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悄然滴落在窗户的密封胶条上。
没有腐蚀的烟雾,没有刺鼻的气味。
胶条的分子结构在接触的瞬间瓦解,肉眼难辨地软化、消融。
一个微乎其微的缝隙,被这只来自地狱的昆虫,硬生生“啃”了出来。
一根碳纤维细管随之探入,喷射出无色无味的气体。
警报器周围的空气介质被瞬间改变,一个持续数秒的信号盲区就此形成。
蛇王的手,稳如磐石,将一块吸盘死死按在玻璃表面。
他沉腰,发力。
伴随着一声几乎微不可闻的、牙膏被挤出的闷响,那块价值连城的防弹玻璃,被他完整地、悄无声息地取了下来。
冰冷的夜风,裹挟着郊野草木腐败的腥气,瞬间倒灌而入。
风,吹动了床边那层薄如蝉翼的纱帘。
床上,那个背对门口,本该陷入沉睡的男人,纤长的睫毛,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李离没有睁眼。
他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改变。
但他身体里每一根神经,每一块肌肉,都在那瞬间被彻底唤醒,绷紧如满弓。
是风里那股不属于这座“无菌堡垒”的,带着铁锈与血腥的,属于野兽的陌生气息。
他揽着程肆的手臂依旧维持着环抱的姿态,睡衣下的肌肉却已无声地贲张。
蛇王高大的身躯,悄无声息地翻入室内。
他落地无声。
军靴踩在地板上,竟如猫爪踏过绒毯,展现出与他庞大体型完全不符的敏捷。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锁定了床上那个沉睡的目标。
任务很简单,带走“夜鹰”。
至于旁边那个碍事的“金丝雀”,安分,就让他继续睡。
不安分,就让他永远地睡过去。
蛇王一步一步,朝着大床逼近。
他是一团移动的、凝固的黑暗,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就在蛇王的手即将触碰到程肆肩膀的瞬间——李离动了!
没有惊慌的坐起,没有徒劳的呼救。
他整个人像被瞬间弹射出去的刀刃,一个迅猛的翻身,不是后退,而是迎着蛇王的方向,悍然前扑!
他整个人几乎是贴着床沿,以一个不可思议的、极其刁钻的角度,一记蕴含着全身力量的铁拳,没有花哨,直取蛇王的面门!
这一拳,凝聚了他两年拳馆里流过的所有血汗,凝聚了他心底压抑的所有愤怒与恨意!
蛇王那双阴鸷的眸子闪过真正的错愕。
他没想到,这个被魏明形容为“家猫饲养员”的病美人,竟有如此狠戾的爆发力!
但错愕,仅仅一瞬。
他是蛇王,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顶级掠食者。
面对李离这豁出性命的一击,他没有后退。
他只是简单地一偏头,李离的拳头就带着凌厉的风声,擦着他的脸颊而过,重重打在空处。
同时,蛇王的手,铁钳般扣住了李离的手腕。
腕骨被巨大力道挤压,发出令人牙酸的脆响。
像烧红的铁锥,从手腕瞬间贯穿整条手臂!
李离疼得闷哼一声,额上冷汗涔涔而下。
但他没有退缩。
在手腕被控制的瞬间,他的另一只手已化掌为刀,狠狠劈向蛇王的脖颈!
蛇王眼中闪过不耐烦。
他随意抬起另一只手,格挡。
李离只觉得自己的手掌,像劈在了一块花岗岩上,震得他五指发麻。
绝对的力量差距,是无法逾越的天堑。
蛇王吐出两个字,声音沙哑。
他手腕一抖,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传来,李离整个人都被他甩飞了出去!
后背重重撞上冰冷的墙壁,再狼狈地滑落在地。
五脏六腑都像错了位,喉咙里泛起一阵腥甜。
但李离的眼睛,却死死地盯着蛇王,那双清冷的眸子里,燃着玉石俱焚的火焰。
他挣扎着,用最快的速度爬起来,再次张开双臂。
坚定地、毫不动摇地,挡在了病床前。
他用自己的身体,组成了一道脆弱,却绝不退让的防线。
“想动他,”
李离擦去嘴角的血丝,声音因剧痛而微微颤抖,但每一个字,都淬着冰,
“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蛇王看着他颤抖却笔直的脊梁,那张狰狞的脸上,露出烦躁、不耐烦的表情。
李离只觉眼前一花,一股无法抵御的劲风迎面袭来!
他下意识抬臂格挡。
一记沉重的膝撞,狠狠顶在他的腹部。
李离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一口酸水差点涌出,整个人像虾米般弓起身子。
紧接着,一记毫不留情的肘击,砸在他的后颈!
