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老爷子止住了话头,知道老管家是在提醒,不知想到了什么事,视线复杂了起来。
迟书誉不太想提这些不开心的事,他怕自己和迟兰川又吵起来,干脆当做没听到那边的动静。
虽说是家宴,迟老爷子又回来了,却和宋时衍心里头想的不一样。
他很小的时候,宋家也是有家宴的,宋北川是个半路发家的暴发户,宋时衍爷爷却是个封建老头。
他读了一些书,孔孟贤儒学了一气,自宋北川很小就立了一堆家规。
宋时衍记不清楚,只记得他家吃饭的时候,饭桌上总是安静到窒息。
迟家吃饭几乎是其乐融融的,老管家也被拉到桌上一同吃饭。
迟兰川吃着吃着,还给迟书誉夹了一筷子青菜。
宋时衍心里头咯噔一下。
迟书誉这人素来有洁癖,迟兰川和他貌似又不太对付,这该怎么办。
不料迟书誉皱了一下眉头,居然面不改色地吃完了盘子中的青菜。
选择性洁癖。
宋时衍舔了舔爪子,迟书誉可能注意到了他的动静,夹了一筷子青菜又喂到了宋时衍的嘴里。
宋时衍以前就不喜欢吃青菜,他嗅了一口,嫌弃地撇开脑袋,坚决不吃。
迟书誉见猫嫌弃,自己倒不嫌弃,把那青菜夹回自己嘴里,嚼着吃了。
吃完之后,才注意到了齐刷刷的四道视线。
迟兰川是知道自家儿子有洁癖的,他夹完菜自己就后悔了,不料迟书誉吃了不说,还把递到猫嘴旁的青菜重新吃了!
迟书誉大言不惭,毫不脸红:“哦,是这样的,你们知道精神抚慰猫吗。”
迟老爷子和管家,谢织和迟兰川四眼相对,默契地选择了沉默。
“自从阿衍走了以后,我就养了他。”
宋时衍心说开什么玩笑,怎么说的这么正式。
他默默低下了头,却看到迟书誉在餐桌下,微微收紧的手指。
“小誉。”谢织欲言又止,她能听出迟书誉话里话外的意思,无非还是责备他们,责备他们管的太多,责备他们那样为难他。
迟兰川却按住了谢织的手。
以往父子俩谈到这个问题总要闹得不欢而散,这还是第一次这么安生地谈这个问题。
迟兰川看着迟书誉的眼睛,道:“你还是忘不了他吗?可是他已经死了很久很久了。”
他不怕戳迟书誉的肺管子,他这个儿子有能耐得很,迟兰川了解。
迟书誉摇了摇头,恰巧迟兰川提到了这事,索性直说了:“我性取向这事,永远也改不了了。”
“我喜欢的从来不只是宋时衍,我只是喜欢男的罢了。”
他在说假话,但是真真假假,也没什么意思。
迟书誉放下手里的筷子,把桌上的猫抱回怀里。
“你是不是又谈恋爱了?”迟兰川早就派人跟踪过迟书誉,几乎是揣着答案问问题。
他既然问了,迟书誉也没有隐瞒的必要:“还在追。”
宋时衍听了半天,实在没想明白自己漏了什么事,傻乎乎地将爪子搭在迟书誉的手臂上,看着餐桌上的人。
迟兰川终于叹了一口气,其实他很久没叫迟书誉回家吃过饭。
迟书誉这个人,血缘关系淡薄,就追着个小青年喜欢了很多年。
迟兰川不叫他回家,他很少主动回家吃饭。
问就是自己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
其实宋时衍死了这么长时间,迟书誉的消沉他们都看得见。
迟兰川听到宋时衍死亡的消息的手,他不能否认,自己是有些开心的。
开心的是他儿子终于不用围着一个男的转。
可是后来迟书誉慢慢不再消沉,日常也变得正常,他不放心找人跟踪迟书誉。
一连跟踪了几个月,私家侦探突然告诉他,迟书誉和一个男孩子在接吻。
迟兰川以为自己会愤怒,却不知是年纪大了还是如何,心究竟软了些,第一反应居然是迟书誉终于走出来了。
这么多年的怨怼与龃龉,终于在迟兰川的一声叹息中化为了虚无。
年近五十的精英企业家已经有了白发,他道:“有时间领回家里看看。”
迟书誉连年都没回家过。
