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是洲主的寝宫。
他们走的很慢,不知道为什么,一路上所有弟子都默不作声,低头前进,生怕看到什么、惊扰什么。
斛玉已经完全确定,停云宫出了问题。
一道白色的影子很快从余光中过去,快得以为是错觉。
斛玉回眸,他和燕向居走在最后,逐渐躲开人群,待离开队伍,他转身迅速跟上那影子的脚步。
好在岛屿之间只有一条链道。
斛玉定睛,是两个抬着什么东西的弟子,那东西用白布包裹,看不出样子,甚至察觉不到气息。
那两个停云弟子看起来很紧张,即使走的是再偏僻不过的小路,也依旧满头大汗,他们甚至没有发觉身后跟了人。
抬到了岛屿的其中一座殿外,那两名弟子终于停下,斛玉随之落在某个墙角阴影中,屏息观察。燕向居落在他身后,也抬眼望着那寝殿。
不同于刚才经过的所有地方,这个大殿明显变冷了许多,甚至外面的水盾表层都结了一层薄薄的冰花。
两个弟子在门口拿出特制的令牌,冒着冷气的大殿黑洞洞地打开,看不清里面的样子。他们进去没多久,就空着手出来。
经过时,斛玉隐隐能听到他们的对话。
“……那些……都运回宫里了?”
“嗯……也不知道怎么突然就从虚境里冒出来,大多都认不出来了……公子……”
从虚境出来了什么?
停云宫到底藏了什么,竟和虚境挂上了联系。
斛玉轻盈落地。无论藏了什么,进去一看便知。
但这次并不如水盾那样好进,整个大门设置了繁复的阵法,牵一发而动全身,破阵是行不通的。且这种阵法,斛玉这样的修为也破不了。
斛玉忽然想起谢怀瑜曾经给过自己一块灵石。
那是谢怀瑜让他拿着,届时到停云宫找他时的信物。
他拿出那块靛蓝色的灵石,有些庆幸储物袋没在传送阵中丢失。
燕向居看了那石头两眼,移开视线。
斛玉有很大一部分赌的成分,但未想到灵石触碰到阵法,竟真的荡开一圈涟漪。
随着阵法的波动,逐渐地,在灵石的位置,竟开出了一个仅容纳一人进的小口。
斛玉推开门,大殿的巨门发出厚重的声音。开门的那一刻,一股莫名的味道扑面而来,是一种腐烂的臭味,和夹杂着的血腥气。
借着门外的一缕光线,斛玉定睛,看清的刹那,斛玉整个人愣在原地。
——如果他没看错,大殿地面上密密麻麻躺着的,皆是陈列着的尸体。
那些尸体死状各异,有的已经腐烂大半,最近抬进来的被放在另一侧,那里是还未腐烂的新尸。
尸体约有百余,看衣着来自各个洲的宗门,但最多的,还是溯霭洲停云宫。
看到某个东西,斛玉没忍住,凑近两步。
此时,门外的燕向居忽然低声道:“有人来了。”
斛玉迅速退出结界,同燕向居一同隐匿在角落,镯子生成的结界将两人裹在其中,斛玉察觉不到的外层,一道更加严密的结界落下。
不过几息,有谈话的声音走近:“溯霭在虚境附近找到百余尸骨……道友所寻之人,停云宫名册上并未寻到。”
“寻不寻到看了便知,谢洲主,劳烦开门。”
“……”
那软硬不吃的声音熟悉得令人发指,斛玉亲眼看着春浮寒同谢己一起出现在了大殿的门外。
春浮寒前些日子收到封信便离开太初,好一段时间都没有消息,怎么会出现在停云宫?
