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早便有此打算?”
李照颔首,“自然,我亦不是冒险,而是有必胜的把握。”
分别了这几年,卿云觉着李照身上也还是有些变化,他不知为何,很想对李照说些难听的话,嘴皮一动,说也便说了,“殿下心中难道没有对自己的兄长生出几分感激之情吗?”
卿云手指捏着木棍在沙盘上随意地划来划去,长睫慢慢挑起,“若非他出手,你不知还要等多少年才能登上皇位。”
李照静静地看着卿云,在卿云带着戏谑的眼神中道:“想看我失态?”
卿云道:“不过实话罢了,以殿下的性子是绝不可能弑父的。”
李照道:“不可能弑父,也是有可能逼他退位的。”
卿云心下一怔,看李照的眼神不禁有几分闪动,“真的吗?”
李照道:“真的。”
卿云猛地垂下脸,心说,那也不是为了我!不是!
初初从齐峰口中得知父皇死于卿云之手,李照犹如五雷轰顶,他呆怔了许久,却又觉着,是了,除了卿云,再没旁人了,再没旁人能生出那般的勇气和恨意。
李照原地流了许久的泪,他不知是为父亲,为自己,还是为卿云所流。
情孽难偿,爱恨难消。
李照俯首看着被卿云拨弄得一团乱的沙盘,“一块儿进京?”
“你去送死,我才不去,”卿云嘟囔道,“我要留在这儿,等着你或是他的死讯。”
“去吧,”李照道,“我知道你想去的。”
卿云用力抿了下唇,是的,他想去,听到李照那般念头,他心中几是一下狂跳起来,立即在心中叫了声好。
李崇是窃位,用了卑鄙的手段登上皇位,他根本不值,也不配人大张旗鼓地讨伐他,卿云手指顿在原地许久,一下抬脸,“什么时候出发?”
“你疯了吗?!”秦少英的反应果然在卿云的预料之中,“就这般返回皇城?!”
李照神色自若,“有何不可?”
秦少英道:“我一直以为你们兄弟二人中间只有一个疯子。”
“是吗?”李照道,“那个人一定不是我。”
秦少英无言以对。
“你既来寻我,意思便是要我一同返京了?”
“自然,”李照抬手喝茶,“叫他看着自己犯下大孽的盟友改邪归正,也算是给他做个榜样。”
秦少英被气笑了,拱手道:“好,我服,我奉陪,只你我二人进京……他怎么办?”
“跟着。”
秦少英又是一重震惊,“你要带着他玩命?”
“不会出事的。”
李照放下茶杯起身,“他干了你们都不敢干的事,你还要小瞧他吗?”
李照的幕僚倒是比秦少英更镇定,太子的作风,他们跟了他这么多年了,焉能不明白?也相信太子所做下的决断,立即便着手安排进京事宜。
秦少英觉着不可思议,但又不得不佩服李照御下的本事,这么多年,他父亲能管住那么多副将,他却从心底里排斥这些事,从未在这上头花过心思,兴许……都是他错了。
队伍很快集结,也不过百余人,组成两个外邦商队一同出行。
讨逆檄文才发,如今民间朝中正是物议沸腾之时,李崇应当还在思索应对之策,集结愿意支持他的军队,恐怕做梦也想不到李照竟胆大到敢直接潜回京城。
一行人昼夜疾行赶路,卿云在李照队伍中随行,也丝毫不觉着疲累,在七日后已赶到了京郊,众人停下开始乔装。
卿云看着李照戴上人皮面具,化作颜怀瑾,心下又想起那日贴在他面上的那张面具和面具被摘下时他惊惶失措的心情。
李崇……卿云想到这个人,便不由背脊发凉,心中生出一股黏腻的厌恶之感。
“我先入城,你们等我的讯号。”
卿云坐在马车里,看着李照下车,心下不知是何感受,他回来了,他居然还是回来了。
是啊,有些账也必定得算清楚了才行!