迟兰川和他吵的厉害,竟也没主动服软。
说上来,父子俩已经很久没见过,很久没好好说过话了。
来的路上迟书誉对这次家宴的目的就有了数,却不想迟兰川甚至在餐桌上就退了一步。
迟书誉笑了笑:“会的。”
宋时衍与过去的家庭割裂,而迟书誉竟阴差阳错,和家庭重修于好了。
他心里挂念着宋时衍,摸了摸猫咪的耳朵,笑道:“您会喜欢他的。”
迟兰川服了软,见儿子的态度也软化了,冷哼一声:“谁会喜欢他,我还筹划着跟你妈再生一个呢。”
他吹胡子瞪眼,道:“你真不考虑一下,南城南郊有一个很大的地下医疗中心,很多小明星都在里头……”
他终归想给迟家一个传承。
迟家几代单传,到了迟书誉这一代,连姐妹都没有了。
至于迟洺雨,那也是个搞男人的废物,迟兰川早就不想见他了。
“不考虑。”迟书誉连摇头都懒得摇,一票否决,“妈还年轻,大不了你再给我生个弟弟。”
先不说他只想要自己和宋时衍的孩子,再者那些小姑娘涉世未深,没有买卖才没有伤害。
宋时衍没听懂他们打的什么哑谜,迟书誉喂他吃了点蟹肉虾肉。
吃饱喝足之后,他倒头就睡在了迟书誉怀里。
迷迷糊糊中他听见管家挽留迟书誉的声音。
迟书誉正要拒绝,看到怀里昏睡的小猫,怕一路他睡不安生,便点了点头。
迟家的床很舒服,宋时衍一觉醒来,已经是日上三竿。
他下意识想把爪子缩起来继续睡,却发现尾巴痒痒的。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尾巴,就这么一看还不要紧,他一翻身就想往迟书誉怀里钻。
迟书誉的嗓音柔软,低声道:“阿衍,你把我的猫猫藏在哪里了。”
宋时衍被吵的难受,拍开迟书誉的脸,半天才反应过来:“卧槽!”
他什么时候变回去了?
还有……迟书誉竟敢摸他尾巴!!
宋时衍起床气重,可此时此刻,再重的起床气都发不出来了。
他下意识低头看自己的身体,迟书誉还没睡醒,把他往怀里一搂就枕上了他的肩膀。
“帮你穿过衣服了,放心吧。”
宋时衍:“……”
他不清楚自己怎么突然就变回了人,低头看自己的衣服。
他穿着灰色的睡衣,尺码要比他的大上一点,袖子很长,遮着他的手指,布料很舒适。
宋时衍想爬起来,迟书誉却加大了力道,腿搭在宋时衍的腿上,用头发蹭宋时衍的脖颈。
“我好困啊宝宝,让我睡会……”清早刚醒,他的声音不似平常,带着点性感的沙哑,像是在撒娇。
宋时衍耳根子软,窝在人的怀里,果然不动弹了。
可他睡不着,只好睁大眼睛,盯着迟书誉的睡颜看。
迟书誉的睫毛很长,不太密,眉毛也是极漂亮的形状。
他的睫毛下垂,眼睛闭着,微光落在他的脸上,打下了一层温柔的剪影。
宋时衍凑上前,几乎要贴到迟书誉的鼻子。
他的鼻梁也很高,嘴唇偏薄,是鲜艳的桃红色。
没人不喜欢长得好看的人,宋时衍也不例外,他看着看着,心脏微微跳得快了几分。
迟书誉忽然睁开了眼,眼里十足清醒,还带着笑意,凑上前啄吻了一下宋时衍的嘴唇。
宋时衍微微睁大了眼睛,手贴着迟书誉的胸膛,隔着一层睡衣,他能感受到迟书誉蓬勃有力的心脏。
“你不怕吗?”宋时衍耳尖漫上一层薄红,叹口气,蹙起了秀气的眉,“我总是变来变去,这种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有什么好怕的。”迟书誉亲完之后,见宋时衍不排斥,心情更加愉快,“变成猫了就摸一摸,变回人了就占便宜,总归我不吃亏。”
“那你,也不嫌我骗你?”宋时衍不知怎么又忐忑了起来,“我不是故意想要骗你,不告诉你我其实是……”
他其实还是惶恐,惶恐迟书誉会责备于他。
迟书誉哪敢,也不舍得责备他了。
如今这人窝在他怀里,抱得住摸得见,他是有多不知好歹,才去纠结那些莫须有的欺瞒?