或许是直觉,走到台阶的春浮寒忽然回头,斜着视线朝斛玉藏身的地方看了一眼。
野草杂生,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前方,谢己打开了阵法,他转身,神色淡淡,对春浮寒道,“春道友,请。”
看着谢己没入门中的背影,斛玉思绪杂乱,脑海里反复浮现刚才看到的尸体上的令牌。
那是渡枫门的令牌。
……但渡枫门,明明几十年前就不复存在了。
第25章
春浮寒站在窗边赏月。可惜,溯霭云多,不一会儿就将月光掩盖,只留下微弱的光芒,轻轻落在窗棂。
青衣修士转身,关上了窗。
坐在桌边,他拿出一张布满褶皱的信纸。
信纸泛黄,几乎一碰就碎,只能轻拿轻放。春浮寒将信纸摊开,第二次看向这封信。
信上的字迹歪歪扭扭,间隔不一,看得出来,写信的人几乎是费尽力气,才堪堪写出的每一个字,那墨水甚至洇透了信纸,在背面留下浅灰色的墨痕。
因为几经辗转,许多字迹已经看不清了,但大约能读懂,这是一封堪称幼稚的道歉信。信的结尾模糊写着:【对不起,我找到你说的溯灵草了,就在溯霭洲,等我拿回去,可不可以原谅我?我不是故意的。】
春浮寒折起信纸,神色淡淡。
这封信写下的时间是十年前,但直到前些日子春浮寒才收到。不是送的过程出了问题,而是太初宗换了宗门位置,于是这封毫无灵力的信辗转几手,才在十年后堪堪找到要送的人。
若不是春浮寒如今声名远扬,大概是传不到的。
只是可惜,无论是溯霭洲还是数风洲,春浮寒都没有找到信的主人。
将信纸收回储物袋,窗口忽然发出一点声响。
“……”
春浮寒抬眸,也无剑无声出鞘,但随着来人的逼近,某一刻,春浮寒忽然收回剑意。
他几步走到窗边,刚打开窗户,一道人影就翻了进来,随之而来的,是一声略带欣喜的“师兄”。
春浮寒:“……”
他有些奇特的目光落在翻进来的少年身上。
少年穿着停云宫的弟子服,身上挂着停云宫的令牌,甚至还有几片翻进来时的落叶。只见他面上一闪,熟悉的面庞便映入眼底。
“……”
斛玉挥挥手:“大师兄,怎么这样看我?”
春浮寒抬手关窗,语气平平:“因为我以为小师弟你此刻应该在太初修养,而不是来到了万里之外的停云宫,并且还是……”春浮寒看他身上的弟子服,顿了一顿,换了个用词:“……偷偷潜入。”
斛玉:“……”
“小师弟,若你想进停云宫,直接拿太初的令牌即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斛玉一根手指挠挠额头:“……此事说来话长。”
将炼器师和传送阵以及那大殿内的异常一事告知春浮寒,两人对坐桌边,春浮寒给他倒了杯水,动作慢条斯理。
无情道就这点最好,再天大的事也一点也不急。
放下茶杯,斛玉问:“大师兄又为何来了溯霭?”
春浮寒倒是没什么可话长的,他直接道:“找人。”
斛玉回忆了一番,没想起大师兄还有什么联系不错的道友。
看他一眼便知对方在想什么,春浮寒提起:
“当年太初山下,有一位心智略有缺损的少年,名为匕陶。他曾在我手下修习炼器,后来因事离开前往溯霭,近日收到他多年前的信,便来寻一寻。”
脑海中似乎出现了一点关于这个人的印象,但并没有多少。想来在斛玉闭关之前,那人已经离开许久了。
于是斛玉问:“师兄找到了吗?”
春浮寒神色平静:“并未。但之前就有猜测,加之今晚听你经历,我想之后可能也很难寻到。”
斛玉不解:“为何?”
春浮寒:“他也是炼器师,大抵已经遇害。”
说起这件事,春浮寒并没有什么惋惜和痛心,似乎只是叙说了一个简单的结果。
“……”
室内一时无人说话,落针可闻。
斛玉又一次猝不及防地体会到了无情道的淡漠。
不知道为什么,斛玉忽然有个念头:“师兄,若有朝一日我死了,你会伤心吗?”
春浮寒看向他最小的师弟。
他明知道对方已经知道了答案,但春浮寒还是道:“不会。但我希望你可以活着。”
这件事无关他人,春浮寒的确是这样想的。
斛玉轻轻勾起唇角。
他拍拍手:“那真是多谢师兄,既然如此,我可要争取活得久一点,不叫师兄有伤心的机会,”及此,斛玉话锋一转,终于提起正事:“不过我今日前来,不是来找师兄叙旧的。”
春浮寒转回头,隔窗赏月:“我知道。”
斛玉:“……”
斛玉正色:“师兄,今晚我要再去那大殿看一看,但其中阵法繁多,我需要你替我拖住谢己,至少……一个时辰。”
大殿内也布有阵法,斛玉需要有人转移谢己的注意。
他本想去找谢怀瑜,但这样危及性命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谢怀瑜那样傻的性格,不适合做这样的事。
没有任何推辞,春浮寒起身:“可以。但有一点——你自己去太过危险,恐生变故,不若等明日我同你一起。”
早有预料,斛玉道:“与我同行的还有一人。”
春浮寒看向他。
一炷香后,春浮寒冷静看着“燕向居”进到房间,他沉默许久,久到斛玉以为出了什么问题,春浮寒才道:“小师弟,你放心去吧。”
斛玉:“?”
