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叙言觉得恶心,为他人之将死前呈现的弱态,更为他眼神里思念他那个早死的儿子的哀痛。
江权以为他看不出来,可江叙言心里早就清楚,面对江权的请求,他只嗤笑一声,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了。
林雁回的重新出现几乎占据了江叙言的全部注意力,公司几个共同创业的老总还在打趣,“怎么回事啊工作狂,这几次开会都没来,好不容易来一次还魂不守舍的,总是看手机,我看江总是要铁树开花啊,这么多年终于有新欢了?”
面对好友的调侃,江叙言只能赔笑,他心想着哪有什么新欢,是他的旧爱回来了。
江叙言甚至想在家里留一阵子,陪着林雁回养养身体。但这种想法在第二天便付之东流,因为他清晨起来想给他做早餐,可到了楼下却发现做好的早餐已经摆在桌子上,林雁回不见踪影,打电话过去才得知对方已经出门了。
他才刚到s市又在生病,他为什么要出门,又能去哪里?
可江叙言问不出口,因为他们不是伴侣,林雁回要去哪里没有必要告知他。他终于发现两人分开后的距离,就像线段的两个端点,隔得远远的,江叙言也无法向他靠近。
察觉到林雁回的有意躲避,他只能重新回到公司里给林雁回留出更多的自由。他找了居家阿姨帮忙做好一日三餐,江叙言不想让林雁回接触太多危险的厨房用具。
下午时林雁回进了家门,这时候江叙言正在和阿姨交代平日里两人的饮食习惯,以及林雁回的一些忌口。
林雁回戴着口罩,他手里还拿着去菜市场买的菜,见状便垂下眼眸将其递到阿姨手上,什么也没说,江叙言强忍着不去询问他今天去做了什么,只让他去休息一会。
林雁回上了楼,他摘下黑色背包将里面的面包拿出来塞到柜子里。
阿姨的手艺不错,林雁回吃了小半碗饭就停住了筷子。这明显不是一个正常男人该有的食量,他看见江叙言担忧的神情,低声解释。
“吃太多会吐。”
江叙言喉咙一紧。
他起身阻止林雁回想要收拾碗筷的动作,“你去上楼休息吧,哪里不舒服记得找我。”
他在这个房子里不需要做任何事,这让林雁回有些无所适从。但江叙言已经开口了,他只能又静悄悄的回到房间里关上门。
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做菜已经没了以前的滋味,又或者是江叙言真的在担心他。林雁回一时间有些无措,因为江叙言以前很喜欢他做的饭,就算是在外面参加公司团建回来也要吃他煮的面条。
一次他在外面喝醉了酒,林雁回给他喂了解酒汤听他说饿又去煮面,面端到他面前,江叙言一边吃一边傻笑,他的脸颊红扑扑的,眼睛里都是迷茫的神色唯有看向林雁回时闪闪发亮,他说。
“雁回,我想吃一辈子你做的饭。”
林雁回微微看向了四周,偌大的卧室要比他们曾经出租屋的整个面积都要大。他看了好一会,又慢慢收回了视线。
这是江叙言的家,但不是他的。
他已经没有家了。
到了半夜,饥饿迫使林雁回醒来,他熟练的打开包装袋小口小口的吃着面包。
他的食量现在很小,但是晚上又会时常感到饥饿。曾经出租屋里为了省钱他会购买一批廉价面包,现在他将习惯带到了这里,一小堆面包放到柜子里可以够他吃好一阵子。
他在这座房子里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林雁回知道自己应该找些事情做。
所以等江叙言再次醒来时又没有见到林雁回。
“他吃早餐了吗?”
