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
恍若撞钟声,斛玉感觉自己的耳朵被人用手捂住,刺耳的声音瞬间隔绝在外,耳边只剩微鹤知手心的温度,和自己有些快的心跳声。
……微鹤知怎么会在这里?
顾不上想,只见眼前无数的幻境随着濯尘的灵力逐级崩塌,那些高耸的古楼逐渐化作飞灰,法器的真实样子也慢慢完全展现在了斛玉的面前——
血红色的,像是什么动物器官的内壁,正在眼前蠕动着,散发着腥气。中间穿插白森森的骨头,在血肉中卡着。
一阵非人的怒吼,微鹤知拢住斛玉的肩膀,浩瀚的灵力将两人完全包裹其中,不受外界动荡的影响。
吼声消失的瞬间,几乎是眨眼的时间,面前的猩红竟全部消失。就好像从未出现过,湛蓝的天空落在眼前,四周陡然变得空旷。
怎么回事?
斛玉抬头,看到头顶的阳光。
外界原来已经是白日。
他竟这法器中待了整整一夜?
听到人声,斛玉转头,烈日之下,姗姗来迟的谢己和谢怀瑜站在不远处,身后是震惊的停云弟子,以及闹市四周窗户中偶尔闪过的眼睛。除此之外,还有……斛玉目光扫到最前方。
……还有春浮寒。
接到谢怀瑜消息便赶来,谢己看向斛玉身后的微鹤知。他看到男人低头,听斛玉说着什么。
谢己眯起眼。
微鹤知竟然来了。这是他始料未及的事。
而那边,斛玉拉着微鹤知的袖子,视线从空无一人的四周扫过,他平复几息,后知后觉,他缓声问微鹤知:“师尊,你看到我身边还有个人了吗?他和你差不多高,也是黑衣。”
微鹤知垂眼:“……没有,他或许并没有进入法器。”
亲眼看着燕向居和自己同时坠入法器,斛玉确信燕向居一定在这里。
但此刻,因为微鹤知出现得过于及时,于是燕向居到底还是不是燕向居,便有待商榷了。
斛玉低头,似乎是信了他的说法:“哦……那他或许落在这附近,之后应该会联系我。”
微鹤知没有回应。
因为微鹤知的到来,斛玉悬着的心终于放松一些,他转眼看向春浮寒。
此刻还有许多事要处理,燕向居的事只能暂且排后。
无情道修士正在朝他们走近。
青衣如柳,风度不凡。
一直以来,外界对春浮寒的评价无外乎不近人情、翩翩君子之流。但或许是看过一段他的记忆,斛玉从春浮寒成熟不少的脸上,竟隐隐再次看到了那个稚嫩的面庞。
刚得知谢铭就是春浮寒时有些思绪混乱,但现在,斛玉冷静下来后,他慢慢将对谢铭就是凶手的怀疑抹去。
谢铭也好,春浮寒也罢。
如果想要报仇,斛玉想,他们绝不会伤及无辜。
冤仇有报,善恶有终,不偏不倚,心正似竹。
这就是太初宗的大弟子,斛玉光风霁月的大师兄春浮寒。
只是……
在春浮寒走到眼前时,斛玉忽然上前,抱了师兄一下。
春浮寒低头。他不知道小师弟为什么忽然抱住他,只看到了少年的身躯抱住他颇有些费力。
理智上,春浮寒应该礼貌地推开,但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那发顶,莫名熟悉的某种感觉如针般蛰了他一下,竟使得他抬起手,虚虚回抱了一下。
很奇妙的感觉。
只是这怀抱着实短暂,因为下一刻,他就对上了斛玉身后,微鹤知的淡淡目光。
春浮寒:“……”
璇霄仙尊亲临停云宫。
刚接受了春浮寒和斛玉的到来,停云宫弟子又得到这个更加震撼的消息。甚至刚听到时,有弟子拽着通报的小弟子:“你是不是修炼走火入魔?你说谁来了?”