眼前一黑,天旋地转。
李离的身体软软地朝前倒去,却在即将倒下的瞬间,凭着最后一丝意志,死死抱住了蛇王的大腿!
他像一块狗皮膏药,用尽所有的力气,用自己的体重,拖延着对方的脚步。
“我说了……”
他趴在地上,声音破碎,却依旧清晰,
“不准……碰他……”
蛇王低头,看着这个几乎失去意识,却依然死不松手的青年。
他眼中的不耐烦,终于被真正的杀意取代。
他抬起脚,准备彻底解决这个麻烦。
也就在这时——砰!!!
观察室的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那扇厚重的合金门,轰然撞在墙壁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幽灵手持一把漆黑的、造型凶悍的战术手斧,杀气腾腾地站在门口。
她嘴里叼着棒棒糖的塑料棍,画着烟熏妆的眼睛里,满是看到自家老板被人暴揍的滔天怒火。
“操你妈的!”
一声怒吼,响彻了整个研究院。
“敢在我眼皮底下动我的人?!”
蛇王那只欲踏碎李离骨头的脚,凝滞在半空。
门口,手持战斧、烟熏妆、杀气腾腾的女人,正用看死人的眼神盯着他。
蛇王瞳孔骤缩成针尖。
他认得这张脸。
“魅影”组织中,除却程肆那个疯子,另一个让他都棘手的狠角色。
代号,“幽灵”。
一个能用键盘颠覆国家金融体系,亦能用斧头砍断敌人脖颈的顶级黑客。
蛇王刀疤切割的狰狞面孔,浮现出被麻烦缠身的嫌恶,两个字从牙缝中挤出。
“真是,阴魂不散。”
不到一秒的愣神,给了地上濒死幼狼喘息之机。
李离不及感受后颈与腹部的剧痛,他如发疯的野狗,猛地翻身,再次扑上!
而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以近乎自毁的姿态,死死抱住蛇王小腿。
他以身体,铸成最原始、也最坚固的镣铐。
李离声音嘶哑,字字带血沫,清晰如军令,“动手!”
她如离弦的箭,手中战术手斧划出冰冷电光,撕裂空气,直劈蛇王面门!
这一斧,封死蛇王所有闪避路线。
蛇王被迫放弃踩死李离的念头,身体反物理学般后仰,腰身几乎与地面平行,险险避开毁容一击。
手斧带风,从他鼻尖前一寸掠过。
斧刃重劈身后合金墙壁,竟硬生生啃下金属!
幽灵一击不中,手腕借力翻转,战斧毒蛇吐信般,横扫蛇王腰腹。
蛇王被李离死死拖住,行动受限,只得抬臂硬撼。
巨响震耳欲聋。
蛇王只觉手臂被高速卡车迎面撞上,整条胳膊瞬间麻痹。
他眼中轻蔑与不耐烦,彻底被点燃,化为野兽被挑衅后最原始的暴怒与杀意。
“你找死!”
蛇王暴喝,被李离抱住的腿猛然发力,肌肉贲张,无可匹敌的巨力轰然爆发。
李离只觉被狂怒公牛顶飞,整个人再次被甩出,后背重撞坚硬医疗床床脚。
剧痛袭来,他眼前发黑,一口血再也抑制不住,喷涌而出。
摆脱束缚的蛇王,终于能全力应对幽灵。
他不再保留,气势陡然一变。
他迎着幽灵劈来的手斧,不闪不避,以覆盖战术手套的铁拳,悍然迎击。
“铛!铛!铛!”
拳斧在狭小空间内,爆发出令人心悸的密集撞击声。
火星四溅,每一次碰撞,都似要将屋中空气彻底点燃。
李离挣扎着靠床沿,大口喘息。
他看着眼前激烈打斗,心中一片刺骨冰冷。
但与蛇王这种纯粹为杀戮而生的战争机器相比,仍有差距。
时间,不在他们这边。
李离目光扫过狼藉房间,最终,锁定被他撞歪的床头柜。
内里,一支银色镇静剂注射器,在灯光下闪烁冰冷致命的光。
他撑起剧痛身体,用尽全力压抑咳嗽冲动,悄无声息朝柜子挪去。
战局,急转直下。
又一次惊心动魄对撞后,蛇王抓住幽灵换气微小破绽,凶狠无匹的肘击,狠狠撞上幽灵肩胛骨。
幽灵闷哼,身体踉跄后退,战斧险些脱手。
“你的身手,退步了,幽灵。”
蛇王甩了甩发麻手腕,声音沙哑,带着居高临下的嘲讽,
“还是说,守着那个废人,让你也成了废物?”