燕向居:“……”
再次回到那冷飕飕的大殿,整个宫殿静悄悄的,只有一点微弱的流水声淌过耳边。是停云宫的水盾。
进门前,斛玉将一张符纸贴在身上,淡淡的灵光轻轻将他全身包裹起来。
薄薄一层结界便可以隔绝大部分的味道,斛玉转头,对符纸的主人道谢:“劳烦兄台画符。”
对他称兄道弟的感谢没什么表示,燕向居“嗯”了一声,提醒道:“注意脚下。”
“……”
时间不多,斛玉目的很明确。
越过腐烂的尸体,他直奔大殿边缘那块渡枫门的令牌。
待他走近,熟悉的枫叶的纹样,以及渡枫门的弟子服,便一一映入眼中。
不语,斛玉俯身,径直掀开盖在上面的白布。
——一张腐烂到看不出面容的脸直直出现在斛玉面前。那尸体全身都烂了,只有某些特征能看出来是个男人。
维持那个姿势看了许久,斛玉喃喃:“……真的是渡枫门。”
燕向居眼神微动:“你知道这是谁。”
他用的是肯定的语气。将白布放回原位,斛玉淡淡道:“他曾经用灵力将我按在冰天雪地里三个时辰,我当然不会忘了他。”
“……”
燕向居没有继续问。
斛玉也没有再说下去。
几十年前的事,即便再难过再难忘,时至今日也会变得没有什么感觉,而比起回忆,此时斛玉更想知道——
几十年前就死去的渡枫门弟子,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燕向居俯身重新掀开那层布,看了一会儿,男人道:“他身上没有伤痕。”
斛玉思索:“祝悬身上也没有伤痕。”
和燕向居对视一眼,斛玉在对方眼中清晰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祝悬死后,身上一丝灵力也无。
死去的炼器师被火吞噬。
斛玉抬眼:“……我想验证一个可能。”
半个时辰,斛玉和燕向居将所有尸体排查一遍,结果意料之内——都没有伤痕,且皆灵脉衰竭。
灵脉衰竭意味着这里的每一个人,至少死前体内都是没有一点灵力的。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将他们的灵力吸干,直到死去。
若真是如此,那些炼器师的死……
客栈中,修士失去灵力,本想反击用的灵火却反噬自身,在燃烧最旺时凶手将水灵源覆盖其上,于是所有的痕迹都变成蒸腾的水汽,消失在了这世间。
隐隐约约,好像有什么掩盖数十年的东西即将破土而出,斛玉垂眸。
将人的灵力吸干,却又数十年未留下痕迹,这样的人,为什么要在现在忽然鹊起。
……天灵根。
除非那个人知道斛玉的存在,且知道他是天灵根……他要的就是引出斛玉。
意识到这件事的下一刻,腐朽的尸体中,一只僵硬苍白的手忽然抓住斛玉的小腿!
另一边,停云宫藏书阁。
谢己淡漠的视线从春浮寒身上略过,在对方转身时,又恢复温和的神情,他看向对方手中的卷轴,提醒:
“春道友,这是我洲近百年来的修士名册,你说之人,确实不在其中。”
本来也没有想要从这里面找到,春浮寒将卷轴合起,算了算时间,小师弟应当已经探查完,于是春浮寒缓缓道:“今日便到这里。半夜叨扰,辛苦洲主。”
谢己:“哪里。”
两人走到藏书阁门口,还未说道别之语,一名停云宫弟子从远处急匆匆跑来,他对谢己道:
“宫主,您设的法阵奏效了!真的有人潜入!”
春浮寒眉尾一跳。
谢己上前一步,神色严肃:“人抓住了?”
“抓住了!就在那大殿!”
谢己立马转身对春浮寒道:“恕不能送春道友,宫内事态紧急,需要先行一步。”
春浮寒望着谢己离去的背影,过了一会,男人抬脚跟上。
谢己到时,一眼就看到了法阵中央的斛玉。
少年站在千万条流转的光华之中,姿态悠然。长发垂落在身后,甚至没有染上尘土。
……只有他一个人。
围着的停云弟子自动开出一条路,谢己踱步上前。
听到声音,低头研究抓着自己的那只手的斛玉抬头:“谢洲主?”
谢己:“你知道我?”
斛玉笑笑,“看衣服就能看出来。”
谢己点头:“但我却不知小友是何人,来自何方,竟要半夜闯入我停云,想来是有什么要紧事,真是惭愧。”
他不动声色,只看着斛玉:“不如小友去停云宫下水牢与我说说?”
斛玉仰头:“这个吧……”
谢己来之前他就一直拖拖拉拉不肯说,驻守在这好多天的停云宫弟子忍不住,质问:“不要废话,人到底是不是你杀的?敢做不敢认?”
