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逐渐消失在人群。
“姐姐,快看!洲主和魁首要去祭天台了!”
不知哪里的一阵惊呼,斛玉回神。
四周空旷,这里是太初祭天台,位于高峰之上。斛玉仰头,祭天台中央,前方的三位洲主已经站在了不同的方位。
如今修真界在虚境降临后日渐式微、歧奴之灾折损修士、灵力灵物逐渐消失,或被虚境蚕食。祭天乃不得已为之之举,用三洲灵源连接修真与天道,叩问苍天放灵,领悟机缘、遏制虚境扩散。
一开始的祭天百年一次,但如今,已经需要十年一次,才能堪堪遏制住虚境的侵蚀。
四周庄严肃穆,太初宗祭天台山下是数不清的修士甚至凡人。
不同于溯霭的浮岛、听昀洲的赫曦墀,数风洲是唯一一个修真与人界共通、可以相互往来的洲。
或许是依仗于群山大地,数风洲从不将修者与凡人之分看得太重。
有靠的近的、在天梯上观看的修士,看见魁首,不仅感慨:“虽然长相平平,但气质着实出众。听说魁首只比了两场,就没人敢再与之争了。”
“谢一……之前从没听过这个人,是哪里出来的?”
“英雄不问出处,谢一前途无量……”
这些讨论斛玉都听不到。出了白玉宫,他依旧是以谢一的面容示人。
拜天游魁首无需做什么,近距离接触天道机缘,本就是魁首的奖励。
于是斛玉无趣地站在一旁,视线慢慢偏移,最终落在微鹤知身上。
熟悉的黑衣,想起曾经的那件衣服,斛玉勾起唇角。
名满修真、半步飞升的第一仙尊,因为衣品太差才一直穿着黑衣,这件事拿出去说,别人大概会以为斛玉疯了。
……实际上,谢怀瑜的确觉得斛玉疯了。
震惊地瞪眼,谢怀瑜戳戳一旁的望初:“我是不是出现幻觉了,他是在笑吗?”
望初也有点不确定:“是……他是在笑吗?”
也不是说这种场合不能笑,是一想到马上要接触天道这种令人望而生畏的东西,很少有人笑得出来。
两人沉思许久,望初恍然般自言自语:“难道,这就是弓道本质……山崩于其前而面不改色……”
谢怀瑜:“……你也疯了。”
此次大选,斛玉夺魁、望初第二,谢怀瑜排在第七位。他们离得很近,但前方依旧有宗主挡着,只能遥遥相望。
时辰已到,正午时分,当光偏折到某个角度——
祭台上,古朴繁复的阵法外,谢己将溯霭洲灵源掬出一捧,庄重地放入祭台。听昀洲主则将一缕透明发亮、虚无缥缈的东西放在祭台,光很快随着祭台流走,和溯霭洲的水源碰在一起。
两人皆抬头望向微鹤知。
众人注视下,微鹤知拿出数风洲的山石,放在了最中间。
带着微光的水源流向山石,接触到的那一刻,整个祭台法阵瞬间被流水充盈。
所有修士静心屏息。
太初山下,有稚童懵懵懂懂,伸出手,指着天空,安静之中,稚嫩的声音仿佛预言:“天……开了。”
晴空万里的天空,忽然被阴云笼罩,紧接着,是厚重的雨云积蓄、膨胀、化作海般弥漫开来。
云海如洪水在天空扩散,说不清的威压逐渐笼罩在所有人的身上。
斛玉微皱起眉,感到一丝不适——那是从未接触过的感觉,仿佛有什么令人害怕的东西就要袭来。
斛玉看向天空。
天幕如同悬浮在万里以外的巨人,缓缓对着人世间睁开了一只浑浊的眼睛。天地万物与天道相比,不过沧海一粟,在这只眼睛面前,没有人能不感到震颤与恐惧。
“嗡……”
远古传来低沉的回音,祭台上的天空完全裂开,露出漆黑的一片。那黑仿佛没有尽头,像曾经在两洲交接的古国墓室,那里的墓顶就是这样得无尽。
随着回音,台下的修士和太初山下的凡人已经尽数跪拜在地。就连溯霭和听昀两洲洲主都低下了头,承接着天道之意。
只有斛玉直视那天空裂痕。
这里是离天道最近的地方,一切的不公与罪恶都将在上天面前展露。这就是天道。
将早就整理好的储物袋滑到袖口,连同画好的符阵一起,待乌云朝着祭天台来时,斛玉缓缓抬手。
就在他要完全扔出那锦囊时,天幕下,忽然,一道无形的力量压在斛玉的手腕。
“?!”
