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祁曜临出门前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回头说道:“冯医生,你上次说有人给你打电话要宿煜的就诊信息,那人还有再打过来吗?”
“打了两次,但是我感觉有点像诈骗电话,就设置了境外拦截,之后就没再收到过了。”
冯时回想起来,仍然觉得不可思议,“我一开始还以为小煜有什么背景,那人怎么张口就是百万美金,但问了你之后,想想多半是从缅北打来的骗子。”
祁曜心事重重地听着他说完,犹豫片刻道:“冯医生,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从心理诊所出来,正好是午饭的时间,经过的每家店都人满为患。
以祁曜最近在热搜上的热度,是一定会被人围观的存在,压根没法在江海市安安生生地吃一顿饭。宿煜让他坐在车里,就近买了一份牛肉饭回来。
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宿煜用食指勾着包装袋子,送到祁曜面前,轻轻道了句,“趁热吃,不够吃我再去买。”
祁曜接过来,目光凝了凝,看着宿煜粉雕玉砌的长指,纤细的指尖被冻得透出一点儿红色,居然格外的温柔好看。
宿煜一笑,抬手摸上祁曜扎手的短发,很是随性地揉了一揉,说道:“快吃吧,一会儿还要去看租赁的场地。”
“你怎么不吃?”祁曜问。
宿煜晃了晃手中的豆浆,漾出一片氤氲的热气,“我喝这个。”
祁曜面露不悦,“你这么大的人,一杯豆浆怎么能当饭吃啊?”
“我不饿。”宿煜笑着说,“我早上吃的晚,你这一天够操心的,什么都要管一管,快吃你的吧。”
即便宿煜这么说,祁曜还是从自己碗里翻出最大的一块肥牛肉,硬是送到宿煜面前,“嗯,好吃诶,哥你尝尝。”
宿煜被迫吃下去,胃里泛着腻,但心是暖的,侧过头来聚精会神地看着祁曜,看着他大口大口地炫饭,莫名的觉得开心。
气氛很好,两个人的状态都很松弛。
这短短一周发生了太多事情。
先是JHG解散、祁曜加入刀锋爆上热搜,再到近日,刀锋正式更名为DAG,落户江海市。
DAG,DawnAuroraGame,黎明极光。
一支全新的战队,骤然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
网上都在传,刀锋换了新老板,不仅替刀锋平息了债务的纠纷,还斥上千万从魔J手中“横刀夺爱”,抢走了明星选手Rays,准备进击一个月后的春季赛。
然而,刀锋俱乐部远在千里之外,愿意来江海市这样一个三线小城市训练的人屈指可数。
璇星当然算一个,他还带着几个刀锋的好兄弟,二话没说,连招呼都不打就坐飞机来了,结果到了才发现,俱乐部的场地都还没装修好,硬是住了几天酒店。
新俱乐部的地址在江海市的一个文创园区,一栋六层的红砖复古小楼,墙面上满满的都是各色的涂鸦彩绘。
DAG俱乐部占据了其中的五层和六层,外加一个天台,条件不比JHG差,甚至更有电竞的氛围感,美中不足就是,电梯旧了一点。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电梯,脚下嘎吱嘎吱的摇晃声,电梯门缓缓合上,电梯上升。
祁曜忽然开口问:“哥,我还是想知道,你究竟是哪来的这么多钱?你为什么不能告诉我呢?”