阿姨忙说,“吃了点,不是很多。他吃过就走了,也没说去了哪里。”
江叙言点点头,林雁回不在,他总是没办法稳下心神,随意吃了两口,他又说,“中午的午餐照做,我会给他打电话要他回来吃。”
“好的。”
江叙言在公司频频走神,助理叫了好几声江总他才堪堪回过神,心烦意乱的让助理出去,他看向手机界面,等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掐着十一点半的时间点,立刻给林雁回打过去电话。
他兀自轻咳几声,下定决心要去询问他在外面做什么,不用询问的语气,就是轻松类似闲谈的样子。
心里不断给自己调整语气,可手机铃声响了许久,直到传来冷漠的女音。
江叙言心里一紧,紧接着又拨了几次,无一被人接起。
他再也坐不住,直接赶回了家,他首先怕林雁回悄无声息的离开了这里。他推开卧室门,粗鲁的打开衣柜去看林雁回的衣服,又打开柜子看他的证件,林雁回习惯把证件放在最下层的抽屉。
他猛地抽开,没有看见证件,却发现一堆廉价的面包正随着他的动作发出杂乱的袋子摩擦声。
江叙言顿时怔愣,他为了给林雁回提供营养,楼下的冰箱里摆满了食物和营养品,可这些干瘪的面包此刻却是对他无声的嘲讽。
最后,江叙言在角落的背包里找到了林雁回的所有证件,他并没有离开。
江叙言的心又一次悬起,林雁回不接电话,他怕他是在哪里不舒服晕倒,怕他出了什么事情。
焦急的情绪持续到林雁回给他回拨了电话。
“喂?”
在听到林雁回平稳声线的一瞬间江叙言便再也无法控制心中的焦虑与担忧,近乎低吼着问道。
“你去哪了?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你现在在哪里?”
电话那边的人沉默了几秒,随后只听见林雁回轻声回道。
“我在上班,声音有些大,我没有听见。”
月色流淌,林雁回带着一身的寒气回来,烤肉店收银员的工作和便利店大差不差,他的眼眸微微垂着,有些不太爱睁。
江叙言在心里提醒他现在的身份,按耐着情绪等林雁回吃过了晚饭回到房间里才紧随其后。
“雁回,买这么多面包干什么?楼下都是为你准备的吃的,你想吃可以随时让阿姨给你热一热。”
林雁回低头看了一眼被打开的柜子,他没有询问江叙言为何翻他的东西,回道。
“会方便一点,而且...”
林雁回把吃习惯了这几个字在唇边打了个旋又咽了回去,他无意卖惨,所以换了个回答。
“而且味道也很好。”
江叙言沉默了一会,他没再继续这个话题,紧接着说。
“明天别在去那里工作了好吗?那个地方油烟大,工作强度又高,你身体会受不了。”
“受得了。”林雁回轻声说。
“受不了!”江叙言提高了音量。
林雁回的态度又一次让江叙言陷入焦躁不安的情绪。
“我说过了你只要把身体养好你做什么都可以,我们可以用最好的药,用最好的治疗方法,你只要配合治疗,你只要在家里修养身体,你需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你为什么还要出去工作?”
林雁回说,“阿言,不用担心我,我已经工作了很久,不会出问题的。”
“你明知道我担心你那你为什么还要出去?你知不知道你不接我电话的时候我多害怕你在外面晕倒了或者发生什么意外。”
林雁回仰着头看他。
江叙言是很英俊的,岁月的沉淀让这个三十岁的男人更加成熟内敛,五官轮廓更加明晰,此刻他皱着眉,痛惜的神色正涓涓流露出来。
林雁回贪恋似的看了好一会,才说。
“阿言,我也是要生活的,我不工作,又该怎么去讨生活。”
“我很感激你的帮助,但是你帮的越深我会越感觉到负担,我怕我没有办法偿还。”
他低头的时候几滴鼻血落在了衣衫上,没等下意识用手去擦,纸巾已经先一步捂住了他的鼻子。江叙言半蹲在他身边,任由流出的鼻血顺着他的手腕流下一道蜿蜒的红痕。
这次鼻血流的不多,林雁回洗了把脸出来,江叙言又让他坐在床边抬起头,他的手触碰到了林雁回的脸颊,去看他还没有要流血的迹象。
窗外飘起了小雪,雪粒拍打在窗户上,细碎的声响是这件宽敞的卧室中可以听到的唯一声音。
片刻后,江叙言再次开口打破了这份寂静。
“雁回,我们复合好不好。就像以前那样,我们还是想以前那样。”
林雁回愣了一下,随后逃避的扭开脸。
“别开玩笑了。”
“没开玩笑。”江叙言眼底隐隐的痛色依旧没有褪去,他的胸膛忽的剧烈起伏了一下,像是在质问林雁回,又像是在拷问他自己,“我们当初为什么要分手?”