斛玉倏地抬眼,难以置信地望着那乌云。他再次想要抬起手,却被那力量压制地一动也不能动。
为什么?
那力量可怖地熟悉,手在颤抖,那一刻斛玉几乎是想去那乌云顶端质问,天道既为万物生灵所生,为何却独独将他置于之下?
为何踩着他人得以求生者安然无恙百年无虞,真正苦难之中却仍有不公?斛玉肩膀紧绷,像一张拉开的弓。
风云之间,身后的微鹤知伸手,轻轻握住他颤抖的手腕。
“……”
压制骤然减轻,斛玉转头,源源不断的灵力正逐渐抬起压在斛玉手中的锦囊。同样望着天空,微鹤知回头对他道:“一切有我。”
斛玉不知道微鹤知是怎样做到的,只知道在锦囊脱手的那一刻,天地之间骤然变暗。
斛玉吐出一口气。
因果有偿,天地法则。
寂静之中,一道天雷忽然随天道灵力的扩散一同劈下!
斛玉朝着天雷的方向望去,虚境里其中一个被他救下的修士应声倒下。
像是应和他心中所想,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时,接连的天雷随着忽然的狂风暴雨滚滚而来。
那天雷一道道落下,在无数惊慌的声音中,谢己第一个撑开法器结界,护佑溯霭洲人。
谢怀瑜躲在父亲身下,大声呼喊:“怎么回事?哪里来的天雷?”
谢己朝着祭台之上望去,正对上微鹤知望过来的目光。他按住惊慌的谢怀瑜,闭了闭眼:“安静……因果定数罢了。”
高台之上,斛玉静静望着这一切,却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痛快,即便那些人再被天雷劈一遍,受过的伤也不会消弭无痕。
……但至少,也不会让这些人毫无代价。
电闪雷鸣中,一道微弱的白光从乌黑的云中落下。
所有人好像都没有见到这束不同寻常的光,就连微鹤知都没有察觉。
转瞬之间,那光如流星,落入了斛玉的眉心。
什么……
斛玉睁开眼。
白茫茫一片,什么也摸不到,什么也见不到,只有前方一道看不清的身影跪在地上。
——白茫的原来是雪。
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斛玉慢慢走近那道影子。越走近,斛玉呼吸声愈低,直到他踉跄走到那身影的前方。
“……”
看着眼前人,斛玉没发现自己在抖。
是微鹤知。
白发同雪落在地,和地面融为一体。他垂头,闭着眼,濯尘剑插在他的胸膛,身下的雪逐渐被血染红。
像是不知道身边还有人,许久,微鹤知睁开眼,他伸手,像感觉不到痛,一把拔出了胸口的濯尘剑。
血溅在斛玉的侧脸,温热的触感,他抖着手去摩梭,却看到微鹤知调转长剑——
斛玉几乎是扑上去:“不要!”
但斛玉无法触碰此时的微鹤知,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听着长剑再次刺破皮肉骨头的声音。
直到微鹤知力竭,倒在雪地。濯尘剑掉落在一旁,很快被雪掩盖。
只有微鹤知身下源源不断的血没有被大雪覆盖。
那血顺着某些纹路,逐渐汇聚成一片鲜红的血阵。
跪坐在地,斛玉大口喘息,好像离开水窒息的鱼,他视线木木地望向那片符阵。
血祭召阴阵。
微鹤知……要召谁的阴?
