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开始,他认识的,就是伪装出的杯尤。
一旁的暮不二凑过来,小心翼翼,或许是看到了无数故时魂魄,暮不二难得忘了管住嘴,他低声叫暮归:“烄君……”
摸摸他的脑袋,暮归落下视线:“我没事。都过去几百年了,我早已放下。”
欲言又止,暮不二低头,最后选择闭嘴。
而其他人可就没这么淡定了。
退守鬼主府门外,众鬼修有些惊恐地互相看看,他们在鬼主府住了这么久,竟然从来不知道,鬼主府下是这些怨气冲天的东西。
阴魂也分三六九等,这些骨花释放出来的气息,显然是怨气最重的,在鬼界亦让人退避三舍。
只见那些骨手互相紧握,霎时间鬼主府阴气大盛。
狂风紧跟着冲向四面八方。
暮归挥手,立刻将自己的人带离那片土地,远远望去,只见虚空之中,一个骑着马的将军虚影逐渐成形,那虚影比山还高,鬼修在其脚下如同蝼蚁。他对着暮归的方向,缓缓落下长刀——
滔天的压迫笼罩住暮归一方,站在虚影前,鬼主岿然不动,丝毫不受狂风影响,静静看着对面的暮归。
黑衣人还在鬼主的护佑下,斛玉搭箭,对一边的微鹤知道:“……师尊,替我我斩开条路。”
濯尘剑出,像是一道信号,被快被虚影劈个正着的暮归抬手,从空中抓出一截断骨。
那断骨看似一折就断,却竟硬生生抗住了虚境的长刀!
有些意外,杯尤看着那断骨后暮归的眼睛,他视线落在那道狭长的裂纹。
对方眼角的裂纹流动着赤焰冥火,远远望去。像流动的血。
暮归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竟然又上了一层境界。
杯尤想起,当年在学堂里,太子就是最聪慧的。
而这一切暮归都听不到,他只是在微鹤知斩下的那一刻,借灵力乱流掩饰身形,瞬间靠近,一拳冲向了杯尤面门!
两路兵力,一边死死压着阴气,一边,杯尤望着眼前不过二指距离的拳头,道:“这一拳,你是不是早就想打我了?”
灵力碰撞,天昏地暗,微光中,暮归无声笑笑:“杯尤,你还是太看得起你自己,无论是当年还是现在。这次若不是为了我小师弟,除了夺走你鬼主之位前,我定不会再和你有任何交集。”
最后,他终于说出很多年前想说的话:“毕竟……你算老几啊?”
面具下的眼瞳一颤,杯尤看着暮归眼角的裂痕,缓声道:“虽你定不会信……但,同窗的十年,我的确将你当知己。”
“咣——”
一拳打碎他的面具,召唤爻城守军英灵,暮归冷笑道:“别恶心我。”
另一边,在微鹤知斩向虚空的巨人那一瞬间,斛玉一箭射向垂着头失去意识的黑衣人,他当然不会认为对方就这么死了,所以在黑衣吞噬了斛玉的长箭后,他丝毫没有惊讶,而是一握拳。
在黑衣人体内聚拢的水坠带着黑衣人飞速朝着斛玉前来。
在对方靠近的刹那,斛玉手中银弓忽然变幻,换作一柄银色长枪。
斛玉将银枪对着黑衣人的胸口狠狠扎下——
像是穿破纸皮的声音,斛玉迅速抬眸,只见对方的斗篷完全落下,那张少年的脸完全暴露在眼前。
——乌黑的发,如血的唇,以及和斛玉几乎相同的淡紫色眼眸。
一惊,斛玉迅速后撤,只有长枪还扎在那人的胸口。
像是感觉不到痛,明明被银枪穿透,少年却气息未乱。他伸手,似乎是想要握住他握着银枪的手。
斛玉却立马收回,警惕望着他。
这样看,少年只是身量比斛玉高一些,但长相偏向稚嫩。
他看着斛玉,片刻后,突然开口:“你为什么没有杀了他?”
这个他是指谁斛玉心知肚明,他冷眼回望:“你应该问,我什么时候杀了你。”
身后是血战一片,少年却像看不到一样,自顾自说着:“其实我本来不想让你动手,在停云宫时我想过杀了微鹤知,可是我没想到,你竟然在他身上下了禁制……我想不通,你怎么会为他做到这样?”
他说的斛玉完全不知情,银枪转了个方向,从后朝着少年袭来,少年身影不动,在银枪即将触碰到身体时忽然消失。
斛玉立刻反手向后,但对方动作太快,斛玉只感觉一只冰凉的手死死攥住他的手腕,少年空洞着胸口,附在他耳边低声道:
“你在他身边,只会一遍遍死去,但只要你杀了他,一切就解决了。”
侧目,微微眯眼,斛玉嗤道:“你的意思是,你还是在帮我?”