无论赎身还是租赁这么大面积的场地,都不是一笔小数目,祁曜不知道这笔钱是从何而来。
他之前也问过宿煜,可后者并不坦诚,一会儿说是找到资方谈了合作,一会又开玩笑说自己贷了两个亿,每问一次,都必然会有一个新答案。
问的多了,就连宿煜都有些嫌烦,他说:“你哥就是有钱,天生有钱…嗯…”
话音未落,电梯猛地一震,停止了运行。
头顶灯光熄灭的刹那间,宿煜的心脏忽然传来一阵强烈的不适。
电梯内一片漆黑,一丝光都透不进来。
狭小逼仄的空间,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呼吸声,深深浅浅地勾缠在一起。
宿煜微微垂下眼,冷汗几乎是一瞬间就沿着脸颊边流了下来。
他将手按在心口,背靠着电梯的壁板慢慢地蹲下身去,疼痛在黑暗中愈加鲜明,是那种紧缩的、压榨性的疼,有些难以忍受。
他抿紧嘴唇,竭力压抑着喉咙里破碎的声音,试图平息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却感到更加的透不过气来。
“靠。”站在他身前的祁曜将能按的按键从头到尾按了个遍,骂骂咧咧道:“这什么破电梯,呼叫铃是摆设吗?”
祁曜竟没怎么感到害怕,他伸手从兜里掏手机,好巧不巧的,手机正好没电关机,于是便道:“哥,你用手机开一下照明,这墙上应该有求救电话。”
宿煜迟迟没回应。
“哥?”他循着宿煜的呼吸声转过身,隐约感觉那声音是从下面传来的,“宿煜?”
祁曜摸着黑往里面走了两步,手顺着光滑的壁板摸下去,不偏不倚地落在宿煜汗湿的颈子上。
他半跪在地上,手足无措地去摸宿煜的脸和肩膀,声音带颤,“怎么了,你,你是哪里不舒服吗?”
宿煜的头晃了晃,无力地往前一栽,不轻不重地砸在祁曜的肩膀上。
“嗬…”宿煜费力地吸了口气,闷了好久才断断续续地呼出来,仿佛在极力忍受什么痛苦。
“哥,你说句话。”祁曜这回是真的开始着急,他两只手穿过宿煜的腋下,把人往自己身上架了一下,让人能相对舒服地靠在自己身上,然后去宿煜的衣兜里摸他的手机。
宿煜的手臂被拉了起来,搭在祁曜的背上。
“可能是…低血糖了。”宿煜勉强张了张口,模糊不清地吐出这几个字。也许是靠在祁曜身上都缘故,暖烘烘的气息缠裹在周身,他感觉心脏的那阵不适感似乎得到了一丝缓解。
“没事,没事的。”祁曜一边安抚着,一边着急忙慌地从宿煜的大衣口袋里掏出手机,借着屏幕微弱的光,看见一张汗涔涔的脸白得吓人。
他拍了拍宿煜的背,五指陷入后者潮湿的黑发中,柔声安慰道:“电梯都有抱死功能,况且这个楼层低,肯定没事儿。”
宿煜从他怀里轻轻挣脱着起身,有些别扭地开口道:“…我不是害怕。”
“我知道,低血糖嘛。”祁曜揉着他微凸瘦削的肩骨,“没关系的,你有我呢。”
这话意味不明,宿煜的眼底迷茫了一瞬,看见祁曜打开手电筒在壁板寻找应急的救援电话。
维修人员来得很快,没几分钟,电梯便开始缓慢地往下降,电梯最终停在一楼半,祁曜扶着宿煜跳下去。
宿煜膝盖发软,重心随着落地的惯性一晃,即刻便被祁曜有力的手臂揽住腰身。
维修人员耷拉着眼,脸上带着明显地不悦,指着一旁倒地的警示牌,有些不客气地抱怨道:“我真就服你们这些人,这货梯周末维修,都立了牌子了,你们是没看见吗?有主电梯不坐,坐这年久失修的老电梯做什么?”
一句歉意没有,又是质问又是指责。
祁曜一听便火了,他侧目而视,眉毛蹙起来的样子看上去很不好惹,带着几分煞气张口就骂:“你他妈说的是人话?”
他一脚踢开地上的警示牌,往那人身前走了两步,居高临下,仿佛下一秒就要动手似的,“放这么小个东西在这儿,离电梯两三米远,你给谁看的?电梯没修完不知道围上?”