李照提前已知会了颜家人,颜怀瑾出京与他交换了身份,李照入了颜府,颜归璞立即着手派人调换京城防卫,让两支商队趁机分批混入京内。
外邦商队都固定住在京中西市的几个酒楼之中,此地鱼龙混杂,正好掩藏身份,卿云因相貌特殊,扮成了舞姬,淡紫色的面纱遮住了他大半张脸,额头华丽的珠宝能够快速地夺人眼球,只要他低垂着眼,旁人只会注意到他素白的肌肤和璀璨的宝石。
商队提前包下了整层三楼,这个高度哪怕发生意外也能迅速逃跑,不过李照说,没有意外。
卿云进了房间,便揭开了面纱,重新踏入京城的地界,他心下怦怦直跳,竟有几分难言的激动。
“好玩吗?”
卿云回头,却见戴着颜怀瑾面具的李照正靠在门口。
“不好玩,”卿云板起脸,“在陪太子您玩命呢。”
李照笑了笑,他哪怕是戴着面具,那笑容还是很李照,沉稳之中带着似乎与生俱来的高高在上,只他看卿云的眼中弥漫着宠溺和温柔,令他瞧着不是那么可恶。
卿云心下冷硬,他才不稀罕这种转瞬即逝的宠爱,移开了视线。
二人这么门里门外静立片刻后,李照道:“我先回颜府了。”
卿云动也不动,“殿下好走。”
“今日很好看。”
卿云猛地回头,只见得李照白色的衣袂离去,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舞衣,说不上是气还是羞,脸一点点涨红了。
卿云这间屋子推开窗便是西市最热闹之处,下头正在表演顶缸,无数喝彩叫声,卿云将脸趴在臂上,想起那日,他也是这般乔装出来,在京师玩了这一遭。
身侧似隐隐有视线投来,卿云转过脸,却见卸了乔装的秦少英正在一旁窗口瞧他。
四目相对,片刻之后,卿云低垂下脸,秦少英神色一怔,眉头微拧。
外头灯火已亮,或红或黄的火光照在卿云平静的面上,他看着那些热闹的场景,心头却再未起像那日那般的波澜,因知那颗自由的火苗原也是别有用心,在这庞大的权力漩涡中,他曾以为自己能逆流而上,抓住机会,也做一回主子,事到如今,他才知,实则他不过是一粒小小的尘埃,一直都只是随波逐流罢了。
秦少英从那扇窗户直接跃了进来,卿云被吓了一跳,不过面上也假装无事,仍旧是那般淡漠地望着下面。
秦少英心下不知有多少话想对卿云说,只在卿云面前始终矮了一头,看到卿云冷淡的面孔,便百爪挠心地难受。
“下去玩玩?”秦少英道。
卿云嘴里吐出一个字,“不。”
秦少英也趴在了窗边,望了窗外情景,百般踌躇犹豫,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卿云余光偷偷瞥他,见他那副拉不出屎还硬要占坑的模样不由好笑,“做什么?想赖在我这屋子里不走了?今夜睡在这儿?”
秦少英不假思索道:“也不是没一块儿睡过。”
秦少英说的不是从前先帝还在时二人数次媾合,而是卿云糊涂时,他带他隐居的那两个月,卿云软骨头,睡觉都会不小心摔下去,秦少英同他一块儿睡,睡在外头挡着,一晚上不知要被卿云踢多少回,他身板硬,卿云踢到他,自己还迷迷糊糊地喊疼,秦少英眯着眼睛给他揉脚。
秦少英面色涨红,“我不是那个意思。”
卿云倒无所谓,慢悠悠道:“我知道。”
从前二人带着无数仇怨一般的情事皆因他们心中都深恨同一个人罢了,如今那人已死,恨便也随着去了。
恨没了,自然情便也没了。
卿云面上流露出的意思叫秦少英看明白了,他心下不由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他挨在卿云边上,一低头便亲了下卿云的脸,这一下亲得又结实又大声,卿云甚至觉着比楼下叫好声更强烈。
卿云猛地转过脸。
秦少英脸绷着,“我喜欢你,和恨那个老东西没什么关系。”
因从前的事,卿云糊涂时,秦少英可以随便说多少心里的话,卿云醒了,秦少英反而不敢说了,这一番好不容易才冒出来的剖白,回应则是一记清脆的耳光。
“滚!”