少年叹了口气,如同鬼魅落在斛玉身前:“你不相信我很正常,但我可以告诉你——你已经为他死过一次,往生石不会无缘无故对你产生阴阳线,这就是……”
没听他废话,银色长枪毫不留情地扎破少年的脑袋,将他从空中狠狠贯穿在地面,砸碎一大片白骨。
只剩一只眼可以睁着,少年仰头,还想说什么,却听斛玉忽然道:
“你可能不知道,我自小亲缘浅薄,那时候有人给我算命,告诉我此生注定什么也得不到。
可是后来他出现了。”
少年沉默下来,他听斛玉轻声道:
“……微鹤知是至今我唯一守在身边的,他给我带来师兄师姐,给我一个叫太初的家,他让我知道天底下还是有好东西会独留给我,他告诉我放心去做一切有他……你知道吗,”
“……”
少年定定望着他,只听斛玉珍重道:“从来……从来没有人会为了我停留这么长的时间。”
“他是唯一一个,我也只有这一个。”
“所以在幻境醒过来却看到他要死了,你不知道,那一刻我简直想将你剥皮抽骨,碎尸万段?”
“你——算什么东西?”
那声音是咬着牙,几乎一字一顿,字字恨意,字字泣血。
从来没有见过斛玉用这样的眼神望着他,少年瞪大眼,因为被钉在地上,他无法抬头,只能扬起一点声音:
“所以呢,就是因为这样,你就可以不把自己的命放在心上,还是要守在他身边……即便是为了他去死?”
在银枪刃摸了一把,手心顿时血流如注,放任那些血流入少年的眼眶,斛玉冷声道:
“除了你,谁都不会死。”
“我知道你不是本尊,只放了个替身过来。但今日之后,你永远别想再逃走——”
斛玉:“我会追杀你到天涯海角。”
第40章
天灵根至纯之血,能洗清天地间一切污浊。此刻它如同烙印,狠狠打在远方王座之上的魂魄胸口。
透过少年的眼,魂魄无声望着斛玉的脸,好像怎么看也看不够。
消失之前,斛玉听到对方最后一句呢喃:“那我呢?”
“……”
替身消散,眼前只剩下一滴浅浅水痕。站在原地,还在思考对方最后那句话,突然。
“破——破了!”
一阵惊呼,斛玉立刻转头,只见不远处,虚空中的微鹤知收回长剑。
其身后的虚影轰然倒塌,连带着一地枯骨化作白色的飞沙,扬起满天白雾。
微鹤知衣角未乱,神色冰冷如霜。
而另一边,之前为了将微鹤知逼进幻境就费了不少力气,此刻被暮归压在地上,杯尤面具碎裂一半,他侧过脸,道:“……我们谈谈。”
暮归还未答。
只听少年的声音从头顶落下,“我来和你谈。”
杯尤抬眼,看清是谁,他侧目:“你?”
长弓在手,斛玉冷冷望着他:“不然,你还要在我师兄面前,用那些所谓的情谊恶心他多久?”