小弟子欲哭无泪:“璇霄仙尊来了!仙尊小弟子差点在停云宫外遇害,于是仙尊亲自问罪来了!”
这些年其他太初嫡系弟子在外闯荡,即便有九死一生的事,也从来没听过璇霄仙尊亲自前来兴师问罪的消息。于是外界以为,太初就是用这样放养历练的方式,来培养出诸如春浮寒等修为顶尖的弟子。
现在忽然知道璇霄仙尊原来是会出山救徒弟的,众人不禁恍惚……原来不是吗?
而此时,被众弟子讨论的中心人物,正在布满尸体的大殿,听春浮寒道明已经听过一次的事情缘由。
黑衣的仙尊站在那里,像冷肃的长剑,让人不敢靠近。
谢怀瑜偷偷将斛玉拖到一边,诉说自己的心酸历程:“当时看到你被那东西吃掉我都要疯了!回头的时候我还看到那个老妪脸都融化……你能想象吗,刚才还说话的人下一瞬就融没了,鬼知道我是怎么连滚带爬回停云搬救兵的……我自己回来的,当时你师兄眼神可吓人了,好像你出事了就要把我斩立决……还好有我爹替我挡住……”
想起春浮寒淬着冰的眼神,谢怀瑜打了个哆嗦。斛玉反而笑了下:“有没有那么夸张?”
谢怀瑜咬牙:“一点也不夸张!”
斛玉现在对春浮寒还带着谢铭的回忆,他抬眼看向师兄,却不觉对上了微鹤知的眼眸。
微鹤知正在看他。
——这让他瞬间就想起来燕向居也经常这样看着他。
“……”
明明处处都是漏洞,怎么那时候他硬是没看出来?
此刻暂时不需要做什么,有时间思考这个问题,于是那眼神便像是燃烧的引线,刹那间引燃了斛玉脑海中关于和燕向居相处那段时间的回忆。
【兄台,一起?】
【兄台,走吗?】
【除了我师尊,当世画灵显阵,兄台至少排第二……】
一句句兄台,身体越来越僵,谢怀瑜疑惑:“你怎么了?在想什么?怎么看起来硬邦邦的?”
斛玉咬牙:“……闭嘴。”
他只是平静地在想,如果微鹤知不主动提起这事,他这辈子都会假装不知。
谢怀瑜小声和斛玉说:“我还是第一次距离仙尊这么近,怎么感觉,感觉,有点吓人……”
斛玉正好想转移注意力,他顺着谢怀瑜的话:“哪里吓人?”
谢怀瑜挠头:“说不上来,但我总觉得,仙尊和你师兄都是那种一眼就能将人看透的吓人。”
看透什么?
斛玉闭上眼:“……你还是闭嘴吧。”
谢怀瑜:“?”
那边,谢己正将查探的消息告知眼前二人:“那法器来路不明,竟能在一瞬间消失,连灵力痕迹都没有留下。停云宫已经将四周百里都封锁,他跑不出去,目前正在排查。”
春浮寒看了微鹤知一眼,见他完全没将注意放在这边,只能接过话茬:“洲主还是不要浪费时间。既然此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对师弟出手,他一定不会等你排查到他。”
可能是微鹤知的到来,春浮寒连最表面的客气都不愿再多一点,他几乎是直白地将谢己的话否决。
谢己脸上没有丝毫作为一洲之主被人这样对待的不虞。他只是道:“那依春道友的意思是……”
春浮寒没说话,微鹤知回头,他没有理谢己,而是兀自道:“那不是法器。”
斛玉凑近,他听到微鹤知说:“那内壁是鱼腹。”
谢己沉声:“仙尊是说,那人是用灵兽制造的幻境?”
