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于数风洲太初宗的雪纹鲜明地印在其上。
正因为如此,这座浮舟周围几乎没有浮舟愿意靠近。
“怎么这次太初宗的浮舟这样大?”
“听说是璇霄仙尊在上面……”
“…可以前璇霄仙尊不都不用浮舟的么?”
有知情的修士对同伴低语:“璇霄仙尊这次是亲携小弟子前来,听说小弟子刚突破,身体不太好,所以连上面的香炉用的都是数风洲的耀石篆刻,一块就能抵上千块灵石,就为了出香平和……”
一旁,闻言,有闭关一半被叫出来的修士连连咂舌:“这也太娇贵了,什么花瓶草包,这么奢侈……”
“闭上你嘴吧!”
突然,带队的长老一巴掌拍在刚才那个修士的头上,他恨铁不成钢:“你还有脸说别人,你要是能一箭把冥河劈个对半,你叫我花瓶,我叫你师父都行!”
像是以为自己听错了,那修士瞠目结舌,问:“冥河……对半!?”
“……”
长老不语,神色高深莫测。
他想起冥河中的长箭,那长箭至今伫在冥河正中,将本一条的冥河断成了两截,谁也拔不走。
拜天游夺魁,杀谢己,开冥河,换鬼主……
这个前十年从未出现的太初小弟子,一出来,便是惊天动地的几件大事。
其他太初直系弟子,诸如春浮寒暮归之类,大多不太与修真界其他宗门接触,故修真界只知道他们修为层次已经到了屈指可数的境地,但并没有与其交往。
但这个小弟子却不同。
他修为并不那么高,也没有什么踪迹,却行事完全无所顾忌。
——归根结底,其实他是下意识没把修真界其他人放在眼里。
这并不是那小弟子主观所为,而是性情如此。
而像这样性情的人,活了两百年,长老只在修真界见过一个——
璇霄仙尊微鹤知。
无情,专情,绝情。
捋了捋胡子,沉吟半晌,长老转身,对自己的弟子叮嘱:“以后若见到那斛玉,切记,定要离得远一些。”
不知道自己被怎样编排,此时最上方,最大的浮舟,靠窗的某个房间内,斛玉正靠在窗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手中瑟瑟发抖的兔子,面带沉思。
因为今日要去相对重要的场合,斛玉穿了一身之前不太穿的月白色雪纹锦衣,此刻坐在窗边,日光洒在侧脸,将他侧颜漂亮的轮廓完全勾勒出来。
本该是清冷出尘的模样,眉心的小痣却为他增加一抹亮色,使得斛玉不像冷玉,更像是月下的粉莲。
——微鹤知推开门,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斛玉。
“……”
他动作一顿,停在了门边,久久未动。
耳边是风声,没有听到开门的声音,斛玉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回宗修养的这三日,三师兄已经基本将鬼界整理完毕,恶魂大多回到了血池,而怕造成不必要的恐慌,出来的歧奴则暂时退回虚境和鬼界边境的位置,等待斛玉的召唤。
故除了往生石受天界管辖无法运转,其余大多短暂回到了正轨。
而经此一役,鬼界没人再质疑暮归上任新鬼主。
至于前鬼主的去处,没人敢问。
斛玉倒是听说,杯尤以和黑衣人勾结的罪名,被镇压在血池炼狱之下。不过据暮不二说,暮归身边,偶尔会出现个帮忙处理事务的讨厌判官。
至此,那是谁,又究竟如何处理,斛玉便没有再问。
毕竟现在还有更要紧的事——
黑衣人。
半月之内。
显然,对方给出的期限不是空穴来风,虚境已经扩大到了各洲修真界许多地方,隐隐有将三界灵力抽空的架势。
目前唯一的解决办法只有控制虚境,毕竟唯一的好消息是,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对方只通过虚境吸收灵力。
这也是这次为什么独独要来听昀洲。
既要控制虚境,法阵,是必不可少的一环。
斛玉揉了揉眉心。
与此同时,因为虚境的扩散,修真界许多修士不得不去到下界,同凡人一起居住。这也导致了凡界同修真界一般,人心惶惶。
希望这次去听昀洲能有解决的办法。
而除了控制虚境的问题,挡在斛玉面前的,还有打开天界通路的困难。
从凡界去天界,若非飞升,凡人几乎不可能做到,即便有海量的灵力,也要承受天道法则的反噬。
就在他紧锁眉头时,忽然,一点清凉落在眉心。
斛玉睁开眼。
像之前的每一次,微鹤知俯身,轻轻将他皱起的眉心揉开。
微鹤知道:“若实在没有退路,我未尝不可与他一……”
“不行。”
想都没想,斛玉直接否决,他神色忽然冷了些,微鹤知叹了口气,坐在他的身边,缓声解释道:
“天灵根与天道同存,我本就半步飞升,以天灵根之体去天界杀了他,我再适合不过。溪云,你不信我?”