第21章
太初宗山门外,比斛玉高一个头的少年非要抱着斛玉的胳膊不放,整个人巨大地黏在斛玉身边,嘴里哀嚎着:“我不要走啊——我不要回家,我不去学堂!”
斛玉:“……”
站在一边的太初弟子:“……”
这竟然是溯霭洲少主。
众目睽睽,被迫成为焦点的斛玉叹了口气,拍拍他的狗头,问他:“不回去,你还能去哪呢?”
谢怀瑜早有准备,他抹了把泪,迅速说道:“我看太初就挺好的,挺亲切,我就在这住,和你……”
“……”,斛玉又把他推开:“那你走吧。”
“怀瑜,不得无礼。”
谢己站在浮舟下,朝微鹤知微微点了下头:“此次拜天游祭天虽有异常天雷,但灵力较之以往多了几倍,至少五年内,虚境应当不会再行扩散。至于其他,只能静观其变。”
听昀洲主昨日就已经回听昀洲,他动作很急,连有几个听昀洲修士被雷劈了都无暇顾及。
太初宗拜天游状况百出,简直史无前例,如今修真界修士都在传言,天道不满太初宗一家独大,故降下两次天雷,撕裂虚境。
却将那些修士对斛玉所做之事闭口不言。
虚伪的掩饰,一切暂时归于平静。但其下的暗流涌动才刚刚开始。
微鹤知抬眼,视线落在抱住斛玉的谢怀瑜身上。许久,他对谢己道:“虚境扩大与否不在于灵力,鬼界亦有虚境蚕食。”
“……”
顺着他视线,谢己看着那个名为谢一的少年。
将谢怀瑜叫到身边,谢己对微鹤知拱手:“期与仙尊再会。”
浩浩荡荡的浮舟离开太初宗,末尾的两座浮舟上,一边是恋恋不舍的谢怀瑜,一边是抱着弓兴奋异常的望初,斛玉只能举起双手挥了挥,待所有浮舟离开视线,那两只手“啪嗒”落了下来。
斛玉转身,踏入太初宗山门。
落到结界内的那一刻,谢一的面容终于完全消失,属于斛玉自己的样子完完全全恢复,恢复的那一刻,斛玉默默松了口气。
控制那枚琉璃珠耗费不少精力,凑近看,斛玉的眼底已经泛起淡淡的青黑。
至于谢一此人……就让他们满修真找去吧。
斛玉现在满脑子想的只有一件事。
他跟在微鹤知身后,目光总是落在微鹤知后背、胸膛的位置。濯尘剑有灵,即便是主人,被濯尘剑刺穿,也不会毫无痕迹。
但是怎么有机会看一眼验证……
太初弟子逐渐消失在了视野,走到没什么人的地方,四周只有雪下竹叶抖落积雪的声音,微鹤知低头,望着衣袖上多的那只微微蜷缩的手,转头看着斛玉,问:“怎么了?”