未答,微鹤知看向一边的斛玉:“你是如何想的。”
被点到名,斛玉一愣,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事,于是下意识思索道:
“如果是灵兽,不会忽然消失地那么彻底。与其说是灵兽,不如说是灵器更为合理。”
就像濯尘和不坠,有灵的法器才能做的这么干净。
谢己没有说话,他只是看了斛玉一眼。
斛玉没有看到,他只是在将这些线索整合。
鱼腹状的灵器,在停云宫下,一瞬间消失……眼前闪过一抹游鱼的影子。斛玉倏地看向微鹤知,在看到微鹤知眼睛的那一刻,他知道,自己想的没错。
斛玉垂眸,不动声色道:“……如今想这么多也没用,他既然冲着我来的,那我便等他再来就是。”
来的人一个比一个不能怠慢,为尽地主之谊,停云宫专门给太初宗的修士腾出一座不小的浮岛,供他们三人休息。
回去的路上,想起那灵水灯,斛玉看着春浮寒的背影,他还是很难将那段记忆中的谢铭和春浮寒联系起来。
春浮寒从未提起这段往事。
他在斛玉来太初时便已经是可靠的大师兄。
那时他已是无情道修士,将凡事俗情摒弃在修道之外。但究竟是怎样走上无情道的,如今竟没有一个人知道了。
春浮寒忽然回头:“小师弟,你今日看我许多次。”
斛玉眨眨眼:“有吗,”他想了想,决定赖过去:“……可能是师兄感知错了吧。”
春浮寒没有再问。他修之道,从来不会刨根问底。
等春浮寒回了寝殿,整条路上便只剩下斛玉和微鹤知。
终于有一点独处的时间,斛玉几步上前,和微鹤知并行,他转头,忽然问:“师尊,你今日怎么那时候出现在溯霭了?不是有事在外么?”
微鹤知面不改色:“恰巧在溯霭办事。”
斛玉慢吞吞道:“那师尊出现得可真是及时。”
说到此,想起之前斛玉一意孤行要留在停云,微鹤知停住脚步,他看向斛玉,“下次遇到这样的事,不要自己前去。你修为尚浅,易生变故,至少要通知宗门。”
斛玉乖乖点头。
但微鹤知最知道,他其实并没有听进去。
整个太初宗,前三位弟子各有各异于常人的性格,在外人眼中无异于离经叛道,但本质上,最符合离经叛道这几个字的,却是眼前这个看上去最听话的小弟子。
……有些事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变。
微鹤知没有再提。走到停云宫为他准备的行宫别院,微鹤知抬手,打开结界,一张符纸忽然顺着他的衣摆落了下来。
斛玉和微鹤知同时低头。
燕向居画给斛玉用来隔绝气味的结界符打着转飘落在二人眼前。
“……”
一阵风吹过,除了树叶擦过地面的声音,什么声音也没有。
本来就安静的别院,此刻堪称死寂。
斛玉故作惊讶:“嗯?这不是燕道友亲自给我画的符纸?怎么师尊手里会有?”
微鹤知:“……”
背着手,斛玉无辜眨眨眼,回望,语气诚恳:“师尊怎么这样看我?我说错了什么吗?”
如果此时微鹤知还没有看出来什么,那才是有问题。
……斛玉知道了。
但显然,对方并不想戳穿这件事,只是单纯坏心思地想看微鹤知怎样掩饰。
“……”
微鹤知俯身,手指将那片符纸勾起来。
他看向那张符纸。转换身份和保护斛玉,这几件事一起发生,让这片符纸恰好此时此地,落在了两人之间。
微鹤知没有说话,斛玉忍得心满意足,他自认还有点仅存的良心,准备善良地装傻,好来维护一下仙尊岌岌可危的威信。
不成想,一直沉默的微鹤知竟忽然靠近。
斛玉:“……”
猝不及防未曾设想,斛玉屏息。
此时两人距离不过一掌。
距离之近,斛玉甚至可以看到微鹤知低垂的眼睫,根根分明。同样,微鹤知也能看到他的。
呼吸落在耳畔,身体紧绷,斛玉一动不敢动,他艰难开口,问:“……师尊?”
