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登基,李照一切从简,换了帝服后,他瞥了一眼杨沛风,那是他培养的,未来可取代颜归璞位子的心腹文臣,只如今还是有些毛病,他淡淡道:“朕听闻昨夜你去了凤仪殿。”
杨沛风一怔,面上神色微敛,“是齐大人传臣过去的。”
“嗯,”李照道,“你懂得先去拜见请安,朕很欣慰。”
杨沛风面色涨红,他哪是去拜见请安的,只皇帝扑面而来的威势让自觉受辱的杨沛风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心下也愈加坚定不移,为了皇帝,他做得便是对的。
鼓乐声声,传遍宫中,宫人们放出飞鸟,那些鸟扑扇着飞向天空。
卿云回望了传来乐声的大殿,他看了身边的齐峰,道:“多谢。”
齐峰低头垂下脸,双手慢慢蜷紧,不知该如何说,只单膝跪地,垂首,行了一礼。
大殿之中,李照接受了百官朝拜,心下却是一片寂然平静,他坐在皇位之上,巨大的御座投下的阴影笼罩了他,他轻轻地吐出一口气,山呼万岁的声音掠过他的脑海,剩下的却只是一句。
“维摩,受伤了。”
颜归璞上前宣读登基诏书,经历三位皇帝,他亦算是朝中第一人了,只他面上也未显得色,而是分外谦卑恭谨。
百官再次行礼,李照起身,一步步走向殿外皇帝的仪仗,今日天气极好,虽是仓促登基,也是一年当中万中无一的好日子,这更说明新君天命所归。
殿外阳光落在面庞之上,李照轻眯了眯眼,却见宫中西北角隐隐有白烟正在升腾。
百官正在后宫跪拜恭迎新君上辇,却听忽然骚乱惊呼,众人不约而同地抬头,却见新君解了御辇的御马,上马便狂奔离去。
“皇上——”
侍卫们连忙追随过去,大殿上的朝臣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颜归璞率先起身,朝臣们也纷纷起身,众人走到殿外才发觉宫中西北角烟气冲天,瞧着竟像是走水了!不由议论纷纷,秦少英在人群当中望见那位子,脑海中轰然一声,甩下手中玉笏便狂奔出殿,众臣见状,也赶紧纷纷跟随。
奔马在宫道中疾驰,带着热意的风鼓起了李照龙袍的袖子,他越靠近,便看得越清晰。
熊熊燃烧的火焰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滚滚热浪扑面而来,胯下的马嘶鸣一声停了下来,不肯再进,李照跳下马。
玉荷宫已烧成了一片火海,李照心下狂跳,不,不会的,不会的——
此地一向是废弃之所,附近连灭火的水龙都没有,追随前来的侍卫们连忙急匆匆地大喊水车前来救火,秦少英也已赶到,他立即想要入内,却被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齐峰挡住,“将军,不行,大人不希望有人再打扰他。”
秦少英暴喝道:“他在里面?!齐峰,你疯了吗?!”
“齐峰……”
李照抖着嗓子,他看向同秦少英僵持的齐峰,齐峰低声道:“大人说,他厌倦了待在宫中,想过自由自在的日子。”
李照猛地扭过脸。
齐峰低垂着脸,整个人身上似笼罩着一股无形的悲伤。
整个宫殿仿若定格在那一瞬间,一切声音、画面都消失了。
李照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回转过脸,火舌已舔上了玉荷宫的匾额,李照面色陡变,提步竟是要火海中走去,齐峰连忙起身拦在李照面前,“皇上,节哀……”
李照目光落在齐峰面上,齐峰不由浑身颤抖。
“皇上,若要降罪,齐峰甘愿……”
齐峰话音僵住,因皇帝的脸色实在可怕到了极点,让他无法再说出半个字。
朝臣们赶到着火的宫殿时,正见他们的新君弯腰俯身,竟生生地喷出了口血。
“滚……”李照胸口起伏,嘴角溢出血迹,齐峰在他骇人的视线下不由闪开了半步,李照向前一步,火苗已快要舔上他的身躯,侍卫朝臣们已纷纷冲了上去,“皇上——”
龙袍被不知多少双手扯住,李照膝下一软,便向后倒了下去。
“皇上!”