本鬼界其他两谷是被逼至绝境,方才投靠鬼主,三方合力方抵挡住暮归的攻势,这些年看上去安然无恙,实则攻守之势早已定下,如今加之微鹤知的到来,两方势力悬殊。
之前对于暮归吞吃鬼界领土,杯尤只是看着,从未阻止,而今却成了束缚他的枷锁。
对于斛玉的说法全然无视,事到如今,杯尤依旧坚持道:
“我只和他谈——如果你还想知道关于那个黑衣人的事。”
“……”
金色的长箭箭头对准杯尤的眼睛,距离他的眼瞳不过一指距离。
杯尤面色未变,只是看着暮归。
按下斛玉的手,暮归上前一步:“我和他谈。小师弟,你刚突破,现在要缓一缓,不可再用灵力。”
抓住暮归按着他的胳膊,斛玉轻轻皱眉:“我不需要,可是师兄你……”
暮归看着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忽然温柔笑了笑。
斛玉几乎是立刻回忆起了幻境之中至死为了百姓的烄君。
“……”
知道三师兄有自己的回答,斛玉垂头,许久,金色长箭重新回到他的胸口,他转身,在暮归耳边低声:
“……师兄如果不想谈了,随时叫我。”
说完他便走了,像个怏怏不乐的小孩。
暮归失笑。
他转过身,视线落在地下躺着的人,随着斛玉的离去,他面上的笑容慢慢消失。
居高临下,如同当年杯尤于他,暮归没什么感情地开口:“不是要谈?走吧,你最好能说点有用的。”
被阴灵压制,跟在暮归身后,杯尤沉默不语,只是回头看了一眼跟上斛玉的微鹤知。
鬼主府此刻被暮归暗中接管,外界还不知鬼主已经被爻城主暮归押下,只有鬼主府里里外外的鬼修大换水。此刻守在里面的都是自己人。
激战一场,的确如暮归所说,斛玉刚突破,经不起长时间的疲惫,即便是天灵根也不行。
走到鬼主府的某处院墙外,一直身姿笔挺的斛玉晃了一下。
他立刻想要去扶住一边的墙壁,却因为视线模糊扶了个空。
就在要跌倒的那一刻,一只手及时伸过来,将他稳稳拉住。
清了清神,斛玉回头,只见微鹤知俯身:
“我送你去休息。”
“……”
从微鹤知手中抽出自己的胳膊,斛玉摇头:“……我自己去就好,师尊也累了,应该去休息。”
微鹤知:“我不需要。你……”
斛玉却不听他说完,他转身,只给微鹤知留下一个背影,重复了一句:“不用了,我自己就可以。”
很明显的拒绝,如果此时微鹤知还没有察觉到斛玉的异常,那他枉为师长这样久。
“……”
伸出的手还在半空。
凝望着那道身影越走越远,一直没有回头,微鹤知站在原地,久久未动,神色难明。
确认微鹤知没有跟过来,关门倒在床上,呼出一口气,斛玉闭上眼,准备睡一觉。
但睡着还没没多久,他的眼前忽然被一片血红覆盖。
本来就是浅眠的斛玉瞬间睁开眼。
“……”
眼瞳颤动,面前依旧是鬼主为他准备的房间,一切都没变。
但又好像一切都变了。
就像幻境之中,即便知道微鹤知未死,但那个场景就好像是真的发生过,此刻斛玉只要一闭上眼,就能看到微鹤知倒在血泊的样子。
——如同拜天游那天,天道亲临,斛玉透过天道看到的景象。
两个场景里的血色逐渐融合在一起,斛玉抱着头,半晌,在床上逐渐蜷缩成一团。
这个姿势他背弓得很紧,甚至突出的脊骨都在衣服上若隐若现。
额头渐渐冒出虚汗,金丹在体内疯狂冲撞,又很快被天灵根压下,如此反复,斛玉全身汗湿,好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他的意识逐渐模糊,直到识海里一声:“溪云。”
门不知何时开了。
察觉到斛玉识海异常的微鹤知走到床边,不顾斛玉的推阻,他将手直接抵上斛玉的后背。
灵力温和,像轻柔的毛刷,一点点捋顺斛玉体内躁动的灵力。随着微鹤知的灵力,那弓着的背逐渐放松。
灵力的交融,斛玉呼吸逐渐稳定。没那么难受以后,斛玉呆呆靠在枕头边,望着微鹤知。
他不说话,只那么看着。
此时门开了条缝,有风吹进来,吹动微鹤知额前的一缕碎发。
风吹回神,微鹤知收回手,亦沉默。
两人一坐一卧,气氛凝滞。
若是之前,至少微鹤知会问起斛玉,或者透过识海检查他的身体,但今日他坐在床边,什么也没说。
许久,微鹤知忽然道:“……幻境之事,你没有忘。”
“……”
明明是问斛玉,用的却是确定的语气。
脸颊一半在被子里,斛玉垂眸,眼睫上还带着一点湿润。
因为出了汗,不舒服,斛玉扯了扯衣领,一大片白在微鹤知余光闪过,他听到斛玉肯定的回答:
“嗯,没忘,那幻境不全。”
银镯此时就在两人中间,回答完,室内的气氛更加沉默,甚至于降到冰点。
在斛玉的身后,看不到的位置,微鹤知垂眼,定定看向那银镯。
他做过很多法器,却只有这一对银镯最耗费心血。
——上面的每一条纹路都是在斛玉睡着后,借着微弱的月光,一点点刻下。
刻下的时候想了什么,微鹤知如今已经记不得了。大抵是有关诀别痛苦之类,和如今的心境微妙重叠。
半晌,微鹤知抬眸冷静道:“……既然不全,幻境之事,皆为虚妄,有些事有些话,不必……当真。”
压抑许久的情绪忽然破开,。
斛玉瞬间起身,质问微鹤知:“为什么不能当真?是我亲眼看到的,那就是真的。”
微鹤知不看他,只是道:“幻境有时扰乱人心,往往做出的选择不是基于理智。”
斛玉嘴角下压一点:“那师尊也会失去理智吗?师尊明明比起我清醒更早。”
如果是平时的微鹤知,一定可以听出来此时斛玉语气的波动,但此刻,微鹤知僵硬的手指压住了一切。
他只是道:“会。”
但凡人,皆有七情六欲,微鹤知不是无情道,他也会有失去理智的时候,也会有想要掩饰过去的时候,只是这些从来不会展现在斛玉面前。
斛玉儿时的经历让他极度没有安全感,微鹤知向来知道,所以他从不会将这一面翻出来。
但这一面依旧存在。
就好像此刻,微鹤知也会后悔。
如果在幻境,他没有说出银镯的含意,至少他还能以师尊的名义去看一看,斛玉有没有受伤。
可他现在被钉在了一个很远的位置,一个距离斛玉很远的距离。
得到回答,斛玉点头,气极:“所以失去理智,就是让我亲手杀了你,以换取我的清醒?如果是这样,我不接受。”
“……”
杀你,清醒?