宿煜握住他的手腕,低声道:“算了。”
宿煜的手又冷出了一个新的高度,掌心都是黏腻的汗,祁曜愣了愣神,棱角分明的神色一点点柔软下来。
维修小哥离开后,祁曜扶着宿煜坐到一楼的公共沙发上休息。
“好点了没?”祁曜满脸凝重地望着他。
宿煜点点头,眼眸湿漉漉的,像是一汪清明澄澈的水,柔软易碎。
“真的只是低血糖?”祁曜认真地问。
“嗯。”宿煜应了一声,苍白的脸上扯出一丝牵强的笑意,“应该听你的,多吃一点儿东西。”
他说着将手按在腹部,“别说,真的有点饿。”
“门口有个超市,等我去买点吃的回来。”祁曜起身走出去,留宿煜一个人靠在沙发上。
宿煜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这才把捂在肚子上的手,悄无声息地挪到了心脏的位置,加大力度按了按。
还是很难受。
他想起陈叔在电话里苦口婆心的嘱咐。
“这药的副作用可能会引发心脏问题。”
“有三个试药员,都死了。”
“一旦出现副作用,就要立刻停药!”
宿煜垂着的那只手,五指紧紧抓在膝盖上,手背的青筋在森白指骨的衬托下,像是藤蔓般道道分明。
手抬起来,接过祁曜递过来的水,他浅浅地抿了两口,沾湿干涩的嘴唇,道:“小曜,我感觉好多了,我们上去吧。”
祁曜眼睛眨也不眨地跟着他移动,越看越觉得心里不安,说不上来是在担忧什么,就是下意识地感到惶恐。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宿煜挑了下眉。
“好看还不能多看两眼了。”
宿煜轻轻笑出了声,听到这种话,他还是会流露出些许腼腆的羞赧,这种神色在他一向清冷又白净的脸上,显得格外好看,就像是江南烟雨中零落的杏花…
一点颜色足矣。
江其凡的电话不合时宜地打了过来。
祁曜看了宿煜一眼,侧过身接听,声音压的很低,“喂?队长…”
“嗯,嗯,对,我现在还在江海…”
“啊?你是说现在吗?”
“嗯…也不是没空,行吧,那还是老地方吧,你先到了就等我一下,我手头有点事,一会儿去找你。”
祁曜挂了电话转过身来,“哥,江其凡他要出国了,他说…”
“去吧。”宿煜直接道,他微笑着,脸上没有丝毫的为难和不悦,轻声道:“今天就是来看看场地,正好刚才到了一批设备,你帮我搬上去,我一会儿组装一下。”
“好嘞!”祁曜答应得很爽快,撸起袖子三两下便把几台设备都搬上了楼,摞在电梯口。
“哥,还有什么用我帮忙的吗?”祁曜这么问着,心里却感觉不太舒服,他原本答应了宿煜,一个下午都帮他收拾布置俱乐部,结果刚到就要走…
但是另一边,江其凡今天晚上的飞机就要出国,电话里他也说了,这一走就不一定什么时候再回来,想要见个面好好道个别。
宿煜看着他犹豫不决的样子,催促他走,“快去吧,我自己可以的。”
“那你先吃点东西,我买了糖,还有牛肉干和面包牛奶,你别空着肚子干活。”祁曜迟迟挪不动步子,“你要是累了,就休息,等我回来帮你。”
他话这么说,但是心知肚明,宿煜根本闲不住。
宿煜心脏的疼没完全缓解,听着他有一句没一句的嘱咐,莫名的感到难受。
“去吧,别让人等着。”宿煜面带微笑,不再看他,弯下身开始整理起地上堆成小山的纸壳箱。
有设备,也有一些杂物日用品,他用裁纸刀一个个拆开盒子,看着锋利的刀尖沿着中间的胶带笔直地切开,将密闭的纸箱豁出一个口子…
似曾相识的快感,吓得他手腕一抖,裁纸刀掉落在地上。
有时候,祁曜觉得自己是个很复杂的人。
他开车去找江其凡的路上,心里面一刻不停地想着宿煜,觉得自己似乎不该把他一个人留在俱乐部。
脑子里不由自主地跳出一些东西,包括宿煜苍白的那张脸,脸上贯有的微笑,也包括他手腕上骇人的伤痕。
他经过每一个路口都有想要掉头回去的冲动,却又一遍遍的反问自己,难道他和宿煜以后的每一天都要如此吗?