他拥住了林雁回瘦骨嶙峋的身躯,他将脸埋在他的后颈处,闻着他工作了一天沾染的油烟味。那不是他所熟悉的林雁回所拥有的任何味道。
记忆中,林雁回最后一次离开时从他身边经过,空气中留下他们共用的洗衣液的气味,淡淡的栀子花香很快在空中消失殆尽。江叙言再也没用过栀子花味的洗衣液。
他把自己困在房间里两个月,直到把自己喝到胃出血被朋友送进医院,被姨父姨母拉着去做心理辅导,最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决定遗忘这段感情开始新的生活。
这一切的基础,都是他以为林雁回会过得很好,都是他以为林雁回早就不再需要他。
可现在林雁回就站在他面前,用那双无神的眼睛告诉他,他过得很差,他并不幸福,如果没有遇见他,他可能会在未来的某一天病死在角落里,变成一把灰,变成一片落叶,变成一只鸟,随便变成什么,他会决然的飘向远方,江叙言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炙热的泪滴到林雁回的皮肤上,江叙言痛苦的呜咽声在房间里响起,他抱着林雁回劲瘦的腰身,紧紧环抱着,像是要把人搂紧血肉里,他成了沙漠里绝望的求生者。
“林雁回,你可怜可怜我吧,算我求求你,你可怜可怜我吧。”
林雁回转过身,他的手在发抖,以至于他无法第一时间精准用手指抹掉江叙言面颊的眼泪,他用手背去擦江叙言的脸,喉咙几次吞咽,才开口。
“别哭。”他不断用手擦去他的眼泪,“别哭了,我听你的,我们复合。”
得到同意,江叙言又哭又笑,他要去亲林雁回,但林雁回刚吃过药,嘴里都是苦涩的药味,他向后躲了一下,没来得及解释就被江叙言拦住了腰身。苦涩的药味被咸涩的眼泪代替,唇齿交融间林雁回闭着眼睛去体味江叙言眼泪的滋味。
他不愿意见他这么难过。
林雁回想,别再为他哭泣。
重归于好的喜悦让江叙言毫无睡意,他抛弃了自己的主卧,飞快将自己安置在林雁回身边。暗色的暖光下他去一寸一寸审视林雁回这副四年未见的身体,就像是野兽在巡视自己的领地。林雁回顺从的躺在那里任由他看,这副身体现在实在没什么好看的,苍白又消瘦,手臂处还有零星几个针眼留下的疤痕,早已不复原来的美感。
江叙言的眼里没有旁的情绪,他只是去触碰腰侧一块淤青。
“怎么搞的?撞到哪里了吗?”
林雁回随意看了一眼,“不是吧,应该是自己出现的。”
血液病的患者通常身体上会出现淤青,林雁回对此已经毫不在意。
但江叙言在乎,他去拿来医药箱,用碘酒轻轻擦在那上面,问他,“疼不疼。”
林雁回摇摇头,“不疼。”
他很难再去体会到痛彻心扉的滋味了。
江叙言小声和他商量。
“明天不去上班了可以吗,你在外面我会过于担心你,整天都心神不宁的。”
“你就在家里养身体好不好。”
江叙言将一张卡放到他手里,“密码还是我们恋爱纪念日,你想要什么就自己去买。”
林雁回说好。
江叙言高兴极了,他窝在林雁回的怀里,不断去嗅着阔别已久的气息,念叨着过两天带着林雁回去医院。
江叙言似乎有说不完的话,他倒豆子一样把这四年间的事情说了个遍,林雁回在他身边时不时轻声回应,一直到他说到口渴,他又恍然想起抽屉里的面包。
“你饿了吗?”
