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纪不大,脸上有点雀斑,头发总是梳不顺,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傻傻的。当年他遇到春浮寒,就一直跟着。
匕陶总喜欢在春浮寒炼器的时候旁观,也不说话,就静静看着,春浮寒并不搭理他。但偶尔春浮寒炼器时少了点材料,匕陶总会第一时间拿过来,他找的很准。久而久之,春浮寒也愿意接受他的存在。
他印象中,匕陶脾气很好,就算被后山老妪的孙子捉弄了也不生气。
记忆里匕陶唯一一次生气,是在知道春浮寒又一次为了修无情道、自断灵脉重铸之后。
他发疯般摔了春浮寒寻找几年的灵石,大声吼叫。没人知道他为什么那么生气,因为彼时春浮寒已经自断三次,对比起其他弟子的修为方式,春浮寒这种已经是程度最轻的方法。甚至微鹤知都默认了他的做法。
而在这件事上,匕陶却在知道以后反应巨大。
但他摔完就后悔了。
因为他意识到了自己并不能阻止春浮寒。而那时近乎惶恐地去看春浮寒,却在看到春浮寒浑身浴血、第一次用那么冰冷的视线看他时,匕陶忽然夺门而出。
从此他再没有回来。
他来得莫名,走得莫名。因为在太初只跟在春浮寒身后,谁也不理,对于他的离去,后来只有斛玉随口问了一次春浮寒:匕陶去了哪里?
而春浮寒也只是停下炼器的灵火,许久才回了一句:“不知,大概回家了。”
那缺失材料的法器最终也没有炼成,被春浮寒丢去了后山。
至此,这就是斛玉关于匕陶的所有回忆。
没想到再次见到匕陶,对方竟然出现在了停云宫,还是在如此隐秘的地方。
毫无疑问,匕陶死了。
在看到那张青白面容时斛玉就知道,他甚至没有了魂魄。而他的身边,躺着同样青白僵硬的三具尸体。
斛玉抬起镯子,用灵力查探过去,不一会儿,他就收回了手。
果然,这四具尸体,没有一具不是被抽干了灵力。
再次将视线挪回尸体,这次斛玉着重看了这几具尸体的面容,越看,斛玉面色变得越凝重。
谢怀瑜很久没有声音了。
斛玉回头,发现谢怀瑜呆呆望着这几具尸体,一言不发,脸色甚至透着青灰。
他这样,和台上的几人更是各有相像之处。没有猜错,斛玉轻声替谢怀瑜开口,说出他未能诉出之言:
“……你的母亲,和二位兄长,是吗。”
谢怀瑜张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当年父亲告诉他的是,母亲和兄长被歧奴撕毁,没有全尸,他独自将三人下葬,于是谢怀瑜没有机会看母亲和兄长一眼。
可现在,面前的几具尸体却明晃晃告诉他,父亲说了谎。
母亲和两个哥哥根本不是死于歧奴之灾,而是像那些修士一样,被吸干了灵力,失去魂魄,只剩躯壳。
斛玉抬眼。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四周密密麻麻被冻住的灵鱼,竟都僵硬地游了起来。那场面诡异非常,好像死去的人睁开眼坐了起来,在绕着他们不停地走。
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鱼群中央,在鱼群的裹挟中而来。
看着冰面,斛玉忽然开口:“果然是你。”
谢怀瑜惊慌回头。
不远之外,谢己站在那里,不知已经凝视他们多久。
第30章
无论是他做出的第一个法器,还是修炼的速度,都远逊于同龄修士。而不管他怎么努力,最后得到的依旧是:“谢己比他的兄长姊妹都用功,可惜资质平平。”
谢己那时候就在想,可惜什么?即便天赋没那么好,只要他用别人百倍的时间追赶,他不会做的比任何人差。
事实也正是如此,当他爬上和兄弟姊妹相同的位置时,他那时真的以为自己和他们一样。甚至父亲母亲对他都比之前好了许多,这让他有一种跻身于天才行列的自豪。
直到周围有人开始做出近天级法器,那是一切的开端。
越来越多近天级法器出现,那些人已经逐渐开始打出自己的名号,提起他们都有不同的溢美之词,而只有谢己做不出来。
有一段时间,谢己将自己关在山洞,没日没夜修炼,炼器,他的血流了一次又一次,骨头断了一根又一根,当他咬碎牙终于有了点进步,炼出了地级高阶法器,可以开始朝着天才们进发时,他看到了天级法器在自己面前诞生。
那时候灵力还充足,溯霭停云也是鼎盛,可天级法器根本不多,真的在火光中看到意气风发的兄长举着法器,扬起唇角,捧着法器的谢己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原来他资质平平。
原来他资质平平。
所以在灵水灯面世,谢己提前一步到达了那破败的地下城。
他本想看看是怎样的人,能在地下城也炼出天级法器,他的心里还有一丝念头,或许努力真的可以做到,你看,不是也有修士在地下城炼成了吗?
