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成一圈的歧奴自发打开一条道路。
从歧奴身旁擦过,腐烂的味道没有消失,但却缺少了歧奴该有的攻击性。
牠们“注视”着斛玉,毫无动作。
万万没想到入虚境会是如此景象,斛玉低声:“如果不是亲手劈开虚境,我会怀疑这里是鬼主造的幻境。”
实在是诡异。
从两人朝着古树的方向去,濯尘便一直没有收回剑鞘。
在虚境唯一能依仗的,便是濯尘和不坠两把灵器。此刻,有些无聊的濯尘在斛玉身边绕着圈,偶尔碰一碰斛玉手腕的不坠。
索性将手抬起来给濯尘玩,斛玉闭上眼,又瞬间睁开,眼底淡紫色褪去,斛玉道:
“黑衣人的气息就在这附近,但虚境灵力压制,我确定不了位置。”
微鹤知:“知道在虚境就够了。他引你来虚境,不会不现身。”
虽是如此,斛玉还是不觉皱眉:“可他为什么要做这些事,又费尽心思地引我来这,我确信对他毫无印象……”
一点清凉抚上斛玉的眉头。
斛玉抬眼,发现是微鹤知将他皱起的眉心抚平。
微鹤知垂眸:“船到桥头自然直,有我。”
斛玉:“……”
从被接回太初宗的那天开始,斛玉就听微鹤知对他说“有我”。
那时候他不信。
可这么多年过去,微鹤知还是这句话,只是在现在,斛玉已经可以随着微鹤知的话放下心来。
因为微鹤知从来没让这句话落空。
正是这样,斛玉侧目,视线落在和濯尘碰撞的不坠上。
……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在有些事上如此怯懦犹豫。
在幻境窥得微鹤知情感的一隅时,斛玉第一个反应不是厌恶恐惧,而是疑惑和震撼。
疑惑微鹤知什么时候有这样的想法,震撼自己竟然毫不排斥,甚至想到相守一生,他理所当然地想——
这本来就是他想要和微鹤知做的事。
或许是儿时的经历,在斛玉的世界里,微鹤知已经占据绝大部分的位置,所以他想不到和微鹤知分别的未来。
可如果这就是情,斛玉分不清。他对微鹤知究竟是爱情,还是师徒的亲情?
在学习很多东西上几乎是天资卓然,但感情上斛玉却一团糟。
不是没有看过凡人百年白头的夫妻,斛玉也会为这样的情感动容。
但这份情感如果放在微鹤知身上,斛玉就会一躲再躲。
因为他既想要和微鹤知做一生的师徒,舍弃不掉微鹤知小弟子的这个身份,也不想换掉身份,看到微鹤知身边有他人和他一样的位置。
他想要微鹤知永远只有他,就像他于微鹤知一样。
“……”
这个想法一蹦出来,斛玉自己心里先吓了一跳。
……这是什么?
如果爱情是书里所言相敬如宾白头偕老,那这又是什么情?
越想越乱,斛玉不擅长处理感情,可那是微鹤知,他又需要小心处理。
想不通,斛玉下意识抓住微鹤知的手。
微鹤知垂眸,看了一眼两人相贴的手掌。
反应过来的斛玉低头,也看过去。
不知道为什么,想到刚才心里蹦出来的那句话,斛玉像被烫到,他迅速将手收回,神色难得有些慌乱。
之前不是没有握住过微鹤知的手,为什么这次感觉这样奇怪?
斛玉别过脸,以为自己掩饰地很好,却不知表情早已经出卖了他。
看着少年的眼睛。微鹤知沉声:“怎么了?”
两人此时已经走到了离古树很近的地方,斛玉主动停下脚步,他低头,忽然问:“师尊,你会永远留在太初吗?”
微鹤知:“……”
微鹤知:“为什么忽然这样问?”