微鹤知僵硬的眼神一动。
就好像马上要溺亡的人得到一根稻草,他抬眼,喉咙里好像有刀在刮,他听到自己问:
“……你说的,是出幻境杀我的事。”
斛玉皱眉,呼吸有些乱,他不解:“就是这件事,难道我说的有丝毫错吗?还是师尊有别的解释?”
看着他的眼睛,许久,微鹤知终于确认:“……你不记得银镯。”
不明所以地举起手,斛玉:“银镯…不坠?不坠怎么了……等等,我说的事还没完,今日我出……”
一阵温柔的风掠过,本来在床边距离他很远的微鹤知忽然抱住了他。
“?!”
斛玉一愣,忽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本来还有满心的委屈,此刻皆被微鹤知的拥抱容纳进怀中。
他两只手僵硬着,不知道放在哪里。
感觉到微鹤知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之上,耳边的位置。维持这个姿势,斛玉听到微鹤知说:
“幻境之事,是我之错。”
斛玉眼睛缓缓瞪大。
微鹤知,向他……认错了?
背后,微鹤知闭上眼,一句像是对两个人的承诺轻轻落下:“我有错……再不会有下次。”
“……好。”
斛玉终于用力回抱住微鹤知的肩膀。
在微鹤知周身清爽又有些温柔冷冽的气息中,斛玉深吸一口气。
那些雪色与血色都逐渐褪去,只剩下太初宗松柏和群山,被微鹤知带了过来,安抚失而复得又视若珍宝的小弟子。
斛玉早就累了,只不过撑着一口气,如今这口气散了,他靠在微鹤知的肩膀,终于沉沉睡去。
“……”
月至中天,微鹤知白发落在床头,他的眼底血红一片,此刻若有人踏入,转瞬就会被撕成碎片,被心魔咬得鲜血淋漓。
识海被一次次撕裂又重组。
许久,微鹤知睁眼,明明知道会更加痛不欲生,男人却依旧抬手,只为用最轻的力度,替少年拂去一滴眼睫上扰清梦的水珠。
甘之如饴,大抵不过如此。
鬼主府主殿,坐在鬼主的椅子上,暮归挥手,将众人摒退。
一时之间,空荡荡的室内只剩下他,杯尤,以及暮不二。
都是百年前见过的孤魂野鬼,暮不二也不客气,在所有人出去的那一刻,趁着杯尤被阴灵锁着手脚,他直接转身一拳过去,直打在杯尤的腹部。
“……”
没躲,杯尤一动不动。
暮不二还想再来,却听到暮归道:“不二回来,你伤不到他。”
“……切。”
暮不二可惜:“怎么璇霄仙尊不直接杀了他……晦气。”
杯尤淡淡提醒:“你或许忘了,若不是我,你现在还没机会见到你的主子……你该感谢我。”
暮不二咬牙:“真不要脸。如果不是你,当年烄君也不会……”
“好了。”
扶住额,暮归打断,他加重了些语气:“今日不是来叙旧的。”
目光转向杯尤,暮归直接道:“你有什么要谈的直接说,我不会等你很久。”
望着他,脸上的面具缓缓落下,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杯尤缓声道:“你想问什么?”
暮归:“黑衣人是谁?”
杯尤:“不知道。他只是来找我,并没有说自己身份。”
暮归:“你的性格应该不会和这样来路不明的人交往……他到底许诺了你什么?”
本以为眼前人还会绕点弯才会回答,没想到杯尤却直接道:“他说,他可以回溯。”
暮归皱眉,觉得自己好像没听清:“……你说什么?”
