,洗头发这些小事,还是每天想方设法喂辛远吃药,陪他多说几句话,项逐峯从来没有因为辛远的不配合而发过一点火。
扪心自问,如果宁康站在项逐峯此刻的位置,可能也无法有他这样的耐心。
可偏偏也是这样的人,成为辛远病发至此的罪魁祸首。
从业这些年,宁康最明白人性复杂这个道理,看着此刻悔不当初的项逐峯,也只能劝慰:
“虽然他现在没有办法马上好起来,但至少他不是完全封闭的,在他的潜意识中,你还是他最重要的那个人。”
这话一说,项逐峯更加难受,宁康拍了拍他的肩头,“以前的事回不去,但现在你是能让他好起来的,唯一的希望,所以无论如何,你自己都不能先放弃。”
“我不会。”项逐峯沉声开口。
他已经错过辛远太多次,所以这一次,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放开手。
“但是后面的时间,我想把他带回家修养。”
“现在?”宁康问。
“如果你觉得可以,那越快越好。”
虽然这已经是杉城环境最好的医院,但以项逐峯现在的身份,总在医院办公实在不方便,加之辛建业还下落不明,是个不定时炸弹,他想把辛远带到绝对安全的地方,才能彻底放下心。
宁康倒是不意外项逐峯这个决定,“按道理来说,我并不建议,但因为辛远目前阶段只认你一个人,如果你能保证24小时不间断地看好他,给他一个更有安全感的环境,也许会比一直住在医院恢复的更快。”
“但是,”宁康顿了顿,“你必须每天都跟我汇报辛远的情况,我定期还要去你那里亲自看他,如果有任何问题,都还是要回来这边。”
项逐峯在离医院不远的山下,挑了一处别墅作为落脚点,本担心开回去的路上,辛远会不会晕车难受,但辛远全程趴在车窗边,兴奋地看着窗外飞逝的风景,精神难得的好。
项逐峯本想给宁康发消息,问问为什么连这种问题都会发生改变,但编辑的过程中,忽然想到,当年辛远跟着他一起回出租屋时,路上坐了一个多小时大巴,越往后道路越颠簸,但也没有任何难受的迹象。
倒是辛远正式拍戏后,小暖才跟他反应辛远晕车的问题。
所以……也是因为那场车祸后,辛远才有了这些变化,而如今他暂时忘掉了这一切,便也没有了这个症状。
那些年,项逐峯总是活在仇恨中,恨辛远的谎言,恨辛远佯装的无辜,以至于忘记以辛远的善良的本性,那场车祸到底会给他留下多深的印痕。
辛远还望着窗外,像第一次见到新鲜事物的小孩,项逐峯看着他,鼻尖猛地酸了一下,胸口涌上太多句对不起想说,可是终究没有得到机会。
为了保证环境绝对安全,从山脚到别墅只有一条路可以上来,一路不间断的布满巡逻人员,在别墅院子周围,还有肉眼无法觉察的电网,除非得到项逐峯本人许可,没有任何途径能够进入。
考虑到总有些时候自己会不在,无论找谁都没法绝对放心,思来想去后,项逐峯还是拜托谢芬过来。
谢芬听完没有任何意见,别说当年项逐峯帮她换掉那么一大笔赌债,就算没有那些旧时的恩情,单是辛远眼下的情况,谢芬也不舍得放着他一个人。
谢芬被人接过来时,项逐峯正在喂辛远吃饭。
前段时间在医院没办法,眼下一回家,项逐峯一日三餐都要亲自动手。
桌上的鸡汤粥熬了整整半个上午,进门便是浓浓的香味。
项逐峯看谢芬进来,用眼神示了个意,继续用叉子从砂锅里舀粥,等完全吹凉了以后,用掌心托着递到辛远嘴边,“你今天已经特别棒了,再多吃一点点,好不好?”
那语气温柔的谢芬这个年纪都红了耳朵,她略带尴尬地站在一边,就看辛远还是闭着嘴巴,项逐峯也不急,又先夹起一颗白灼青菜,“那这个还想吃吗?”
辛远这会倒是有了反应,很轻地摇了摇头。
项逐峯也不逼他,把筷子和勺子都放回去,转身去客厅拿随餐服用的药。
辛远的药物种类很多,每一种的服用时间,甚至不同时间服用的克数都不相同,项逐峯熟练地分好走回去,又递上一杯温度适宜的水,“乖,先把今天的药吃掉,下午我继续陪你去花园修花圃。”
辛远的眼睛亮了亮,很配合地张开嘴巴,依着项逐峯的掌心,把药全部吞了进去。
项逐峯揉了揉辛远的头发,“你今天特别棒,看看有谁来看你了好不好?”