幽灵稳住身形,吐出血沫,咧嘴一笑,那笑容比蛇王脸上刀疤更狰狞。
“老娘就算只剩一口气,剁你狗头,也绰绰有余!”
话音未落,她再次悍不畏死扑上。
就在这时——
“嗡——嗡——嗡——”低沉的螺旋桨高速旋转轰鸣声,由远及近,撕裂深夜寂静。
声音,来自窗外。
蛇王与幽灵动作,同时一滞。
蛇王脸上暴戾杀意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没有完成任务的懊恼与愤怒。
他虚晃一招逼退幽灵,如猎豹般猛地后撤,退到洞开的窗前。
幽灵脸色骤变。
她刚要追击,窗外,一个温文尔雅却冰冷得不带人类情感的声音,通过扩音器,清晰传来。
“蛇王,时间到了。”
李离瞳孔骤缩。
他刚拿到注射器的手,因极致愤怒,剧烈颤抖。
他竟就在外面!
直升机轰鸣声越来越近,一架小型通体漆黑武装直升机,如钢铁怪兽,悬停窗外不远。
机舱门开,黑色绳梯抛下。
蛇王纵身一跃,稳稳抓住绳梯。
直升机迅速爬升,转瞬间脱离幽灵攻击范围。
幽灵冲到窗边,看着那架迅速远去的直升机,气得狠狠一拳砸上窗框,发出不甘怒吼。
“妈的!让他跑了!”
李离踉跄走到窗边,他抬头,死死盯着盘旋夜空的直升机。
仿佛感受到他的目光,魏明声音,再次通过扩音器,带着病态愉悦的笑意,从天而降。
那声音,穿透夜色,清晰灌入李离耳中,字字如淬毒钢针。
“李离,你的眼神,还是那么倔强,像只不肯认输的波斯猫,真可爱。”
“不过,既然你如此紧张他,如此喜欢当他保护神……”
“那我就大发慈悲,将他,暂时留给你。”
魏明声音顿了顿,笑意更浓,也更残忍。
“我倒要看看,你那点可怜又卑微的爱,何时,能洗净我刻在他灵魂中的烙印。”
“好好享受吧。”
“享受他每一次因爱你而发疯,每一次因思念我而自残,每一次,在你怀中,痛苦不堪的样子。”
“这出戏,我还没看够呢。”
说完,黑色直升机不再盘旋,调转方向,迅速融入无边夜色。
只留下恶魔低语,在寂静夜空,反复回荡。
李离站在窗前,任冰冷夜风,吹乱他沾染血污的头发。
他手中注射器,“啪嗒”一声,掉落,摔得粉碎。
他没有再看直升机消失方向。
他缓缓转身。
看向那张依旧沉睡,对外界浑然不觉,他用生命守护的脸。
那笑容,无温度,无感情,只剩被烈火焚烧殆尽后,死寂冰冷的灰烬。
他轻声开口,似对空气,立下最恶毒血誓。
“我不仅要救他。”
“我还要,将你加在他身上所有痛苦,千倍万倍,刻入你骨。
“让你跪在我面前。”
“求生不得。”
“求死,不能。”
血腥与消毒水的味道,在研究院的空气里拧成一股令人作呕的黏腻。
窗外,天色是黎明前最绝望的死灰。
李离站在一片狼藉的中央,背脊挺得像一杆即将被风雪压断的标枪。
幽灵用沾了酒精的棉签,动作粗暴地处理他嘴角的伤口,力道却又精准得可怕。
烈酒般的刺痛,让李离下意识地绷紧了下颌。
“别他妈动!”
幽灵一把按住他的肩膀,手上力道骤然加重,像是在惩罚,又像是在发泄着滔天的怒火。
“李老板,你可真行。”
她骂骂咧咧,画着烟熏妆的眼眶红得吓人。
“拿自己当人肉盾牌,你他妈告诉我你这条命是批发的?”
“那孙子摆明了是来耍你的!他留着程肆这个活靶子,就是想看你被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你还真就一头往他套里钻!”