分分秒秒都要记挂?
分分秒秒都要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边?
强烈的负罪感之下,祁曜一颗满是牵挂的心,逐渐被戾气萦绕,浑身上下的每一寸皮肤都滚烫起来。
他羞愧得脖子发红,这才迟钝地发觉,自己的潜意识里,竟是在对宿煜的病感到不满?
意识到这个念头的瞬间,祁曜呼吸都跟着凝滞了,如果不是在开车,他真的会狠狠抽自己两个巴掌。
宿煜又做错了什么呢…
他好像从来没有提过任何要求。
明明是他自己心里拧巴,既放心不下宿煜,又不愿意为了宿煜完全妥协。
于是,他又开始反思…
他对宿煜做的,是不是还远远不够。
祁曜心不在焉地到达了约定的咖啡馆,一进门便看见坐在窗边老位置上的江其凡。
后者看上去应该是早早到了,脱下来的大衣已经被工工整整的叠好放在了身侧,驼色的高领毛衣把他的脖子衬得修长。他看见祁曜,眼眸弯了弯挥手示意了下。
祁曜在他对面坐下来,桌子上摆着一杯热气腾腾的拿铁,和分装的一小杯椰汁。
祁曜轻轻握住温热的杯子,睫毛垂了垂,盖住了眼底的情绪,“谢谢队长。”
“跟我还说什么谢。”江其凡就那么望着他,眸低的光缓慢地流动着,问道:“你刚刚,是跟宿煜在一起吗?”
祁曜搅动咖啡的手停了一下,抬起头,疑惑道:“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江其凡笑了笑,停了许久,“你们和好了?”
“嗯。”
笑意在江其凡脸上僵了片刻,他释怀地扬了下眉,“他哄你了吧。”
“没有。”
“Rays。”江其凡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开口,“你叫我一声队长,信任我,把我当哥哥,我也真心实意把你当成自己亲弟弟。现在我要出国了,其实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太单纯,尤其是感情上。”
他这话意有所指,像是怕祁曜听不明白,于是更加直白地说道:“我也接触过Lumen一阵子了,他这个人太冷,城府太深。和这种喜怒哀乐全都看不出来的人谈恋爱,很辛苦,也很容易受伤。”
祁曜稍稍蹙起眉,“队长,你不了解他。”
“我不了解,你就真的了解他吗,你知道他是谁吗?”
落地窗外的阳光倾斜而下,光亮亮地笼罩在祁曜的周身,把他的瞳眸照出温柔的浅色。
祁曜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他是飞瑞制药宿怀远的独生子。”
江其凡微微震惊,“你知道?”
“可是那又能意味着什么呢。”祁曜说,“我又不是冲着他的钱去的。”
“意味什么?意味着他不能像你一样有选择的自由。”江其凡顿了顿,放慢语速道:“不管是未来的生活和事业,还是取向,他都没有权利选择。”
“那是他自己的一生,他为什么会没有权利?”
这对话眼看着就要火星四溅,江其凡偏过头叹了口气,“算了,不说他了,说说你吧。”
江其凡知道自己跟祁曜说不通,祁曜出生在普通的家庭,父母都是打工人,本本分分地上班赚取薪水,谋求生计。他从来没有被条条框框束缚,可以活出任何的样子,但是宿煜不一样。
阶层这种东西一旦出现了,就很难再被模糊。
宿怀远上亿身家,怎么可能容忍自己的儿子和一个没有背景的同性恋在一起?