头顶,白色的烟雾如同一朵升腾的云,缓缓在李照面前越飘越远、越飘越远……
卿云,你好狠的心,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将我一个人丢在这座皇城……
撑起皇帝的齐峰惊愕地看着刚过而立之年的皇帝闭上了双眼,两鬓竟是一瞬染上了雪色。
第196章
齐王作乱,谋逆登位,先太子还朝,挟百官逼宫,齐王伏诛,太子登基,还于正统,改国号为元卿,大赦天下,减免赋税,百姓也终得休养生息,如此到了元卿二年,经历过政变的王朝终于慢慢复兴。
在官道匆匆赶路的小吏热得汗流浃背,不停地抬手抹汗,拨弄了下腰间空空的水壶,心中又焦又躁,却见前头林子里头飘着一个“茶”字,立即眼前一亮,赶忙驱马过去。
“来壶茶——”
小吏下马便大喊道。
“来咯!”
茶摊中的小二连忙上前,二话不说先奉了杯清饮过去,小吏接了清饮一饮而尽,“痛快!”
小二忙笑道:“这是小店的竹饮,大人若喝着不错,便也上一壶?”
“就这个吧,”小吏道,“不要茶了,可有吃食?”
“有,都有,您瞧,都在上头写着呢,看您要什么!”
小吏在茶摊内坐下,正是夏初,茶摊里头到处都是青竹拼接而成,倒叫人觉着分外凉爽舒适,前头几个竹篾上写着店中茶饮用食,那上头的字清俊飘逸,不禁叫那小吏多看了几眼。
小吏吃饱喝足,甩下两个铜板便要走,小二笑眯眯道:“大人,这不够啊。”
小吏瞥了一眼,也是笑眯眯的,“给你就受着,少废话!”神色中凶相毕露。
他们这茶摊开在这个位子,过路的客人多是一些赶路的行商或是小吏,商人倒还好,只小吏难缠,赊账无赖的不少。
小二知拦不住人,便嘟嘟囔囔地回了茶摊,抱怨道:“你吃白食那也少吃些呀,跟头猪似的嘴拱个不停。”
茶摊大柜下头传出沙哑的低低笑声,“我瞧你也是猪头,便是吃白食才越吃越香呢。”
小二也才是个十二三的小孩,气鼓鼓地走了过去,“掌柜的,他才给了两个铜板!”
下头在躺椅上翘着腿的人手里头拿着本书挡住了脸,书上头写着“玉楼艳史”四个大字,他看得津津有味,到底那几个大字是没白学。
小二一屁股坐下,他生得胖,一气便两颊鼓得圆圆的,卿云余光瞥了,觉着他生气的模样颇为可爱,他当初招人时,一眼相中了这胖小子,便是因他生得喜气。
“别生气了,不过一顿饭,”卿云懒洋洋道,“就当是祭死人了。”
小二原本正气,闻言不由扑哧一声笑了,“祭死人哪用得着那么些好饭好菜呢,”他看了一眼卿云手里的书,“掌柜的,你读了那么多书,到底什么时候去参加科举啊?”
卿云敷衍道:“快了,快了。”
小二大字不识,对着“玉楼艳史”四个字产生无限向往,探头探脑,“掌柜的,你若考上了,这茶摊怎么办?”