本来就是他缠着宋时衍,央着宋时衍喜欢他,再要求更多,未免太不知足了些。
他正想搂着宋时衍继续补觉,管家陈伯的声音就响了起来,伴随着一阵敲门声:“少爷,该吃午饭了。”
迟书誉没搭腔,一般他不搭腔,陈伯也不催,就等着他自己起床,一会自己就走了。
谁料今天却不一样,陈伯见迟书誉没说话,本欲离开,谢织却穿着碎花连衣裙洋洋地上了楼。
她伸手敲迟书誉的门:“小誉,你醒了吗,你房间的多肉该浇水了,你醒了的话我进来了。”
进,进进进什么进?
宋时衍崩溃地攥住迟书誉胸前的衣服,他甚至不敢出声,只是用眼睛盯着迟书誉的眼:怎么办,怎么办?
迟书誉抚了抚他的发,有意逗他:“反正亲也亲了,抱也抱了,睡也睡了,见见爸妈怎么了?”
“可是……可是……”
莫名其妙出现在人家家里,人家儿子床上,怎么看怎么像饥渴难耐,不懂礼数啊。
他不想给迟书誉的父母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疯狂摇头。
迟书誉被他逗得一笑,无奈:“妈,我还没起,您先别进来,多肉到时候我浇就行。”
听到迟书誉的回话,谢织开门的动作顿了顿,笑着回应:“那我不进去了,你早点起来吃饭。”
宋时衍的耳朵较常人灵敏得多,他动了动耳朵,听到谢织离去的脚步声,才惊慌失措地从迟书誉怀里爬出来。
迟书誉没反应过来,坐直身子,顺着宋时衍的方向看了过去。
宋时衍到了床边,扒拉开那几盆迎风飘扬的多肉,那动作像是想往下跳。
迟书誉:“这可是三楼,你确定吗?”
