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看了看还没斜多少的太阳,谢怀瑜不太理解,但还是表示尊重,他招呼侍卫:“你带这位道友去休息吧。”
说完,他转头就对斛玉道:“来来来,我收藏了好多宝贝,给你看,你喜欢哪个就……”
燕向居:“……”
走到寝殿内,斛玉忽然停住脚步。谢怀瑜不解:“怎么了?”
斛玉回头,看了看燕向居消失的方向,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对方有话没说完。
似乎来到这座浮岛,燕向居便一直有一丝异常。但具体是什么,斛玉说不出。
可能是真的没几个朋友可说,从入门开始,谢怀瑜便热情地向他展示:“看。这是我第一次炼器的成果,虽然不好看,但能用。”
斛玉细细打量,那是一个可以摇摆的毛笔,输入灵力便可以自行抄写。谢怀瑜挠挠头:“当年刚读书,被罚写的太多了,写不及,就做了这个出来。不过后来父亲将我的罚写都免了,他说我笨,罚写也记不住。”
斛玉:“……”
又到一面镜子,谢怀瑜更自豪:“别看这面镜子平平无奇,但他能看到停云宫的好多地方,父亲还将这个推行给各宗,虽然我没让父亲帮我署名,但也算成名作?”
他絮絮叨叨,很多都是关于炼器和父亲。
斛玉好笑地看了他一眼。
在炼器上谢怀瑜虽然算不上天才,但也算顶尖的天赋了,可在其三句不离父亲的方面,又像个被保护的很好的小孩。
斛玉调侃恭维:“谢洲主日理万机,竟还有时间替你推行,真是拳拳爱子之心,令人佩服。”
谢怀瑜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其实父亲对我一向很好,所以有时候我想更努力一点,至少不让父亲丢人。”
说起谢己,他的眼睛都是对父亲的孺慕和崇拜。不仅是为人和善,谢己的炼器水平亦名满修真,谢怀瑜从有意识起,就想成为这样德才兼备的君子。
听他说着,一座床头的小灯出现在了视野中。
那灯就放在床边,在琉璃彩的映照下,闪烁着与众不同的光芒。
拿起这个,谢怀瑜格外小心,也格外珍重,说起来都是柔软:“这是当年刚恢复神智的时候,父亲特意给我做的安神灵水灯,有了它,我都不会再做噩梦。我最喜欢这个了。”
和之前的所有法器不同,那灯中火焰如同流水,在其中打漩。盯着那抹水,本想赞美一番,但看了一会儿,斛玉竟感觉有些头晕。
他扶住一旁的床沿,谢怀瑜赶紧放下灯扶住他:“怎么了?”
斛玉摇摇头。头晕的感觉挥之不去,好像有什么要挣脱牢笼。
“咔——”
一声脆响。
“?!”
谢怀瑜和斛玉同时转头望去。
床头,那陪伴谢怀瑜十多年的灵水灯,竟无端裂开一条缝隙。在两人还未反应过来的刹那间,其中流水竟钻出水灯,化作灵力,直直没入了一旁斛玉的胸口!
这一变故猝不及防,斛玉只能任由那灵力在灵脉穿梭,最终看着它紧紧贴合在了破损的识海。
“……”
斛玉抬头望向谢怀瑜,几乎是难以置信地开口:
“这是……我的灵力。”
第27章
天地灵气化为己用,每个修士的灵力都有属于自己的痕迹,所以谢怀瑜清楚地知道斛玉不可能感知错。
于是这让他更加不解,甚至有些语无伦次,谢怀瑜起身:“可,可是这个灯陪我十多年,它不会,它怎么会……怎么会……”
怎么会有斛玉的灵力?
将一个人的灵力困在法器,不论是什么目的,这个做法本身就很让人怀疑,更何况是在本就乱成一锅粥的如今?