微鹤知垂眸,目光落在小弟子通红的耳廓。
许久,就在斛玉要给自己憋晕之前,他才将那片符纸轻轻放在斛玉的手中。
微鹤知退开一步,对斛玉道:“早点休息。”
“……”
直到回到房间,关上门,斛玉看着手心那片符纸,才有些断片地想:他刚才准备和微鹤知说什么,又准备问什么……来着?
谢怀瑜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灵水灯消失了,于是他又做起了做梦,当再次梦见自己是个傻子,醒来又模糊不清,谢怀瑜恍惚,感觉自己好像真是傻子。
“当啷……”
小石子敲窗户的声音,谢怀瑜疑惑爬起来,拢耳仔细听了听。
“当啷……”
确实有声音。
谢怀瑜穿着中衣,赤脚下床。他走到窗边,小心地推开。只见窗下,月光如练,一名朱衣少年站在他窗下,精神奕奕。
双手压在窗框,谢怀瑜惊讶出声:“你怎么来了?”
“嘘……”斛玉手指抵在唇中,低声,“有事,下来。”
虽然不知道他要干嘛,谢怀瑜还是穿好衣服,出了房间。
跟着斛玉,两人一路来到了一座距离水盾的浮岛。这里平日里放一些炼器材料,没有人看守。
谢怀瑜以为斛玉要出结界,正准备拿出令牌,斛玉却在结界边界停下。
谢怀瑜不解:“我们来这里干什么?”
边界处,水盾中的游鱼依旧在悠闲地游着。
拉着他坐在边界,靠着一旁的树,没回答,斛玉反而问他一个没什么关系的问题:
“你知不知道,水盾里的鱼是怎么放进去的?”
他姿势随意,看了他一眼,谢怀瑜不知不觉也变得放松,他坐了下来,回忆着水盾的由来。
据说这水盾是几百年前停云宫修者先祖设置,就地取材引设的护宗大阵。
将溯霭洲江河湖海之灵源汇聚,以成阵法。由于借的是江湖之水,其中不乏跟过来的生灵。
后来为了美观,先祖将那些生灵尽数放回,只留下了相对好看的灵鱼。而那灵鱼常年居于灵气充足的水盾,长久修炼,寿命竟不断延长,最终成为了水盾的又一层加固,也成了停云宫的一道风景。
也就是说,这些鱼在水盾设置的一开始就存在了。
“一开始就在了?”
斛玉笑了笑,他忽然对谢怀瑜道:“看好。”
谢怀瑜不明所以。
他看着斛玉用镯子将指尖割开一道口子,鲜血从指尖涌出,还没等谢怀瑜发问,斛玉便将流血的那根手指按在了水盾之上。
谢怀瑜惊呼:“水盾可是停云宫的第一大阵,怎么能这么……!”
只是他话还没说完,就忽然闭嘴,变了脸色。
只见那被鲜血按过的结界像是突然有了生命,竟张开一道缝隙,将上面的血液全部吞吃了进去!
谢怀瑜难以置信:“这,这……”
斛玉用一块小布条包住手指,点了点谢怀瑜的胳膊:“其实在调查炼器师遇害这件事的一开始,我就有一件事不明白。”
谢怀瑜下意识追问:“什么?”
斛玉淡淡道:“那人如果只是想将我引到溯霭,完全没必要杀那么多炼器师。万一来的不是我,而是其他大宗修为高的修士——就像我师兄,我不认为他会再有机会出手,至少短期内他不敢出现。”
但在发现谢怀瑜的灵水灯里有自己的灵力时,斛玉就知道,将他引来是一方面,另一方面,那位真凶应该真的“时日无多”了。
不同于之前吸取人的灵力,如今他或许更急于要一个可以撑下去的灵根。
他在一步步留下陷阱,引导斛玉来停云。
属于自身的灵力,斛玉作为当事人,一定会去查,那么地下城就是必经之所。
那人或许本来想在地下城动手,却没有想到微鹤知就在斛玉身边。
这是他的第一个失算。
从他开口开始,谢怀瑜就听得一愣一愣,听到这里,他不禁追问:“那第二个呢?”