宋时衍重活一遭,惜命得很,不过是往下看了看,就觉得脑袋发晕。
他只好老老实实退了回去,迟书誉起身在衣柜里翻找了一会,兜头扔给宋时衍一套衣服。
宋时衍下意识接住,觉得这衣服有些眼熟。
但有的穿就不错了。
迟书誉的卧室很大,有独立的卫生间,宋时衍抱着衣服冲进卫生间。
他迅速脱下睡衣,看到了自己下身穿着的平角内裤,不知想到了什么,耳朵倏然又红了个彻底,这内裤尺寸有点大,穿着不舒服,很滑。
是黑色的。
宋时衍太白,黑色的内裤衬得他两腿更加细瘦白皙,他腿一软,狼狈地展开衣服,穿上了身。
迟书誉丢给他的是一套校服,蓝白色搭配,蓝色是很鲜艳的蓝,出乎意料地贴身。
宋时衍心下泛起了一丝怀疑,他低头看了看校服袖子,袖子被洗的很干净,透出甘草的味道,像迟书誉身上一般。
对着镜子,他能看到自己的猫耳朵消失不见,身后的尾巴也不知何时收了回去。
青涩的少年穿着蓝白校服,对着镜子洗了把脸。
他穿好了衣服,便走出了洗手间,迟书誉动作比他还快,早就穿着一身针织衫并休闲裤,双手插兜等着他出来。
宋时衍一阵恍惚。
高三的时候,学校并没有强制穿校服,迟书誉说自己不愿意穿校服,把他的校服给了宋时衍。
出乎宋时衍意料的是,迟书誉的校服并不大,穿着很合身,他于是便接受了。
但南城一中高三每月都要有誓师大会,每个人必须穿校服。
迟书誉便面无表情地来和他借校服,然后穿着短了半寸的校服站在队伍的最后。
至于平日,迟书誉就是一身休闲打扮,清朗帅气。
可惜的是高中结束之后,迟书誉开始接管迟家的公司,便总是西装,很少穿休闲装了。
说来也奇怪,他当猫在迟书誉身边的这段日子,迟书誉很少穿西装,几乎都是休闲装扮。
很好看,比他穿西装好看。
宋时衍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那段压抑但自在的日子。
“看什么。”迟书誉搂过宋时衍的肩膀,“反正今天这家长,你是见也得见,不见也得见。”
那不然呢,宋时衍叹了口气,从三楼跳下来又不现实。
总归得选一种死法,反正迟书誉会护着他。
他不知道哪来的自信,可就有这种自信,好像迟书誉会一直护着他,护一辈子,无论何时何地。
见他态度松动,迟书誉扯过他的手,强硬地挤进他的指缝,与宋时衍十指相扣。
他拉着心上人,面色淡定,内心忐忑的要命。
他和家人的关系,吵的再厉害也是小打小闹,归根究底,也是很想让家人接受自己的爱人分。
迟书誉的手放在门把手上,往下一压,一打开门,对面是谢织盈盈的笑脸。
谢织看到迟书誉背后的人,吊捎起了眉毛,一副果然如我所料的模样:“我就知道有情况。”
她早日便接受了迟书誉的性取向,伸出手握着宋时衍的另一只手,也不问他是怎么过来的,只是把人抓到跟前。
抓了一半,她看到了宋时衍身上的蓝白校服。
“未成年?”
谢织打死也没想到自家儿子是个这样的混蛋,她一巴掌拍到迟书誉的肩膀上,横眉冷对:“你这是要干什么?”
“没,阿姨,我成年了。”宋时衍的模样小,但也过了十八。
他的声音很弱,视线落在谢织握着他的手上,有些害羞。
“成年了就好……不然我打死迟书誉,”谢织一边说一边看宋时衍的脸,接下来的话卡在了嗓子里。
她没想到儿子还没走出来,下意识偏头看迟书誉的表情。
迟书誉表情淡然,毫不心虚,只是微微扯开了唇,笑意很深。
这……这这这。
谢织收紧手指,对着迟书誉念唇语:这孩子知道吗?
迟书誉不能随便告诉谢织宋时衍的身份,斟酌了一下措辞,总要解释一番。
宋时衍却抢在他前面开口,笑容暖洋洋的,像猫儿一样:“阿姨,是这样的。”
他的嗓音很好听,像是盛夏的碎冰,清冷冷的:“我一直都没死。”
他活着或是死了,介怀的人只有周琼一人,他从来不觉得这是个值得隐瞒的问题。
至于周琼,迟书誉说过他手里有证据,那就不急,迟早有一天宋时衍会把她送进去。
迟家的人其实都是好人,昨晚的宴席他也能看出几分,他们都是真心想要迟书誉幸福。
他们是迟书誉最爱的人,宋时衍觉得没有隐瞒的必要。
就算迟兰川介怀什么,迟书誉总能保护好他。
他话落,转头看向迟书誉,眼里是笑意潺潺。
宋时衍的眼睛带上了猫儿般的俏皮,像是在求夸奖一般。
你看,我多么信你。
迟书誉的心下软了一大片,他搂着宋时衍的肩膀,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我也是才知道,他的继母想害他,你暂时帮我保守一下秘密。”
谢织没想到,宋时衍肯和她讲这些——其实连迟书誉都没有想到。
她的眼里盈盈出了泪水,湿润又慈爱。
漂亮,保养得当的女人用双手握着眼前青年人的手,声音发哑:“我会的。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这么长时间以来,迟书誉已经太累了,她做梦都在想,为什么当年不能硬气一点,拦着一点迟兰川。
她愧疚了很久,而今拨开云雾,居然真的见了光。
“那,”谢织偏头看向迟书誉,“妈去拦着你爸,你带着小衍走?”
