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怕。”
沈溪年是聪颖的少年,沈啾啾也是聪慧的小鸟,但他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深入,装着小鸟听不懂的卖萌样子,歪头啾啾。
甚至看出了裴度今天似乎还有其他的话要说,用鸟喙轻碰了下裴度的手指,示意他换个话题。
裴度当然也感觉到了沈啾啾的话回避,微微一顿,也没有坚持,而是十分坦诚地将自己的病情告诉了沈啾啾,当然也包括沈啾啾对他的影响。
事实上,裴度的头风之症朝野皆知,算不上什么秘密,只有沈啾啾的奇异效果才是秘密。
能够帮得上裴度简直是小鸟最开心的事了!
沈啾啾十分激动地蹿起来,张嘴就要啾啾,却被裴度温柔且坚定地……捏住了小鸟嘴。
被手动噤声的沈啾啾:“?”
裴度的指尖轻点沈啾啾的鸟喙,微微叹气:“怎么傻兮兮的?”
“溪年,从前我自水中救你一次,乃是顺手而为,你惦念恩情,想要报答,这是你为人温良重情。”
“可现在,若是答应配合治疗我的头风之症,你就要伴我左右,或许十几日,或许一年,又或许终你我一生,对你而言,牺牲颇多。”
“这二者的恩重并不足以相抵。”
沈啾啾眼神迷茫:“?”
救命之恩还有一次结算和长期持续的差别……吗?
这说法对吗?
鸟怎么觉得怪怪的。
“溪年,你不是为了报恩才活下来,使命只有对我报恩的小鸟。”裴度看着小鸟的眸子里盛着月光似的温和,“你是沈溪年。”
原本站在镇纸上的沈啾啾一点点蹲下,收起小鸟爪团在镇纸上,安静得一声不啾。
裴度的手指划过宣纸上沈啾啾刚来时划拉出的小鸟字,又看看沈啾啾写了一半的策论,并不意外地发现小鸟闷声不吭下的那点作为读书人的较劲。
字迹代表了一个人的性格与经历,无法拿笔的沈啾啾写不出沈溪年的字迹,却也不允许自己写出歪七扭八的笔画。
而且……这篇会试的策论,是沈溪年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最后署名的东西。
所以即使知道策论的篇幅冗长,也仍旧憋着一口气一笔一划认真书写,字迹谈不上文人风骨,却做到了横平竖直,端正整齐。
这对一只小鸟来说,难度不言而喻。
即使沈啾啾平日里看上去活泼又开朗,像是一个无忧无虑的毛团子,但内里却闷着不见天光的隐忍与坚持。
作为人,作为读书人的坚持。
裴度并没有安慰晚辈的经验,他正想是不是该开口说什么,原本长在镇纸上的鸟团子突然冲过来,用力撞进裴度的手心,闷头就往裴度的袖子里钻。
裴度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等到他想躲时,却先察觉到笼在袖中的手腕处传来温热的濡湿感。
顿了顿,裴度没有再开口,就只是这样静静地任由小鸟盖着他的衣袖,无声落泪。
沈啾啾没想到裴度会发现他的小心思。
或者说,他更没想到裴度不仅发现了,还选择尊重理解,甚至是引导他不要去掩盖这些坚持。
在发现自己重生成一只一无是处供人把玩的鸟雀时,沈啾啾就没想过要活。
两世为人,他当然有属于自己的自尊。
是阴差阳错被送到了裴度手中,让沈啾啾想起了从前生而为人的遗憾,这才激起了沈啾啾的求生欲。
他之所以那么执着报恩,或许的确有报答恩情的情谊,但更多的,不过是想要抓住那一点唯一能证明自己曾经是人的证据,想要让沈溪年的存在留下一些值得被铭记的痕迹罢了。
沈啾啾其实没想哭。
他又不是什么小孩子,没什么好哭的,事已至此,他是死是活反正都挺过来了,没什么值得难过的。
可是穿越的时候,他只是一个自幼父母双亡,一路磕磕绊绊才艰难走进大学的学生。
穿越后,生父的冷漠、世界的排斥、剧情的压力死死压在沈溪年的身上。
