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拿来一张薄毯,轻轻盖在他身上。
做完这一切,他才站起身。
他一步一步,安静地走出观察室,身姿是得胜将军,亦是亲手埋葬爱人的凶手。
合金门在他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两个世界。
门外,是冰冷的、亮如白昼的控制室。
李离站在原地,背对着那扇门,身体凝固如雕塑。
他猛地抬起脚,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踹向旁边那张无辜的合金椅子!
“砰——!”
一声巨响,椅子被踹飞出去,轰然撞在墙壁上,变形,翻滚,最后发出一阵刺耳的摩擦声,归于死寂。
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额上青筋暴起,那双刚刚还盛满温柔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淬炼至极的黑色火焰。
所有的冷静,所有的理智,所有的克制,在这一刻,尽数崩塌。
他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
那痛楚,却远不及他心里的万分之一。
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那声音,冰冷、淬毒,带着玉石俱焚的狠戾。
“老子要弄死他!”
控制室的空气,仍弥漫着昨日金属撞击的余震。
那把被踹变形的椅子,被幽灵拖到角落,扭曲如钢铁尸骸,无声控诉主人昨夜崩塌的理智。
李离挺直背脊,立在主控台前。
他一身炭灰色羊绒衫纤尘不染,面色平静,眼底清冷破碎尽失,只剩烈火焚烧后的沉寂焦土。
魏明曾精心“培养”的脆弱,连同昨夜的眼泪,已被碾碎、埋葬。
幽灵眼圈浓重,嘴里叼着没点燃的烟,指尖在键盘上敲得噼啪作响。
屏幕上数据流瀑布般滚落,最终汇入一片死寂的红海——
“信号中断”、“路径加密”、“无法追踪”。
“妈的,”幽灵烦躁地抓乱头发,拔出嘴里的烟,“这混蛋属泥鳅的?不,泥鳅好歹是个活物,他就是个电子幽魂!我黑遍全球卫星,除了追到他昨天在北欧咖啡店刷拿铁的假信号,连他一根毛都没摸着!他是不是早就飞升了?”
李离没回头,目光凝在观察室内的那道身影上。
程肆已醒,束缚带解开,手腕脚踝留着淡淡红痕。
他安静坐在地板上,怀抱李离捡回的九连环,眼神空洞,一尊被抽走灵魂的完美雕塑。
“总有他忍不住的时候。”
李离声音轻柔,却透着冰冷、不容置喙的笃定。
话音未落,实验室外响起沉稳的脚步声。
两队人马,一前一后,同时抵达。
走在前面的一队,西装革履,提着银色金属箱。
为首的金发碧眼老者,眼神精明,气质儒雅,正是秦彻从R国挖来的、享誉全球的神经毒理学专家团队。
后面一队,身着低调黑作战服,身形彪悍,目光锐利,一身铁血肃杀。
两拨风格迥异、却代表领域内最高战力的人马,在实验室门口狭路相逢,彼此打量,空气中瞬间弥漫出微妙的火药味。
“阿尔伯特教授,”李离终于转身,朝白人老者微颔首,随即看向另一队为首的军人,“赵队。所有数据在此,辛苦各位。”
他语气平淡,却自带一股不容忽视的气场。
他不再是需要被保护的落魄少爷,而是这场战争的总指挥。
阿尔伯特教授推了推眼镜,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年轻的东方男人,眼中闪过欣赏。
赵队长则更直接,一个标准军礼:“李先生,职责所在。”
幽灵靠着椅子,懒洋洋吹了声口哨,低声嘀咕:“哟,资本主义顶尖科技,遇上社会主义铁拳,这下热闹了。就看谁能先把魏明那孙子脑子里的屎掏出来。”
两队人马迅速进入工作,各种尖端仪器接驳,控制室瞬间被专业术语和数据分析填满。
李离没多做停留,给幽灵泡了杯浓苦黑咖啡,放在她手边。
“谢了,老板。”
幽灵头也不抬,“不过给我杯烈酒或许更管用。”
“等把他揪出来,他的头骨,我留给你当酒杯。”
幽灵敲击键盘的手一顿,抬头看着李离平静得可怕的脸,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世界的另一端。