宋时衍不信谢织,也不信迟兰川,这两人对他来说是一样的。
他信的只有一个迟书誉罢了。于是宋时衍拽了拽迟书誉的衣服,意思是不用。
他愿意见迟兰川。
他偏头看宋时衍的脸,扣着他手的手指微微收紧,突然不知道说什么。
宋时衍撞了撞他的肩膀:“我饿了。”
迟书誉忽然难以抑制地开心了起来,他扣紧宋时衍的手,拉着他下了楼。
谢织撞见了宋时衍,而迟兰川并没有看见,他正在餐桌前坐着,想偷偷伸出筷子夹一道菜,却被迟老爷子用筷子打了回去,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迟兰川摸了摸鼻子,听到了餐桌外传来的脚步声,抬头看了过去。
看到自家媳妇之后,还没招呼,就又看到了迟书誉和他身边的……身边的。
迟兰川的态度不比谢织,谢织温温柔柔,脾气并不很大,而且对迟书誉可以算得上是溺爱,什么都纵容着。
迟兰川一摔筷子,筷子掉在餐桌上,发出了清脆的碰撞声。
他直接站起身,一巴掌拍到餐桌上,气得发抖:“你想干什么?”
找一个和宋时衍一模一样的替身,迟家没这样的规矩,也丢不起这样的脸。
迟老爷子平日面上板着脸,心里头却很溺爱这个隔代的孙子,他清咳两声,打断了迟兰川的火气:“听孩子解释一下。”
“什么解释。”迟兰川气的要死,他只觉得丢脸,真恨不得把这个儿子提着扔了才好,“这孩子……”
他的手指头颤抖,简直要当场气昏头,“这孩子有十八吗?”
所以说谢织和迟兰川不愧是夫妻,连问出的问题都这般相似。
“爸,我是那样的人吗。”迟书誉解释道,他偏头看向宋时衍,视线黏在人身上,抬手帮宋时衍拉开了座位。
迟兰川站着就站着吧,宋时衍不能站着。
迟兰川不知道儿子心里头怎么想的,看他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就生气。
还好宋时衍也算是识大体,迟书誉敢帮他拉开座位,他也不敢坐啊。
宋时衍朝着迟兰川漏出了一个腼腆的笑容:“是这样的爸,”
他顺着迟书誉的嘴,直接叫错了。
绯红的羞耻顺着宋时衍的脖子慢慢爬到耳后,他整个人红润了起来,如刚煮熟的螃蟹。
迟书誉脸上的笑容压都压不住,他尽力扯平唇角,用食指挠了挠宋时衍的掌心。
至于迟兰川,他这辈子就只有迟书誉这么一个不成器的糟心儿子,除了想着让他退位让贤自己搞男人就没个正形,还没人这么乖地跟他叫爹。
他一时间居然没反应过来,脸上的气也消解了大半。
这爹不当白不当。
“不是不是。”宋时衍脸红脖子粗,差点当场休克,恨不能找个地洞自个钻进去,“叔叔,不好意思我刚睡醒,太迷糊了。”
迟兰川刻薄的皱纹都柔软了起来,朝着宋时衍挤出了一个笑:“没事,孩子,你慢慢说。”
“就是,我其实……”
谢织模样温柔,语气柔软,宋时衍同她讲真话时也不怕什么,而今面对迟兰川,这个和迟书誉有五分相似的中年男人,宋时衍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迟书誉等他说,等了一会宋时衍还没说出口,他便帮着宋时衍解释了起来:“其实我说的,我在追的人。”
他正眼对上迟兰川的眼睛,漾起说不清明的笑容:“爸,他是宋时衍。阿衍一直都没死。”
因为阿衍没死,父子俩之间的隔阂才能消解,迟书誉才愿意重新与迟兰川谈笑风生。