那份灵力完全贴合斛玉,静静宽慰着破损的识海。
斛玉闭了闭眼,许久,他沉声对谢怀瑜道:“你冷静下来。先不要想其他。我问,你回答。”
谢怀瑜惶惶看他。
斛玉睁开眼,望着他:“这灵水灯,是你父亲给你的。”
谢怀瑜:“是……”
斛玉:“他给你的时候说了什么?”
谢怀瑜想起当时父亲送给自己灵水灯的时候,高大威严的男人抚摸着他的头发,语气难得柔和:
“……你神魂不稳,溯霭近来兴起的灵水灯,据说有安神的奇效,我做了一个,愿我儿安睡无梦。”
那时候谢怀瑜还很虚弱,这个灯对他意义非凡,所以当时谢己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记得。
斛玉抓住他话中的某个词:“近来,兴起?”
谢怀瑜道:“灵水灯,是民间散修做的,因为可以储存灵力,安抚人心,当时溯霭洲大家都在做,几乎现在所有修士家中,有神思不宁者,都会放一件灵水灯……”
只是那些灵水灯里面的灵力都是炼器时便放进去的,谢己当时在溯霭,而斛玉在数风洲,灵力怎么会到这小小的灵水灯中?
沉默许久,斛玉垂眸,开口道:“还有一种可能。里面的灵力是后来被人调换。”
谢怀瑜立马跟着他的思路问:“是谁?”
斛玉看他:“你是炼器师,你应该最知道有谁能将法器逆向重组。”
谢怀瑜瞪大眼睛:“你是说……做出灵水灯的那位炼器师?”
抽取他人灵力,炼器师,天灵根,溯霭……似乎隐隐摸到了一点真相的边缘,斛玉起身。
或许只有见到那位炼器师才有得解释——不仅仅是因为谢怀瑜,他亦不愿将谢己这样的人物作为敌人。
跟在他身后的谢怀瑜欲言又止。
斛玉回头,看了他一眼,突然道:“事情真相出来之前,我不会错误地怀疑任何一个好人。”
“……”
低头,谢怀瑜默默松了口气。
“谢铭。”
查了一夜,谢怀瑜带着只有名字和曾经住址的消息回来了。
谢己和春浮寒目前在将死去的修士和各宗门修士一一比对,没有人注意到谢怀瑜偷偷溜进停云宫藏书阁,偷看了一整晚的溯霭洲志和卷轴。
他眼下青黑,面容憔悴,和睡了一夜好觉格外容光焕发的斛玉截然不同。
斛玉正在喝茶,他身边,黑衣修士和他同坐桌边,一起慢慢品着。
谢怀瑜趴在椅子上,开始怀疑到底谁是这里的主人。
放下茶盏,斛玉拿起那张写着名字和住所的纸,在看到姓谢,斛玉随口道:“溯霭洲姓谢的这么多?”
谢怀瑜摸摸鼻子:“因为谢家世代在溯霭洲扎根,停云宫一开始的人比现在多很多,都是谢家的子弟。”
若不是他母亲和两位哥哥早逝,现在停云宫应该也会更热闹一些。
有了消息就好办一些,斛玉起身:“走吧。既然有了位置,至少也要去看一看。”
谢怀瑜看了一眼燕向居的方向,眼神示意斛玉:他也要去吗?
像是完全看不懂他的意思,斛玉偏过头看他:“怎么?”
感受到一股莫名冷意的谢怀瑜缩着脖子,摇头:“……没什么没什么。”
斛玉没事人一样,转头对燕向居道:“兄台,松岚门几位怎么说?”
将回信给他,燕向居道:“已经派人前来溯霭,此次任务中止,由太初宗接手。”
想来是春浮寒的意思,合上信,斛玉抬头看他:“那兄台你……”
燕向居垂眼,对上他的视线:“既然已经参与其中,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半晌,斛玉笑了。他扬起那信纸挥了挥:“我同意。”
跟在身后完全没听懂,谢怀瑜:“……”
他俩是有什么暗号吗?