斛玉抬眼看着他:“师尊先回答我。”
“……”
扫视了一眼四周死寂的荒原,视线又落回少年的眼睛,微鹤知明知道他在期待着什么答案。
但心魔至此,微鹤知不想骗小弟子。
于是他第一次给了斛玉否定的答案:“不会。”
“……”
斛玉眼睛缓缓瞪大,他停下脚步,几乎是急切地,难以置信地问:“……为什么?”
濯尘停在半空,不坠也停下了作响。他们都在等微鹤知一个回答,半晌,微鹤知还是没忍心,他只能换了个说法:
“再过几年,我或许就要下山游历渡劫,准备飞升。”
这是事实,但在飞升前,微鹤知需要祛除心魔。
心魔不除,无法稳定道心,亦无法飞升。
但只要他还活着,还有执念,心魔便不可能消除。
……所以注定,微鹤知此生与飞升无缘。
而若心魔压制不住,微鹤知也已做好废掉修为重来的准备。
但那需要很长时间,所以无论如何,他一定会离开太初,今日借这契机,微鹤知便当提前做了铺垫。
可这些无法对斛玉说。
犹如当头一棒,斛玉抓住微鹤知的衣袖,他想说的很多,最后却只能无力地垂着头:
“……师尊,师尊可不可以等一等我?出去之后我会努力修行,我还……”
“溪云。”
荒原阴云下,微鹤知的声音竟显得温柔地不像话,斛玉听微鹤知道:“即便不是为了飞升,我也不会永远待在太初。”
“……”
发丝垂落下,斛玉眼眶浅浅红了,胸口像堵了一团棉絮,拉扯的线割着皮肤,隐隐传来钝痛。
他想让微鹤知再等等,或说点什么,可喉咙里却被那团棉絮堵住,竟让斛玉无处开口。
但下一句,微鹤知又将斛玉从地狱拉了回来:“……可我会永远陪着你。”
斛玉猛然抬头。
无声叹息,终究不忍,不过是他多受点苦,微鹤知抚摸斛玉的发,承诺:“即便有时要离开很久,但无须担忧……”
师尊,总会回来的。
心中的杂乱瞬间被抚平,斛玉咬着舌尖,忍住酸意。
微鹤知总是用水流一样的温暖,将斛玉所有的困顿化解。
他伸手抱住微鹤知。
想不通就不想。
亲情也好,爱情也罢,只要微鹤知在身边,分不分得清,没那么重要。
他只知道,他要微鹤知,他只要微鹤知。
曾经世间一切美好的东西都离他而去,而最后这一点属于斛玉的,谁也别想夺走。
古树到了。
近距离看这古树,才发现他到底有多大,斛玉和微鹤知两人站在古树前,像树下的两只蝼蚁。
不知道为什么,还没走到古树边时,那些歧奴便不敢靠近,此时只远远注视着斛玉的方向,在外围等待。
古树中央,有一个黑漆漆的洞。
那洞恍若外界狭窄的山洞,只能堪堪容纳两人并行进去。
和微鹤知对视一眼,斛玉会意,镯子转了几转。
银弓握在手中,蓄力搭弓,对准洞口,然后凝神,下一刻,金色的水坠一箭,射向洞中!
只见那金箭在进入洞中时光芒大作,但却无法照亮四周任何位置。
哪里都是漆黑一片。
水坠向前走了很远,斛玉闭上眼,感受着灵力牵扯的长度,直到快要感受不到水坠的位置,斛玉才将水坠收回。
他转头对微鹤知道:“里面深不见底,什么也探查不到。”
“嗯。”
没意外,微鹤知仰头,打量着这棵巨大的枯树,他突然道:“古树扶桑。”
扶桑?!
“汤谷上有扶桑,十日所浴,居水中。九日居下枝,一日居上枝。”
扶桑怎么会出现在虚境的荒原里,还是如此枯败之相?
