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那就说说你做的。”宿怀远语气终于有了一点波动,他深深吸了口气,屏住怒火道:“你敢签8000万的对赌,买一个刚入行半年的选手,救一个濒临倒闭被市场淘汰的俱乐部。宿煜,你考虑过后果没有?”
宿怀远恨铁不成钢地望着他:“一年八千万的净利润,你拿什么保证?”
“不试过怎么知道。”宿煜的眼睛亮了亮,“我算过一笔账,抛开其他人的比赛和商务代言,就拿我来说,我可以签平台直播,现在就有平台开一千万要签我三年,我打算等到半年后复出上场,只要我能再打出成绩,我的身价还会再翻一番,到时候还能再谈条件…”
“够了。”宿怀远蹙眉打断他的话,“你简直太高估自己了。”
一句话,像是灾洪,瞬间将宿煜眼底的光淹没了大片。他以为自己拥有了可以和宿怀远据理力争的对等关系,结果却依然逃脱不了来自高处的审视。
“没有你是我儿子的这层关系,你以为人家凭什么跟你一个毛头小子签八千万的对赌协议,因为你有远见?有能力?因为你是世界冠军?”宿怀远摇着头,“你真是太天真了。”
他看着宿煜微微潮湿的眼睛,把残忍的话一个字一个字说出口,“商学院读到一半,你休学去K1打比赛,从那时候起,你这辈子就失去了能签八千万对赌的资格。”
宿煜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宿怀远继续道:“你现在的解决方案,是先把你高价买来的这个选手包装好卖掉,然后跟我回美国,至于对赌协议和后续的事,我帮你想办法解决。”
宿煜指尖一阵发麻,他努力张着眼睛,看清宿怀远讥讽的神色,声音有一些颤抖,“我休学去打比赛,别人都说我有天赋,你说了什么?”
鼻间一抹酸楚散开。
宿煜苦笑道:“你说我这么有天赋,也拿不了世界冠军,到头来还是一事无成,结果呢?”
宿煜的声音都委屈得变了调,“…我拿到了。”
宿煜很罕见地和他对呛,“你为什么总是要站在制高点否定我,我没按照你的安排活着,就全都是错吗?”
他绷着的情绪忽然全盘崩溃,侧颈的青筋都在颤抖,“我他妈没把这个俱乐部当生意,我就想做成这一件事,什么都不为,就算以后出了什么差错,我也能自己扛!”
他破天荒地说了脏话,还是在宿怀远的面前。
被打,被骂,宿煜都想过。然而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宿怀远居然无声地愣在了原地。
他看着宿煜发红的眼眶,看着那似曾相识的挣扎的神情,像是联想到了什么一般,霎时间陷入长久的沉默。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片刻都很难熬,就在宿煜快要承受不住的时候…
宿怀远:“你之前,总是怀疑自己和你妈妈得了一样的病。”
宿怀远身上的棱角消匿得干干净净,他有些哀伤地垂下眼睛,眼角蓦然润出一道泪痕,“你们不一样,你妈妈她从来不会像这样跟我说,她想要的是什么。”
他说完这话,怅然若失地转过身抹了下眼角,“罢了。”
人生而自由,却难得不被困在枷锁之中。
他想起了亡妻,一颗心变得柔软了起来。
如果钱能成全宿煜,让他此时此刻是快乐坚定的,那也算得上是一种值得。
“这次见,你好像比之前有气色了不少,看着没那么蔫了,心情瞧着也不错,给这小房子打理的也还算像样。”宿怀远带着些微的感慨,轻轻地叹了口气,“诶,没出息就没出息吧,健康快乐就行。”
这话从宿怀远的口中说出来,太过于戳心。宿煜背过身,忍住喉咙里的酸涩,抬起眼睛望着外面的天空,怔怔地望了许久。
身后是宿怀远的注视,眼前是包罗万象的天空,宿煜感受到自己被簇拥在中间。
那是一种很抽象的团聚。
祁曜匆匆忙忙地从外面回来,他这次长了记性没走货梯,而是走了一楼大堂的旋转门。
他进去的时候,正好有个男人出来。
男人穿着得体,身上散发着一股很浓的精英味,指缝间夹着烟,去兜里摸火。祁曜无意间打量,目光稍抬落到那人脸上。
对视的一瞬,两人不约而同地错愕了一下,然而脚下却无法停顿,不得不随着转动的玻璃门,一个向前,一个向后。
在旋转门中擦肩而过,隔着灰蒙蒙的厚玻璃,祁曜还是一眼就看出来,那个男人,正是路向南!