李离没有反驳。
他的视线穿过幽灵的肩膀,落在床上那张沉睡的脸上。
程肆睡得很沉,对昨夜的激战与喧嚣一无所知,眉宇间一片安详,安详得令人心碎。
这份安详,是他用满身伤痛和被碾碎的尊严换来的。
却也,远远不够。
“这里不能再待了。”
李离终于开口,声音沙哑,每个字都带着不容置喙的决断。
“魏明的目的不是带走他,是精神施压,是骚扰。”
“他要营造一种‘我随时能来,而你无能为力’的恐慌。”
“再待下去,我们都会被他活活拖垮。”
幽灵处理完最后一处伤口,将带血的棉签狠狠丢进垃圾桶。
那双死寂如灰的眼眸深处,终于燃起一簇幽冷的、小小的火苗。
“比起这里,回去可能更安全一些,毕竟魏明在那儿是通缉犯。”
私人飞机划破云层。
没有回李家那栋早已被鸠占鹊巢的冰冷豪宅。
也没有再去任何固若金汤的秘密基地。
李离带着程肆,回到了那间位于城市老旧街区的,狭窄、破败的公寓。
这里是他们故事开始的地方。
推开那扇掉漆的铁门,一股混杂着灰尘与阳光的熟悉味道扑面而来。
这里没有冰冷的仪器,没有无菌的空气,只有扑面而来的,粗糙而滚烫的人间烟火。
程肆站在门口,眼神茫然,却被新奇事物吸引。
他对这里的一切,都感到陌生。
李离脱下外套,动作自然地挂在门后的衣钩上,仿佛只是出门买了一包烟,而不是从枪林弹雨里逃生归来。
他走进厨房,从那台会发出“嗡嗡”声的老旧冰箱里,拿出两罐啤酒。
他将其中一罐冰凉的金属罐子,塞进程肆的手里。
“欢迎回家。”
李离靠在厨房门口,仰头灌下一大口。
冰凉的液体带着苦涩的麦芽味,顺着喉管一路烧下去,暂时压住了胸口那股翻江倒海的郁气。
程肆低头,看看手里冰凉的罐子,又抬头看看李离。
他学着李离的样子,用有些笨拙的力道拉开拉环,试探着喝了一口。
辛辣的、带着强烈苦味的气泡,瞬间炸满他的口腔。
他不喜欢这个味道。
他下意识地蹙起了眉峰。
李离看着他这副孩子气的表情,笑了。
这是这几天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带着真实温度的笑容。
他带着程肆,重新走过这间公寓的每一个角落,像一个耐心的导游,为他唯一的、失忆的游客,介绍着属于他们的历史遗迹。
“这张床,你第一次捡我回来,我就睡在这里。”
“那时候你嫌我麻烦,天天板着一张臭脸,就差把‘我欠你八百万’写在脸上了。”
“这个厨房,你做饭很好吃,就是总逼我吃胡萝卜。”
“还有这个浴室,”
他指了指里面,
“热水器是坏的,你每次都让我先洗,自己最后冲冷水。”
李离絮絮叨叨地说着。
程肆安静地跟在他身后,眼神依旧茫然,却不再那么空洞。
他会下意识地伸出手,去触摸李离说过的那些东西。
沙发粗糙的布料,厨房冰冷的台面,浴室墙壁上温热的瓷砖。
他想通过这些残存的触感,打捞沉没在记忆深海里的碎片。
几天后,他们回到了那栋位于市郊的,花园别墅。
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曾浸透着他们最浓烈、最缱绻的爱意。
幽灵和秦彻也来了。
秦彻坐在轮椅上,看着别墅里熟悉又陌生的陈设,又看了一眼站在玄关,安静得像一尊雕塑的程肆,眼中闪过复杂神色。
“把他带回来,你确定这是个好主意?”
秦彻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静。
“这些回忆,对他来说,到底是解药,还是更烈的毒?”
李离正在给花园里那片枯萎的玫瑰丛浇水,闻言,动作未停。
“总要试试。”
他声音平淡。
“魏明想用回忆折磨他,那我就用更温暖的回忆,把他密不透风地包裹起来。”
“我要让他知道,那些碎片不是全部。”
“他的人生,有过背叛和伤害,但更多的,是爱和守护。”
幽灵叼着根棒棒糖,靠在门框上,懒洋洋地打断他们。
“行了,别在这儿探讨什么狗屁哲学了。”
几人陷入了沉默,空气凝滞。
而就在不远处的客厅里,程肆一个人抱着膝盖,安静地坐在地毯上。
他没有玩那个九连环。
他的目光,没有焦点地在房间里游移。
最后,那双空洞的眼睛,落在了正和李离讨论着什么的秦彻身上。
他看着那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
看着他沉稳冷静的侧脸。
看着李离偶尔会因为他说的话,而蹙眉、点头。
程肆的眼神,骤然生变。
那是一种奇怪的眼神,如同护食的野兽,警惕地审视着一个可能侵犯自己领地的同类。
里面没有人类的复杂情绪,只有最原始的审视。
以及……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冰冷敌意。
秦彻冰冷的视线,穿透客厅,精准地钉在程肆身上。
那个男人还坐在地毯上,抱着膝盖,像一尊被全世界遗忘的孤寂雕塑。
可就在刚才,秦彻捕捉到了一丝刹那的冷冽。
那是一种暗中审视的眼神,评估、衡量,带着绝对理智。
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那双眼,瞬间又恢复了往日的茫然,仿佛那记冰冷的审视,只是他神经紧绷下的幻觉。
“怎么了?”