“不是相不相信的问题,”不看微鹤知,斛玉错开视线,低头道:“那如师尊所说,若天灵根便可,我为什么不行?”
微鹤知道:“你的修为不如我。”
斛玉笃定:“可他不会杀我,但他一定会想要杀了你。”
“……”
这段对话在这三日已经重复了几次,皆无果而终。
半晌,微鹤知先退一步,绕过这个话题。
他抬手替斛玉倒了一杯滋养的灵茶,后问:“金丹调养得如何了?”
暗中松了口气,斛玉打起点精神道:“……挺好的。没什么感觉。”
微鹤知点头。
二人没再说话,斛玉有些莫名的心烦,于是他使劲撸了一把兔子。
手下的兔子抖抖抖。
斛玉:“……”
昨天,微鹤知告诉他,十年前他死过一次的事,只有春浮寒、暮归、辞丹月知道,洛贝并不知情。
因为这只傻兔子在知道他死了以后,去找那些人同归于尽,差点连魂魄都差点没剩下,所以微鹤知并没有选择告诉他。
斛玉同意微鹤知的做法,如果是他,他也不会告诉洛贝。
兔子开心吃萝卜就好了。
而斛玉只是因此忽然想起,自回来以后,竟再没有再听说过,那些曾参与灭太初的宗门的消息。
斛玉去查了他们的死因。
巧合的一点,除了谢己,那些人其余基本都死在了歧奴之灾中。
微鹤知对他说这是因果终有报。
但斛玉没信,于是出发前一日,他特意去查了修真各洲卷宗,发现那些人的确都死了。
全部,死了。
……如果是因为歧奴之乱,那么就算死,也不会死得那么干净。
斛玉并不同情那些人,他只想有些知道,那些死去的人中,死在太初、他的师兄师姐,以及微鹤知手里的……会有多少?
这些年师兄师姐走遍三界三洲,又是为什么不回宗门?
另一边,不知斛玉在想什么危险话题,被摸得如鲠在喉,洛贝颤颤巍巍出声抗议:“……我能换个姿势吗?”
他好歹算个妖王,换个姿势不为过?
没想到斛玉拒绝了他:“不能。在你想好怎么和我解释你是妖王却不告诉我这件事之前,你都只能一个姿势趴在我的腿上。”
洛贝:“……”
闻言,微鹤知目光落在对方的衣摆,又很快收回。
继续趴在斛玉腿上,洛贝悲愤地想,都怪微鹤知,斛玉现在和他越来越像,整个人都跟着变坏了。
静心沉绪,不知过了多久,微鹤知站起身。
“听昀洲到了。”
一片劲风掠过,带起一阵沙尘。
浮舟最终落在了一片空旷的平地之上。
听昀洲的确日光强烈,因为甫一下浮舟,斛玉便感受到了高温的炙烤。
而不同于其他修士,除了日光,斛玉还感觉到有许多莫名试探的视线,正陆陆续续落在自己脸上。
“……”
抱着兔子,斛玉冷冷回望。
那些视线的确瞬间消失。
……转而变成了偷偷摸摸的观察。
斛玉:“……”
不等他发问,突然,一声嘹亮的:“小师弟!!!”自头顶传来。
斛玉立刻回头,只见不远处,笑容灿烂的辞丹月正笑着向他挥手。
“……”
不论时局如何,二师姐依旧那样明朗。
心中莫名放松了一些,斛玉微微弯了眼睛,刚要回应二师姐,他的视线却忽然停在了某个位置——
辞丹月的手腕处,正落着一套金色的锁灵符阵。
“……”
目光落在辞丹月的身后,鲛纱遮盖着半张脸,闭着眼的止淈从阴影里缓缓走出。
日光毒辣。
收起了笑,斛玉眯起眼,仰头望着止淈,许久,斛玉让人听不出情绪地问:
“……止洲主,你这是什么意思?”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太初小弟子一下船,就要和听昀洲的洲主大人剑拔弩张。
……莫非果然如传闻所说,小弟子不鸣则已,一鸣则喜欢找这些大人物的事?