他早该知道的,自己这个儿子是什么样的人。
那会宋时衍刚走,迟书誉疯的厉害。
他一连三天水米未进,谢织和迟兰川发现他的时候,窗帘拉着,屋内空落落黑沉沉一片。
这人正倚靠在墙角,神色空茫而没有聚焦,像个苍白的吸血鬼。
迟书誉素来有洁癖,而且特别重,每天都要换衣服。
但那天,他身上的衣服皱的厉害,还是宋时衍死亡当天穿的那件。
谢织心疼坏了,她递上水,想帮迟书誉润润嘴唇。这人却偏开头,连反应也没有,根本不领谢织的情。
以往迟书誉和迟兰川吵架打架,迟兰川直接一个藤条给迟书誉摔得浑身是伤。
他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这么多年也没打出什么事。
迟书誉又不是寻死觅活的性子,挨打了也是沉默不说话,要不就离家出走,过段时间再回家。
后来长得更大,两人就对着打,谁也不服谁,迟兰川也不在意,打呗,男人之间打就打了。
他从来没想过,这么顽强的儿子,会有闹绝食想死的一天。
迟兰川找人架着迟书誉送去了医院,摁着他打了一周的营养液。
迟书誉还是不吃饭,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清瘦了下来。
迟兰川嘴上不说,私下去查了查宋时衍的死。
还真给他查出一点东西。
他把证据摔到迟书誉眼前,拽着他的领子骂他不是东西。
迟书誉听都懒得听,整个人行尸走肉一般,直到迟兰川告诉他。
宋时衍的死有隐情。
他才从颓废中爬出来,从一滩烂泥里把自己摘干净,一点一点地去查,去找蛛丝马迹,去吊着一口气活着。
就这样的爱,这样深重而莫名其妙的喜欢,迟兰川居然真以为他走出来了。
他的视线落到宋时衍身上,生平第一次产生了感激和后怕这两种情感。
迟兰川心里想了很多,一刹那飘过了很多念头,最后却了然地点了点头:“坐吧,小衍。”
这孩子心思纯良,其实一直都是好孩子,只不过他老封建,家里又只有一个儿子,乍一来不太能接受罢了。
而今风波已平,他何必干涉后辈的想法呢,大不了公司后继无人,反正这都是迟书誉该考虑的事了。
宋时衍没想到迟兰川夫妇这么容易接受他,他紧张地攥紧手指,却听到了一声一波三折的咳嗽。
主座的老头被忽视,心里头十分不爽,又碍于面子不能直言,急得猛猛戳老管家的胳膊。
宋时衍爸妈不能乱叫,爷爷总能叫,他往前走了几步,抬头看向迟老爷子,斟酌着叫了声爷爷。
迟老爷子一直知道迟书誉的性取向,如今看着这蓝白校服表情乖巧的小男孩,主动伸出手握孩子的手:“待会我给你包个红包,先坐下吃饭。”
宋时衍原本想坐在迟书誉身边,当个餐桌上的隐形人,等到吃完饭找个借口直接开溜,此刻却是不行了。
他被迫坐在迟老爷子的身边。
迟老爷子越看越满意,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聊着天。
老头和小年轻的聊天,来来回回就那几样,生活,工作,学习,哦,还有感情。
“你现在在读大学吗?”
早就不读了,宋时衍的研究生都上的破破烂烂,他那莫须有的艺术梦,也早被这么多年的抑郁和拉胯完蛋的生活折腾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