他不能出门结交好友,不能将苦衷告诉任何人,甚至每一次的呼吸都伴随着心脏负荷运转的闷痛。
他只能闷头在家拼命去学,去考,努力跻身官场得到权力去改变既定的剧情——但那时候的沈溪年虽然辛苦,却并不觉得痛苦。
沈溪年甚至是感恩这一场穿越的,因为他体会到了前世没有的母爱,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母亲,最好的母亲。
明知镇国侯府是泥泞烂潭,他必须只身前往的时候,沈溪年没想哭。
——镇国侯府虽然濒临败落,但这样的出身比起寒门学子更容易出头。
明知生父对他并没有舔犊之情,却还是忍不住在父亲难得温和夸奖中沉湎,被再度抛弃的时候,沈溪年没哭。
——他努力告诉自己,能因此彻底断绝心中对父亲的向往孺慕,不亏。
明明对继母弟弟心有防备,每一步都谨慎小心,却还是因为不懂后宅阴私,更想不到人心能有多狠,最终落入算计身陷囹圄时,沈溪年仍旧没哭。
——识人不清,手段不够,是他自己自诩穿书而来,自视过高。
沈溪年所遭受的一切,不能怪任何人,只怪沈溪年自己,活了两辈子,都没能真正看清世道的危险和人性的复杂。
沈溪年已经死了,是过去的事了。
沈啾啾自以为已经看开,也努力说服自己不要往回看,不要觉得委屈,不要觉得不甘。
他现在只是一只小鸟而已,不看开又能怎样呢?
其实,沈啾啾有想过很多次,在和裴度摊开说明白身份的时候,他会是什么样的表现。
甚至在脑袋里演练过。
他想,小鸟应该会有点羞赧却难掩自信地站在自己的策论边,大声朝着裴度啾啾啾啾自己的想法论点,来证明沈溪年被蒙尘的优秀,想要在曾经敬仰的恩人记忆里,留下一点点关于沈溪年的痕迹。
可当裴度真正叫出他的名字时,沈啾啾却发现,自己心中所有的不甘、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愤懑就像是被揉成一个巨大的水泡重重摔碎,尽数化作温热的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眶满溢而出。
明明他已经很努力很努力,那么辛苦又挣扎地生活。
明明他做到了自己能做到的一切,可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他注定孤身一人,注定亲人离散,注定年少夭折?
是他不够好吗?
是他不够聪明吗?
是他……哪里做错了吗?
沈啾啾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等到他从裴度袖子里有些不好意思地探出小鸟脑袋时,裴度的袖子内侧已经湿了一大片。
裴度正在看文书,余光瞥见袖口悄悄冒出一颗小鸟脑袋,手指微动,合上文书放在一边,伸手端了清水过来递到沈啾啾嘴边。
沈啾啾扭捏了一下,低头吨吨吨。
喝得急了,几滴水珠溅在胸前的绒毛上,洇出几点深色。
喝完水,沈啾啾贴着坐在裴度手边,仰头啾了一声。
这一声其实没什么含义,就是沈啾啾突然想叫一下下。
裴度弯了弯唇角,回应小鸟的啾啾:“溪年,试着大胆一点,努力自私一点。”
“现在是我有求于你,而我想要治病,便会应允你提出的任何要求。”
“这并不是一个海晏河清的世道,权力,地位、利益都在吃人。”
“所以人可以善良,但不能无锋。”
“你当然可以为了肩负责任,为了保护心中重视亲朋而努力,但在你枝繁叶茂,能为旁人遮荫前,你该做的不是报恩,不是牺牲,而是汲取一切可以成长的养分,去壮大己身,磨砺锋芒。”
裴度垂眸注视沈啾啾,视线仿佛透过毛茸茸的小鸟身躯,看到了小鸟眼眸深处懵懂而清澈的灵魂。
“溪年,问问自己的本心。”
“你最想要从我这里得到的,是什么?”
“你真正想要走的路,又是什么?”