谢铭住的地方是在停云宫下不远的水盾边界外,仰头向上看,甚至可以看到水盾里的游鱼摆动着尾巴从众人头顶游过。
不远处是热闹的闹市街起点。
因为位置就在停云宫外,炼器师云集,于是这条自发组成的闹市从南到北横穿停云宫下,修真界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应有尽有。
也正是这样繁华的闹市,使得不少原有的建筑被迫降低,最终一起挤在台阶之下的破旧古楼之中。
上面是修真最大的器市,下面是破落的旧屋,斛玉一行到时已经是傍晚,灯火通明之下,是摸不清的黑夜。
谢怀瑜站在台阶之上,看着通往下面的黑洞的路,有些发怵:“这个谢铭竟然就住在停云宫下……我都不知道还有这样的地方。”
链条拉扯的声音在头顶经过,一条链的大小大约有一条街那么长,住在链条下面,每日都要听这令人牙酸的声音。
斛玉捂住耳朵:“停云宫下面的链条到底是做什么的?”
谢怀瑜:“停云宫修士修炼和炼器师炼器都要用到水源嘛……靠灵力将水送到停云宫上耗费太大,就用链条送上去了。”
为了美观,链条上刻画着符阵,让人只能看到链条的存在,却看不到是怎样将水运送上去的。
斛玉睨了他一眼:“那为何停云宫不在下面?”
非要在天上,给自己招来那么多麻烦。
谢怀瑜老神在在:“整个停云宫都是法器做的浮岛,要立威于他宗,必然要有实力的展现嘛,再说,”
说到这个,谢怀瑜毫不心虚地回看他:“说起立威,明明太初宗才是整个修真界最奢侈的。”
太初结界几百里,十里一灵源,百里一灵台,整个护山大阵像个纯金的纱幔,路过的灵兽吸一口都能长修为。
就差把不显山不漏水的穷奢极欲刻在山门口的石碑上。停云这点在如今的太初面前,不过区区。
难得无言的斛玉转过头,第一次被人用有钱堵了个哑口无言。
错过二人,燕向居打破沉默,先行下了台阶:“走吧。”
三人的身影没入黑暗,身后的闹市点燃烟火,照亮了一瞬间的地下城。
谢铭住的房子就在古楼群最外面的位置,斛玉走在两人中间,目光从昏暗的四周掠过。
破败、陈旧、腐朽,这座地下城给人的唯一感觉就是毫无生机。
他们来到一栋古旧的房前。
那房子歪歪扭扭,支撑着庞大的古楼,因为是被挤压在古楼的最下层,远远望去不像房子,更像是一块被挤歪了的馒头、被硬塞进狭小的缝隙。
谢怀瑜看到那扇都开始掉木屑的门,有些恍惚,就好像在哪里曾经见过。但这样的地方他一定是没来过的。
确认没找错地方,斛玉敲了敲门。
门内没有任何声音。
在第三次敲门,将手背的粉尘拭去后,那扇门终于开了。
一位眼瞎的老妪从门缝里幽幽露出半张脸。
她脸上的褶皱像堆叠的树皮,因为曾是修者,不看,她大概也知道门口有几个人。老妪嘶哑着声音开口:“你们找谁?”
谢怀瑜躲在斛玉身后,听斛玉道:“炼器师谢铭。不知他是否曾住这里。”
听到炼器师,老妪本来已经想关上门,但又听到是谢铭,那老妪忽然古怪地笑了两声。
她的笑声实在是诡异,在这条阴森的街道更显得瘆人。
谢怀瑜感觉自己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但斛玉却面不改色:“您觉得这名字有问题?”
老妪却打开门:“没有,他的确住在这里。进来吧。”
低着头进门,门内的世界倒是比门外好很多。
虽然房间很乱,但至少是平常人家的样子。
门的正对面就是一扇窗户,透过那窗,竟然隐隐可以看到停云宫的水盾。
狭小的房间,三个成年男人完全施展不开,谢怀瑜只能蹲在角落放着的一堆破铜烂铁边,委委屈屈地收起自己的长腿。
斛玉看着那摸索找东西的老妪,并不拐弯抹角,而是直言:“您说他住在这里,是什么时候?”