但当他看到捧着法器的是一名年纪不大的少年、他甚至都没有一个合格的炼器鼎时,谢己心中想,他原来也是天才的一员。
从来只有他资质平平。
那是谢己第一次杀人,很没有经验。
所以当他回过神,发现眼前的灵水灯竟然将那少年的灵力吸了进去时,他没有对自己杀了人的惊慌,眼中只看到了一片属于自己的康庄大道。
后来,那些曾经天才的兄弟姐妹都消失了,谢己就成了溯霭洲主。
再后来,他的妻儿也死了。
此时,浮岛下的密室中。
看不清他的神情,记忆里,谢己依旧是那样和善的样子,只是此时谢怀瑜却感到无端的恐惧,他颤着声音:“……父亲?”
走出鱼群,谢己朝他伸手:“怀瑜,过来。”
谢怀瑜抖着身体,看了斛玉一眼。
那一眼,斛玉脑海中忽然闪过谢怀瑜曾经和他说过的曾经:【“找回来的一半神魂,和我不是那么融洽……那一半神魂已经在那二十年里长成另外一个人,直到他意外去世,才回到我身上。”】
匕陶的尸体正在身后静静躺着。
他出现在这里,和那几个人躺在一起,只有只有一种可能。
斛玉看着谢己,冷声道:“匕陶的神魂就是谢怀瑜缺损的另一半魂魄,是吗。”
谢怀瑜迟迟不过来,谢己放下手,他看着斛玉,却好像透过斛玉,看着他身体里的天灵根。
此时的谢己和在外良善温和的形象截然不同,他甚至有些阴郁。他对斛玉缓声道:“是,也不是。”
一错不错地看着眼前人,斛玉道:“你杀了那些炼器师……也杀了自己的妻子和孩子?”
没否认他前面的话,谢己只有皮在动:“谁说妻儿是我所杀。”
“我只是不想他们再受苦罢了……你又懂什么呢。”
谢怀瑜声音带着哭腔:“父亲,你到底在说什么?”
听到他的质问,谢己瞬间却一反常态,回头厉声:“闭嘴!废物!你以为你还活着靠的什么!”
那一瞬间,谢怀瑜感觉耳鸣要刺穿他的脑子,他感觉自己没听懂,谢怀瑜艰难开口:“什么……什么意思?我靠着什么……”
想到那种可能,谢怀瑜忽然感觉胃里翻江倒海,几欲作呕。
那些死去的修士青白可怖的面容近在眼前,匕陶的尸体也就在身后。
他们死前承受者巨大的恐惧,多年苦修的灵力化作养分,成为他人修为的土壤。而这带着腥气的土壤,像腐烂的鱼尸,被谢怀瑜无止无尽吃了进去。
谢怀瑜没忍住吐了出来。
谢己就这么看着他,一句话都没有说。
斛玉冷静地望着他,忽然开口:“谢洲主,既然今日已经被你发现,引至此处,想必四周你已经做了万全准备,死之前,让我猜猜不为过吧。”
谢己未答,斛玉自顾自道:“天道有常,因果有定。我猜你隐瞒的第一件事,是吸纳如此多的修士灵力,必定有天道反噬——
但这反噬不一定在你身上,因为你如今完好无损,所以我猜……那些反噬是在你家人身上。无论是你两个儿子、妻子,还是谢怀瑜的痴傻,对吗?”