第193章
秦少英铜皮铁骨,皮糙肉厚,卿云这一个耳光对他来说根本不疼不痒,他还是将卿云当成糊涂的时候,道:“小心些,仔细手疼。”
卿云心下也被他说着想起糊涂时候的事,那时他仿若回到幼时,变成了个小娃娃,秦少英也真将他当个水晶玻璃做的幼儿一般捧在手心,他便真是个小娃娃时,也未曾受过那般精心的照料。
“滚。”
卿云第二声滚便短了气势,秦少英听出来了,看着卿云微红的侧脸,他心里头满是那两个月的日子,“我喜欢你,是真的喜欢你,不敢说全是真心,也总是有的……”
秦少英气息温热迫近,卿云轻一抬脸,额头宝石叮当,眼中直视道:“那日你带我出来,是什么心思?是想逼得我更怨更恨,叫我同他快快反目,是也不是?”
秦少英见他目光含水,万般幽怨,一颗心像是在冬日里泡了水又被拧干,“你怎会这般想?我那日只不过是想叫你开心罢了!”
卿云心下微震,李崇曾骗他说齐峰想砍死他,那别的呢?别的是不是也有骗他的?
卿云又转过脸,望向窗外,红唇轻吐,“不重要了……”双臂却是忽然被攥住,他转回过脸,却见秦少英定定地看他,“你心里头既介怀那夜,所以……你心里还是有我的,是不是?”
卿云却是冷冷一笑,“我心里头若有你,那我可真是贱到家了,你同李崇那般算计我,根本便是要我的命,即便没那事,你从前……”
卿云垂了下脸,语气又淡了下去,“罢了,说这些做什么呢,还有什么意思。”
“你始终还是惦记长龄。”
卿云却是摇头,“不,我不惦记他,我若真心想着他,便该随他而去,你的真心,我的真心,都不过只那么一点点……”
这般看来,他同秦少英,同这世间千千万万的人都是一般的,爱也不完全,恨也不完全,稀里糊涂的,总是一笔烂账。
秦少英却道:“人心又不是账本,哪能算得那么清楚,有一点,是一点,也总比什么都没有的强。”
不知不觉间,秦少英已靠得他越来越近,卿云后背抵了窗户,秦少英额头离他的额头近在咫尺,卿云扭转过脸,秦少英也跟着轻侧过脸,他的气息若有似无地萦绕在卿云周边。
往事掺杂入心,那具过去曾带给他人强大欢愉的身躯笼罩着他,卿云心下阵阵纷乱,他算得清楚吗?他真的能将人心一分一厘地算清楚吗?旁人的,他自己的,他算得清楚什么?又为何真的要算得那么清楚?
秦少英嘴唇压上来时,卿云是闪躲的,秦少英追了上来,锲而不舍地,一次一次,柔软的触碰,卿云紧抿的唇始终像是关闭的门。
裸露在外的腰肢被带着热意的大掌抚上,卿云身上一颤,立时摇头,他一面摇头,一面却是不由自主地微微张开了唇呼气。
唇舌交缠的瞬间,二人的躯体也瞬时如藤蔓般缠在了一处。
卿云双手抚上秦少英的后颈,神色之中几分迷离彷徨,自苏醒之后,他心中一直有一股挥之不去的迷茫,李照要夺位,秦少英要重掌军队,他呢?他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累了,也倦了,暂不去想了,一晌贪欢,权且排遣。