把宿煜关到冷库里的那个路向南,也是把宿煜逼到自残的路向南。
就是这么个畜生,做了这么多的坏事,时至今日,还在想方设法去伤害宿煜…
路向南眯着眼慵懒一笑,完全没想要理会祁曜,他走出旋转门,把香烟咬在嘴里,正准备用火机点火。
只觉得耳边一阵风扫过。
唇缝间的香烟忽然被硬生生地抽出来甩飞,几乎是同一时间,一记重拳毫无预兆地落在了他的脸上。
祁曜的戾气陡然疯长,他揪起路向南的领口,把他往后推到门口的石柱上,就要打第二拳,可后者已然有了防范,灵巧地避开了拳锋,找准机会对着祁曜的下巴就是凶狠的一个回击。
路向南是专业的拳击手,无论是力量还是技巧都占足了优势,他这一拳的角度极为刁钻,趁着祁曜张着嘴,斜着向上的拳势,直接将祁曜的下唇撞击到牙齿上。
祁曜吃痛皱了下眉,铁锈味一下子弥漫了整个口腔。
“不自量力的小屁孩,一会儿问起来,就说是自己磕的,啊。”
路向南讥讽地看着他,揉了揉侧脸,笑起来,继续道:“看来我猜的没错,你还真成了宿煜的狗。”
“想赢我们K1吗?只可惜,主人是个爱寻死的短命鬼,能不能活到明年世界赛呢…”
“你他妈给我闭嘴!”祁曜用手背草草地抹了一把嘴边的血,红着眼睛朝着路向南再度扑过来,仗着身高的优势和猝不及防的爆发力,直接将人推倒在地。
两个人顺着门口的台阶滚下去,再度扭打在了一起。
祁曜打起架来没有任何技巧,全靠蛮力和一颗不怕死的心。那一瞬间他似乎忘乎了所有,眼睛通红一片,目光狠狠地锁着路向南,骑在他身上,拳头如雨点般杂乱无章地落下。
路向南尚且有所顾忌,他从台阶上滚下来的那一刻就想收手,但是祁曜根本不给他这样的机会。他停下来,就只有挨打的份。
一只眼睛在厮打里肿起来,路向南的脑袋嗡嗡的响,这才意识到,对方的体力远比自己预想的要可怕得多。
周围没有路人经过,根本没办法让祁曜收手。他大口大口喘着气,掐着祁曜的脖子把他从自己身上支开,咬着牙骂:“你疯了,你他妈是不是疯了!?你想进监狱吗?啊!?”
祁曜好像什么也听不到,嘴里的血顺着下颌躺到脖子里,在他大幅的动作下蹭的满脸都是。血腥味无形中成了某种催化剂,让他忽视了脖颈的窒息感和疼痛。
直到他被一只有力的手从背后拽起来。
他听见宿煜的声音,带着嘶哑的怒吼,“祁曜!我让你住手!你听到没有!!!”
祁曜终于停了下来,他回过头,看着宿煜白得像鬼的一张脸。
宿煜红着的眼眶,看着地上肿着一只眼睛半天起不来的路向南,再看看祁曜,肩膀止不住的狂颤。
祁曜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做得过了火。
“哥…”他软着嗓音,朝着宿煜伸过手去,这才发现自己满手都是血污,白色的卫衣前襟也都是血,他赶紧又收回手,做错事一样往后退了退,“你别…你别生气。”
这期间,宿怀远也从正门走了出来,看见眼前这一幕,大为震惊。
他把路向南从地上扶起来,语气凌厉起来,“南南,这是怎么回事?”