斛玉目移,很无辜地开口道:“师尊,近日我总是睡不好,想来是……灵根有些问题……吧。”
微鹤知:“……”
月至中天。
斛玉趴在床头,半边脸埋在枕头上,想到下午的话,还是有些感概。
多少年了,都没有用过这样无耻的理由撒谎。
他随手摩梭着床头的一个小小静心石,忽然发现那石头上竟然还奢侈地储存着灵力。
“……”
斛玉默默放开了手,小心翼翼地放了回去。
收回手收一半,一道阴影打了下来,微鹤知的衣角出现在了斛玉的余光中。
手一顿,斛玉立马仰起头,“师尊。”
微鹤知垂眼,因为是趴着,少年整个人的影子拉出一条起伏的曲线,倒映在床边。柔软的外衣随意堆落在床头,堪堪没有滑落。
目不斜视,微鹤知走到床头,不知道做了什么,此刻他周身温暖,没有了平日里的冰冷。
“静心。”
话音落,温热的大手放在了斛玉的后背,触感直达胸口。
裹在斛玉身上的灵绸已剩不多,本就是天灵根,加之微鹤知不要钱一样地砸灵力下来,斛玉身上的外伤几乎已经消失,只有一些多次撕裂的伤口还有些痕迹。
感受到温热的灵力,斛玉一颤,不知道为什么,微鹤知明明是在检查他的灵根,他却觉得胸口有些热,忍不住低下头,斛玉眼底积蓄了一点水汽。
微鹤知坐在床头,那只手还在向下,灵力自他的手心流入斛玉的灵根、识海,本来枯萎贫瘠的地方逐渐有了一丝生气。
许久,忽然,斛玉小声“呜”了一声。
微鹤知手一顿。
因为斛玉的要求,室内的灯几乎都灭掉了,只留下床头一盏。半明半暗中,几乎看不到彼此的表情,只能听到微鹤知询问的声音:“怎么了?灵根还在痛?”
斛玉说不出话,只一个劲的摇头。
不是的……他不是这样安排的。
本来是打算借此机会问问微鹤知接下天雷之后的伤如何,顺势再检查一下,这样就能看到那个位置到底有没有伤疤。
为什么变成了如今的样子?
在他看不到的身后,微鹤知缓缓收回与斛玉识海的接触,沉沉的眸子中泛起微不可察的一点涟漪。
这么多年过去,属于斛玉的那一抹气息重新回到微鹤知苍凉冰冷的识海。
斛玉许久没有声音。
确认没什么问题,微鹤知起身,察觉到他要走,斛玉想也没想,立刻伸手拽住男人的衣角,抬头央求:“……师尊今晚和我一起睡,行不行?”
今晚遭这些罪,怎么也不能就这么前功尽弃。
他的声音还没缓过来,说这话时字似乎都黏在一起,微鹤知沉默不语,就在斛玉以为这件事成不了了的时候,微鹤知竟然真的折身回来,他将斛玉的手放回被子,自己则坐在一边的椅子旁,淡声道:“几岁了。”
知道他这是答应了,斛玉勾起唇角,躺回去耍赖:“几岁就不能和师尊睡一起了?”
微鹤知替他熄灭了床头最后一盏灯。
黑暗中,温热的气息,携带着太初雪松的沉香落在斛玉枕边。他听到微鹤知道:“睡吧。”
不知道过了多久,实在撑不住,本来打算在微鹤知睡着后偷偷探查的斛玉,自己先在熟悉的气息里睡了过去。
他安心到忘了在微鹤知这个修为,甚至不睡觉都可以。
微鹤知坐起身,望着少年熟睡的面庞。
斛玉半夜忽然惊醒。
他转头,发现身旁空无一人。只有濯尘剑还放在一边,一如既往地守护着斛玉。
师尊呢?
穿上外衣,斛玉半梦半醒地推开门,整个白玉宫寂静无声,月光照亮庭院,让整个行宫如坠仙境。
斛玉捏了捏濯尘的剑鞘,濯尘晃晃,剑尖最终指向了一个方向。
斛玉朝着那个方向去,山路崎岖,好在有濯尘开路,只是越走,前方迷雾越多,斛玉眯起眼,感受扑面而来的水汽。
他来到了走到一片温泉边。
蒸腾的雾气模糊了视线,斛玉挥了挥手,企图看清楚面前的景象。
大大小小的潭水如星密布,形成一条无形的河道,斗折蛇行,一直延伸到了很远的地方。
微鹤知半夜来这里做什么……
斛玉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是来这里疗伤的?