卿云抬起脸,任由秦少英顺着他的脖颈吻上他裸露在外的肌肤,舞衣轻薄,秦少英隔着淡紫色的纱绸含住了他身前一点,卿云闷哼一声,无需多加忧思的情欲瞬时涌上心间,手掌在秦少英的头发上胡乱抚着,他喜欢他单束发的利落模样。
秦少英抬眸望向卿云,见他眉目中一股挥之不去的哀愁,心下又怜又爱,便又吻了上去,一面吻一面拉开他腰间的舞裙系带。
纱绸落下,秦少英将人一把抱起,卿云乖顺地搂着他的脖子,他知道他要对他做什么,他也正在等待着。
秦少英轻轻地将人放在榻上,目光望向卿云,他真的很美,生气的、伤心的、愤怒的、开心的……这般仰望着他,眼中乱绪万千的模样,都很美。
两具躯体交缠的瞬间,他们仿若又回到了从前,身份、地位、算计……全都没了,剩下的便只有最纯粹的吸引和欢愉。
卿云双手抱住秦少英的肩膀,头微微向后仰着,眉峰深蹙,面上红痣摇摇欲坠一般,仿佛在承受着莫大的痛苦,可他喉间发出的低吟、紧紧缠在秦少英腰上的腿却并非如此。
很舒服,太舒服了,舒服到什么多余的事都不必去想……
卿云轻推了下秦少英,双眼湿润地看向他,他们的身体实在太熟悉了,卿云一个眼神,秦少英便放慢了速度,他双眼如钩一般定定地盯着卿云,卿云面庞绯红,红唇微张,脸向后仰着,纤细的脖颈上一颗喉结随着那缓慢的撞击也一点点上下滚动着。
秦少英俯身含住他的喉结,不断舔吻,卿云喉间发出一声类似哭腔般的呻吟,秦少英抬起他的一条腿,便猛烈撞击了起来,将卿云喉间的呻吟撞得支离破碎。
强烈到了极点的快感令卿云不禁大叫起来,秦少英亦是激动无比,他是他这世上唯一存放欲望之处,俯身吻住卿云张开的唇,卿云也用力回吻着,想以此缓解过于强烈要将他淹没的快感。
窗户还开着,外头此起彼伏热闹的叫好声传入屋内,栈中床榻并不稳当,不断地发出嘎吱响声,卿云猛然想起李照留下了齐峰在隔壁保护,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他胸前翻涌,他死死地咬住秦少英的肩膀,整个人如同濒死般狂叫了一声。
久违的情事让二人都气息凌乱,事毕后,视线交缠,竟都有几分愁绪,因他们心下明白,这一次,也不过仍是一次媾合罢了,他们之间隔着太多的人与事,此生都不会成为一对真正的佳偶。
若他当初不顾忌家事,将卿云从山上带走……可是,没有如果,错过便是错过了,他一生一世都只能是他的过客。
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秦少英用力吻了下卿云的唇,他粗喘的气息在卿云耳后游移,片刻之后二人便又缠抱在了一处。
卿云小腿压上榻上,双手按住秦少英的手,倚靠在他结实的肩膀上,随心所欲地取悦自己。
秦少英的身体同他无比契合,契合到了彼此都有些怅然,为何这般契合的两具躯体里含着的两颗心却永远都隔着距离?
卿云额头抵在秦少英的下巴上,秦少英气息喷洒在他的额间不断啄吻,卿云眼中流下热泪,他想要爱,想要一个人永不改变地爱他,也想爱一个人,不顾一切地去爱他,可是,为什么就那么难?
真的就要不到吗?便只能拥有片刻肉体的欢愉?