众人暗中议论纷纷。
而面对他的质问,止淈只是淡声道:“擅自打开两界通路,有违听昀洲律法。”
所以,必要锁灵,即便辞丹月是听昀洲乃至三界首屈一指的符阵师,但只要在听昀洲,就要守听昀洲的律法。
“……”
全场只有被抱着的洛贝清楚感觉到,斛玉的手心在慢慢变冷。
他有些担忧地看了微鹤知一眼,示意他出来控制一下局面。
——在这打起来,对双方都没好处。
微鹤知终于上前一步。
站在斛玉身边,他先是问辞丹月:“还好?”
辞丹月摆摆手,挡住身后的止淈,对微鹤知恭敬道:“是,师尊,弟子自愿戴上锁灵阵。”
“……”
说罢,她立刻转头给止淈使眼色,忘了止淈看不见,她又立马回头,看向自己那看起来马上要过来把锁灵阵替他粉碎的小师弟。
挠挠头,辞丹月笑笑:“小师弟,舟车劳顿,来师姐住处一叙?”
虽然戴着锁灵阵,但辞丹月看起来依旧悠闲自得,除了当年被围攻太初的宗门一剑贯穿,斛玉就没见辞丹月急过。
和辞丹月对上视线,又看了一眼没有反对的微鹤知,斛玉手掌慢慢回温。
洛贝松了口气。
跟着微鹤知走到辞丹月身旁,斛玉冷冷瞥了一眼止淈的位置。
对于这个听昀洲洲主,他在拜天游尚还有些好感,但如今想想,他对对方唯一的印象只剩下死板。
而作为一洲之主,死板不该出现在他身上,这似乎很矛盾。
三洲会晤,首先要告知各宗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微鹤知坐在那里就代表了太初宗和数风洲,故斛玉自然是不需要和那些不知道修炼多少年的老东西一起讨论的。
但他还是跟在微鹤知身后,没想到这次却是微鹤知先对他道:“这里一时半刻无法结束,你先去找师姐,结束后,我会去寻你。”
斛玉动作一顿,看了看四周越来越多的修者,他垂下视线,问:“……师尊是怕他们将虚境之人出现之事和我挂上联系?”
被轻轻触碰了下指尖,斛玉听到微鹤知低声道,像是在哄他:“并非怕,只是他们向来叙述繁杂,说得尽是些无用之言。若他们将矛头指向你,虽然无用,却惹人心烦。”
斛玉:“……”
斛玉知道这不是真正的原因,可他没有问,只是将睡着的洛贝放在微鹤知身边,自己独自逆着人流走出大殿。
大殿门在身后关上时,斛玉回头看了一眼。
大殿肃穆,微鹤知已经完全收了情绪,眼中冰冷。
斛玉跟着辞丹月去了她的居处。
令人意外的一点是,辞丹月并没有住在修真界,而是住在赫曦墀之下的凡界——不是什么交汇,而是彻底的凡界。
甫一入界,斛玉便明显感觉到灵力的稀少。
修真界之所以会选择某一地居住,无非灵力是否充足,适合修行。
大多数时候来说,适合修行的地方会水草丰美一些,但修者向来庇佑凡人,所以凡人几乎没有怨言,尽数将洞天福地拱手相让。
但这条铁律在听昀洲显然不合。
因为在斛玉刚出现的那一刻,数不清的恶意的目光,就落在了他和辞丹月身上。
“……”
对辞丹月还少一些,但对斛玉,那几乎算得上敌对。
手上还带着锁灵阵,辞丹月又不能带斛玉飞过去,于是两人只能在路上慢慢走着,被动承受着那些视线。
万万没想到听昀洲凡界是这样的局面,斛玉暗中侧目,默默打量着四周的景象。
不同于亮到耀眼的赫曦墀,赫曦墀之下的凡界几乎没有阳光,阳光大多被上面的结界隔断,只有零星光斑落下。
城池则有些像斛玉见过的,溯霭洲停云宫下的地下城,只是更原始一些。
而也是由于没有阳光,导致居住在这里的人,大多都拥有异于常人的、苍白的皮肤,和有些瘦弱的身形。
此刻,这些人死气沉沉的眼睛望着斛玉,眼神在斛玉看过来时也毫无波动,像被光障结界一同收走了光。
“……”
这和斛玉想象中的听昀洲完全不同。
古书中记载,因为修习符阵,听昀洲最重法度,治理井井有条,虽不如溯霭富庶,却更加安全和谐,每个人在这里都能得到应有的公平。
“和想象中不同吧?”走了一会儿,辞丹月突然出声,斛玉回眸,看到辞丹月对他眨眨眼。
二师姐穿着的依旧是当年那一身色彩缤纷的彩衣,据辞丹月说,这上面的颜色是所有可以画符阵的材料,多发现一种,就多添一笔。
如今她身上的彩衣已经有一百多种颜色。看来这些年,辞丹月也去了不少地方。
闻言,斛玉摇头,“何止不同。”
简直天差地别。
扑闪着大眼睛,辞丹月蹦蹦跳跳,在大片的阴影下,她像一只格格不入的、雀跃的蝴蝶。
辞丹月解释道:“其实之前听昀洲不是这样的。当年的日光还没有那么强,凡人也可以接受……但这些年,由于日光,凡人大多迁居赫曦墀下,许多生产也停了,修炼只能靠修者的接济度日,便成了现今的样子。”
这还只是赫曦墀之下,若听昀洲其他地方,斛玉不敢想有多萧条。
像是知道他所想,辞丹月点头:“是吧,你看,你就来了这一会儿,就能看出来这些,可那些人硬是装看不到。”
斛玉:“那些人?”