“没事叔叔,一点误会。”路向南揉着自己的眼眶,勉强露出个笑容,补充道:“不是我先动的手。”
祁曜沉默地站在一旁,他低着头,没有反驳。
“什么误会打成这样?”宿怀远眼底浮出怒色来,他看向宿煜,“这就是你们俱乐部的人吗,都是什么素质?今天因为一点口角大打出手,明天保不准也会欺负到你头上。”
祁曜心脏缩了一下,他抬起头,眼底泛动着泪花,委屈得像是要哭出来,带着满脸的血,浑身都脏兮兮的,“我不会的…叔叔…”
他嘴唇豁开一个口子,一张一合地说着话,宿煜看得一阵窒息,心都在滴血。
“不用跟他解释。”他握住祁曜的手腕,“你现在,先跟我去医院。”
祁曜的嘴唇缝了两针。
从医院回去的路上,麻药慢慢失效,他皱着眉看向车窗外,努力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伤口在里面,紧密地贴着牙齿,嘴唇一张一合都会感到疼痛。
宿煜扫了他一眼,只觉得心里头堵,心疼的情愫堆积的多了,也就变成了恼火。
他执意要找祁曜的不痛快,说道:“这一年半,我以为你改变了,不会再莽撞到凡事都要靠拳头解决。”
宿煜的喉头微动,他的眸光凝了凝,看着荒茫的前路,“你就这么喜欢打架,嗯?”
祁曜听了这话,明显的有了几分逆反,他舔了舔缝了针的嘴唇,在淡淡的铁锈味中,眼神也变得嗜血而凌厉。
“对,你说得对,我就是喜欢干架,我本来就是个混混,你也不是不知道。”他语气坚定发狠,“路向南,我下次看见他,我还揍他。”
宿煜猛地打了个寒战,倒吸了口气,将车子停在路边。
心悸又来了。
他慢慢调整着自己是呼吸,过了半晌转过身来看着祁曜。
祁曜歪着脑袋依旧看着窗外,不敢与宿煜对视,他脖颈的皮肤很白,几道触目惊心的指痕横在上面,一道道扎着宿煜的心。
宿煜眼眶发胀,强压着心口的不适,伸手按住祁曜的后颈,施加力道转过他的头,迫使他看着自己,“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祁曜最看不得宿煜红着眼睛的样子,他握住宿煜的手腕,眼睛瞬间便蒙了一层薄雾,他说:“哥,我真的恨。”
“恨什么。”
“恨路向南对你做的每一件事。”
祁曜无比认真地注视着他,即便缝针的嘴唇还在渗血,他也坚持着把每一个字咬清楚,“我最恨的就是,当初你被路向南欺负的时候,我不在你身边。”
祁曜就像是誓死捍卫主人的真诚小狗,揉着宿煜的腕骨,“我现在、后半生,我都跟你在一起,哥,没人能再伤害到你。”
宿煜笑了,只是那笑干巴巴的,没有什么生机。他抬起手,用指腹轻轻抚摸过祁曜凝固着血痂的嘴唇,又顺着下颌骨滑下,勾勒着脖颈上青色的掐痕。
他问祁曜:“你觉得这是伤害吗?”
“这算什么,皮外伤,过几天就好了。”
“可是你今天受的这些伤,在我这儿,十天,半年,一年,都好不了。”
宿煜收回手,按在了自己的左胸,“把一个人放在心里,才会被伤害。”
祁曜愣了一下,品味着他话里的意思,但显然还是没太明白,“我不疼,你别把这屁大点儿的伤当成个事。”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而且这次是我压着他打的,他伤得比我重多了。”
“路向南是职业的拳击手,因为我爸在,他没对你下死手,你这次占了便宜,不代表下次就不会吃亏。”宿煜说,“你要真想压制他,那就好好训练,在赛场上真刀实枪的和K1拼一把。”
祁曜闻言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问道:“你爸爸,他知道路向南对你做的这些事吗?”