卿云翻了一页,正翻到那栩栩如生的插图,忙将书盖到胸口,露出一张清冷雪白的面孔,“烧了。”
小二忙道:“别啊,留给我呗。”
他将着急和渴望,连带着那一点赤裸裸的小贪婪全写在了脸上,叫卿云不由大笑了两声,笑完之后,他板起脸道:“别想美事,滚去干活。”
小二垂头丧气地过去收拾方才那小吏留下的残羹冷炙。
卿云眯着眼,笑着看他过活,这胖小子是个实心眼,家里穷得裤衩都找不出一条,也不知怎么长得那么胖,到了他这茶摊干活以后便死心塌地,似是打定主意要在这儿干上一生一世,比卿云对这茶摊还上心。
卿云举起手,仔仔细细地看完了那一页三人行的精妙插图,又回看了两遍此页描述的情节,这才心满意足地翻到下一页。
从宫中逃出已经整整一年。
那日他在玉荷宫发现那些老鼠,说来也怪,玉荷宫里的老鼠为何那么肥?卿云一直没想明白,跟着那些老鼠一路追随过去,竟发现玉荷宫废弃家具后头一块极不起眼的砖石边缘翘了起来。
卿云抬起砖石,下头竟是一个大洞。
那洞口不大,瞧着不过勉强能容纳一人,非得是他这般身材单薄的,这个洞挖得也并不怎么齐整,卿云神思微动,这里头关过不少被厌弃的妃子,难道……
无论如何,没人帮忙是不行的,卿云便选中了两人,一个齐峰,一个……杨沛风。
“杨大人,又见面了。”
杨沛风眸中强压的不喜并未叫卿云错过。
“杨大人一直很后悔当年没打死我吧?”
杨沛风神色微怔,抿唇不言。
“如此,我便给你一个机会。”
卿云又翻过一页,齐峰武功好,关键时刻自己逃命就是了,杨沛风……嗯,李照是明君,想必不会拿他怎么样的,便是拿他怎么样,也与他无关。
这一年里,卿云远离京城,他出宫的时候不客气地卷走了齐峰一笔私房钱,来到这小镇郊外,开了这一家茶摊。
卿云原是想开间大酒楼的,只开间大酒楼比他想象得还要麻烦,他懒得费事,做做小生意也不错。
过路小吏虽然讨厌,总体也还算过得去,每个月都有结余,挣的钱蛮可以去附近镇上挥霍一通。
卿云如今没啥大志,有点小钱有点小闲,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
“我到后头去睡一觉,你好生招呼,若碰上硬茬,便随他去。”
卿云打了个哈欠起身,小二在外头嘟囔道:“又睡又睡,也不怕我卷钱跑了。”
“卷吧,那里头有几个铜板啊。”
卿云懒洋洋地回了一句,小二都快气哭了,钱这么少,还不是因为这掌柜的每次都是“随他去吧”“当给死人”“他省那钱买棺材呢”给糊弄过去了。
卿云浑不在意,过了黄昏便降下旗子收摊。
小二也回家休息去了,这儿住得下小二,只卿云不让,这是他的地盘,凭什么给旁人睡。
茶摊二楼延伸出一个小小的平台,凉风习习,卿云摇着扇子乘凉,白日里睡得多了,晚上便不怎么困,林子顶上星河如带,卿云瞧着瞧着便不由笑了。
在宫外这一年,卿云常常笑,也不知为何,没事便想笑,傻笑着望着漫天星斗,他决定明日去镇上再挥霍掉几个铜板。
翌日,小二刚来,卿云便道:“这儿托付给你了,我去镇上赶集。”
小二无奈道:“掌柜的,你又去!”
“又不是不给你带好东西,”卿云摸了摸小二的圆脑袋,“放心,我不会吃独食的。”
拿上一串铜板,戴上兜帽,骑上拴在后头的小毛驴,卿云慢悠悠地往镇上去。
小镇在两个驿站中间,算不上顶热闹,卿云牵着小毛驴买了一堆吃的,将小布袋挂在毛驴上,他一面吃一面往回走,等到了茶摊附近,便听见里头咿咿呀呀的哭声。
卿云面色微变,下了毛驴往里走,却见小二跌坐在地,正在茶摊里哭天抹泪,旁边竹子做成的小竹凳也翻了。
“怎么回事?”卿云摘了兜帽,神色肃然道。
小二见他回来,便起身委屈地告状,原是昨日那占了便宜的小吏今日又来了,不仅来了,还带上了几个同僚,小二一见他们便不高兴,知晓今日又要被占便宜了,结果那小吏比上回还过分,让小二给他们每人灌一壶饮子,连吃带拿就给两个铜板,小二实在不服,那小吏飞扬跋扈惯了,一脚便将他踢倒在地,他们前脚走,卿云后脚便回来了。
“我叫你不要同他们起冲突,你为何不听?”