辞丹月指了指手腕的锁灵阵,无声示意。
“……”
修者垄断了大部分的日光资源,又掌控着凡人的接济,其中多少龌龊,以及有多少见不得光的交易,显而易见。
但想到另一边,辞丹月又无奈叹了口气:“可你说修者待在上面就是享福?其实也不是。没有那些修士驻守赫曦墀撑起光障结界阻隔日光,凡界几乎也没有活路。”
所以对于凡界如何抗议,修者一概是不听的。
他们认为自己拿命保护凡界,本就该多得一些好处,且他们已经付出了代价——失去看到世界的眼瞳,此后只剩感知。
斛玉沉默。
这的确是难以化解的矛盾。
凡人不可能和修者感同身受,毕竟被压在下面的是他们;而不知情的修者也觉得凡人难以理喻,能活命就不错了,为什么还想要更多?
斛玉看向已经对视线免疫的辞丹月:“……所以这就是师姐住在凡界的原因?”
试图从中找到解决之道?
辞丹月摸摸鼻子:“一部分吧,还有一部分是因为我懒得在上面看他那张死人脸,烦。”
斛玉:“……”
死人脸是谁根本不用猜,非止淈莫属。
对于他们二人,斛玉有些莫名的感觉,于是他问辞丹月:“师姐和洲主认识多久了?”
如果是别人,辞丹月会信口胡说他们刚认识,但一转头看到小师弟澄澈的双眼,饶是已经消化很久小师弟死而复生这个事实,辞丹月还是恍惚了一下,才实话实话道:
“不长吧,大概……八十年?九十年?”
斛玉:“……”
说着,他们走到了一个小土房子边,这里已经是靠近凡界的边缘,甚至不用眺望,就可以看到不远处的城墙。
虚境目前就被控制在城墙外。
而相比起太初宗的白玉宫、溯霭洲的浮岛、鬼界的鬼主殿,师门之中,只有辞丹月住在了凡人都觉得差的小屋中。
辞丹月却不觉得有什么。
她兴冲冲推开门,转头时,眼中闪着光。她对斛玉道:“看,小师弟,有没有感到很熟悉?”
的确是很熟悉。
斛玉四周看着。
这里几乎和当年太初辞丹月住处一模一样,甚至各处的摆件都一一还原。
当年他时常去找辞丹月学阵法,对这个院子,他记忆犹新。
辞丹月在院子里原地转了一圈。
她有些感慨道:“当时太初要搬走的时候,我其实是想带点什么走的,可看来看去哪里都舍不得,索性一起缩在了法阵,扛过来了。”
斛玉眉心跳跳。
也就是说,这不是复刻,这就是当年辞丹月的院落……
刚想问什么,辞丹月却停住脚步,她忽然转身,轻轻抱了抱斛玉。
斛玉一愣。
辞丹月比斛玉高一点点,这个姿势抱着刚刚好。
这个拥抱很突然,就像很久没见的家人见面的拥抱。斛玉还没反应过来,便听辞丹月道:“小师弟,我猜他们两个一定都没有和你说过,师尊是怎么告诉我们十年前的事?”
斛玉眼神怔忡,如果“他们”指的是春浮寒和暮归,那的确没有。
他没想到是辞丹月最先说起这个话题。
知道他所想,辞丹月低声回忆道:“其实当年你‘闭关’以后没多久,我们就觉得不对劲,因为灵力增长得太快了,几乎像是有人特意将灵力送过来。”
直到微鹤知找到他们。
那天是个雪天,数风洲已经下了半个月的雪,他们到时,微鹤知已经站在斛玉的院落,不知站了多久,他落了一身的白。
微鹤知告诉他们,现在他们身上的每一分灵力,都是斛玉。
一开始没人听得懂。
辞丹月闭眼道:“后来听懂了,又不想听懂——你说我那么有天分的小师弟,怎么就全散成灵了呢?”