老妪拖着嗓子,声音像强硬打开年久失修的木门:“几十年前吧,具体多少年,谁能记得清。”
她沉沉蜷缩在一把椅子上,手里慢慢卷着一片枯黄的树叶,“不知道他从哪里来……当年我也是看他可怜才收留他一段时间。就住在侧面的棚子里。”
斛玉走到她说的地方,那是一间小的不能再小的、仅仅可以容纳一人躺下的地方,说是棚子毫不违和。断了腿的“床”被灰尘掩埋,一件家具都没有,可以说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
背对着他,老妪道:“在这里住的时候,他都是做法器卖钱,那边那一堆,都是他的东西。”她看不到,却精准地指向谢怀瑜身边的东西。
谢怀瑜转头,第一次正眼打量这一堆“法器”。
法器分级,这一堆别说玄级,黄级法器都多不见。基本都是失败品。
但……谢怀瑜抽出一柄不起眼的小剑,默默研究起来,虽然品阶不高,但胜在巧思。这个谢铭的确有几把刷子。
斛玉回过头,继续问道:“您还知道关于谢铭的什么事?”
老妪却不说话了,她伸出手。
斛玉拽过在场唯一一个带了钱的谢怀瑜的银袋,递给老妪。
掂了掂分量,老妪这才接着说:
“我资质平平,向来修行不好,进不了宗门,但谢铭这个人不一样……他修行很好,也会炼器,就是不去宗门。每天带着他那个弟弟,去卖法器。也卖不出几个钱,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性格倒是不错,挺爱笑,说什么也不生气,”老妪在椅子上靠着,颇有些昏昏欲睡,手里的银袋抓得却很紧,“总是帮我修这个那个,给街上的穷孩子做小玩意,那个灵水灯,你听说过吧,就是他做的,他弟弟睡不着,就做了这么个东西,没想到卖了一大笔钱。”
“有宗门因为就这个来这要他,他不走。你们可能根本想不到他为什么不走……这钱你们该花。”
老妪忽然笑了两声,她压低声音,像说什么秘密:“只有我知道,他不走,是因为……他弟弟是个炼器天才!”
斛玉和燕向居对视一眼。
斛玉看向那堆落灰的法器,随口道:“这有什么关系?难道平时那些法器是他弟弟做的?”
老妪轻“哼”了一声,“当然不是,他弟弟的法器只要做出来,无论什么时间,谢铭都第一个出来毁了,哪还有什么剩下。”
攥着那柄小剑,仿佛感同身受,谢怀瑜可惜:“那么好的东西,毁了多伤心……”
“伤心,但是那又有什么办法?一旦被大宗发现,他弟弟很快就要被大宗带走,谁也拦不住……”老妪的声音拐着弯,倒是有一种幸灾乐祸的意味。
斛玉侧目:“谢铭为什么抗拒大宗?”
这是目前唯一不合理的地方。
破旧地下城的炼器师兄弟,每日靠着卖低级法器为生,堪堪维持生计,苟且度日。这样的人,却唯独不想飞黄腾达,跻身仙界。
老妪却没有再说下去,莫名收了话头,挥了挥手:“可能在宗门有什么伤心事吧,谁知道呢,很久之前的事,他自己都不太记得了。”
“其他的我也记不清了,大约就这些……他在我这里住了也没多久……”
她在赶客,于是斛玉问了最后一个问题:“那您知道,他现在去了哪里?”
从那逼仄的房子出来,谢怀瑜伸了伸腿脚,感觉全身都舒服了,关门之前,可能是好心,老妪对他们道:“他这个人,虽然是个好人,却总是容易招惹不好的东西回来。你如果真的要去找他,不好的东西说不定也会找到你。”
斛玉看着这位老人,其实她长得并不可怕。斛玉忽然道:“您的眼睛也是因为那些不好的东西?”