小二生气道:“哪能任由他们欺负啊,今日带五个,明日还不得带十个?再过几日,他们整个衙门都该来吃白食了!”
卿云却是笑了笑,“整个衙门来好啊,正好一锅端全毒死得了。”
小二听他笑,更气了,“你就会在这儿胡说,咱们都快被欺负死了,还一锅端呢。”
“不过吃两顿白食,就算被欺负死了?”
卿云走出茶摊,去毛驴身上取下包袱,将其中一串糖葫芦递给小二,小二气归气,吃还是得吃的。
卿云拿了另一串糖葫芦啃,“你也别太生气,他今日既与你起了冲突,气焰自愈加嚣张,明日想必要来再试试他的威风。”
小二愁道:“那该如何是好?”
“让他耍威风。”
小二都快气死了。
卿云吃完糖葫芦,拍了拍手起身,“你今日受伤了,便关了这个摊子,好好回去歇着吧。”
小二只能无奈离去,等翌日再来开摊时,又不见卿云,心下真是郁闷,碰上了个不靠谱的掌柜。
刚送走了一堆商人,小二正美滋滋地数钱呢,那小吏便又来了,果然如卿云所说,气焰更盛,拿了个食盒要小二来装,看样子是打算一毛不拔了。
小二心中又气又苦,又怕他伤人,只能愁眉苦脸地给那小吏装食,那小吏才装完食盒,方要出去,却见对面有人走来,他面色陡变。
小二莫名其妙地看着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夹枪带棍,对面那人似乎也是个小吏,要抓着那小吏的手带他去见什么大人,那小吏便立即慌乱起来,二人争吵之中,小吏忽地解了钱袋,往桌上一扔,“我哪收受贿赂了,你别含血喷人!喂——”
正在看戏的小二忽被点名,连忙从竹椅后钻出,却听那小吏粗声粗气道:“结账!”
小二忙上前一口气将那小吏赊欠的账款全说了出来,对面那小吏面色得意得快要上天了。
待二人走后许久,卿云才骑着小毛驴回来,小二高兴坏了,拿着钱袋上前,“钱!”
卿云捏了捏他胖乎乎的小脸,懒懒道:“钱算什么,他被人拿了把柄,以后有的折腾了,我想他定会后悔来欺负这个小茶摊的。”
小二拿到钱就高兴,“掌柜的,你真有办法!”
“这不是什么高明法子,”卿云走入茶摊,给自己倒了杯饮子,“不过驱虎吞狼之计,若不是为了你这心气高的小胖子,我真懒得出手,费那么多事,闲的。”
小二听不太懂他在说什么,只仔仔细细地数铜板。
卿云心下叹了口气,怕这一遭才是真惹上了麻烦。
没过几日,一日微雨,摊中客人稀少,卿云和小二正在里头玩叶子戏,便听马蹄声声,人似还不少。
“敢问掌柜可在?”
卿云在里头听得声音,便放下东西从容不迫地走了出去,却见外头一未着蓑衣,也像是官身打扮的男人骑在马上。
“我便是掌柜,”卿云道,“何事?”
那人怔了怔,连忙跳下马,拱手道:“我乃明水县捕头杨绍钧,约束手下不力,特来赔罪。”
卿云这一手挑拨离间,的确是引起了两人相争,这两个小吏素有仇怨,他没想到的是这俩小吏闹得太过,竟引来了他们顶头上司捕头的注意,那捕头两面细细一问,卿云这人便浮出了水面。
原也不是什么大事,那捕头倒还算是个清明的,不仅专程带着两个小吏来赔礼道歉,还大大照顾了下他们茶摊的生意。
小二高兴坏了,忙前忙后,他一个人忙不过来,卿云这个做掌柜的自然也要帮忙。
原以为这事便过去了,未曾想之后杨绍钧和手下小吏便常来光顾茶摊,倒是叫其余路过的小吏也再不敢胡乱欠账。
小二高兴之余觉着奇怪,“那捕头来得好勤啊,昨日还买了那么些糕点……”小二探身过去,“掌柜的,你说他是什么意思?”