谢怀瑜转头,看着母亲和哥哥们的面容,眨眼,一滴泪无端滚落。
“而这一切如果这是真的,那第二件事就很好推测。”
看着谢己的脸色,斛玉这时倒是放松下来,他道:“我猜……这个修炼方法不仅有反噬,还停不下来,一旦修炼,结果只有两个——要么停,要么死。你现在这么着急拉我下水,应该是……快死了。”
他说到死时,谢己反而笑了,谢怀瑜虚惶抬眼,那个死像一座山压在他胸口。
可笑的是即使是现在,他听到谢己会死,还是会惊慌失措,难以接受。他的心里,谢己多年的拳拳父爱和陡然发现真相的愤恨让他痛苦非常。
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斛玉看了自己的镯子一眼,继续道:“但你这样的修炼方法我之前从未听闻,毕竟灵力倒行化为己用,往往没有极高的天赋和灵根是做不到的。不过我听说谢洲主你向来资质平庸,不应是用这样方式的人……啊?”
最后一句像是要故意羞辱谢己,斛玉说得轻快,谢己看他,温和笑笑:“你以为这样就能激怒到我?”
斛玉放下手:“怒不怒洲主自己知道就好,我无意于此,只是猜测罢了。”
谢己却不想听他再说。
他向虚空伸手,亮光闪过,一个谢怀瑜和斛玉都再熟悉不过的东西出现在了眼前——灵水灯。
斛玉侧目。
不同于让孩子安睡为出发点的灵水灯,谢己手中的这灵水灯整个灯体被猩红色浸染,里面的灵力流动近乎血液的粘稠,在鱼群围绕下显得妖异非常。甚至斛玉看到了隐隐的怨气附着在灯壁。
谢己这些年杀了那么多人,以他的资质,灵力储存在自己身体里根本消化不及。
寻常的灵水灯当然并不能满足他这样的需求,但这个灵水灯的品级到达了天级。
能在春浮寒做的灵水灯基础上做出更高一阶的、甚至引发天雷的,只有春浮寒炼器天才的弟弟。
斛玉抬眼,望着他,声音倏地冷了下来:“当年杀了谢铭弟弟的是你。”
小小年纪便做出天级法器,若他长大,不知会成为怎样的炼器师,但毋庸置疑的一点,是他一定会像春浮寒一样名满三界。
可君子无罪,怀璧其罪。
谢己的身体或许真的已经撑不了太久,灵水灯被谢己就地开启,势必要将斛玉今晚斩杀。
趁着开启的间隙,谢己终于有点闲情回答他的问题:“哦?你竟然知道他弟弟?我以为这么多年已经没人记得那对兄弟。”
“……”
未答,斛玉面上不动声色。
但他却在想,原来那段记忆不是谢己给他看的。
……那会是谁?
看着那诡异的灵水灯,谢己回忆起当年派人将那个小孩抓来的场景,或许是今晚将得到天灵根,谢己对斛玉遗憾道:
“其实那时我并不打算将他杀了,他的天分那样高,留在身边养一养,会有更高的成就的。”
不听他的虚情假意,斛玉只是问:“你不怕谢铭来找你复仇?”
“复仇?可能吧。”谢己忽然笑道,“不过他资质平平,虽不足以威胁,但当年以防万一,我将他一起杀了。复仇,只能下辈子了。”
斛玉:“……”
他想起来一件一直被他忽略了的事,那就是谢铭的弟弟死后,尸体为什么会在谢铭手里。
谢铭是怎样停云宫将弟弟拿回来的?