老妪关上了门。
三人站在门外,谢怀瑜有些愁:“怎么办,只知道几十年前他和弟弟一起消失了,现在在哪里也不知道,甚至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这怎么找人?简直是大海捞针。
谢怀瑜颓丧地走出一段时间,转头,发现身旁空无一人。他连忙朝后看去,却发现斛玉还站在那里,不仅他没动,燕向居也没动。谢怀瑜摸不着头脑:“你们怎么不走了?”
此时斛玉站在坡下面一点的位置,他慢慢抬眼,看向谢怀瑜:“有个问题……炼器师最基本需要的是什么?”
谢怀瑜一愣,下意识答:“灵火、材料、有时候还需要器鼎辅助……”
闻言,斛玉低头思索,许久,他喃喃自语:“炼器……不,应该是空间。没有炼器师可以在那么小的房子里炼器……也不会那样干净,连灵力痕迹都没有留下一丝。”
那房子实在是太小了。那样的房子怎么会作为整个古楼的第一层?
终于知道来到这里到底哪里违和,听到他的话,谢怀瑜眨眼:“……忽然想起来,刚刚进门之前,我就觉得奇怪,溯霭洲常年多雨,这么低的房子应该附近都有排水渠……但这外面好像,一个都没有。”
燕向居走到那扇紧闭的门边,顺着那扇门的方向,再次看向上方。
密密麻麻的木质高楼堆叠在一起,好像生长着的黑色怪物。
他望向斛玉,明明什么都没说,但斛玉却知道他的意思。
这里根本没可能看到停云宫。
四周死寂。
甚至连闹市的声音都听不见了。
意识到什么,斛玉忽然猛推了谢怀瑜一把,扬声:“快走!去通知我师兄!”
“……!?”
还没反应过来,谢怀瑜眼睁睁看着刚才还平坦的街道,竟在瞬间变得扭曲!
只发生在一刹那,地面便随着斛玉的动作鼓起巨大的波浪,整个地下城好像一幅卷轴般波动起来,将其中的建筑和人尽数吞入其中!
这是……幻境!?
不对。拼命向上爬,谢怀瑜脑子从来没转这么快……那不是幻境,是用什么法器将地下城那附近全部都包裹了起来!
是谁?!
最后一次回眸,谢怀瑜似乎看到了门口那老妪融化的脸。
斛玉好像坠在了谁的梦境。
这显然不是他的梦,因为眼前所见,是他从去过的地方。
梦里下了一场大雨。
雨水从天空瓢泼而至,淋湿了面前少年人的脊背。斛玉听到“自己”有些无奈地开口:“躲进来,淋湿了可没地方换衣服。”
前面的小少年不听,依旧在雨中肆无忌惮地奔跑。
雨下得太大,斛玉根本看不清那少年的模样,只知道他很瘦,几乎要皮包骨头。
或许是终于玩够了,那小少年终于跑了进来,他笑眯眯地趴在“斛玉”身边,尖瘦的下巴放在斛玉的后背,伶仃的骨头有些膈人,他撒娇道:“哥,我好喜欢下雨,总觉得谁也不愿意出门,天地之间只剩下我。”
被叫做哥哥的人拿来早就准备好的干衣服给他换上,轻声呵斥:“也不怕摔跟头。”
他虽然是呵斥,却没有多少斥责的意思,从斛玉的视角看,拿着干衣服的手同样很瘦,甚至可以看到极度突出的腕骨。
这是一对流浪的兄弟。
雨棚下,小少年乖乖换衣服,看着哥哥,他忽然小声问:“哥……他们不会找过来吧。”
“斛玉”擦着头发的手一顿,紧接着,他听到自己坚定道:“找过来也没事,大不了带着你再跑。”
又开心了起来,少年笑嘻嘻地去拱哥哥:“太好了,那我们以后就四海为家。”
斛玉听到“自己”也笑了:“好。”
他看着兄弟二人来到了停云宫的浮岛之下,躲进了最危险也是最安全的地方,看着哥哥好脾气地朝着最便宜的房主讨饶:“再宽限几天,那些法器卖完了我就有钱了。”