这里没有冰冷金属和幽蓝屏幕,只有一望无际、被烈日炙烤成金色的沙漠。
空气干燥滚烫,风带着沙砾颗粒感。
一顶巨大白色遮阳伞下,魏明舒适躺在沙滩椅上,身上松松垮垮披着白色丝绸睡袍,露出线条优美、白皙不孱弱的胸膛。
他闭着眼,神情惬意,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
一个皮肤黝黑、看不出年纪的当地女人,用沾满精油的双手,力道适中按压着他的肩膀。
不远处,一座小型、极尽奢华的绿洲度假村,海市蜃楼般矗立沙漠中央。
他不似从地球最森严监狱里逃出的重犯,更像来此享受假期的贵族。
他睁开眼,拿起手边冰镇柠檬水,抿了一口,目光投向远方。
地平线上,几个黑点由远及近,轮廓渐清。
那是一个由五辆黑色防沙越野车组成的车队,卷起漫天黄沙,气势汹汹朝绿洲奔袭而来。
车队在度假村外停下。
中间越野车门打开,高大魁梧的身影逆光走下。
那人一身沙色战术背心,肌肉贲张,手臂盘踞狰狞黑蛇纹身。
他剃着寸头,脸上眉骨贯穿到嘴角一道狰狞刀疤,眼神阴鸷,随时准备发动致命一击。
他身后跟着两名煞气冲天的手下,三人径直穿过度假村,走向遮阳伞下的魏明。
“你的胆子,还是这么大。”
蛇王在他面前站定,巨大身影投下阴影,将魏明完全笼罩。
他的声音,沙子打磨般,粗粝嘶哑。
魏明抬手,示意按摩女人退下。
他依旧躺着,仰视眼前男人,脸上悠闲自得,未有丝毫改变。
“我的时间很宝贵,蛇王。”
魏明笑意温文尔雅,却莫名让人脊背发凉,“不像你,能在不毛之地,与虫子作伴。”
蛇王眼神瞬间更危险,刀疤随之抽动。
“你最好有足够说服我的理由。”
“我当然有。”
魏明坐起身,丝绸睡袍滑落,肩头几道陈年旧伤疤显露。
他拿起平板电脑,指尖轻划,屏幕转向蛇王。
屏幕上,是程肆的照片。
李离公寓里,程肆围裙加身,正手忙脚乱厨房做饭,显然被偷拍。
照片上的男人,眼神干净,带点茫然,嘴角挂着温柔笑意。
蛇王瞳孔骤缩。
“他还活着。”
魏明声音轻柔,情人呢喃般,内容却淬着剧毒,“不仅活着,还被人养成了只拔牙剪爪的家猫。”
他观察蛇王脸上细微、几乎不可察觉的变化,嘴角笑意更深。
“我听说,你也找了他很久。”
蛇王沉默,阴鸷双眼死死盯着魏明,评估货物的价值,判断陷阱的真伪。
许久,他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说出你的条件。”
魏明睁眼,漂亮双眸闪烁近乎癫狂的兴奋光芒,“我要你,帮我把我的东西……偷回来。”
第58章 疯批教授的告白:你不是爱人,是献给神的祭品!
沙漠的风,干燥而灼热,带着百万年日晒的颗粒感,刮在脸上,粗砺生疼。
蛇王巍然矗立,身形如一座肉山,投下的阴影彻底吞噬了魏明那张病态阴柔的脸。
阴影里,魏明的笑容显得愈发诡异莫测。
蛇王重复着这个字眼,粗粝的嗓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
“你的‘东西’?”
“教授,我记得,‘夜鹰’这把刀,是你亲手掰断,扔进火里的。”
“怎么,现在又舍不得了?”
他俯下身,那张被刀疤切割得狰狞的面孔,几乎贴上魏明的脸。
浓重的汗味、硝烟味和一丝血腥气,混合成一股极具压迫感的气息,扑面而来。
“还是说,被那个姓李的小少爷捷足先登,让你这位旧情人……不甘心?”
魏明没有动,眼皮也未抬一下。
他只是轻笑一声,那笑声在滚烫的空气里,冰冷刺耳。
“不甘心?”
他慢条斯理地调整了一下丝绸睡袍的领口,仿佛在谈论一场无聊的牌局。
“蛇王,你的格局,还是只停留在情情爱爱这种原始的层面。”
他终于抬眼,那双漂亮的眸子,此刻清澈如琉璃,却映不出半点人世温度。
“他不是情人,他是艺术品。”
“我倾注无数心血,即将完成的旷世杰作。”
魏明的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狂热。
“可现在,一群粗鲁的、只懂得用锤子和钉子的蠢货,想把我的‘杰作’,修补成他们眼中庸俗的‘正常人’。”
他停顿片刻,嘴角的笑意变得冰冷而淬毒。
“这是亵渎。”
蛇王直起身,发出一声低沉的、从胸腔里滚出来的嗤笑。
他不懂什么艺术品,他只闻到了疯子的味道。
而跟疯子做交易,要么大赚一笔,要么,死无全尸。
“所以,你要我去李离那个乌龟壳里,把他给你抢出来?”