林雁回说,“没有。”
可他毫无血色的脸和越来越低的声音让他的回答根本没有说服力,江叙言有些懊悔自己一时高兴忘记注意他的状态。
“我去给你熬一点银耳羹。”
林雁回拽着江叙言的衣角,他不想让他这么麻烦,但后者轻啄了一下他的唇角,乐颠颠的出了卧室,林雁回看着他的背影,半晌收回了目光,将握在手里的银行卡放在了最上层的抽屉里便没再打开。
林雁回心知自己并不适合再与江叙言睡在一起。他夜里会常起夜,有时候是咳嗽,有时候是突然流鼻血,长时间的营养不良致使他腿肚抽筋,夜里常有的饥饿感也会让他被迫醒来。
江叙言睡得不安稳,他会起来扶着跌跌撞撞的林雁回去浴室怕他摔倒,会掐着林雁回饿醒的时间给他热一热容易消化的夜宵,会在林雁回猛地抽动的瞬间就起来给他揉腿。唯一的好消息便是林雁回营养不良的状况有所改善,血常规指标也正在趋于正常。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江叙言看着体检报告单露出欣喜的神情,但林雁回只注意到他眼底的疲惫和淡淡青色。
林雁回不愿意再和江叙言住在一间屋子里,他想让江叙言得到充分的休息。
“我不觉得累。”江叙言说,“我喜欢这样,能照顾到你会让我很安心。”
“可我不想这样。”
“你还是回到主卧去休息吧,不用担心我,我可以自己照顾好自己。”
两个人各执一词,明明才复合没多久,就又一次产生了分歧。江叙言不明白林雁回的坚持,就像他也不认为林雁回会照顾好自己。
林雁回只会给自己买干瘪的面包充饥,只会蜷缩成一团硬生生熬过抽筋带来的疼痛,身上的淤青其实大部分都是来自于低血糖不小心撞到某处导致的。
江叙言心里很烦闷,他很迫切的想与林雁回靠近,却能感受到林雁回躲避的姿态。
这一分歧让两人之间的氛围又一次变得微妙起来,餐桌上总是试图挑起话题的江叙言有些沉默,林雁回依旧他的坚持。
“我把你的东西都放到你的卧室里了。”
江叙言问他,“你有见过情侣分房睡觉的吗?更何况你还在生病,我不照顾你反而躲出去,这样真的好吗?”
“没什么不好的。”林雁回说,“总不能一个生病连累两个人无法休息,你还要去管理公司,需要很大的精力,连晚上都得不到休息怎么行。”
江叙言不再开口了。
林雁回现在胃不好,他不想在餐桌上一直和他争论某件事,疏于咀嚼会让食物不好消化。善意的沉默在时间的推移下变得沉郁,一直到结束了晚餐林雁回小心翼翼去看江叙言的神色,他有些担忧江叙言在生气,因为后者没再和他说话而是转身去了厨房,林雁回想了想,还是选择自己悄悄的回到了房间里。
江叙言只是在想如何转变林雁回的想法。
他必须得做些什么让两人的关系能更亲密一点,想起林雁回以前很喜欢和他一起窝在沙发上看悬疑剧,江叙言特意找了几个悬疑电影,亲自将林雁回爱吃的几样水果洗好摆盘。
看电影是增进两人情感的极好办法,江叙言端着果盘,站在林雁回门口时还有些久违的感到紧张和期待。好似两人回到了最初刚在一起的时候,总是说几句话就让对方莫名的脸红心跳。
他勾起嘴角,拢了拢额前的碎发,轻咳两声后打开了卧室门。
浴室里隐隐传来水声,林雁回正在洗澡,江叙言便敲敲浴室门,说。
“我洗了点水果,一会我们一起看电影吧,是你喜欢的。”
门里没有声音回应,想来是水声太大没有听见,江叙言在房间里等了一会,但过了许久林雁回依旧没有声音。
他皱起眉又一次走到浴室门口,大力敲了敲门,喊道,“雁回,你洗好了吗?”