辛远坐在椅子上,顺着项逐峯的视线缓慢转过头,在看到谢芬的瞬间,先是愣了几秒,而后眼眶不受控地红起来。
他嗓子呜了几声,像是想说话又发不出声音,急得用掌心敲向桌面。
没想到辛远会突然那么激动,项逐峯想上去拦,但速度还是慢了一步,辛远的手已经碰到了不远的砂锅,一个用力,将砂锅直接挥了下去。
辛远还坐在桌边,眼看那一锅还冒着热气的粥就要倒在他身上,项逐峯想也没想,本能弯下身把辛远抱起来,所幸他动作快,辛远没伤到半分,倒是全挂在了项逐峯自己的大腿跟上。
谢芬吓得倒吸一口气,正想找纸帮项逐峯擦掉,项逐峯只是冲着她摇了摇头,用眼神示意她没关系,别吓着辛远就行。
这天晚上等给辛远洗完澡,项逐峯才想起自己烫伤的地方,为了辛远,这里倒是什么药都备的齐全,项逐峯找到药和棉签,等回屋褪下裤子,才看见腿上竟然红了那么一大片。
项逐峯坐在床边,刚想挤药膏,身边的辛远忽然哼了两声,项逐峯以为他哪里不舒服,立刻转过头,却看辛远正死死盯着他的伤口。
项逐峯愣了愣,辛远忽而很艰难地抬手,好像想拿过他手里的东西,但是没有成功,只勉强发出几个字音:
“痛,帮你,抹药……”
在多数时间下,辛远都是安静的,像被抽空灵魂的躯壳,没有任何感情波动,可眼下他的眼神里,分明是满满的恐慌和担忧。
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辛远还是会担心他呢?
项逐峯的心脏瞬间像被泡进醋里,酸的眼泪都快要涌上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弯下腰,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已经侧头吻在了辛远的唇间。
这样欺负一个记忆错乱的患者,实在不是一个男人应该做的事,可在碰到那抹柔软的记忆时,所有的理智都被搅乱,他才像是失去神智的病人,到最后,床边的被子都散落了下去。
他从前不是没有这样吻过辛远。
每次想要利用辛远,通过辛远获得想要的东西时,都会比现在更深,更有技巧地吻上去。吻到辛远无法呼吸,吻到辛远在睁开眼时,朦胧的世界里只剩下他。
那时他一边因为自己的无耻感到丝丝愧疚,可一边又因为辛远无条件的爱与信任感到得意。可是这一次,当项逐峯终于再这样亲密的拥有辛远时,唇边却只剩下咸湿的眼泪。
等他放开手时,辛远仍保持着被他吻到仰起头的姿势,可是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表情。刚才的一切仿佛只是幻觉,项逐峯的梦醒了,辛远就又变回了空洞的,麻木的,不认识他,也不认识任何人的状态。
项逐峯怔怔地倒退了一步,在辛远茫然一片的眼神中,忽然跪下来,抱着辛远的腰,将头埋在他的膝盖上,沉闷地哭起来。
辛远昏迷的那些天,项逐峯曾发过誓,只要辛远还能活下来,他可以付出一切,哪怕辛远这辈子都不原谅他,他也愿意。
可辛远不只是不爱他了。
现在的辛远,连恨都不愿意再施舍给他分毫。
这晚睡前,照例给辛远喂药时,不知是不是刚才的吻带去了影响,辛远并不愿意配合。
辛远睡裤上还沾着项逐峯未干的眼泪,像是在好奇那些是什么,盯着看了好一会,才努力发出声音:“20……”
“什么?”项逐峯半蹲下去,努力辨认着辛远的话。
辛远没看他,依然喃喃重复着:“20……”
项逐峯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你是不是在说今天的日期?今天是20号,你没有记错。”
辛远没有回话,也不愿意再吃药,项逐峯拗不过他,等辛远完全睡着以后,才趁着他半睡半醒,将药片骗了进去。
接连好几天晚上,每次吃药时,辛远都会重复一遍当天的日期。
到了23号这天夜里,当项逐峯又想喂药时,辛远忽然开口:“我想,喝,牛奶……”
项逐峯愣一愣了,不自禁地笑了出来。
这么长时间,辛远第一次主动表达自己的想法,按照宁康告诉他的,当患者有了需求,就是好转的开始。
项逐峯喜出望外,立刻去冰箱找出鲜牛奶,用微波炉热好,一秒不敢耽误的回到屋子里。
先前放在辛远手边的药已经不见了,项逐峯疑惑,辛远努力张了张嘴,“吃,掉了……”
沉浸在过度喜悦中的项逐峯一把搂住辛远的肩,以至于完全没有注意到辛远口中所谓吃掉的药,正躺在床头旁的垃圾桶里。
这一天夜里,项逐峯一直紧绷的神经第一次放松下来,在辛远彻底睡着前,竟然先进入了梦乡。
只留有一盏夜灯的房间里,辛远大睁着眼,看着昏暗的天花板。
床头的电子钟安静地运转着,在经过十二点时,发出很轻一声“滴”响。
像触发了某种开关,辛远突然坐起身,赤着脚便往门外走。
项逐峯同一秒时间也醒了过来,连忙拉住辛远,“……辛远,你怎么了?”