蛇王抱起手臂,贲张的肌肉让那条黑蛇纹身仿佛活了过来,盘踞在他臂上,吐着信子。
“我的人,不是你的炮灰。”
“教授,给我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
魏明笑了,他从沙滩椅上站起身,赤着脚,踩在滚烫的沙地上,却仿佛感觉不到温度。
他走到遮阳伞的边缘,任由毒辣的阳光将他苍白的皮肤照得几近透明。
他张开双臂,拥抱烈日下的茫茫沙海。
“理由就是,你手下那些只懂得用蛮力的莽夫,我可以把他们,变成神。”
蛇王眼神一凝。
“我观察你的‘狂蟒’很久了,蛇王。”
魏明转过身,脸上带着悲悯的、俯瞰众生的微笑。
“他们很忠诚,很勇猛,但终究是凡人之躯。”
“会疲劳,会恐惧,会流血,会死。”
“而死亡,是最低效的损耗。”
他走到平板电脑前,指尖轻点几下,调出一组复杂到令人眼花缭乱的生物基因模型和化学分子式。
“想象一下,一支不会感到疼痛,伤口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能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精准执行任何命令的军队。”
“他们不是人,他们是活着的兵器。”
“每一个,都是弱化版的‘夜鹰’。”
魏明的声音充满蛊惑,如伊甸园里引诱夏娃的蛇语。
“而你,将是他们的王。”
蛇王的呼吸,第一次变得粗重。
他是个务实的人。
他不在乎魏明的疯病,也不在乎程肆的死活。
但“人间兵器”四个字,瞬间勾住了他内心深处最庞大的野心。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神里的阴鸷更浓了。
“代价呢?”
“我需要资源,庞大的资源。”
“一个能屏蔽全世界窥探的基地,最顶尖的生物设备,还有……”
魏明看向他。
“源源不断的,自愿献身的‘实验体’。”
“这些,你都有。”
“然后呢?你把我的战士都变成了怪物,你想要什么?”
“我什么都不要。”
魏明笑得纯真无邪。
“我只是个追求极致艺术的疯子。”
“而这场伟大的改造事业,需要启动资金。”
“非常、非常庞大的启动资金。”
他拿起另一台加密通讯器,直接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接通,他只说了一句:“把‘伊甸园基金’剩下的百分之三十,转到‘狂蟒’的账户上。”
蛇王身后的手下,腕上的通讯器随之发出一声轻响。
他低头看了一眼,瞳孔骤然收缩,抬头看向蛇王的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不可思议。
蛇王面不改色,但他那条刀疤,却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一下。
伊甸园基金,那是“摆渡人”留下的,一笔富可敌国的黑色遗产。
他觊觎了很久,却连一丝边角都摸不到。
而魏明,这个从监狱里蒸发的丧家之犬,弹指间,就将这笔天文数字,送到了他的嘴边。
“这只是定金。”
魏明挂断电话,脸上依旧是那副温文尔雅的笑容。
“等我们的合作开始,我会为你,撬开整个欧洲的地下金库。”
蛇王沉默了。
他重新审视魏明。
魏明不再是单纯的疯子,而是一条手握宝藏的毒蛇,剧毒却致命诱人。
许久,蛇王终于再次开口,声音干涩嘶哑,仿佛喉咙灼痛。
“最后一个问题。”
“你费这么大劲,把程肆弄回来,到底想干什么?”
“把他改造成最强的兵器,然后呢?”
魏明脸上的笑容,在这一刻,变得无比圣洁。
他走到那杯冰镇柠檬水前,拿起杯子,看着杯壁上凝结的水珠,眼神迷离而痴狂。
“当然是……献给神明。”
魏明仰起头,看着万里无云、被烈日烧成白色的天空,轻声低语,话语中透着对神明的虔诚。
“一个全新的,即将降临于世的,真正的神。”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极致的兴奋。
“他的名字,叫‘涅槃’。”
“而我最完美的‘夜鹰’,我倾注了所有爱与恨的造物,他将在我的手中,被重塑,被净化,被剥离掉所有无用的情感和记忆,成为最纯粹、最强大、也最乖顺的人间兵器。”
魏明转过头,对着蛇王,露出了一个近乎狂热的笑容。
“我将亲手把他,作为第一件祭品,献到我神‘涅槃’的座前。”
蛇王看着他那副疯魔的样子,突然觉得,沙漠里灼人的热风,都带上了一丝寒意。
他不再问了。
他只知道,钱是真的,技术也是真的。
至于魏明的神和他的祭品,与他何干?