“其实,在外人眼里,路向南好像也没有做什么。”宿煜怔怔的回忆起来,目光有些迷蒙,语气十分平缓,“他有对我好的权利,自然也有收回善意的权利,是我自己太容易被别人的善意左右,我怪不得任何人。”
“把我关在冷库,对外他可以解释成是帮我治疗ptsd的脱敏疗法。当着媒体的面质疑我开挂,那更中了我爸的意,我爸本来就不想我在电竞圈发展。”
“而且,我早就已经过了跟家长告状的年纪,自己的事自己解决就好了,是是非非也没什么所谓。”
祁曜唇角下压,伤口本来就疼得很磨人,他心里烦躁得要命,再一听见宿煜说出这话,负面情绪顿时无从抑制。
祁曜闭了闭眼,深深地蹙起眉头,“我不明白,为什么你每一次提起路向南,都是这个态度,你的言语,你的眼神,你完完全全都不恨他!”
“你还喜欢他对不对?”
宿煜心脏陡然发紧,呼吸一瞬间凝滞,他不可置信地扭过头,“祁曜?”
“我跟他打架,你看他受伤,你心疼了是不是?”祁曜故意激他,就是想从他口中听到他对路向南的恨意。
宿煜的声音发颤,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心悸再一次势如破竹而来,他在紊乱的呼吸中艰难发出声音,“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揍他一顿会有什么后果,我全都想过,可我还是忍不住动手,我原谅不了他做的那些事!”
祁曜终于把这些日子压在心里的所有话,都毫无保留地说了出来。
“我不明白,我就是不明白!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能对他这么宽容,我他妈不懂!”
“说到底,你还念着他当初对你的那点儿好,是不是!?”
路向南曾把宿煜从黑暗里拉出来,看见了光。
只有祁曜知道这样的感情有多么深刻。
也许宿煜眼中的路向南,就像是自己眼中的宿煜,第一次带人走出黑暗的光,怎么会那么容易释怀。
祁曜想一想,如果有朝一日宿煜背叛了他,伤害了他,他也应该不会真正的恨他吧…
想到这,祁曜的眼泪瞬间就来了,说话都变得哽咽,“你要是还喜欢他,你就告诉我,别让我像个小丑一样…”
宿煜心脏疼得受不了,给车门解锁,“你给我下车。”
祁曜眼眶是湿的,一双黑亮的眸子眨也不眨地盯着宿煜,悲伤的怒火烧在里面,似乎都能看得见形状。
宿煜冷下脸色,厉声重复了一遍,“下车。”
祁曜置气一般地用力松开安全带,外套都没穿,拉开车门,迈开长腿就下去。
砰的一声关上车门,车都跟着剧烈震颤。
宿煜从后视镜里看着祁曜逆向远去的背影,疼得浑身都发麻。
说不上来是哪里疼,却让他连手都抬不起来,他僵硬地靠在座椅上,缓了好一会儿,才有力气伸手去隔层里摸止疼片。
车上没水,他也习惯了干噎,额侧的青筋鼓了鼓,一层薄汗浮了出来。
闭上眼睛休息了好半天,心脏还是难受。
于是宿煜开车又折回了医院,挂了心内科的号。
诊断结果,药物性心肌炎。
宿煜服用的药物对中枢神经过度抑制,不仅导致了持续的低血压,还降低了心肌的收缩力,他目前的心脏已经处于超负荷运作了。
医生的建议是,立刻停用抗精神类药物,并即日起安排住院治疗。
“如果我现在停药呢。”宿煜试探着问。
“停药你也需要住院。”那医生指着检查报告上的数据,语气担忧,“你看看你现在各项指标,你看看,血常规,心肌酶…”
宿煜往前凑了凑,也看不太懂,只是轻轻揉着左胸,心口还是有些发慌。
医生面色沉了沉,“你现在属于急性期,必须住院静养,等体征好转了,心电图正常了,再慢慢增加活动。”
“再等一个月呢?”