辛远满脸严肃,“到时间了,我要出门,要快一点,要去找她们……”
项逐峯不敢直接刺激他,稳着声音:“你别慌,慢慢跟我说,你要去找谁,为什么这么着急?”
“我要去这里,找人。”辛远说了一个陌生的道路,说完又慌乱起来,不停重复着“快一点,真的没时间了”。
项逐峯不明白辛远最近明明一直在好转,为什么又会出现这种情况。
他颤手把辛远抱进怀里,试图安抚他:“听话,现在太晚了,你要先好好休息,等明天白天,你想去哪里我都陪着你一起,好不好?”
辛远一把挣开他,眼神冷的不像话,“现在已经是24号了!!”
听到这个日期的一瞬,项逐峯愣了两秒,一个不敢猜测的想法浮现在脑海——那是奶奶和妹妹车祸那天。
他双唇抖了几下,才问:“……这一天,你要干什么?”
“我要去找她们……”辛远突然抬起眼,乞求地看着项逐峯,“求求你,帮帮我吧,再晚一点,她们就要被我害死了。”
有那么好几秒钟,项逐峯耳边只剩阵阵轰鸣。
他看着辛远惊惧到极致的眼神,胸腔像是伸进一双利爪,将他的五脏六腑都狠狠捏碎。
可他都没有时间痛苦,辛远已陷入梦魇一般,浑身哆嗦个不停,“快一点!快一点去那里,去拦住她们!!”
掩埋在记忆深处的画面越来越清晰,辛远甚至想起那天的温度,想起车身在路中间旋转了几圈,想起车头撞向路边的角度。
这样的噩梦,他已经轮回过无数次。
但无论他多努力,多想呼救,每一次的梦境,都还是以一片鲜血为结尾。
那如果这一次,他不去呢?
这一切祸端都由他开始,如果他不坐上那辆车,如果他根本不出现在那条道路上,那是不是就不会害死那两个人?
这样想着,辛远都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在项逐峯还试图控制住他的时候,已经一把推开项逐峯,将自己反锁进身后的洗手间。
辛远慌乱地打量着四周,试图找到能把自己死死拴在这的东西,可什么都没有,只有一面空空的镜子,映出一张陌生又茫然的脸。
辛远慢慢凑上前,看着里面苍白到有些死灰的面容,忽然想起就是这个人,造成了一切悲剧的发生。
你为什么还活着呢?为什么总要给大家添麻烦呢?
如果没有你,这一切根本就不会发生!
你躲起来也没用,只有你彻底消失,一切才会彻底停止!!
镜子里的那个人开始对他怒吼,每多说一个字,辛远的大脑都像被敲进一根铁钉,头像爆炸一般刺痛,痛到辛远根本分不清一切真是假,随手举起不知道什么东西,用力砸向镜子。
“——辛远!把门开开!!”