但古树显然承认了它的身份,因为就在微鹤知叫出古树名字的下一瞬,黑色的洞口在斛玉面前眼睁睁开裂,缩小成了两个一模一样只是小了些的洞。
“……”
那洞像有特殊的吸引力,看着看着,斛玉迷蒙抬脚,朝着其中一个走去。
微鹤知一把拉住他,“溪云。”
斛玉身体一抖,清醒过来,但下一瞬,黑洞里忽然出现一根人粗的藤蔓,竟转瞬间伸出洞口,将斛玉和微鹤知绑在一起,朝着洞口拖去!
“师尊!”
濯尘出鞘,一剑斩断了藤蔓,斛玉瞳孔骤缩。
这枯树竟有策略,斩断的藤蔓只是掩饰,真正绑住斛玉和微鹤知的,是下面的枯枝!
两人同时被拖入洞中。
漆黑一片,进入洞中的那一刻,斛玉忽然感觉身旁的微鹤知消失了。
他大声呼唤:“师尊?!”
被枯枝带着在洞中疾行,一路没有任何阻挡,斛玉咬牙冲破这枯枝,却不想眼前黑暗骤然驱散。
一惊,眼前大亮,斛玉眯起眼,看到眼前景象,眯起的眼睛陡然睁大。
——巨大的山洞中,成千上万发着光的球状荧光,正不停在模仿黑夜坠落,永不停歇,恍若白昼,震撼非常。
而其上,一座山高的人形玉雕隐藏树干中,虽然看不清细节,但从树中伸出的那只无力的手,能看出来,他是在拼尽全力,扑向坠落地面的流光。
那一瞬间,斛玉脑海中忽然回忆蹦出一件三界曾发生的、令天地失色的大事——
千年前,万星陨落,天道崩塌。
静静环视四周。
扶桑内部的风格与虚境隔绝开来,如同一个全新的空间,上不见顶,下为松散的土石,十分干燥,又布满枯树叶,踩上去一阵脆响。
凭着回忆,斛玉转身,准备先去寻方才经过的星陨之景。
他总觉得那里有什么东西在等着他,在看到的第一眼就有这样的直觉,且越来越强烈。
依照枯枝的速度,斛玉以为自己离开那里足够远,却不想仅仅转过一道枯木,就再次回到了那星陨的高洞。
“……”
那片星陨还在不停地重复,不知重复了多久。
斛玉仰头,望着这流光。
星陨是一场被所有古籍记载在册的劫难。
千年之前,星陨未至时,三界灵力繁盛,修炼高峰时,飞升之人甚至百年便可有一个。
彼时虚境亦未降临,所以无论是人界还修真界皆无隔阂,甚至修者可与人族、妖族混居住。
三界往来频繁且交好,人族大城有百万之数的居民。
夜游溯霭,朝行数风,天道冥冥,降福泽于万物。
那是如今三界所有生灵都无法想象的盛景。
而这一切的崩塌,伊始,自于一场异常惨烈的人族战乱。
四国互相交战,死伤几十万百姓,战火燃尽了山川河流,将四国内的生灵尽数湮灭。
没有灵力,死魂堆积,遍布尸体的疆场,便催生出了一道数千年未见的魔气。
魔气诞生第一天,便瞬间将四座城池化为乌有。
第二天,城池周边生灵无一幸免,皆化为魔气养料。
第三天,天道亲临。
昼夜颠倒,众生障目。
仙魔苦战三天,最终天道得胜,魔气消散,三界重回安宁。那时所有人都以为事情已经解决,便放心地重回故国。
但若从如今的记载来看,这一切不过是风浪前最后的宁静。
星陨,已经是天道崩塌的最后一日。
在这之前,三界已经经历了妖族灵力消散回到原型、鬼修灰飞烟灭等等的恶事。
所以待星陨降临的那一天,三界所有生灵只能看着天空中星相继陨落,却毫无办法。
星陨第二天,虚境从天而降,迅速吞吃了三界小半领土。凡被虚境裹入其中,无一幸存。
自此,三界各行其是,人族与修真界分居两地,由修真界居于虚境边缘,控制虚境扩散,人族退而去其下,一旦有虚境降临,周围便立刻由修真界接手。
如此往来千年。
对于那场星陨,后人只能通过一些模糊的记载来追溯,但没人知道千千万万的星辰陨落是什么样的景象。
如今斛玉见到了。
“溪云。”
识海中,微鹤知的声音忽然出现。
看得出神的斛玉肩膀一凛,他立刻回复:“师尊?你在哪里?”