霎那间,斛玉想起了太初当时拜天游第二关的白玉台。
彼时他并不知道那是太初的拜天游大选,还对那座制造幻境的白玉法器一直有所警惕。
现在想来,能做出那样真实幻境的法器,炼器师除了春浮寒,不会有别人了。
……那么那座法器制造的幻境第一次出现,是在什么时候呢?
几十年前的雨夜。
斛玉突然笑了出来,他越笑,越觉得可笑,看他展颜,谢己脸色逐渐阴沉:“……你笑什么?”
笑有人一生被这资质平平困扰,最后却败于对另一个资质平平的人的轻视。
笑着笑着,斛玉逐渐压下了嘴角。
他余光落在那灵水灯边,谢己朝着他走近,眼睛全然落在他的后背。
谢怀瑜冲上来,要阻止谢己,却被谢己一掌打晕过去,扔在了那几具尸体之间。
谢己多可笑,斛玉想,人死了,还要假模假样将尸体放在大阵之下。
是心虚,还是……恐惧?
谢己落在自己后背的眼神实在是太恶心了,那种被人觊觎着灵根,当作猪牛被剖开剔灵根的感觉如附骨之疽般爬上斛玉全身。
斛玉弯下腰,似乎无法忍受般,低声叫了一声:“师尊。”
“差不多了。”
谢己笑容僵在脸上:“你说什么?”
下一刹,斛玉手腕不坠的嗡鸣声,应和着浮岛外濯尘的剑鸣,竟瞬间灵光大作,一道积蓄已久的灵力贯穿浮岛南北,硬生生将浮岛下面整个劈了开来!
巨大的灵力冲击,斛玉闭上眼,紧绷的身体放松,任由自己落进微鹤知的怀抱。
看到微鹤知脸色的那一刻,斛玉有些庆幸地想,还好谢己拿出灵水灯的速度够快,不然微鹤知估计就杀进来了。
这一切来得猝不及防,天塌地陷,月光照亮了眼下的一切——当迷雾散去,谢己抬头,面前的空中,是鸦雀无声的溯霭洲各宗宗主。
“……”
春浮寒站在一边,将某个东西从斛玉手镯上摘下来。
谢己僵硬转头,看到自己刚才所做所说的所有,都被铺开在了天幕之上。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原来如此。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宗主第一个开口:“谢己,我宗小弟子……也是你杀的?他才十四岁!”
这一声像是打开了什么阀门。
赶来认领尸体的宗主们没有想到,真凶竟然就在眼前。
谢己倏地转头看向春浮寒,透过春浮寒的眼,谢己忽然想起那个当年被他一起杀了少年兄弟的眼睛。
一切都有了解释,谢己近乎阴冷地对春浮寒道:“……竟是你,你没死。”
春浮寒退后一步,他看向谢己的目光就像看一个死人。
可在意识到谢铭没死这件事时,谢己却像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他一把抓住一边晕倒的谢怀瑜。
铺天盖地的灵力朝着他攻来,封住了谢己所有的路。
但谢己没有任何恐慌,而是扬声对春浮寒道:“谢铭!你不是找不到你弟弟的神魂吗?你不是找不到匕陶吗!他现在就在这里!”
“?!”
斛玉倏地抬眼。
众多灵力落下,一道金光闪过,斛玉下意识看向谢己,只见他身前,春浮寒不知何时过去,以剑挡下了那灼眼的灵力!
收剑,春浮寒低头,嘴角落下一缕血痕。
溯霭洲宗主们义愤填膺:“春浮寒!你这是做什么!难不成你要包庇谢己?”
春浮寒转身,看向谢怀瑜,他问谢己:“你刚才所说,是什么意思。”
谢己用剑将谢怀瑜死死按在手里,少年昏迷着,不知道自己已然成为筹码。
谢己大笑,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东西,多年筹划毁于一旦,他几乎疯魔,字字诛心:“你听不懂吗?我,将你弟弟的神魂,还有灵根,给了我的傻儿子!”