当然这些话,江其凡没有直说,他沉默了一会儿,扯开话题道:“听说24k和水哥都去了魔J,你有联系过他们吗?”
“有,但是他们好像都很喜欢现在的安排。”祁曜露出失落的神情,“水哥如愿离开了JHG,不用再被我的粉丝喷菜,24k也拿到了更好的薪资待遇和商务资源,况且他一直就喜欢北上广那种繁华的大都市,魔J的确挺适合他。”
“那你呢,你喜欢刀锋…不对,现在应该叫DAG,你喜欢现在的DAG吗?”江其凡问。
“没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在哪都一样。不过之前刀锋一直拖欠薪水,这次找到新的资方后虽然清算了债务,但是几个主力选手都不愿意再和新战队续签了。”
祁曜想想都替宿煜发愁,“留下来的这几个人,除了璇星技术可以,其他几个人水平都一言难尽。”
“你们新俱乐部装修好了吗?”
“装修好了,就是设备还没有到齐。”
“哦…”江其凡喝了口咖啡,沉默一会儿,又问,“那什么时候开始训练?”
“后天。”
“那也快了。”
“嗯。”
祁曜不时地低头看时间,想起俱乐部堆着的那一座山似的包装箱等着拆开组装,想到宿煜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那,顿时有些如坐针毡。
“还是晨光给你们训练吗?”
“应该是。”
说着说着,又扯回宿煜身上,江其凡问他:“那宿煜呢?”
“他应该是助教吧,之后再转选手。”
“晨光会同意宿煜做他的助教?”江其凡诧异地扬了扬眉,“你知道当初晨光为什么选择离职吗?”
祁曜抬眼看向江其凡,短暂地愣了一瞬。
“我听说一点小道消息,说晨光教练和宿煜不合。在JHG的时候,宿煜本来就是应聘助教来的,结果晨光教练听说他来,特别抵触,直接找到了老孙,说如果俱乐部执意留下宿煜,他就走。”
“为什么?”
“不清楚,但应该不是小矛盾。”
祁曜点了下头,陷入了一阵沉思,按照俱乐部发布的通知,后天就要开始在新的基地训练了。到时候俱乐部的人员都会到齐,晨光和宿煜也一定还会再碰上…
宿煜性格温和,到底是什么样的矛盾呢?
没有一点儿铺垫,祁曜开口对江其凡:“队长,我得回去了。”
他顿了顿,“这大半年,谢谢你的照顾,你出国之后,照顾好自己。”
江其凡的眼眸轻轻颤了颤,没抬眼看他,声音很低,带着一丝极浅的落寞,“就算是有十二个小时的时差,你的每一场比赛,我也都不会缺席。你要加油,带着我没完成的那份走下去。”
“我会的,队长。”
“Rays,其实我…”
“队长。”祁曜不是愚钝的人,他大概知道江其凡要说什么,抢在他开口之前含蓄地划开了界限,留下了体面的告别。
他说:“你永远是我的队长。”
DAG俱乐部。
宿煜打开最后一个装着设备的纸壳箱,他放下刀,揉了揉微微酸痛发抖的手腕,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祁曜不在,他一个人把这十几台设备组好,久违的,有了那么一丝丝的成就感。
他抱着显示器站起来,准备往训练室搬,刚一转身,正对着门口的电梯忽然“叮”的一声。
宿煜的脸上露出笑意,却在转过头的那一瞬消散全无,他的瞳孔猛的震颤了一下,顷刻间,心脏也跟着抽紧。
电梯前的两个人一步步地朝着他走过来,地上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像是鬼魅般交纵在一起。
宿煜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像是被谁扼制了咽喉,憋得眼眶瞬时间一红。
“小煜,好久不见了。”
男人穿着白衬衫,领带精致,西裤笔直,外套搭在手臂间。他推了推架在鼻梁上金丝眼镜,狭长的凤目不怀好意地眯缝着看他。
“叔叔担心你,你也真是的,过年都不知道回趟家。”
没有任何预兆的,路向南再一次精准无误地闯进了他的生活。
在他身后,那个面色阴沉愠怒的中年男子,正是宿怀远。
第43章 大打出手
宿怀远今年五十岁,可打眼看上去却很年轻。他个子很高,身姿挺拔,头发理得一丝不乱,穿着深灰色的羊毛呢厚大衣,露出里面剪裁有致的衬衫和西式马甲。
宿怀远四下望了望,从容不迫地找了个椅子坐下,微皱眉头,打量起俱乐部的格局和布设。
死一般的沉寂中,宿煜把怀里抱着的显示器慢慢地放到一旁的桌子上,刚回过身,便蓦地撞上了一道压迫感极强的注视。
“宿煜。”通常情况下,宿怀远都是这样生硬的、连名带姓直接叫他的名字。
“你打算在江海市待到什么时候?”