斛玉道:“虚境的尸体。”
虚境的尸体会涌出来,这显然在那人的意料之外。
尸体横跨几十年,不仅会引起注意,还会让人知道很多线索——渡枫门的尸体,就是斛玉可以确定他失算了的根本原因。
谢怀瑜问:“为什么?”
斛玉垂眸:“之前我最不解的一件事,是他为什么会有我的灵力,并且能将灵力存至你的灵水灯。但通过那些尸体,我知道他曾杀过渡枫门的人,也就是说——他吸取了渡枫门弟子的灵力。”
刚想问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谢怀瑜便听斛玉淡淡道:“渡枫门所有人都吃过我的灵根,有我的灵力,就不奇怪了。”
“……”
那一刻谢怀瑜遍体生寒。
他甚至觉得自己没听懂,于是他又问了一遍:“什么叫……吃?”
斛玉看向水盾,眼神像是透过游鱼,看到别的什么东西,半晌,他没有说起细节,只是答:“字面意思。”
谢怀瑜:“……”
随着时间推移,那点血对水盾来说无异于饮鸩止渴,水中的游鱼逐渐躁动。
时间差不多,斛玉转头,看向还在出神的少年,他开口:“我说完了,给你看的也看完了。接下来看你的了。”
“?”谢怀瑜愣愣,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事:“我?”
“对,你。”斛玉道,“记得我师尊说过的鱼腹?我现在可以很确定地告诉你,那灵器如今就混在水盾这些鱼中,灵器认主,找出那条鱼,就离那人又近一步。
你是停云宫少主,只有你和你父亲知道这护宗大阵的阵眼在哪。”
谢怀瑜连忙摆手:“不不不……我毫不知情啊!”
他爹从来没和他说过怎么打开这个结界,更别说把鱼放出来。
斛玉却看着他:“你知道。”
他黑漆的眼瞳直直看着谢怀瑜,没有一点亮光。被他这样看着,慢慢地,谢怀瑜竟还真想起一点父亲和他说的、有关水盾的事。
谢怀瑜喃喃:“等等,我好像,我好像记得它在,在……”
……在停云宫主殿之下。
来到最大的那座浮岛之下,要去到阵眼中心,谢怀瑜有些踟蹰:“要是将大阵打开,可就很难恢复了……”他爹知道他闯这么大祸,不得把他的腿打折?
斛玉眼睛望着头顶,面不改色怂恿道:“如果你找出那凶手,那百余尸体的问题可就解决了,你爹赏你还来不及。”
想到什么,斛玉随口补充:“哦,还能把我们太初宗送回去。你爹还得再谢谢你。”
谢怀瑜:“……”
来都来了,开弓没有回头箭,谢怀瑜只能咬牙,凭着当年微弱的记忆,带着斛玉去找阵眼。
天空浮岛,上面流水潺潺,下面却像倒过来的山。
找了半天没找到,谢怀瑜心虚对斛玉道:“我只是有点印象……当年歧奴之灾,我母亲和哥哥都去世了,我当时悲痛过度神魂不稳,父亲将他们葬下后,就带我来了这里,所以也记不太清。”
那时候的记忆很模糊,谢怀瑜只记得自己被牵着手,来到了刻有无数花纹的地方。现在想来,那或许就是阵眼所在。
斛玉无所谓:“慢慢来,我相信你。”
谢怀瑜:“……”
本来就是半夜,只有月光。浮岛之下,被那句话又激励到了的谢怀瑜摸索好久,终于找到了印象中的那个入口。
摸到那块石头时,谢怀瑜眼睛亮亮地转头,他看向斛玉,低声欣喜:“就是这里!”