“你那个天才的弟弟,被一个傻子用了灵根!”
一条巨大的腐烂灵鱼从水盾冲出,它来到谢己身下,谢己站上去,他收了笑,忽然好心提醒道:
“哦,对了,你可能不知道。这神魂太小,剖出来不稳,所以我当年分了两段,但除了谢怀瑜身上的一段,另一段我怎么也找不到……你猜,我最后怎么找到它的?
春浮寒望着他,谢己笑道:“它本来已经去了别地,但最后竟然自己回了溯霭!谢铭,你竟然认不出你的弟弟吗?”
谢己大笑,春浮寒面色如霜,握着长剑的手逐渐攥紧,直到掌心破裂。
……那个只会跟在他身后的匕陶。
那个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给过一个笑脸的匕陶。
春浮寒抬眼,再次看向谢己怀中的谢怀瑜时,他的目光中已经没有了刚知道这件事时的波动。
只有滔天恨意。
“咔——”
忽地一声脆响。
谢己收了笑,抬头。
那灵水灯在空中就已经被微鹤知的剑意碎裂,但此刻,其中储存的灵力化竟作流光,在不知不觉中钻入了水盾结界。
谢己面色骤变,他立刻打开了两界虚空裂缝。
有春浮寒挡着,根本没办法近身,眼看谢己就要逃跑,溯霭洲几个宗主大喊:“春浮寒你让开……”
话未说完,停云宫的水盾大阵突然开裂!
谢己脸色阴沉地抬头,只见头顶和四周,水中的灵鱼像疯了一样冲撞在结界,想到什么,斛玉轻点手镯。
银弓在手,水坠为箭,斛玉迅速拉起满月,一箭,射向结界开裂的缝隙!
“砰——”
远处,有修士指着停云宫惊呼:“停云宫的水盾结界——碎了!”
满天飞星,霎那间,万千灵鱼磅礴涌出!
一时间,几乎在场的所有人都闻到了一股腐烂的味道,紧接着他们看到,当冲出结界的那一刻,那些灵鱼转瞬化作白骨,竟朝着谢己冲去!
尖锐的冲撞声,谢己被鱼群冲落,身下的灵鱼法器也淹没在了鱼群中。
谢怀瑜从空中坠落,春浮寒上前,将人抱在怀中,带离那片混沌的区域。
停云宫浮岛之间,天空之上,数不清的灵鱼吞噬着谢己的骨肉,将谢己死死包在鱼群中。源源不断的鱼群撕咬,斛玉定睛,在鱼群某一条鱼的眼中,看到了一抹痛苦挣扎的魂魄。
这和那天在祝悬死前,他脑海里的画面完全吻合——那些血色骷髅人影,趴在不知道什么材质的牢笼中,他们挤在一起,尸山血海齐声哀嚎。
怪不得鬼界查不出魂魄……原来那些死去的修士并不是魂飞魄散,而是被谢己困在这水盾之中。
如今他们来报仇了。
血肉横飞,谢己挣扎着想要拿出法器,但他忽然感觉自己完全抽不出灵力,只能任由鱼群撕咬。
他终于感觉到一种恐惧,挣扎之间,他看到像自己妻子的腐鱼,死死咬住了他的灵脉。
谢己一下愣住,紧接着,一阵剧痛袭来,他惨叫出声,再也没有溯霭洲主一贯的温文尔雅。
失去意识之前,谢己垂头,仅剩的一只眼从鱼群缝隙之中,看到了斛玉身后微鹤知的眼睛。
……虚境的尸体,到底为什么会出来。
有能力操控虚境入口的,只有微鹤知。
他到底为什么要参与进这件事……他在给谁报仇?