摊手,斛玉道:“冤枉,我只是路过来看看。毕竟停云宫闭宫这么多天,难免好奇嘛。”
“只是我没想到,”斛玉转头,看向一派严正的谢己,他露出一个假假的笑:
“没想到出了这么大的事,停云宫竟然都没有向三洲泄露一点风声。谢洲主,你到底在藏什么……呢?”
谢己无言望着他,似乎在确认什么。
他身后的停云弟子斥责:“没有礼数!你是什么身份,也敢对一洲洲主如此胡言乱语!”
“什么身份?”
一道声音从身后强硬地插了进来,谢己回眸,眼神幽深。
只见宫门外,春浮寒提着剑,越过人群,缓缓走到了斛玉身旁。站定,青衣修士侧目,冰冷刺骨的目光落在那质问的弟子身上:
“太初璇霄仙尊直系弟子,这个身份,你看如何?”
“!?”
谢己抬眼。他身后的弟子眼瞳颤抖地望向春浮寒身后的斛玉:“他…他……你……”
还未说完,出窍的威压直接将他压在了地上。
“……”
死寂中,春浮寒淡声开口:
“聒噪。和我说话,你不够格。”
第26章
最后一句,他是朝着斛玉说的,谢己的目光顺势落在少年的脊背,他抬眼:“……只是不知,小友为何半夜出现在我停云宫?”
斛玉未开口,春浮寒挡在他身前:“小师弟正在追查炼器师一事。这事想必洲主也有所耳闻。”
四周都是横七八竖的尸体,斛玉的脚还被阵法里的鬼手抓着,实在不是谈话的地点。
春浮寒一剑斩断法阵:“谢洲主,不如换个地方再谈。”
停云宫来了贵客。
清晨便开始洒扫大殿,清洁阵连房檐都没有放过,不明所以的停云弟子窃窃私语:“是因为春浮寒来了吗。可他昨日便到了?”
“听说,只是听说,是璇霄仙尊的小弟子来了……”
“小弟子?!”其中一人惊呼,又赶紧压低了声音:“真的有这个人啊?我一直以为是璇霄仙尊不愿再收徒的借口……”
“璇霄仙尊不收徒还要借口?笨!”
“各位,借过。”
清亮的声音从头顶落下,凑在一起的停云宫弟子呼啦啦闻声抬头。
眼前,陌生的少年一身热烈的朱色长衣,白玉水坠挂于胸前,唇红齿白,骨肉匀停。眉心浅浅红砂痣,一双盈盈桃花眼,正在直直望着他们。
看到他们抬头,像是没听到他们的窃窃私语,少年重复道:“借过。”
停云宫弟子卡壳:“你,你是……?”
他们堵在路中间,实在是难以通过。斛玉只能拎出令牌:“去宫外接个人,劳烦各位,放行?”
“……”
待他离开,望着他的背影,刚才问话的弟子语无伦次:“他,他,他……是璇霄仙尊…太初宗……”
太初宗璇霄仙尊小弟子在停云宫,这个消息迅速传遍停云三十八殿。
几乎每座浮岛的弟子都朝着主殿方向望,企图看清,那个一直活在话传话的小弟子,究竟是何方神圣。
而神圣本人则偷偷来到宫门。
再次打开那座碧蓝大门,这次却是从里面开的,斛玉唏嘘。
听到声音,门外,面色冷淡的男人抬头,看到是斛玉,黑衣修士周身的冷气散开了一些。
斛玉愣了一下,似乎是错觉,刚开门的一瞬间,他仿佛见到了微鹤知。但只有那一刹那。
上前,燕向居看他,开口道:“那两人已经送回弟子堂。”
昨晚阵法触动,斛玉第一时间就让燕向居立马出宫:“我师兄一定会来,但是你在这里没办法解释。”
让他将那两人先行带回,今日便可以查探为由,光明正大进来。
两人并行,快要到时,斛玉低声对燕向居:“我师兄正和谢己周旋,停云宫出这么大的事本就理亏,他不敢撕破脸。”
没有对他的身份产生任何疑问,燕向居只是莫名道:“撕破脸也无事。”
斛玉:“……?”