斛玉沉默。
他张了张口,不知道怎么回答。
从背后拍拍他的后脑勺,辞丹月继续道:“……这些年,我们各自修炼,也去了很多地方,师尊告诉我们你回来了的那天,我其实很想回太初,但我最后还是没敢。不仅我不敢,暮归也不敢。”
“……”
视线落在地面,斛玉目光一动不动,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他听到辞丹月说:“……我们受之有愧。”
斛玉几乎是立刻反驳:“不是的!我…”
他没有忘记当年太初被灭门时春浮寒和辞丹月的尸体落在眼前,死后散灵归于太初,只是他想尽力弥补,并不是想让师兄师姐知道或愧疚。
辞丹月却打断了他:“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你大师兄三师兄也知道。”
“……但我们终究是活着的人,小师弟,那些十年前的死和我们没有关系,死的只有你,小师弟,只有你。”
“……”
所以斛玉回来,他们都想尽力弥补斛玉,可是怎么做都觉得有些不对,怎么做都觉得差点什么。
好在他们已经变得足够强大。
说了这么多,辞丹月终于绕回了正题:“所以小师弟,这次替你将虚境引渡至听昀洲,师尊替你在会晤出面,你都不需要觉得愧疚,或者觉得给师尊师姐添了麻烦,这是我自愿的,也是师尊自愿的。”
“……”
无言,斛玉闭上眼,眼睫微微颤动。
师门之中,辞丹月是那个最不拘小节的人,她随性,恣意,开朗,说谁有什么忘记带了,他们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辞丹月。
……但当年被微鹤知救回来的第一个晚上,午夜梦回渡枫门而惊醒时,辞丹月也是第一个推开了斛玉的门,替他贴上了安心咒。
而这次,也是辞丹月最先察觉到斛玉莫名不安烦躁之下的原因。
所以她才说了这么长的话。
许久,斛玉睁开眼,这次他终于放松了眉头。
斛玉语气中带着点零星笑意:“师姐,若三师兄知道你这样善解人意,他一定会原谅你当年将他的头盖骨全都炸碎了的。”
辞丹月:“……”
一把推开斛玉,辞丹月冷酷开门:“哼……好汉不提当年勇,他提着个头盖骨到处晃,我炸了难道不是为民除害?”
斛玉短暂地背叛了一下三师兄:“……是,当然是。”
进门,斛玉视线落在那锁灵阵上。
虽然辞丹月行动完全不受限制,但斛玉还是问:“这阵能破吗?”
总戴着锁灵,万一有什么事,根本来不及反应。
没想到走在前面的辞丹月突然回眸一笑。
她悄咪咪将斛玉拉进房间,小心关上门,才神神秘秘转身道:“你看。”
在辞丹月手指的轻点几下之后,锁灵阵轻巧地落了下来,化为虚无。
斛玉:“……”
辞丹月扬起笑,语气中是对自己地位的信心十足:
“虚境进听昀洲这么大的事,总要有个人出来表态,用阵法锁着像我这样级别的符阵师,才是最有说服力的,不是吗?”
斛玉:“……那止淈?”
辞丹月眨眼,她拉长声音:“他也不是那——么,不知变通的啦。”
斛玉:“……”
赫曦墀,大殿之上,止淈忽然摸了摸耳朵。
热意过去之后,他才转头“看”向刚才发话的某个宗主:“方才,你说了什么?”
众目睽睽,那宗主憋红了脸,才重复了一遍:
“我说……既然那黑衣人是朝着璇霄仙尊小弟子去的,那我们把他交出去不就好了?”
“……”
冰冷的视线落在后背,那宗主一抖,转身,不意外对上了微鹤知漆黑的眼瞳。
第51章
被微鹤知看得浑身发凉,那宗主慢慢转过身来,语气莫名有些心虚:“什么……什么然后?”
止淈道:“将璇霄仙尊弟子送到那人手中以后,你准备如何应对接下来的局面?”
接下来的局面?
接下来能有什么局面?无非是恢复三界秩序,处理灵力,控制虚境……
想到这里,那宗主忽然沉默。
知道他反应过来,止淈方才抬手,随着他动作,流转的繁复符阵从六个角落接连展开,转瞬之间,一座金色逼真的修真地图便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除了微鹤知,众人皆望向中央的地图。
很明显,金色的部分代表修真地界,而周围黑色的雾气,则代表虚境。
止淈收回手,道:“这是之前的修真。”随着他话音落下,地图从底下翻了上来,重新规划了黑色和金色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