浴室的水声停住,林雁回有些飘渺的声音传过来,“再稍等一下。”
江叙言稍稍放下心,他又等了一会,眼见着时间越来越久,终于坐不住,他起身到门口直接推开浴室门。
“雁回你不能洗这么久,会让你低血压的。”
他一边说一边将门推开,但入眼的场景却让他瞳孔一缩,周身瞬间冰冷无比。
浴室洗手池那边的地砖上躺着一个带有血迹的老式刮胡刀,鲜血一路蔓延到淋浴的位置。
林雁回没有在洗澡,他正坐在地上,手里持着花洒朝着自己的小腿冲水,而他纤细的小腿上赫然是一道长口子,看样子已经冲水很久,所以伤口边缘已经在隐隐泛白,但依旧有细细的血迹顺着伤口流出来又被水流冲淡。林雁回的周边积了一层血水,他就坐在血水中间,身上湿淋淋的,黑色潮湿的头发下是一张惨淡的面孔,场面看起来极为可怖。
林雁回的脸色已经苍白到极致,他看见了江叙言,声音虚弱又无力,却说,“换刀片的时候刮胡刀不小心掉下来蹭到的,再稍等一下,冲干净就好了。”
“等冲干净你就没命了!”
江叙言红着眼睛,他快速拿起大浴巾将人裹起来,这才发现林雁回竟然一直用冷水冲伤口,他的身体一直在不自觉颤抖,刚才离得远没发现,现在才发觉这人连牙齿都在不自觉打颤。
他把人抱起来放到床上,但是伤口离了冷水又开始流血,深色瓷砖上很快出现猩红血点。林雁回不愿意坐在床上。
“会弄脏床单。”
“你管床单干什么!?”
江叙言去找医药箱,这一过程中林雁回就坐在那里,他用他泡得发皱的手指试图去捂住伤口,鲜血顺着指缝溢出,林雁回嘴唇抿成一条直线,胡乱抽出一团纸巾捂住。
他的眉头微微皱起来,眼神中只有伤口无法止血的无奈和不耐烦。
“太麻烦了...”
他低声呢喃了一句。
刚找到医药箱走进来的江叙言捕捉到了他这一句低语,心中猛地钝痛一瞬,他没敢停留,跑到林雁回身边给他用止血绷带。
林雁回的手指冰冷到发麻僵硬,他试图帮忙,手指触碰到江叙言温热的皮肤上每一次都会把江叙言冻的一颤。
“别动了,你别动了雁回,我可以处理好。”
伤口被堪堪处理好,江叙言怕他再乱动会扯到本来就不愿意愈合的伤口,他将人放到被子里,又拿来吹风机给他吹头发。
林雁回没有挣扎,失血过多又泡了那么久的冷水,林雁回身体阵阵发冷,江叙言给他喂了红枣姜茶也没能回温,他缩在被子里由着江叙言照顾,纵使浑浑噩噩的眼睛愈发沉重,他却并不愿意闭上眼睛。
林雁回痴痴的看着正在给他吹头发的男人,偷偷细数这四年岁月带给他的变化。江叙言的眉头紧皱着,手下的动作极为轻柔。
吹干了头发,见林雁回还在看他,江叙言终于低声去问他。
“受伤了为什么不告诉我,还要自己偷偷瞒着。”
林雁回垂下眼眸,他沉默了一会,才动了动没有血色的嘴唇。
“太麻烦了。”
他说,“阿言,你真的不觉得...很麻烦吗?”