放轻脚步,斛玉循着温泉的边缘一路摸索向下,发现温泉的水竟慢慢变冷,直到变成冷泉。泉水的尽头是一片幽深的树林,林间漆黑一片,黑暗中不知有什么潜伏其中。
因为出门急,斛玉穿得很少,走到这里已经完全被寒意包裹。
危险的冷风拂过,斛玉不觉打了个冷颤,直觉不能再向前。走到尽头都没有找到微鹤知,可能微鹤知并不在这里。
他迅速转身,却不觉踩到了石上青苔,一阵风吹过,斛玉整个人一下子滑落进了池中。
冰冷的泉水瞬间席卷全身,斛玉立马屏住呼吸,向岸上挣扎。
但这冷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越向上挣扎,力气越小,越往下沉。寂静的水面之下,斛玉伸手,看到自己手腕的银镯在水中奋力向上,企图将他整个人拖上去。
但没用,斛玉依旧在下沉。
失去意识的之前,一道人影忽然破开水面,一把拉住了斛玉下落的身体。那只手十分有力,瞬间将斛玉拉了上来。
“!咳咳咳……”
斛玉闭着眼,猛咳出几口水。
浮出水面,微鹤知沉着脸,他将斛玉打横抱起,朝着岸边去。怀人冻得直哆嗦,缩在微鹤知怀中,紧紧抱着微鹤知的脖颈。
两人身上的衣服皆已经湿透了,斛玉只穿了外衣,此时那薄薄一片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隐隐约约透露出灵绸下的皮肤。
水珠从二人身上滚落,砸在地面,结出一朵朵冰花。
微鹤知大步朝着上游去,好像冰不是结在地面,而是结在了他的四周。
知道闯了祸,将斛玉带来的濯尘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试图不引起路过的微鹤知的注意。
下一瞬,濯尘整柄剑被一股外力掀飞,直挺挺掉落水中。
微鹤知侧目,语气冰冷:“不准上来。”
斛玉手腕的镯子叮当作响,仿佛是在无声的嘲笑。
濯尘:“……”
此地寒泉,灵力不可驱散,微鹤知抱着斛玉,来到上游的温泉边。骤然变换温度极其损害身体,微鹤知将斛玉放在岸边,自己先行下水,才慢慢将斛玉抱进水中。
感受到温暖的气息,斛玉逐渐放开绻缩的身体,呼吸也慢慢放缓。
但冷热交替,很不舒服,于是他本能循着最热的地方寻去。
微鹤知只是转身安放结界的功夫,斛玉已经自动贴上了他——像一只黏人的年糕。
微鹤知垂眸。
回暖的少年脸颊透粉,漆黑长发如瀑,垂落在白皙的肩膀,胸前挂着的白玉水坠干净漂亮,却比不上面容的万分之一。
羽睫被水打湿,乖巧地贴在紧闭着的眼下,和肤色对比鲜明。
冷泉刺激下很难清醒过来,微鹤知终于将目光肆无忌惮地落在斛玉身上。
“……”
黑发与白发交织在水中,忽然,微鹤知抬眼,春浮寒不知何时出现在水潭边。
无视两人的姿势,春浮寒面无表情地伸手:“师尊,将小师弟给我,我会带他回去。”
微鹤知:“……”
春浮寒的也无剑瞬间出鞘,挡住了随之而来的濯尘,两剑相冲,也无插进了泥土中。
春浮寒擦擦嘴角的血,依旧是那个姿势:“师尊,将小师弟给我。”
不知道过了多久,微鹤知开口:“不用了。”
春浮寒眼神一动,他看了一眼微鹤知胸口狰狞的疤痕,略有些残酷地对微鹤知道:“师尊,心魔一起,虽难消解,但不是无方可医。如今小师弟回来,你也该放下了。”
等到春浮寒离开,微鹤知低头,很久,才用已经僵硬无比的手,轻轻抹去斛玉眼角的水痕。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钻心剜骨的刺痛。
如何放得下。
路过的炼器师全部暴毙,死因皆为一场大火。
这些炼器师修为各异、来历各异,可以说除了死因,没有任何共通点。
来处理此事的数风洲修士前后来了三波,皆无功而返。
这次来的,是第四波修士,因为前面没有丝毫进展,这次来的修士几乎没有多少。
被迫接了这个任务的松岚门四人等在山脚,有站有坐,每个人看起来都不情愿。
领头的是个看起来就脾气火爆的男人,粗重的眉毛像折断的松枝横在额头,整个人散发出一种焦躁的气息。
他走来走去,时不时朝着太初山的山路看。
这样的气氛显然影响到了周围人,和他一同前来的某个瘦弱修士忍不住开口劝:“祝悬师兄,你要不先坐下,这一时半会儿应该走不了了,不如休息休息,留存体力。”
他们从松岚门赶来,水都未喝一口,就等在这太初山脚。
虽此时未到约定时间,但以往的太初弟子都会提前下山,今日却不同以往,眼见着要到时间了,山路上连个鸟的影子都不见,难免烦躁。
被叫做祝悬的男人看了他一眼,他的身后背了一把和他差不多高的长刀,刀如其人,上面遍布着火系阵法。
闻言,男人不耐开口:“坐什么坐,时间一到我们就走。”
开口劝说那人为难:“这不好吧,那可是太初宗的弟子……”
祝悬冷笑:“太初又如何?”