“我的人,什么时候可以开始‘进化’?”
蛇王问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
魏明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当然是等我拿回我的‘艺术品’之后。”
他伸出手,那只骨节分明、堪比钢琴家的手,在沙漠的烈日下,白皙如玉。
“把程肆带来给我。”
“然后,我为你,打造一支魔鬼的军队。”
蛇王看着那只手。
他沉默了三秒。
然后,他伸出自己那只布满老茧和伤疤的、巨大的手,握住了它。
第59章 夜鹰折翼,画框破碎
蛇王终究抵挡不住魏明开出的巨额酬劳和改造军队的诱惑,接受了魏明的委托。
既然是偷,就不能在明面上硬碰硬。
蛇王是一条地头蛇,有的是自己的渠道。
他带着魏明,像货物般被塞入装满腐烂水果的货运集装箱,辗转千里,从局势混乱的邻国T国,利用边境线上一个早已被金钱腐蚀的运输漏洞,如污水汇入大海,悄无声息地回到了这片土地。
夜色浓稠,墨汁般浸染着郊区。
私人研究院,此刻正如一头静谧蛰伏的巨兽,呼吸着冰冷的空气。
控制室内,幽灵嘴里叼着一根草莓味的棒棒糖,百无聊赖地转着人体工学椅。
数十块巨大的荧蓝色屏幕环绕着她,上面铺满了密密麻麻的数据流,如冰冷河川,由0和1组成,绵延无尽。
她已经盯着这条河看了整整七十二个小时,除了靠咖啡因和尼古丁硬顶,几乎没怎么合眼,眼睛都快看成了红白交错的像素点。
“操,”她把嘴里的糖咬得“咯嘣”脆,吐出塑料棍,精准地弹进垃圾桶,骂道,“魏明这孙子是真他妈能躲?他不是属泥鳅的,他是直接遁入电子天国,跟上帝喝下午茶去了吧!除了三天前那笔从‘伊甸园基金’划出的巨款,我顺藤摸瓜追到北欧一个公共咖啡馆的假IP后就彻底断了线索,连他一根屌毛都没抓到!”
她烦躁地抓了一把那头挑染成银灰色的短发,椅子转向身后那尊沉默的雕塑,“李老板,说句不好听的,你再这么守株待兔下去,别说魏明了,你家那位都要在恒温病房里长出蘑菇了!咱们现在连敌人在哪个半球都不知道,怎么打?”
李离站在她身后,目光穿透控制室的单向玻璃,落在最深处那间恒温恒湿的特级观察室里。
研究院的防御系统在屏幕一角规律闪烁着绿光——三十六个高清摄像头无死角监控,红外热感应网、微波墙、压力感应地砖……
这里是固若金汤的堡垒。
可他心里清楚,再坚固的堡垒,也防不住来自内部的崩塌。
他没说话,只是将一杯刚泡好的、热气腾腾的黑咖啡,轻轻放在了幽灵手边。
咖啡的苦香,瞬间压过了空气里电子元件的焦糊味。
幽灵瞥了一眼那杯能苦掉舌头的黑咖啡,又看了一眼李离那张平静得有些过分的侧脸,最终还是没把“老娘要喝伏特加”这句话说出口。
她叹了口气,认命地拿起咖啡灌了一大口,那苦味刺激得她精神一振,咂咂嘴道:“行吧,你是老板,你说了算。反正咱这乌龟壳够硬,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不开眼的敢来摸老虎屁股。”
“休息会儿吧,我去陪他了。”
李离的视线依旧没有离开那扇窗,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他的世界,这几天被硬生生劈成了两半。
一半是控制室里这些冰冷的数据、繁杂的分析和无穷无尽的追踪,这里代表着理智、仇恨和必须扛起的责任。
另一半,则是那扇窗后的方寸天地。
那里,才是他的人间。
他推开通往观察室的厚重合金门,门轴无声滑开,又在他身后缓缓合拢,将外界一切喧嚣与焦躁,彻底隔绝。
室内的灯光被调到了最柔和的暖黄色,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雪松薄荷香,混杂着医疗级空气净化器过滤后的、干净得近乎无菌的味道。
程肆睡着了。
他侧躺在宽大的医疗床上,柔软的被子只盖到腰际,露出线条流畅结实的脊背。
肌肉的轮廓在柔光下清晰可见,充满了沉睡的力量感。
那张脸,褪去了所有清醒时的茫然与痛苦,显得格外安详。
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呼吸平稳而悠长,眼角那道浅浅的疤痕,此刻也柔和下来。