应当是在一个空旷之地,微鹤知的声音带着点回音,他缓声道:“树洞的某一处……溪云,不要来找我——我们现在不在一个空间。”
刚想离开的斛玉,听到这,他听话地停下脚步:“是刚才进来时看到的那两个树洞?”
“嗯,”微鹤知冷静道,“扶桑已枯,灵力几近于无,破开只是时间问题。”
“保护好自己,最多一个时辰,我会找到你。”
微鹤知说一个时辰,就不会多哪怕一刻,斛玉低声道:“好,我等着……师尊也保护好自己。”
识海的声音消失。
斛玉闭眼,感受了一下黑衣人的位置。
睁开眼,斛玉沉吟。
黑衣人竟不在扶桑内,而在一个离扶桑很远的位置。
也就是说,将他带到这里来的,不是那个黑衣人。
那会是谁?
若有所思,斛玉仰头,转而看向树枝之间掩埋的巨大玉雕。
扶桑树乃上古神树,其中是天地生灵的来源,为什么会有一个这样的玉雕卡在其中?
斛玉观察着,那玉雕的姿势很怪,像是趴在什么上,看着下面的,伸出手又无能为力。
玉雕无比逼真,且传神,虽然仅仅只是露出一只手,斛玉却仿佛已经代入其中,隐隐感觉到了那种绝望。
“……”
很不对,斛玉迅速转开眼,强迫自己静下心,思索。
玉雕之人看着的是星陨,那说明至少,他是仙界的人物。
古来飞升的大能皆跻身天界,但曾有飞升大能传梦回后人,告知天界之上,还有仙界。
远古上仙同扶桑树同生,代扶桑树掌管天地生灵。那是修真界没人知道的领域,甚至没有任何描述记载。
不再抬头,这次斛玉走到洞边,他扶住树干向下看。
悬崖峭壁,下面是无尽的黑暗,荧光落入下方,转瞬便失去了光亮。
但也不是完全没路,斛玉定睛。
虽是悬崖,其侧却有一条破败的栈道,不知谁人修建。
扔一块枯枝下去,栈道没有丝毫晃动。
斛玉又将不坠飞了下去,摇晃了几下。
确认能站住人,斛玉顺着一旁的藤蔓,慢慢滑到了栈道之上。
“咔咔啦……”
锁链晃动,四周没有可以扶着的地方,斛玉只能靠着自己保持平衡,待稳定下来,他缓缓朝着那玉雕的方向走去。
只是越往前走,斛玉却发现,自己离那玉雕越远。
当意识到不对,斛玉立刻停住脚步,他侧目。
此时,他已经非常接近那些荧光的星,甚至有些荧光就在他的耳边擦过。
这让他可以清楚看到那些荧光里面包裹着的东西。
斛玉皱眉。
男人、女人、孩童、老人……
荧光之中,无数魂魄的一生倒映其中,像流动着的走马灯。
“……”
斛玉不是没有见过往生石里面魂魄的轮转,只是他从没想到,有东西竟能连魂魄的一生都裹在其中。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里面是真的人的魂魄,还是只是一场幻境?
就在斛玉准备上前一步仔细看看时,脚下稳稳当当的栈道却突然凭空断裂。
“咔!”