李离的声音将秦彻拉回现实。
秦彻转动轮椅,摇了摇头,声音低沉:“没什么。”
他没有说出那个可怕的猜测。
他不想,也不敢,在李离那双满是伤痕的眼中,再添一丝波澜。
“只是觉得,他现在像在走钢丝。”
“我们任何一步,都可能把他推向深渊。”
幽灵用棒棒糖的塑料棍不耐烦地敲着门框,打断了这压抑的对话。
她一屁股陷进沙发,双腿直接翘上茶几,姿态嚣张。
“行了,别在这伤春悲秋了。”
她的声音冰冷刺骨。
“现在的问题是,魏明那个变态,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他把程肆这个‘定时炸弹’扔回来,就是为了看我们鸡飞狗跳。蛇王那次只是个开胃菜,是试探,是羞辱。”
幽灵字字锥心,狠狠扎在李离心上。
“他在等。”
“等我们露出破绽。”
“或者……”
她顿了顿,眼神变得无比锐利,“等程肆自己‘爆炸’。”
李离一言不发。
他知道,幽灵说的都是事实。
魏明就是一条盘踞在暗处的毒蛇,用最恶毒的耐心,吐着信子,欣赏着他们的恐惧和挣扎。
他们被迫活在这条蛇的阴影之下。
“我们不能被动。”
李离终于开口,声音清冷而决绝,如冰原崩裂。
他走进已被幽灵改造成临时指挥室的书房。
几台高配电脑的屏幕上,复杂的数据流如冰冷的河,无声淌过,映在他惨白的脸上。
“我要知道魏明下一步的计划。”
李离的指尖,在一块闪烁着城市地图的屏幕上轻轻划过,那动作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
“他毁了我的一切,又费尽心机把程肆送回来,绝不只是为了看一出折磨人的戏剧。”
“他有更大的图谋。”
秦彻操控轮椅跟了进来,眼中寒意森然。
“无论他图谋什么,我们奉陪到底。”
书房内的空气凝滞,令人窒息。李离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书房外。
他为程肆改造了一间玩具室,就在客厅旁。
里面铺着柔软的地毯,堆满了乐高、拼图,还有那个程肆从不离手的九连环。
书房的监控器,有一个小小的分屏,正对着那间玩具室。
屏幕里,程肆正安静地坐在地上,专注地摆弄他的新玩具。
他应该在里面。
他必须在里面。
李离这样想着,压下心头那股尖锐的刺痛。
只要程肆安全,只要他平静,一切就都还有希望。
没人注意到。
玩具室那扇虚掩的门缝,不知何时,被拉开得更宽了。
一道身影,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贴在书房外的墙壁上,与阴影融为一体。
这场讨论,持续了很久。
幽灵说得口干舌燥,烦躁地起身。
“渴死了,我去倒杯水。”
她揉着酸痛的脖子,朝书房另一侧的茶水台走去。
巨大的落地书架,将那里与主工作区隔开,形成一个视觉死角。她拧开一瓶冰水,正要仰头灌下。
余光瞥见书架阴影里,有动静。
幽灵的动作顿住。
她拿水瓶的手稳如磐石,目光骤然锐利。
她没有出声。
而是借着一个不经意的转身,将那片阴影的角落,尽收眼底。
下一秒。她的瞳孔骤缩。
那里,一个人影背对她,紧贴墙壁,一动不动。
那身形,那熟悉的衣着……
他不是应该在玩具室里玩积木吗?!
他什么时候出来的?
他在这里干什么?
这两个字,在幽灵脑中轰然炸开。
一股寒意从尾椎直窜头顶!
她猛然转身,声音因震惊而颤抖变调,脱口惊呼:
“他不是傻了吗?!怎么还知道偷听?!”
这声尖叫,撕裂了书房的伪装和平静。
李离和秦彻的动作,同时停住。
李离的脸色瞬间惨白,血色尽褪。
他猛地回头,目光直射向角落里那台监控着玩具室的独立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