少了叽叽喳喳啾啾叽叽的鸟叫声。
书桌后是正在垂眸写奏折的裴度,忠伯的视线下意识在书房里转了一圈。
没道理自家大人在这,却看不见那粘人小鸟团的影子。
裴度示意忠伯往窗边看。
窗户边,裴度平日静坐弈棋的罗汉榻上,此时遍布被剥开的橘子皮,棋盘旁边还有一小堆被扒拉聚拢起来的果核。
棋盘上的小鸟背影圆滚滚又毛茸茸,看着便让人心软。
忠伯将手中托盘轻放在书桌上,里面是裴度吩咐的东西。
裴度将除却那篇没写完的策论外,其他的小鸟墨宝卷起来,递给管家:“仔细收着。”
忠伯知道裴度的意思是要把这两幅字装裱一番,但看看上面的内容……
管家的眼角没忍住弯出笑纹。
沈啾啾坐在高高的橘子上,思考人生的哲理。
两只小鸟爪翘在两边,翅膀垂着,长长的尾羽戳进旁边的棋篓里,偶尔动一动,搅和两下里面的玉石棋子,发出细微的碰撞声。
沈啾啾其实明白裴度是在开解他,点拨他,但他始终想不透裴度想要他提出什么样的“要求”。
就算是阅读理解,也有个最优秀的标准答案不是?
但沈溪年活了两辈子都没活明白,重生成沈啾啾后记忆更是七零八落,一片稀碎,每天做梦跟挤牙膏似地,还不能控制一定梦到有用的,这样对未来规划的严肃思考,着实有点太难为小鸟了。
复仇打脸吗?
是有点想,但又没有那么想。
想找到母亲?
这个特别特别想,但沈啾啾关于沈溪年的记忆还是空白太多,不知道当初和母亲究竟是怎么计划的,现在的母亲又在什么地方。
如果贸然让裴度插手寻找,会不会反而给母亲带来危险或者麻烦?
还有隋子明,也不知道这个死劫要怎么解,能让隋子明不去这一趟是最好的,但之前看隋子明的样子,也不像是能把人按着不掺和的样子。
要不,还是试试看能不能给裴度一点点提示?
万一他变成小鸟后,剧情的桎梏反而没有以前那么厉害了呢?
而且,如果是裴度自己猜出了剧情,他一不说二不写的,也应该……不算是他泄露剧情……吧?
小鸟纠结。
小鸟叹气。
他真的是一只要操心很多的小鸟,实在是没办法进行一些哲学上的思考。
因为小鸟的脑袋真的很小。
不过好在裴度也没要求小鸟一定要什么时候回答他。
沈啾啾听到裴度和忠伯说话,小鸟屁股在橘子上一点点转过来,面朝书桌的方向,小鸟嘴微微张开,人模人样地长长叹气,小眼神颇有些幽怨。
忠伯笑道:“啾啾这是怎么了?”
说着,还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小荷包,朝着沈啾啾轻轻晃。
沈啾啾从橘子上跳下来,一路小跑蹦跶下罗汉榻,铺在地上的坐垫被小鸟球砸出一个小坑,然后一连印了三四个细爪印。
为了方便沈啾啾以后在裴度不在府中时方便来书房写策论,裴度的书桌边垂了一条用棉绳编成了小绳梯,正好能让沈啾啾自由上下。
但这个一看就知道做的人手很巧的小绳梯,是裴度只用了半盏茶的时间随手做出来的。
沈啾啾当时看到的时候都震惊了。
裴度真的是一款怎么看都完美,处处厉害,无所不能的养鸟恩公。
沈啾啾很礼貌地抬起翅膀要接忠伯给的荷包,仰着脑袋,“啾啾”得特别好听。
“哎呀,小鸟翅膀可接不住,我给你放在旁边好不好?”
忠伯把装满了炒瓜子的荷包放在托盘上,沈啾啾等下吃完了也好收拾,不会妨碍到自家大人处理公务。
沈啾啾用脑袋蹭了下忠伯的手背:“啾啾啾啾~啾啾啾啾!”
谢谢忠伯~小鸟喜欢!
“还想吃什么就告诉忠伯,知道吗?”对着小鸟,忠伯说话都温声细语的,哪有在府中训诫下人的不苟言笑。
裴度见平日严肃的忠伯被沈啾啾哄得眉开眼笑,不禁笑着摇了摇头,开口道:“忠伯,晚些时候送个信给子明,让他明日若是有空,不妨过来用膳。”
隋子明白日的时候是不在府里的,基本都在校场。
忠伯应下,顺手摸了摸乖巧小鸟的翅膀,快速收拾了被小鸟嚯嚯过的罗汉榻,退了出去。
沈啾啾用鸟喙扯开荷包,精挑细选了好几颗饱满又个大的瓜子叼到裴度手边,用鸟喙将瓜子小山往裴度的手指间又推了推,眼睛亮晶晶的瞅向裴度。
小鸟就知道,恩公是顶顶可靠的人!