宿怀远的眼窝微微下陷,但目光却是炯炯有神,他面有不悦,可开口说话时,语气平静得就像是一潭幽水。
宿煜吞咽时的喉咙顿了一顿,他将身子倚在桌沿边,寻到了一丝支撑的点,“我没想再回去。”
宿怀远的眸色凌厉起来。
“小煜,说什么胡话呢。”旁边的路向南开口道:“叔叔他大老远从美国飞过来,一下飞机就来找你,挺不容易的。你今年过完生日也二十三了,别这么任性了。”
宿煜冷漠地扫了他一眼,眼角漫出一丝鄙夷,“我们宿家的事,还轮不到你来说教吧。”
路向南闻言怔了一瞬,他没想到只是隔了两个月不到的时间,宿煜竟然会有如此大的转变。
他不再畏惧自己,精神的状态看上去也好了很多,就像是完完全全脱胎换骨了一般。
宿怀远蹙了下眉头,“你什么态度,他是你哥。”
“他可以是你的儿子,但这辈子,都不可能成为我哥。”宿煜说。
宿怀远的太阳穴微微鼓动起来,他偏过头看了看路向南,停顿片刻道:“南南,你先出去。”
路向南点了点头,“叔叔你千万别跟小煜生气,你这血压才稳定没几天…”
看着那张伪善的脸,宿煜只觉得阵阵反胃,他忍无可忍地打断路向南的话,袖口中的五指紧紧握起,“让你出去,没听到吗?”
路向南丝毫不恼,甚至对宿煜过激的情绪感到受用,他缓慢地勾起了唇,带着几分戏谑,似笑非笑地望着宿煜。
极为漫长、又别有深意的一眼,粘稠得像是拉了丝。
直到路向南的身影消失在电梯口,空气中还仍然残留着他的气息,挥之不去。
“我要夸你。”宿怀远听着电梯下行的声音,缓慢开口,“你这个年纪,能有如今这样的魄力,想到什么就去做,这一点很难得。”
先扬后抑,是他一贯的作风。
“但是,你做事的方向错了,电竞行业的商业模式还没有成熟,每分每秒它都在发展变革,不确定的因素多了,你要承担的风险也就更多。”
宿怀远的语气平和,不像是苛责,更像是一个父亲选了个悠闲惬意的午后,和自己的儿子谈心,“技术不确定,成本又有压力,发展还不像传统竞技那么稳定,这些都是你需要在最初的最初就考虑清楚的。”
宿怀远缓缓眨了眨眼睛,盯着宿煜,“你现在说给我听听,在你做决定之前,你考虑过什么?”
与其说压迫感一下子来了,不如说宿怀远的压迫感从未消减过一分,打他进门的那一刻起,宿煜的神经就条件反射一样的紧绷起来。
不过很显然,宿煜的沉默对宿怀远不起作用。
宿怀远不介意把话说的再明白一点,他说:“从经济回报上来看,就算是一个顶级选手,也根本不值那么多钱。”
“可能是我目光短浅。”宿煜笑了一下,有些许无力感爬上脸庞,“想做什么,就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