就在谢己被腐鱼吃掉最后一口骨头的前一刻。忽然,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身影凭空浮现。他从半空降落,落在了谢己的碎骨身边。
那人只出现一瞬,却带来无尽的威压,四周所有修士竟都从空中落了下去。
微鹤知俯身拉住斛玉,沉沉压迫之下,斛玉艰难抬眼。
那黑衣人将谢己的魂魄收进什么东西里,转身再次划开虚空。
他对面是鬼界的血池,临走前,黑衣人抬脚的动作一顿,看了一眼斛玉的位置,他嘴唇微动,转瞬之间,便消失在了虚空。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但斛玉终于知道了是谁将自己是天灵根的消息给了谢己。
不知道为什么,斛玉直觉,这个人,就是当时拜天游,给谢怀瑜纸条的那个人。他没有看到身后微鹤知望着天空的眼神,只是在想。
黑衣人究竟是谁?他想做什么?
想起临走前那人的口型。
他说的是:“再会。”
谢己杀了众多修士,神魂逃遁鬼界一事迅速在三洲传开。与此同时,将这件事翻出来的斛玉一时也处在三界舆论的风口浪尖。
毕竟太初宗璇霄仙尊小弟子出关,出来干的第一件闻名修真的事就是将溯蔼洲主拉下水,这件事堪称惊天动地。
但此时此刻,风浪还没有到达停云,至少此刻,停云宫除了少了一个水盾,并没有什么大的变故。停云宫弟子闭门不出,昔日繁华的停云,如今死气沉沉。
停云主殿下还有谢己的血,那些宗主正在大殿里为接下来谁主持停云吵个不停。
谢怀瑜坐在床上,神情恍惚。
熟悉的房间,依旧是他的寝殿,只是他一时半会儿根本说不清自己的情绪,只能看着那盏灵水灯发呆。
斛玉靠在一边,许久,他开口问:“接下来什么打算?”
像是忽然长大了,谢怀瑜垂头,低声道:“先将母亲他们下葬。”
整个停云宫只剩下了他一个继承人。
虽然谢己做的事谢怀瑜全然不知情,但父债子偿,接下来必将会有无数明里暗里的腥风血雨。
不仅是那些宗主,如何服众也是一个问题。谢怀瑜太弱,也太天真。这些年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谢己对谢怀瑜几乎算得上溺爱,什么也没教给他。
谢己最后将谢怀瑜当做挡箭牌的事,斛玉没有告诉他,虽然人终要长大,但这样大的冲击,总要有时间缓冲自己的情绪。
他转身出了房间,给谢怀瑜留一点自己的空间。
春浮寒就站在门外。
两人走到浮岛边缘的亭子。
斛玉趴在栏杆,看着下面人来人往的闹市,似乎并没有因为谢己的死去而有太大变化,但其实溯霭洲上层的那些人,已经乱成一锅粥,只是风还没有吹到平常修士。
微风吹拂,斛玉忽然问春浮寒:“师兄,你觉得谢怀瑜听没听见谢己最后说的那些话。”
那时候斛玉觉得他醒了,可是到底醒没醒,谁也不知道。
春浮寒抬头,看着碧蓝的天,许久,他淡声:“听与不听,又有什么关系。”
斛玉垂眸。
他其实还有话想问,比如那段关于谢铭的记忆到底为什么他会看得见;比如虚境为什么会出来尸体?比如谢己的灵水灯明明是天级法器,为什么会从一开始就吸纳那么多怨气,以至于他回味过来时为时已晚。
是谁做的这一切?春浮寒又在里面是什么角色?
那个雨夜,谢铭当时看了停云宫那么久,那些时间里,他究竟在想什么,又做了什么?
但这些此时已经不重要了。
至少现在所有人都知道,谢己犯了罪,他的一切都建立在了一个叫谢记的天才炼器师的尸骨之上。
斛玉看不到,春浮寒手心正攥着一枚灵水灯的碎片。
灵水灯消散之前,曾有一抹灵力随着腐鱼,扫过春浮寒的耳边。
他听到弟弟稚嫩的声音。
【哥太累了,总是睡不好,我也想做个灵水灯,让他睡得好一些。希望他回来看到不要生气……这是最后一次了,以后就不再炼器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