裴度表示不参与他们两个的吵闹:“我只能帮你把他叫过来,能不能说服他带你出府去玩,就得看你的本事了。”
沈啾啾特别自信地仰头啾了一声。
对付吵架弱鸡的走地人,小鸟手到擒来。
不答应的话,小鸟就偷他的宝贝阿飒!
裴度唇角噙着笑意,笔尖在砚台里轻轻一转,神态从容平静,动作不疾不徐。
沈啾啾窝在镇纸边,像是一只小鸟笔搁似的,歪着脑袋看裴度写奏折。
“对了,”裴度的视线落在奏折上,语气淡淡,“其实,那个算盘只花了五十两。”
沈啾啾先是没反应过来,愣了愣,随即猛地一个抬头的大动作。
小鸟震惊。
小鸟气愤。
小鸟跳脚。
小鸟气得哇哇啾啾地大叫。
首辅大人对眼前上下弹跳的小鸟团子视若无睹,狼毫笔锋回勾,泰然自若地将笔放到一边,拿起奏折轻轻吹干墨迹。
以前沈啾啾看裴度这个样子,只会觉得恩公真的很有气场,厉害极了,现在看却只觉得鸟喙痒痒的。
就特别想叨点什么。
堂堂首辅!
内阁大臣!
居然毫无内疚之心的,哄骗一只无辜小鸟背负百两银子的巨额欠债,可怜兮兮写策论!
啊啊啊啊——!!!
沈啾啾气得一路小跑,用力撞进裴度怀里,小鸟爪子勾着裴度的衣袍往上爬,发誓一定要让心黑的大官尝尝小鸟拳的厉害。
等到沈啾啾好不容易爬上裴度的肩膀,就见裴度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跟只有半个小鸟那么大的细木杆。
沈啾啾一顿,歪头。
什么东西?
看上去挺像这两天裴度偶尔拿在手里又削又刻的木料。
裴度旋开木杆的顶部。
沈啾啾才看出来,这哪里是什么细木杆,而是被掏空了中间,顶端还聚了硬毛的空心袖珍毛笔。
裴度滴了些清水进去,又从刚才忠伯拿来的托盘里取了一根大小合适的墨条,插进笔杆,捏着墨条顶端磨了几圈。
最后递给从他肩膀上跳下来,愣愣看着这只袖珍小笔的沈啾啾。
“给小鸟的赔罪礼物。”
“试试看?”
会有人送小鸟的礼物不是吃的不是喝的不是玩的,而是毛笔吗?!
看着面前眼熟的便携毛笔,沈啾啾的鸟喙无助张开,又无语闭上。
“这是前几年从江南传进京城的小玩意,用起来尚可,但胜在精巧方便。”
裴度见沈啾啾直勾勾盯着他手里的袖珍毛笔,便放慢动作捏着笔在纸上随手写了几个字。
“正适合你用。”
沈啾啾没吭声,张开翅膀,看着裴度将袖珍毛笔绑在他的翅膀上,在裴度垂眸认真调整的时候,小眼睛定定看了裴度好一会儿。
直到裴度固定好小鸟毛笔,又细心确认没有勒到小鸟的翅膀,沈啾啾才收回视线。
唉,算了。
恩公也是没养过鸟,没经验,原谅他了。
而且说实在的,沈啾啾其实挺喜欢这个小鸟毛笔的。
之前沈溪年就有一个,是母亲谢惊棠亲手做的,而现在沈啾啾也有了一个,是裴度亲手做的。
这种感觉很奇妙。
像是失而复得,又像是从一变二,更让他开心又雀跃的暖洋洋。
于是沈啾啾用鸟喙轻蹭裴度的手指,而后迈开小鸟爪,放慢脚步张着小鸟翅膀往宣纸前走,准备继续写策论。
但大抵是因为可以放慢脚步想要表现得沉稳,小鸟团子走着走着不自觉开始扭动身体,长长的尾羽在裴度的注视下扭出十分妖娆的曲线。
裴度:“……”
但他不能要求一只小鸟动作斯文。
就算他是当朝首辅,内阁大臣,之前还恶趣味逗弄小鸟,也没法管一只小鸟的走路姿势。
这天,沈啾啾写了一下午的策论,不论裴度书房人来人往,或安静或低声谈话,都没能转移沈啾啾的注意力。
只有中间裴度去用膳的时候,沈啾啾带着小厮去后花园又撒了一波粟米,一边吃,一边邀请来吃自助餐的小鸟伙伴们明天在后花园集合。
等到裴度用过晚膳回到书房,沈啾啾已经等在砚台旁边,示意裴度给小鸟穿戴毛笔了。