卿云坐在柜后翻着新买的一本艳情小说,不咸不淡道:“什么意思,看上我了呗。”
小二傻乎乎道:“看上你?看上你去给他当捕快啊?你那么瘦。”
卿云目光从书后的长睫毛射出,“说你是猪都抬举你了。”
“云老板——”
杨绍钧提着一篮粽子还有雄黄酒还有些驱蛇虫鼠蚁的草药便来了,“快到端午了,这些你这儿兴许用得上。”
柜后慢悠悠地伸出根手指点了点,一声沙哑的“多谢杨捕头”,虽是脸都没露,却叫杨绍钧心下颤动不已。
那日,他本是来赔罪,却未料这竹子搭成的竹楼茶摊里,竟走出个……走出个……杨绍钧将东西放在卿云点过的桌上,轻声道:“云老板,太客气了,原是我御下不严,对不住你。”
小二趴在一旁,心说这杨捕头可真够意思,一件事赔了不知多少礼了,还有,今儿天有这么热吗,这杨捕头脸怎么红成那样?
第197章
杨绍钧此人乃是明水县远近驰名的未婚良婿,无论是人品相貌都是没得说的,说媒的人不知来了多少,杨绍钧却都拒绝了,那日茶摊一见,这才明白自己为何谁说媒都瞧不上,他……他原来是喜欢那样的!
真不知道是怎么长的,一张人的脸却叫人想到花瓣在流水上飘动,尤其是那双眼睛,一扫过来,杨绍钧下马的脚都差点没软了一半。
“云老板……”
杨绍钧也算是身长八尺的堂堂儿郎,在这云老板面前却是头都不敢怎么抬,“端午,镇上赛舟,很热闹的,你去吗?”
卿云躲在柜台后头,漫不经心道:“我不会赛舟。”
“不,不是你去赛舟,我、我会赛舟,我是说你、你去看吗?”
“哦,原来是杨捕头你要赛舟。”
杨绍钧搞不明白自己这张嘴,平素在外头利索得很,怎么到了这茶摊就不成了呢?他方才结巴什么?!杨绍钧深吸一口气,“云老板,你去瞧吗?赛舟赢了是有彩头的,若我能夺得彩头,我、我……”
杨绍钧真想给自己一巴掌。
“多谢杨捕头提醒,我若有空,会带上阿禾一块儿去瞧的。”
阿禾已经激动了,“我想去!掌柜的,我想去!”
杨绍钧看向阿禾,真想抱起这小胖墩亲上一口。
“有你什么事?干你的活去,去,把杨捕头送来的这些雄黄酒在角落里洒一洒。”
“哦……”
阿禾蔫蔫地拿起雄黄酒。
杨绍钧人靠在柜子上,茶楼里一股竹子的清香,真叫人心旷神怡,不想离开。
“那我先走了。”
“杨捕头慢走。”
卿云躲在柜台下头,一直没露脸,等杨绍钧走了,这才探出脸,他那日见到杨绍钧那神色便猜他对他有意,之后杨绍钧频频示好,卿云颇有些哭笑不得。
男人……卿云看向手中书页,心平气和,认真地开始盘算。
他的第一个男人是李照,往事不堪回首,他那时年纪小,对那事又害怕,时过境迁,只记得李照把他弄得很难受,真是个贱人。
后来是长龄,他同长龄,更多的是嬉戏玩闹,长龄全听他的。
再然后便是李旻,老王八蛋花样繁多,最喜欢把人弄晕,也是个贱人。
秦少英无疑是最契合的,兴许是同他在床上什么都不必多想,没有别的心思,享受也便更纯粹,不过人贱也是真的。
苏兰贞,他将他当成长龄来看。
李崇,贱人。
算来算去,他有过的几个男人,竟没几个不是贱人的,卿云心中不禁唏嘘长叹,他出来都一年了,是不是也该给自己找找乐子?至少得找个不是那么贱的男人?