一脚踩空,斛玉迅速抓住一旁的藤蔓,但于事无补,深渊像是一定要他下去,甚至不坠都无法将他拉上来。
迅速下落,黑暗像要将一切吞噬,斛玉背对深渊,随着流光,终于在没入黑暗前,看清一点玉雕的模样——
那是露出的半张残缺的脸,神相虽只窥得一眼,却足以感受到威严。
一滴泪被雕刻在玉雕紧闭的眼下。
极速下坠,看到那张脸,斛玉呼吸颤抖着,他的瞳孔定定望着上方。
忽然,他放弃挣扎,放任自己落进了黑暗。
微鹤知走在一条由藤蔓编织的栈桥之上。
这条栈桥前不见头,后不见尾,只有栈桥自身微微发出光亮,通向未知。
微鹤知已经在这栈桥走了一刻钟。
他被枯枝裹挟,一瞬间就被放在这栈桥之上。
一眼便知,这是一道很普通的幻境,只需要找到破阵之阵眼,但微鹤知还是在上面不紧不慢地走着,他看着一旁栈桥的藤蔓锁链,神色淡淡。
又走了一刻钟。
一道暗门终于出现在了眼前。
那道暗门只是一道再普通不过的石门,它静静伫立在栈桥中间,后面什么也没有,诡异非常。
微鹤知却毫无波澜地伸手推开。
“轰隆隆……”
石门在身后关闭。
微鹤知抬头,一座黑色雕像堵住了去路。
好在微鹤知也并没有向前。他只是注视着雕像。
黑色雕像不知道用的什么材料雕刻,千年不曾蒙尘,多年未见,依旧崭新如初。
如果这黑色的雕像不是和微鹤知的长相一模一样,或许他还会多看一会儿。
但此时,对那雕像,微鹤知只是淡淡开口,像问候许久未见的友人:“还活着吗。”
他问完,便静静等着。
半晌,雕像眉心终于发出一点微弱的光芒。
那光芒黯淡到几乎捕捉不到,微鹤知看着那微光,直言:
“溪云那边,是你引他过去的。”
光芒闪烁,微鹤知不知何时已经冷了声:
“虚境变故杂多,你不该这么快将他带过去。至少等到他恢复,去极北冰原。”
光芒快要消失了,这也是微鹤知为什么来这里的原因。
这或许是他们之间最后一次见到。
那黑色雕像眉心的光芒积攒光晕,一道模糊的魂魄从其中脱出。
因为没有多少灵力支持,那魂魄断断续续。
如果此时有人来看,会惊讶地发现,微鹤知面前浮着的魂魄,赫然是“微鹤知”。
只是不同于活着的微鹤知,浮着的魂魄表情和棱角要相对更加柔和一些,也更沧桑一些。
对他的怒意毫无反应,魂魄注视着微鹤知,开口道:“……我知道你会保护好他。但我快要消散。我只想再见见他。”
微鹤知冷脸以对,没有任何回答。
两人僵持,许久,微鹤知才道:“……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以后,我就会去找他。”
“别忘了,他已经不是你记忆里的那个人。”
一言不发,魂魄顺着藤蔓的方向,消失在了原地。
微鹤知垂眸,将濯尘立在了雕像一旁。
斛玉落到了一个柔软的地方。
是藤蔓织成的网,交错将他稳稳接住。
斛玉坐起身,却并没有着急站起来,而是静静思考。
虽然刚才看到的东西他还无法消化,但令人错愕的一点是,他竟无比平静,甚至比刚看到星陨时的波动要静百倍。
不知道过了多久,斛玉忽然开口:“出来吧,不论你是谁。”
随着他的呼唤,过了大约几个呼吸的时间,一截莹白透明的衣摆,出现在了斛玉眼前。
斛玉抬眼。
虽然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但真的看到眼前人,斛玉面色不变,背后却已经缓缓握紧拳头——
和白玉雕一模一样的、仙气飘飘的“斛玉”带着光落在斛玉的面前。
“……”
虽然长相和斛玉一样,但比起现在坐着的斛玉,魂魄“斛玉”显然更加稳重,也要成熟地多。
斛玉静静打量着他。
——额心坠着琉璃,身上的长衣如同白鹤流羽,光彩照人,好像世间所有的光都聚集在他一人身上。
白衣仙人神色温和,梦幻到似乎一碰就碎。
他对着斛玉温声开口:“第一次见。我这样,吓到你了?”