辛远的状态比任何一次都反常,项逐峯都被吓得慌了神,疯狂拍了好多下门,才想起床头柜里就有洗手间的钥匙。
可就在他冲回去找钥匙的几秒钟内,浴室已经发出“砰”一声闷响,紧跟着,又是一阵阵碎玻璃坠地的脆响。
这动静大的,连在楼下房间熟睡的谢芬都听到了声响。
她慌忙跑上楼,推开卧室房门时,就看见项逐峯赤脚站在满地玻璃渣的浴室中,地砖上已经到处是血,但项逐峯像是浑然不觉般,仍旧死死抱着失控的辛远。
辛远起先还挣扎个不停,但很快的,当看到地面越来越多的鲜血时,忽然僵在原地。
那些血和梦中的融为一体,他好像又回到了车祸现场,又看见了那两个倒在血泊中,哭着向他求救的身影。
果然……他还是失败了。
无论他多么努力,都还是阻止不了任何事。
他存在在这个世界上,就只会给别人带去伤害,只会成为所有人的麻烦。
“辛远!你别吓我,看着我!”项逐峯疼得双唇发白,还是捧着辛远的脸,不停唤着他:“清醒回来,一切都只是你的梦,都是假的!!”
辛远已经听不见声音,只是看见项逐峯再次闯入他的梦里。
辛远用最后一丝力气抬起手,试图触碰着眼前这个看起来很痛苦的人,可终究没有碰到,便疲惫地闭上了眼。
“对不起……”辛远垂下头,一点点软在项逐峯怀中,“我还是没能救下她们……”
辛远做了很长一个梦。
梦里他又回到了刚遇见项逐峯的时候。
他们并肩走在学校里,项逐峯在跟他分享一件很有趣的事,说着说着,忽然加快两步走到他前面,一边看着他,一边倒退着往后走,好像怕错过他任何一点表情。
在梦里,也还是那间破旧的出租屋。项逐峯会把他们的衣服挂在一起,会每天睡前帮他打热水泡脚,会在夜里醒来的时候帮他塞紧被子,会很自然的接过他吃不下的剩饭,一粒不落地送进嘴里,然后再争着抢着去洗碗收拾。
那个冬天的一切,都像是慢镜头记录下的电影。
辛远记得每一个细节,记得项逐峯看他的时候有多温柔,也记得他为项逐峯颤动的每一次心跳。
可梦的最后,依然是毫无预兆地分离,他又被关进了房间里,被逼着接受他从来都不想要的人生。
但这一次,在踏上那条路之前,辛远终于找到机会,先一步了结了自己。
他躺在冰凉的地面,胸口插着自己捅进去的利刃,鲜血一点点流出体内,他却只觉得无比心安。
在意识的最后一秒,他看见项逐峯的脸。
项逐峯好像在哭,在告诉他:“辛远,对不起,其实我从来都没有真的恨过你……”
然后,梦醒了。
辛远睁开了眼。
这时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窗外是阴天,可辛远的眼神比云雾还要暗沉几分,他看着坐在床边,双眼布满红血丝的项逐峯,慢慢开口:
“还要多久。”
这话毫无头尾,项逐峯不敢打断,等着辛远继续把话说完:“你还要看着我像现在这样狼狈多久,才能满意?”
项逐峯的心脏瞬间抽痛起来,却只自我蒙骗似的当做没听清,“你睡了这么久,是不是有点饿了,我白天给你煮了粥,你等着我去给你热一下……”
辛远不明白为什么,项逐峯会看起来这么慌乱,好像一直以来,他才是那个连意识都控制不住的废物。
“项逐峯。”辛远叫住他的名字,“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还想要什么?想要看着我继续发疯,看着我失魂落魄,连自己是谁都记不住,你才能满意吗?”
这声音带着浓浓的无奈与乞求,又好像卑微的放弃了所有抵抗。
辛远出现解离障碍的每一天里,项逐峯都祈祷他能快一点好起来,可当辛远真的像现在这样清醒回来,他却根本不知道如何面对。
项逐峯沉默了几秒,才转过身,“辛远,我什么都不要,过去带给你的那些伤害,我没有办法弥补,但是现在,我只想要你好好活着。”
这话从曾经最想让他死的人口中说出,辛远应该觉得好笑,但是他连扬起嘴角的力气都没有。
“是,我承认,当初刚知道真相时,我是恨不得能够亲手掐死你,那个时候我的脑子里只有仇恨,只有报复,所以我一次次仗着你对我的喜欢利用你,明知道我做的这一切会多深地伤害你,可为了我的计划,还是一点点把你推向深渊。”
项逐峯起初还看着辛远,但说着说着,目光已经无法控制地垂下。
“那些年的每一天,我都不停地告诉自己要恨你,要记住你们一家人带给我的伤害,记得你们欠下的血债,可是每一次把你抱在怀里,看着你无条件信任我的眼神,我都还是忍不住觉得自己很恶心。我怎么能在一边利用你的时候,一边又忍不住喜欢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