平心而论,杨绍钧也算得上的仪表堂堂,高大威武了,算是不错。
对于人的美丑,卿云心下实则不大能分辨,他觉着都大差不差,看久了,他连程谦抑都觉着不大丑,大部分人在他眼中都是差不多的。
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人,卿云其实自己也不大知道。
端午当日,卿云还是带着阿禾上了镇,阿禾在前头牵着小毛驴,卿云坐在毛驴上,时不时地从旁边口袋里掏一口吃的。
阿禾道:“掌柜的,咱们今日要去看赛舟吗?”
卿云道:“你想看吗?”
阿禾道:“自然!”
“那就去呗。”
二人进了镇上,卿云将驴子托付给客栈照顾,给了两个铜板,要求同马一样的待遇。
阿禾心说掌柜的虽然心大,但还是挺护短的,对自己的驴子都那么好,嗯,自然对他也挺不错。
卿云在街边买了两包糖果子,同阿禾一人一包,二人拿着糖果子边走边吃。
端午的小镇满是草药和雄黄酒的味道,街边到处都挂着彩带和五毒香包,卿云也不吝啬,给自己和阿禾一人买了一个挂上。
阿禾高兴得眼都眯起来了,他虽然总说掌柜的这不好那不好,心里可是喜欢死掌柜的了!
二人走走停停,吃吃逛逛,不多时便见到了被人群挤得水泄不通的河边。
“哇,这么多人……”阿禾撇嘴,“这怎么看哪。”
卿云道:“看不成便算了。”
阿禾有点难过,他还是第一次出来看赛舟呢。
“云老板——”
正当两人纠结之时,身后传来呼唤,原是杨绍钧手底下的小吏,正等着他们呢。
“云老板您怎么在这儿呢,杨捕头吩咐早给你们留好了位子了,不必在这儿挤着。”
卿云同阿禾一块儿跟着那小吏上了一间酒楼二楼的包厢,窗户打开,便能看到赛舟的那条河。
杨绍钧打着赤膊站在舟头,一直朝着酒楼二楼包厢那仰望,当他瞧见卿云的身影时,整张脸都亮了起来,涂了油彩的身躯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阿禾道:“哇,杨捕头看着好厉害啊。”
卿云道:“是吗?哪厉害?”
阿禾也说不出来,“我觉着杨捕头会赢!”阿禾扭头看向卿云,“掌柜的,你觉着呢?”
卿云边嗑瓜子边道:“嗯嗯嗯,会赢的,会赢的。”
“听说赛舟是有彩头的,是什么彩头啊?”阿禾道。
卿云道:“不知道。”
阿禾觉着卿云似有些兴趣缺缺,他低声道:“掌柜的,你是不是不想来看赛舟啊?”
卿云也谈不上什么想不想,只是出来凑个热闹,他如今颇有些随心而为的意思,没想那么多,闲着也是闲着,随便出来逛逛,不代表他对杨绍钧就有什么意思。
卿云目光在杨绍钧那身腱子肉上扫了扫,瞧着是不错,昨夜看的艳情小说在他脑海里转了一圈,卿云舔了舔上颚,对阿禾道:“倒杯水。”
一阵敲锣打鼓后,赛舟会开始了,杨绍钧的那艘小舟一马当先,下头此起彼伏的呼声,连阿禾都疯了,“杨捕头冲啊!杨捕头快划!”
阿禾喊得声嘶力竭,身边却只有嗑瓜子的声音,一直到杨绍钧拿下赛舟会的第一,阿禾都没听卿云喊上一声,“掌柜的,你怎么那么淡定,你一点都不激动吗?这么大的场面。”
“这场面很大吗?”卿云在兜帽里挑了挑眉。
阿禾猛猛点头,“是啊,恨不得全县的人都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