卿云抬手,指尖轻轻划过秦少英的咽喉,有一瞬,他希望秦少英就这般死去。
二人反反复复这般几是闹了一整夜,及至天明,卿云仍趴在秦少英身上,秦少英身上肌肉很硬,可也很安全,他的胳膊紧紧地搂着他,他躺在他怀中,柔软又单薄,卿云面颊在他胸膛游移,倏然,低头亲了下他,低声道:“我最喜欢你……的身体。”
秦少英神色却并不似卿云那般放松,一夜狂欢,只更让他看清楚二人的结局,他回道:“我没有最喜欢,我只有你一个。”
卿云低声道:“我也没有很多个,你们都不属于我。”
他抬起脸,汗湿的乌发落在秦少英的身上,神情中流露出几分迷恋,手指掠过秦少英坚毅的唇,“你知道吗?我真的也很想杀了你。”
秦少英眼瞳微颤,竟感到一股比昨夜更强烈的快感,他攥住卿云的手,“我答应过你,我的命是你的,你要,便拿走吧。”
卿云看着秦少英的眼睛,他毫不怀疑此刻秦少英的真心,哪怕他真的举起刀剑向他刺去,他也会笑着让他用力,人总有许多瞬间,会忘了所谓对自己最重要的事,只凭借着一颗本心,只这个瞬间过去,那颗本心强烈跳动的感觉又会被渐渐淡忘。
“你最好能够永远记住,”卿云如蛇一般轻轻游上,嘴唇轻碰了下秦少英的,“你的命是我的。”
“我会记住,”秦少英单手抚着卿云的脸,他心下最明白卿云最担忧的是什么,他望着卿云的眼睛,以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道,“我效忠于你。”
卿云却只是随意地一笑,抬手拍了下秦少英的脸,“滚。”
秦少英是从正门走的,也没必要装,以齐峰的耳力,必定什么都知道了。
卿云不是李照的,他愿意同谁过夜便同谁过夜,别说李照还不是皇帝,李照就是皇帝,他也不是没偷过皇帝的人。
齐峰若无其事,他到底是经历得多了,太子实则是将他给了卿云,不只是保护卿云,卿云也是他的主子,主子办事,他一个侍卫,没资格置喙。
卿云梳洗干净,换了寻常衣裳,仆人来打扫床铺,卿云和齐峰一同在齐峰那间房里用早膳,卿云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忽然道:“其实我跟他,在先皇还在的时候便有了。”
“噗——”
齐峰一口粥喷了出去,被卿云嫌弃地斜睨了一眼,还好是在齐峰房里。
齐峰咳嗽着拿帕子擦嘴,神色极为震惊地看向卿云,似在辨认卿云说的是不是真话,可看样子,卿云的确没有胡说,也没有胡说的必要。
“也谈不上什么喜欢,”卿云舀了燕窝粥,他早膳还是吃这个最干净舒服,“聊作消遣罢了。”
齐峰一口气不上不下,最后慢慢吐出来,道:“太子较先皇仁厚,但……”
“但什么?”
卿云瞥向齐峰,他看似是说给齐峰听的,实际是说给李照听的,“他算什么?要当我的主子?我不如弄死自己,给他留具尸首,他爱怎么折腾便怎么折腾。”
齐峰也算是见证了卿云怎么同先帝一步步闹到最后的,如今看来卿云似乎是无法再相信同即将成为皇帝的太子之间能有多少平静日子可过,干脆跳到了最后一步,直接先撕破脸。
先皇迷恋卿云时,齐峰心下无数次叹气,太子……齐峰觉着太子有时候比先皇还要更难以捉摸。
事情,李照自然还是知道了,知道了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他正忙于逼宫之事,李崇已将宫中禁卫全换成了自己的人,只他犯了一个极致命的错误,便是禁卫的指挥权。
“微臣参见太子。”
程谦抑极为激动,他先前只是同颜归璞联络,未曾亲眼见过活着的太子。
李照抬手扶了一下让他起来,“程卿,你辛苦了。”
程谦抑垂首,眼中含泪,“为报大恩,不苦。”
当年程谦抑参与恩科,落榜之后经人介绍之后去了兖州当幕僚,实则便是李照的手笔,他当年便相中了程谦抑,只是觉着程谦抑恃才傲物,心性不沉,这才多番运作中间磨炼了程谦抑几年,再将他调回京城。
只没想他一早看中的人才却被卿云给挖了出来,冥冥之中,难道真有天意?
程谦抑是何等聪明人,他在兖州得到重用便隐隐怀疑背后是否有太子的授意,他来到京中,耐心等待着兴许有一日太子会起用他,他也未料他苦苦等待的储君未曾降临,却是一个内宦拼尽全力将他托举高位。
“殿下,大人安好否?”程谦抑眼中热泪盈眶,“自那夜后,微臣心中一直记挂,不知大人是否受伤?”