宿煜知道,DAG成立后的这一个月,正好是最难的阶段,他没办法缺席。
等春季赛开始,等俱乐部的一切都步入正轨…
“一个月!?”那医生惊诧道,“不可以,你知不知道,你现在随时都有室颤的风险。”
宿煜心脏的症状不轻,他暂时开不了车,只得听从医生的安排,留在医院输液。
抗心律失常的药物起效很快,宿煜闭着眼睛半靠在病床上,嗅着鼻间的消毒水味,感受着压在心脏上的那股力道慢慢地松了下来。
他似乎睡了一觉,再睁开眼,窗外面的天已经完完全全的黑了。
手背上的针不知何时被拔了下去,只留下一小条输液贴,粘在他那白得透出血管的皮肤上,边缘微微翘起,露出浅色的淤青。
他的体质如此,总是很轻易的就会網:..留下一些痕迹。
宿煜从病床上坐起来,他干练地穿好衣服,把挽起来的袖子放下,随手撕掉输液贴,丢进垃圾桶里,然后悄悄离开了病房。
胃里是空的,可偏偏没有一星半点的食欲,一想到要吃东西,又觉得累。宿煜感觉浑身都像散了架子似的酸痛,一心只想赶快回家,冲个热水澡,再好好睡一觉。
然而当他回到家,推开门,一股浓稠的饭香扑面而来。
宿煜扶着门框微微怔愣,看着祁曜迎上来,在影影绰绰的灯光下,一双澄澈的眼睛闪烁着,带着分明的示好。
依照祁曜的性格,倘若是和别人闹了矛盾,如果对方不给他台阶下,他能一直冷战到底。
宿煜也觉得诧异,心想着这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脸没皮…
上一秒还摔着车门愤然离去,下一秒就不打招呼地跑到他家里,化身田螺姑娘做一大桌饭菜等着主人回家?
“你去哪了,怎么才回来?”
“打你电话也不接,菜都快凉了,我去给你热热。”
祁曜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对下午吵架的事情也只字不提,说着便急匆匆地转过身,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不用。”宿煜拉住他,声音没什么情绪的起伏,“我在外面吃过了。”
祁曜的眸光只是黯淡了一瞬,再抬起时还是亮亮的,他看着宿煜,认真地道歉,“对不起,我惹你生气了,我说话总是不过脑子,我是傻逼...”
宿煜很好哄,他从进门看见祁曜小狗腿模样的那一刻,气就消了大半。
“行了你。”宿煜盯着他嘴唇上若隐若现的伤口,拧着眉把他从自己面前推开道:“少说两句吧,一会嘴唇开线了。”
他说完换了鞋,一边脱外套一边径直走向扶梯,经过客厅的时候,余光朝着饭桌上瞥过一眼。四菜一汤,还挺丰盛。
宿煜走到楼梯口,停下脚步,他沉默了一会儿,似是权衡再三后,回过头来对祁曜说:“以后就别给我做饭了,挺辛苦的,而且我胃吃不消,很少吃晚饭。”
祁曜轻轻呼出口气,直勾勾地望着他,露出可怜巴巴的表情,“那你...还生我的气吗?”