至此,斛玉终于确定,这是谢铭的梦境。
而他面前,此时还不是老妪的张扬女孩嘴硬心软,她高扬着眉毛,嗔怒:“让你去大宗你不去,天天卖这些,还带着个拖油瓶弟弟……”
谢铭第一次认真对外人道:“不是的,我弟弟是炼器天才,是我不让他炼器。”
但日子不是永远都这么平和。就像天才是无法控制自己的向往和天赋。即便在最苦难的地下城,依旧可以长出名贵的花。
当看到弟弟再一次偷偷用废弃的材料做出近地级的法器时,斛玉感觉到谢铭的心情沉了下去。
他将那法器当着弟弟的面毁掉,却在看到弟弟眼中灭不掉的光时心沉到谷底。
小少年怯懦望着他:“我偷偷炼,也不行吗?你那么辛苦,我想帮你……”
斛玉听到“自己”第一次厉声:“不行!我不用你帮!”
少年垂头,手捏着衣角,一滴眼泪落在了瘦骨嶙峋的脚背。
斛玉仿佛切身感觉到了那种心痛。
但谢铭知道,他弟弟不能再炼器。他们之所以跑出来东躲西藏,就是因为这可怖的天分。
在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时候,有这样令人觊觎的天分,会是什么下场,他们已经体会。
被逼着炼有违天道的法器,不断折损寿命和灵根与生机。
天道有常,没人可以逆天而行。
他的弟弟就是那些贪得无厌之人的刀,砍向天道的大石,断的只会是刀,而不是拿刀的人。
于是谢铭毁了法器一次又一次,直到某天回家,家里彻底失去了弟弟的踪迹。
房主女孩惊慌对他道:“你弟弟炼的什么器,怎么打雷了?来了好一批人给他带走了……”
画面天旋地转。
再出现,是谢铭抱着已经支离破碎的尸体,在大雨里走着。
看到手中的尸体,斛玉感觉自己呼吸停滞,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个喜欢笑眯眯的小孩,此刻冰冷着瘦小的身躯,筋脉寸断,全身上下都是天道惩罚的印记。
天地无言,唯有雨声。斛玉知道谢铭疯了。
血水渐渐在雨中变得透明,直到连血也流干了,他们来到了一处湖泊。这里草木茂盛,生机盎然,是和地下城截然不同的地方
谢铭走到水边,他将弟弟的尸体仔细地清洗干净,然后用手一点点挖出浅浅的坑。
他现在没能力将弟弟的尸体放进法器里带走,只能埋下。
将那小小的身体放下去之前,谢铭仰头,看着远方气派的停云宫,久久未动。斛玉感受到无尽的恨意在这个瘦弱的身躯中冲撞。
将人埋进土中。
谢铭走到水边,冷静地清洗着身上的血迹。
抬起头时,斛玉瞥了一眼水面,下一刻,他整个人如坠冰窖。
水面倒映,是春浮寒稚嫩的脸。
第28章
斛玉想要再多看一点,水面的影子却忽然离他远去。一股温柔的灵力从四面八方涌来,它托住斛玉的斛玉魂魄,将斛玉带出那段属于他人的梦境。
斛玉睁开眼。
刚回自己身体,还有些晕,斛玉退后几步。晕眩中,他感觉到一只有力的手稳稳拉住了他的手腕,替他稳住身形。
斛玉抬头。
微鹤知下颌清冷的线条映入眼帘,而他此时正靠在微鹤知的胸膛,法器带来的灵力乱流被微鹤知尽数挡下。
天地变色,日月无光,微鹤知抬手,濯尘剑从天外飞来,携着化神期的灵力呼啸而过,一剑划破正在收拢的法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