江叙言没什么情绪的表面下掀起惊涛骇浪,他不知道林雁回是觉得伤口无法止血麻烦,还是在说他自己,又或者两者都有。
莫大的恐慌如潮水将他淹没,因为他在林雁回的眼中看见了如此明显的自厌情绪,此刻他才突然意识到,究竟是多大的创伤才会让林雁回产生如此剧烈的性格变化。
他们分手,阿姨的突然离去,对于林雁回来讲究竟意味着什么,整个世界都在将林雁回抛弃到角落里,很快的,林雁回自己也即将要将他自己抛弃。
就像是在钢丝绳上行走的人,摇摇欲坠,濒临坠入深渊。
江叙言慌忙将人搂住,试图用自己的温度去让这具冰凉的身体有些许回温。
“不麻烦,一点都不麻烦。”
“雁回,我早就说过了,我愿意照顾你,你不是我的负担。”
他握着林雁回的手,不断试图拉近两人的距离,“我们在一起那么多年了,你是了解我的,对不对。”
林雁回注视着他,半晌,轻轻点了点头。
“谢谢。”
他太累了,以至于道完谢便阖上眼睛昏睡过去。江叙言还在维持刚才的动作,良久,他低下头用额头去触碰林雁回的手背。
他的鼻头发酸,心脏的酸痛感一路持续到胃里。
他不想要林雁回的感谢,他只是想要曾经那个灵动的林雁回回来。
江叙言怕林雁回会发热,他起身去找退烧冲剂,随便翻动了几个抽屉却看见了空荡荡的第一层里正躺着他给出去的银行卡,由于许久没被翻动过,已经浮了一层隐秘的灰尘。
江叙言眼眸里的情绪暗沉沉的,轻缓的关上了抽屉没有发出声响。
夜里林雁回果然开始发热,他向来苍白的脸上出现红潮,嘴唇干燥起皮到出现裂痕,将自己缩成一团,鼻息间都是闷热。江叙言将冲好的药剂端在手里,他把林雁回扶起来让他靠在怀里,一手将药放在他嘴边试图让他喝下去。
林雁回在朦胧间睁开了眼睛,他用涣散的瞳孔看见了江叙言。
“阿言?”
“是我。”
江叙言的声音很轻,他继续给他喂药,“喝一点,你发烧了。”
林雁回张开嘴,但苦涩的汤药灌进去让他不自觉生理性干呕,药汁悉数顺着他的面颊淌到锁骨处,江叙言用纸巾给他擦,只听见林雁回在低声呢喃。
“对不起。”
“没关系没关系。”江叙言紧忙说,“我知道药不好喝,我们雁回再坚持一下好不好,等喝下去就不难受了。”
林雁回在他怀里,他的眼圈因为发热而变得红肿起来,这人的嗓子已经开始哑了,他看着江叙言,飘渺遥远的回忆中的痛苦与愧疚呈现在这双黝黑无神的眸子里,林雁回又一次说。
“对不起。”
江叙言猛地顿住,拿着药的手颤动了一瞬,几滴温热药汁溅到手背,苦涩的味道散到空气中又无孔不入的钻进江叙言的胸膛。
他哽咽着,他的嗓子也跟着哑了。
“没有对不起,雁回,你没有对不起我。”
他坚持给林雁回喂了药,一半喂进去,一半洒在外面,多半也是由于林雁回在朦胧间的不配合。
林雁回的腿不能有大动作,江叙言喂完了药扶着人慢慢躺下,他想去给他找退烧贴,但衣袖感受到微弱的牵扯,低下头,林雁回正如呓语般的开口。
“阿言,别管我了。”
江叙言终于无法控制情绪,他趴在林雁回的脖颈处哽咽哭泣,他咬着嘴唇闷声的哭,一只手不断去抚摸林雁回的脸颊,带着浓重的鼻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