做戏一定要做得比真的更真,程谦抑那一夜几乎不是在做戏,他便是全力以赴认真地在追杀卿云,他强逼自己忘记马车中的人是他的恩公,只当箭矢射向马车时,饶知那是精钢所制的车厢,仍是不由心下一颤。
李照静静凝视着程谦抑,在程谦抑心里,他这个储君的分量恐怕还没有卿云的重,他心下却是微微一笑,卿云总是很惶恐,他希望程谦抑会令他觉着更安全,至于秦少英……
“他很好,”李照道,“过几日,你便能亲自拜见他。”
深宫之内,夜色沉沉,御案上的折子出奇地少,自讨逆檄文传遍天下之后,经历过大清洗的朝廷之中便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寂静。
唯一堆叠在手边的便是各地州府的回信,当初李崇花了大功夫在民间各地赈灾游说,收服的这些州府纷纷响应,预备参战,只是前头受了灾,缺粮缺饷,还望皇帝垂怜。
李崇手掌压着这些回信,面色说不出是喜是怒,边境探子回报,军队正在集结。
殿中烛火摇曳,不知过了多久,有宫人战战兢兢地来提醒,“皇上,夜深了,太后请您回千秋殿休息。”
李崇目光扫过,那宫人吓得立即跪地。
自冬至之后,李崇便休息得极少了,哪怕是休息,也是在大殿龙椅上眯一会儿。
烛光映照之下,御座和御座上的人合二为一,仿佛某种潜伏在黑暗中的巨兽,他双眼泛着淡淡的琥珀色,他唯有眼睛与他死去的父亲最像。
深夜,宫门打开,载着过段时日祭祀先皇要用的物品的马车伴着夜色缓缓驶来,禁卫军抬手示意马车停下,例行检查。
第194章
赶车的侍卫跳下马车,打开其中一个木桶,禁卫上前察看,里头放着明黄色绸缎,因是祭祀物品,自是庄重,等闲是不能动的,便又放下了木桶。
后头木桶中也都是祭祀用品,赶车的宫人也都是熟脸,禁卫摆了下手,示意马车进入。
卿云躲在那辆塞了绸缎的马车中,胸膛里一颗心怦怦乱跳,李照真是疯子!贵为太子,江山唾手可得,竟这般玩命!他也是疯子,竟也毫不迟疑地应下了,还帮了李照的忙。
马车行驶至内侍省院内,宫人们围了上来将木桶一个个抬进屋内,等到所有的木桶挨个放好,宫人们四下检查了一遍之后,这才轻轻敲了下木桶。
卿云从绸缎里钻出来,同内侍省的宫人打了个照面,宫人立即克制地惊喜道:“大人,真的是您!”
卿云眼眶微微一热,他刺杀李旻之后,一直被李崇困住,身边服侍的宫人也都是李崇的人,只李崇本事再大,也不可能一夕之间将宫中那么多太监全换成新的,内侍省里头办事的还都是老人,他们全都认他这张脸。
“大人,快出来——”
卿云抬手,两名相熟的宫人便扶了他出来。
当年先皇还在的时候,卿云常往内侍省跑,替他们不知解决了多少问题麻烦,之后卿云行走六部,来内侍省的时间变少了,但只要内侍省有麻烦,调节不开的,只要求到丁开泰,丁开泰再在卿云面前提一提,卿云没有不应的。
新皇登基之后,原来甘露殿的宫人几乎全被遣散,自然也包括丁开泰,宫人们出了宫,手里有钱的便在京中定居下来,他们家中无人的,只能留在京城,京郊那块地方,许多年龄到了的宫人都住在那一片,也算是互相有个依靠养老。
卿云在丁开泰面前现身时,丁开泰老泪纵横,做了个从未对卿云做过的动作,竟是一把将他抱住了。
“哎哟,我的小祖宗……受罪了,受罪了……”
卿云原是来办事的,心下本是极为平静,不知怎么,在丁开泰那熟悉的味道中竟潸然泪下。
“不哭不哭……”
丁开泰到底也是在宫里经历过两朝的老人,有些事他不必知道得那么清楚,大概也能猜出一二。
“丁……”卿云原想叫一声丁公公的,临了,还是改了,“丁叔,我有件事想拜托您。”
丁开泰出了宫,人脉却还在,他从前在宫里头也是与人为善,常帮人的,立即便替卿云传信,联系了内侍省的人。
数十个木桶里陆续钻出百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