“……”
斛玉张了张嘴,没说出一句话。
失笑,仙人缓缓走近斛玉,俯下身,他轻轻抚了抚斛玉的发顶。
看着斛玉呆呆的表情,白衣仙人没忍住弯起眼,他笑得温柔:“别怕,我只是个将死之魂罢了。”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句,斛玉忽然一阵心痛。
那时白昼黑夜交织,生灵随处生根,天地间一片混沌,直到,天地之灵孕育而生。
天地之灵自出现起,便将白昼黑夜一分为二,因始于混沌,夜先于昼降临。
后,昼夜二灵借扶桑神树之力,共建仙界秩序与世间法则,方始创如今之局。
天道崩塌,众星陨落。
仙界一片崩坏,只有扶桑树下,还残存些许昼夜之灵。
手从斛玉发顶离开,仙人温声道:“我便是——昼。”
“……”
斛玉仰头看着他,许久,他才问:“那你为什么会和我长着一样的脸?”
未答,昼笑了笑:“介绍完自己,我再和你说说今天找你来的缘由。”
斛玉:“……”
斛玉:“你说。”
昼飘在他身边,轻声道:
“其实本应我上去找你的,可那玉雕压在上面,我去不了其他地方。不过也幸亏了它,我才能有机会在千年后和你这样谈话。”
他说话声音娓娓道来,像温柔的水波。不知道为什么,斛玉本应该警惕,但此刻他心里没有丝毫敌意。
昼转头道:“今天叫你来,其实是我想和你做个交易。”
斛玉看向他,只听昼云淡风轻道:“我想一会儿借你的身体一用,只需要半个时辰,我便会还给你。而作为交换,我会告诉你两个秘密。”
昼竖起一根手指:“一个,是关于那个黑衣人的身份。”
斛玉立刻正色。
见此,于是昼举起第二根手指:“还有一个,是关于……你的记忆。”
听到这,斛玉没忍住问:“什么记忆?”
冰冰凉凉的手指抵在斛玉唇边,昼笑笑:“别问,总之你看不到,但我可以清楚看到,你的这里,”他伸手点了点斛玉的眉心:“有一道天道压制。”
斛玉:“……”
昼朝他俏皮地眨眨眼,像挑逗家里的小辈:“这里只有我能解开,机会只有这一次——怎么样,条件是不是很优渥?”
“……”半晌,斛玉抬眼:“可我拿什么信你。”
昼弯起眼睛,笃定:“没什么能让你信我……但我相信,你会信我的。”
斛玉:“……”
两人对峙一般,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许久,斛玉深呼吸几下,他下意识摩挲手上的镯子,昼向下看了一眼,笑意加深:“半个时辰后,我保证,你就可以见到你的师……尊。”
说到师尊,他顿了一下,像想到什么有趣的事,声音里带着点笑意。
斛玉嘀咕:“……你都要魂飞魄散了,还笑得出来。”
昼倒是很豁达:“其实我在千年前就该魂飞魄散了,现在还能有意识,已经是得上天眷顾。”
斛玉:“……那你借我的身体做什么?”
昼又不说话了,只看着他,温温柔柔笑着。
被看得有些心烦意乱,斛玉低头,抿唇。从理智上,他不该就这么轻易将身体借出去——对方显然疑点重重,虚境,枯树扶桑,一缕残魂,莫名其妙的星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