劝说那人不说话了,生怕他再口出什么狂言。他可不想得罪太初。
好在最后的时间,太初终于来人了。
遥遥山路间出现一道身影。
祝悬眯起眼。
那是个身形颀长的少年,身上是太初一贯朴素的弟子服,但是略有不同,这件弟子服显然花了心思——衣上各处的走线都精密非常,几乎没有留下痕迹;暗纹繁复,且是只有数风极北冰原才有的冰蚕丝;就连腰带上坠的都是有价无市难得一见的雪灵玉。
看清他的穿着,祝悬不禁嗤笑:“哪家的少爷塞进了太初外门。太初现如今这样的也收,真是饥不择食。”
修士大多从简,没有几个喜欢将自己的实力展现出来。在寻仙问道上,修为才是排在第一位。
这名修士资质大约只有筑基左右,却又是手镯,又是玉坠,难免让人想到那些拿钱进大宗的绣花枕头。
祝悬是正统招选弟子大比上来的。当年他也参加过太初的弟子大选,只可惜差一点,最后被松岚门选走。对砸钱进太初的有些情绪可以理解,但,“师兄,之后万万不要在他人面前提起了。太初……”
护短二字那人没说出来,大家却心知肚明。
祝悬冷“哼”了一声。
太初来人终于走近,看到他们,那太初弟子摘下头顶遮阳的帷帽,十分友好地打了个招呼:“各位好啊。”
松岚门几人皆一愣。
帷帽之下,来人竟粉面朱唇,明眸皓齿。他的眼尾细而略弯,笑时上翘,眉心朱砂痣为他的面容点开颜色,衬得整个人愈发明艳生动。
见没人说话,斛玉主动晃了晃手:“各位,我没来晚吧,怎么这样看我?”
最先反应过来的陈崖立马从石头上起来,连连摆手:“没晚,没晚,时间刚好。”
斛玉点头道:“那我们现在,出发?”
陈崖刚想下意识说可以,好在脑子还在,他连忙道:“啊,等等,那个,还要再等等,有一个人还没来。”
祝悬更不满:“还有人?”
找到这次的任务令牌,斛玉低头看了一眼,确实少了个人。
燕向居。
是一个名字他们都没记住的宗门。不知道为什么也要掺和这次任务,还来晚了,他不说,祝悬都没想起来还有这个么个人。
原来自己不是最晚,斛玉放心了,他找了棵干净的树倚着,无所谓道:“那便再等等。”
正好还没睡够。
斛玉揉揉脑袋,总觉得自己最近忘了点什么。
他记得一个月之前某个晚上自己似乎出了趟门,去找微鹤知。但总想不起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晚之后微鹤知说要出门一趟,至今未归,斛玉也没来得及问。
自己待着实在无聊,斛玉索性随手找了个任务,准备下山看看,也算是替太初解决点问题。说不定等结束,微鹤知就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