如果这是一座山,那阵眼便是在山上开了个洞放了进去。
斛玉抬手,那平平无奇的石头没有任何反应,他看向谢怀瑜,自己退后一步。
谢怀瑜咽了咽口水,回忆着谢己当年带自己来时的步骤,他慢慢抬起手,调动体内的灵力。
许久,就在谢怀瑜以为自己失败时,石头上的符纹法阵终于亮起,随后,一道暗门在二人轰然打开。
谢怀瑜赶紧收回手,他惊奇地看了斛玉一眼,没想到误打误撞真的能成功。
两人朝着那暗门里面望去。
黑漆漆的。
谢怀瑜有些发怵,像回到了地下城的那天,他纠结:“进……还是不进?”
身旁的斛玉一脚踏入:“来都来了。”
谢怀瑜:“……”
他跟了上去,两人进门的下一刻,暗门在他们身后又轰然关闭。谢怀瑜吓了一跳,扒拉斛玉的胳膊,颤颤巍巍。
斛玉眼睛瞥他:“这不是停云宫的阵眼?你怕什么?”
停云宫的护宗大阵不会对后人做什么,硬要说害怕,应该是斛玉害怕。
斛玉摸了摸手腕的镯子。
感受上面的纹路,斛玉定下心来。他抬头。
面前的符纹闪烁,照亮了前方的路。
这让他不由得想起当年在那座陵墓群的经历,彼时他被困琉璃珠,什么也做不了。
可今非昔比。
斛玉对谢怀瑜道:“走吧。”
这件事该有个结束了。
暗门只有一条路,直通尽头。
走了没多久,两人就走到了阵眼所在的祭坛。
爬上台阶,谢怀瑜凑近去看。那古朴的祭坛和太初宗的很像,只是落满了灰,无比暗淡,甚至上面雕琢的符文已经变得有些模糊。
谢怀瑜疑惑:“这就是阵眼?不应该吧?”
停云宫水盾这么大的阵法,阵眼都破败成这样了?
斛玉同样感觉有些怪异。
而他想的是,溯霭洲第一宗的护宗大阵阵眼,就在这已经废弃的祭台之上?
“轰——”
忽然,一阵莫名的抽拉声响起,不知道是碰到了什么,伴随着符纹流转,那抽拉声竟越来越大。
谢怀瑜一个猛子抱住斛玉的手臂。他还没反应过来,刚想开口问,却发现两人脚下的石块竟凭空消失。
“!?”
抽拉的原来是下面的地砖?
一阵天旋地转,两人同时坠落进了一片冰蓝色的世界。
抱着头,谢怀瑜打滚起身,还没来得及呼痛,在看到四周的景象时,他一顿,甚至惊讶地忘记了喊,而是换成了对周围的震撼:“我的天……这是……这是……”
斛玉抬眼。
冰封的世界。
他们周围的所有方向都是冰封的水盾,整个空间无比空旷,而那些和外界一样的冰盾之中,被冻住的游鱼在冰里瞪大眼睛,僵硬突出的眼珠死死盯着入侵者,密密麻麻,不计其数。
斛玉俯身,用手触摸这冰块。
有灵力波动,还是在水盾的范围内。可为何这里是冰的?
此时,一边默默震惊的谢怀瑜忽然出声:“嗯?那是什么?”
斛玉抬眼。
距离两人很远的地方,有几座台子在视野中慢慢升起。直到一个恰当的高度才停下。
那台子和祭台一模一样,只是上面似乎躺着人。
和谢怀瑜对视一眼,两人朝着那个方向走近。
洞内很亮,也就足够看清上面的人,只是看清的那一瞬间,谢怀瑜猛停住脚步。
他像是见到了什么不可能出现的东西,整个人甚至下意识开始后退。
而斛玉走到了那几座台子边,在看到最近一座上躺着的少年时,也难得愣怔。
这是……
春浮寒来溯霭洲找不到的那个人,此时就躺在斛玉眼前。
斛玉本以为自己对这个人没什么印象。但当此刻他看到匕陶沉睡的面容时,他的回忆里竟闪现了不少关于这个人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