李离走过去,在他床边坐下,动作轻得羽毛落地。
他什么也没做,就这样静静地看着。
看着程肆的眉眼,看着他眼角的疤,看着他微微张开的、显得有些无辜的唇。
这两天,程肆的情绪稳定了很多,不再被噩梦惊醒,也不再无故发狂。
只是变得更加沉默,一个漂亮的、易碎的瓷器娃娃,大部分时间都抱着那个被他视若珍宝的九连环,一看就是一整天。
李离知道,魏明那一手,几乎摧毁了程肆刚刚建立起来的神志。
那些被植入的、淬了毒的记忆碎片,无数毒刺,扎根在他的脑海深处。
每一次触碰,都是一场凌迟。
而他,作为唯一的“解药”,也成了最致命的“毒药”。
因为程肆对他的爱,是唯一能对抗植入程序的力量。
也正因为这份爱,让他也成了魏明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可以毫不费力地,一次又一次,剖开程肆的胸膛。
李离的指尖,在空气中描摹着程肆的脸颊,却在即将触碰到的瞬间,停在了半空中。
他怕吵醒他。
这难得的安宁,是他用束缚带和跑调的歌声换来的,珍贵得让他不敢轻易触碰。
他缓缓收回手,转身进了配套的浴室,用最快的速度冲了个澡。
水雾蒸腾,却没有带走他心底半分寒意。
换上一身舒适的丝质睡衣,他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的另一角,躺了上去,将自己冰凉的身体,紧紧贴着程肆温热的后背,然后伸出手臂,环住他的腰。
这是他的失地,他要一寸一寸,亲手收复。
凌晨三点十五分。
这是人类生理和心理最脆弱的时刻,也是安保人员最容易松懈的死亡时间。
一道黑影,鬼魅般贴着研究院外墙的阴影,无声地移动。
他没有选择高科技的黑客手段,那是幽灵和魏明的领域。
他信奉的,是最原始、最野蛮、也最有效的物理入侵。
他来到一处监控死角,从战术背心上取下一个小巧的喷罐,对准墙壁上的红外热感应器。
白色的冷雾喷出,液氮瞬间将感应器冻结,使其短暂失效。
他抬头看了一眼三米高的微波墙,手腕一抖,一个巴掌大的、蜘蛛状装置被他精准地贴在墙体接缝处。
按下遥控,装置发出人耳听不见的次声波,在防御网上撕开了一道持续3.7秒的缺口。
他的身体如猎豹般,悄无声息地穿过缺口,落地无声。
他避开了所有的明哨暗哨,最终,如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精准地停在了特级观察室的窗外。
这扇窗,是特制的防弹玻璃,内嵌着最敏感的震动警报器。
强行破窗,等于拉响整个基地的警报。
蛇王没有这么蠢。
他从腰间摸出一个火柴盒大小的仪器,贴在玻璃上。
仪器顶端伸出一根比头发丝还细的光纤探头,悄无声息地从窗户的密封胶条缝隙中探了进去。
这是他的眼睛。
室内的景象,清晰地呈现在他手腕的微型屏幕上。
然后,蛇王的动作,第一次出现了停顿。
他那双阴鸷的、见过无数血腥场面的眼睛里,闪过错愕。
他预想过无数种画面:被绑在床上的囚徒,被注射镇静剂的疯子,或者独自蜷缩在角落的困兽。
可他看到的,却是一副……堪称温情的画面。
宽大的病床上,两个人相拥而眠。
那个清冷如月的青年,正从背后紧紧抱着他的目标——那个曾经让无数敌人闻风丧胆的“夜鹰”。
青年的手臂环在夜鹰的腰间,姿态是全然的保护与占有。
而夜鹰,那个本该是武器、是艺术品、是祭品的男人,此刻睡得安详,身体无意识地向后靠着,完全信赖着身后的温度。
柔和的灯光,将两人的轮廓镀上一层朦胧的光晕,如一幅静谧而刺眼的油画。
蛇王的嘴角,咧开一个残忍的、嘲讽的弧度。
魏明说得没错,这头曾经的恶狼,真的被养成了一只拔了牙、剪了爪的家猫。
他收回探头,抬起自己的左手。
一只通体漆黑、蜘蛛状的微型机械人偶,从他的战术手套背部分离,八条纤细的金属腿无声地展开,紧紧贴在窗上。
那只机械蜘蛛的金属腿,稳稳地在特制玻璃上移动。
它的腹部,探出一根幽蓝色金属探针,细如发丝。
探针顶端,一滴透明液体无声凝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