杯尤望着他,一字一顿道:“时间回溯。可以回到任何一个想回去的时间。”
暮归看着他,冷声:“你疯了。唯有时间不可回溯,是谁都不行,我以为你做了鬼主,应该知道这件修真界刚入门的修士都知道的事。”
杯尤却反驳道:“我本来的确这样认为,但那个人让我知道,的确有人成功过——只不过是时机和修为问题。”
预感不妙,暮归顿了一刻,问:“……那个人是谁?”
轻笑,对方口中吐出一个暮归再熟悉不过的名字——
杯尤:“微,鹤,知。”
杯尤举起手,上面的阴灵依旧压制着灵力,“证据自然有,但现在可拿不到。”
抱着胳膊,暮不二立马嗤笑:“谁会上你的当?”
杯尤举着手,只看向暮归,无声等待。
半晌,暮归起身。
手下意识放下,暮不二惊诧叫:“烄君…?!”
低头解开阴灵枷锁,暮归道:“无事。凭他自己跑不走。”
他说的轻描淡写,杯尤垂着头,看不清表情,只能看到他活动活动手腕,起身,杯尤道:“东西在主殿下的血池,我带你去。”
没被邀请的暮不二嘀嘀咕咕:“血池还在主殿下,变态……”
暮归拍拍他的头,跟了上去。
血池从前是鬼界用来惩戒罪大恶极之魂的刑场,每个谷都有设置。后来有人意图利用期中亡魂扰乱秩序,血池便从各谷收回,只在鬼主手下使用。
故如今除鬼主府的血池,外面的血池基本用于震慑恶魂,而鬼界真正聚集恶魂的血池,只有眼前这一处。
暮不二也是第一次见,他看着翻涌着的、小小的一方池子,有些难以置信:“……这,这就是万鬼血池啊?”
面色被血池映照,一片红光,暮归道:“血池可以扩大,本体太大了不是什么好事。”
打开血池上的结界,凄厉的哀嚎瞬间翻涌上来,暮不二捂住耳朵:“我还是出去呆着吧,这太吵了。”
根本就不是人能听得了的动静。
万鬼血池,普通人一旦掉入其中,转瞬之间就会被厉鬼撕咬地渣也不剩。
里面充斥着怨气、恨意、恶……世间所有的污浊,大抵都在这里。
杯尤却直接伸手,面不改色地将手放进血池中央。
血池惧怕鬼主。
眼神随着对方的手臂,等在一旁,暮归听到杯尤忽然道:“……你不问我,为何要时间回溯?”
“没有意义。”暮归抬眼,催促:“还没找到么?”
他确信此人跑不了,但对于对方拖延时间的行为,暮归还是保持警惕,暗中给微鹤知发了个信。
发完,他抬眼看向前方容貌未变的男人,发现对方也在看着自己。
“……”
多年之前,在他死的那一刻,或许也没想到,百年过去,兜兜转转,烄尤两国皇室剩下的,竟还是他们二人。
那东西还需要一点时间才可以浮上,杯尤直起身,踱步向暮归走来,他接着刚才的话题道:
“意义的确不重要。就像当年你我立场不同,所做选择皆是出于时局。但两国国已无,如今故人只剩亡魂,我想……”
“现在你我依旧不同。”
被毫不留情地打断,杯尤脚步一顿:“……”
只见,暮归退后一步,和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才道:
“至少我不会让旧国的铁骑埋在府邸之下供我驱使。”
“……”
“你是帝王,而我是君主,”暮归抬眼,道,“所以从一开始便不是立场的问题,归根结底不过是我识错人罢了。”
他划分界限的意味太过明显,“……”,杯尤道,“当年同窗,你我对于盛世太平所取之政相同。彼时你我相称知己——那也是你识人不清吗?”
看着那双眼睛,许久,暮归开口:“不是。当年我的确曾将你当做知己。但有件事后来我才想明白——知己之外,你首先是质子。”
杯尤:“……什么?”
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也没什么需要再掩饰的必要,暮归垂眸,道:
“我是太子,你是质子。你我政见相同,很多时候不过是你基于当时的情况做出的选择。你需要通过我知道烄国布防和兵力,所以你不得不和我政见相同……我说的对吗。”
“……”
没看到对方的神色逐渐变得阴沉,暮归轻声:
“而且,正是作为知己,所以我更知道,你确将我作为知己,但更多时候,你在嫉妒我——
杯尤,你是希望我去死的。”
“……”
半晌,杯尤忽然笑了起来,他弯下腰,笑声越来越大,笑得眼泪都要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