两人来到陈列尸体的大殿。既然已经被发现,谢己索性直接打开,让尸体曝光在天光下。
所有的白布都揭开,按照不同的腐烂程度排列。
直观看过去,死去的大多是年轻修士。因为时间久远,很多都无法认出究竟是哪一宗哪一派何时的弟子。
春浮寒此刻正站在正中。
也无剑悬在上空,浩荡的灵力从尸体上掠过。谢己站在一旁,神色不明。
因为出窍的威压,停云弟子根本不能靠近,全场只有斛玉、谢己和后来的燕向居安然进入大殿。
斛玉不由得看了燕向居一眼。这个人的修为……
“噔——”
春浮寒收剑,他望向斛玉,摇了摇头。
没有任何残留的灵力痕迹,这人下手显然谨慎至如此,百余尸体都没有一点遗漏。
这些尸体发现于虚境边界,从前数可以追溯至少几十年,那人如此谨慎,可能也未想到,曾被他扔进虚境的尸体,也会在某天重见天日。
忽然落在自己身上一道目光,谢己转头,对上斛玉黑漆的眼瞳。
那纯黑色的眼睛好像墨,在画纸上重重点下,让观之者不得不去看那一点。
谢己岿然不动:“小友莫非怀疑是我?这些尸体被送到停云皆有记录,小友可一一察看。”
他如此坦荡,斛玉收回视线,道:“当然不是,谢洲主人品我还是信得过的。只是忽然想起来,似乎还没有和洲主说过我的名字,有些不妥罢了。”
谢己却微微一笑:“小友名为斛玉,可对?”
斛玉偏过头,看向春浮寒,难得表情有些愣怔:“嗯?师兄说的?”
“小友竟不知?”谢己缓缓道,“璇霄仙尊早已向三界言明。如今三界大概没有人不知道小友的名姓了。”
斛玉:“……”
燕向居低头,看到少年的发顶,他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但其实斛玉什么也没想,只是一时出神。
一道熟悉的大嗓门撕裂了寂静。
远远就有声音传来:“爹!爹!我回来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了?怎么停云大门都关上了?我听谢九说……说……我靠!”
看到殿内的人,刚出完任务回来的谢怀瑜眼珠子要掉出来。
他揉揉眼睛,手难以置信地指着斛玉:“你……”
谢己低声呵斥:“成何体统!还不过来见过太初宗各位道友。”
睨了谢怀瑜一眼,斛玉悠然转身道:“……洲主三公子?第一次见,幸会,在下斛玉。”
第一次见这几个字斛玉是看着谢怀瑜说的。
谢怀瑜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他顶着父亲的目光,艰难将话圆了回来:“……你,长得真好……幸会,幸会……”
谢己叹了口气,拱手,像无数无奈的凡间父亲道:“犬子驽钝,还望见谅。”
谢怀瑜:“……”
人越来越多,春浮寒走到斛玉身旁,望向谢己:
“谢洲主,此事凶手目前全然无头绪,这些尸体也需要各宗认领。兹事体大,此为三洲之难,一日不找出其人,一日便置各炼器师安危于不顾。”
谢己垂眸,轻轻叹了口气:“罢了。本不想打草惊蛇,但事态已然至此……”他对身旁的停云弟子道:
“传令下去,将此事告知各宗,两日之内至停云商议决断。”
谢己:“这几日,便请小友们和春道友小居停云。”
“怀瑜,”被点到名的谢怀瑜立正,他听父亲道:“招待好两位小友。”
谢怀瑜作为谢己唯一的嫡子,住的是仅次于谢己的行宫,就在停云宫主殿边不远。
水盾温柔的倒映在了彩色琉璃瓦上,整个浮岛五彩缤纷,看得出来,花了不少心思装点。水中的游鱼和天空隐约水盾的灵鱼如同追逐的影子,在繁花的别院里追逐。
无数条细细的水流交织,将正中央的琉璃宫包裹,如梦似幻。
一到别院,谢怀瑜就炸开来了,他先看了一眼那个陌生的黑衣男人,又立马拽着斛玉的胳膊,将他带到了另一边。
谢怀瑜终于能问出来:“你怎么来了!也不告诉我一声,还是不是朋友了?”
没说话,斛玉打量着他。
明显不同于在太初宗的样子,回到家的谢怀瑜神采飞扬,整个人都容光焕发。他身上衣物的水纹在光下闪亮,让人一眼就能看出身份不同。
斛玉打趣:“怎敢劳烦谢三公子?我们又素不相识。”
谢怀瑜:“……”
他向后看了一眼,发现那个黑衣人没有看这边,谢怀瑜才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回宫就发现气氛不对,我爹也不和我说……”
斛玉:“这事有点复杂……”在谢怀瑜期待的目光中,斛玉缓声道,“……不如等溯霭各宗来时再说。”
谢怀瑜:“……”
进来后一直沉默着,燕向居跟在两人身后,看斛玉和谢怀瑜有说有笑,在谢怀瑜要将斛玉带进寝殿时,燕向居终于开口:“天色已晚,不如早点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