“我没有生气。”宿煜面色很冷,微凸的喉结缓慢地滚动一下,叮嘱他道:“消炎药记得吃。”
他说完转身上了楼,直接进了浴室。
宿煜一层层脱下衣服,打开喷头,背靠着冰凉的瓷砖墙,垂着眼皮等着浴缸里的水积满。
热气氤氲在密闭的空间里,镜子里的自己开始模糊,宿煜疲惫地弓着身,蓦然开始犯困。
明明正是好的年纪,却没有丝毫的朝气和生机,他很讨厌这种萎靡的、对万事万物都提不起兴致的状态,却无从从根本上摆脱。
心里反反复复说服自己要快乐,可中枢神经却像是受到了什么激素的影响,拉扯着他往下沉,低落到连呼吸都困难。
宿煜躺进浴缸里,热水漫过全身的瞬间,有微小的电流从四肢窜动,散落在晶莹摇晃着的水波里。他屏住呼吸闭上了眼,沉浸地感受着这一刻的宁静与舒缓。
似有若无的水声漾在耳畔,他闷重的喘息和心跳清晰可闻,那一刻,他既觉得安全,又觉得空虚。
水波一点点漫过口鼻,窒息中奇迹般的滋生了一丝雀跃的兴奋感。
原来真正的痛苦和欢愉,本质上都别无二致。
宿煜晕乎乎的,视线里的光凌乱模糊,逐渐被黑色填满。不知何时,感觉腰上多了一股力道,沉重的身体忽然轻飘飘了起来。
哗啦啦的水声划破沉寂。
祁曜的手固定在宿煜的腰侧,俯着身把他从浴缸里捞出来。
宿煜浑身一抖,下意识地将胳膊搭在祁曜的肩头,湿润的睫羽迟缓地抬了抬,这才意识到自己泡澡泡到虚脱,不知道什么时候晕了过去。
后来的事情,宿煜就不太记得了,他实在是太过疲乏,被热水泡的体力耗尽,四肢发软,一动也不想动。
就连他湿漉漉的身体,都是祁曜一点点擦干的。
宿煜被祁曜抱到床上时,睡得很沉,几乎是一夜无梦。
第二天一早,祁曜看着坐在自己对面吃早餐都宿煜,只觉得一阵后怕,他说,“怎么办,我现在觉得你好像不能自理了,如果我昨天没来,你是不是就要淹死在浴缸里了。”
宿煜慢条斯理地嚼着吐司面包,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道:“我经常会在泡澡的时候睡着,之前还考虑在浴室安个床。”
他说这话时看上去很认真,不像是开玩笑,又补充了一句,“躺在水里很舒服,特别是当热水漫过全身,盖住口鼻,灌进耳道里,会有特别微小的水流声…”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陷入了长时间的停顿。
宿煜意识到了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笑了一下,低下头继续吃早餐,填饱空虚的胃。
祁曜沉默了许久,心里五味杂陈的,本来嘴里有伤就只能喝粥,这么一来,嘴里的白粥更加寡淡无味。
他局促地清了下嗓子,“对了,我看线上的通知说,明天开始就要去新俱乐部训练了。刚刚璇星给我发消息,说今天请客,大家一起吃个饭,认识一下。”
祁曜顿了顿道:“他让我一定要叫上你。”
宿煜很抵触这种社交的局,踌躇着问了句,“大家,都有谁?”
“璇星,还有他在刀锋时候的搭档,一个打执刃者的,你可能没听过,叫阿杯,然后还有刀锋的老板老曹。”祁曜掰着手指头罗列着,最后才说,“好像…还有晨光教练。”
“除了老曹和你,没人知道我是新战队的合伙人。”宿煜看向祁曜道:“这个要保密。”
“知道。”祁曜点点头,转而问道:“那你在复出之前,想用什么身份留在队里,是一队替补?还是教练?”
“看情况吧。”
宿煜不是没想好,他一早便坚定了在半年后重回赛场的想法,但是他也预设过很多种可能。
比如在他复出之前,DAG拥有了一支团结默契的首发队伍,每个人都在各自的位置上找到了自己价值。
如果是这样,他不愿意在半年后替掉谁。
宿煜总是会习惯性的把自己的感受滞后,就连他自己都清楚,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璇星没怎么来过江海市,人生地不熟的,请客的饭店还是祁曜帮他选的,是当地有名的一家炒菜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