就连裴度都有些不太适应小鸟团子的积极努力,和沈啾啾说可以慢慢写,翅膀用久了也会不舒服。
沈啾啾没听,用小鸟屁股朝着裴度。
在正式写策论前,沈啾啾还照着裴度桌上的文书练了一会儿字,确定字迹工整了,又把之前写的一小部分策论从头誊抄了一遍,这才继续往下写。
那股子灵魂底色里带着的执拗显露无疑。
天色渐暗,沈啾啾仍旧沉迷书房当一只策论鸟,没跟裴度回来内院。
裴度沉吟过后,暂时没让婢女点安神香。
最近他的状态好了许多,或许可以试试看不用安神香,也不靠近小鸟。
婢女先一步准备了热水沐浴,裴度解开衣衫走进浴桶,在舒缓心神的氤氲热气中闭目养神。
……总觉得哪里不对。
裴度皱眉睁眼,锐利的目光扫视周围,并没有发现异常。
顿了顿,猛地抬眼往上看。
红木屏风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窝了一只灰白色绒毛的鸟球球,正悄无声息地盯着他看,一脸蠢蠢欲动的好奇。
裴度一时间起身出来也不是,继续沐浴也不是,垂眸调整呼吸,平静询问沈啾啾:“什么时候过来的?”
沈啾啾见裴度发现自己了,当着裴度的面,用翅膀抱着屏风边缘,小鸟爪抓在木头表面做缓冲,滋溜一下从屏风上滑下来。
怎么下来的就是怎么上去的。
屏风并不像书桌那样完全打磨光滑,不好借力,棱角纵横,有的是地方让小鸟借力攀登。
显然,沈啾啾虽然不会飞,但翅膀鸟爪远比寻常小鸟更加多才多艺。
“啾,啾啾~”
沈啾啾叫了一串,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在回答裴度的问题,反正裴度没听懂。
但问题的答案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面前的这只小鸟显然并不想出去。
沈啾啾在浴室里转了好几圈,看上了旁边用来加水的葫芦瓢。
“啾。”
裴度无言片刻,试图劝说:“怕水的话,还是莫要玩了。”
沈啾啾的确有点怕水。
之前铜盆里的都怕,更别说面前这个能塞进两个裴度的浴桶。
第一世他就是淹死的,穿越后要不是被裴度捞起来,估计要淹死第二回。
但小鸟百分百信任恩公!
“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
沈啾啾颇有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坚持,在桶边蹦来跳去。
好在裴度沐浴不喜欢有旁人伺候,加水的水瓢就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见沈啾啾坚持,只能伸出胳膊,将水瓢从旁边的水桶里取出来,递到沈啾啾身前。
沈啾啾一个立定跳远就进去了,乖乖坐在水瓢里,被裴度稳稳的动作送到浴桶水面上漂。
长尾巴的小鸟在葫芦水瓢里好奇地走来走去,趴在水瓢边上看水面,偶尔伸出翅膀尖尖扒拉水面。
沈啾啾玩了一会儿水,想转头看裴度。
两世为人,沈溪年都是瘦巴巴的少年身材。
男孩子嘛,都羡慕那种有肌肉还匀称的漂亮曲线。
虽说恩公不会武,肯定不会像隋子明那么好看,但从胳膊的肌肉来看,应该也不差。
如果能趁机摸两下感受一下就更——嗯?
沈啾啾努力想扭头,后脑勺却被湿润的手指抵住了,扭不过去。
沈啾啾不满:“啾!”
都是男人,看一眼怎么啦?
裴度不仅没让小鸟扭头,还在准备起身前,拽了旁边架子上的外袍,直接罩在了水瓢上。
有浴桶边缘撑着,外袍的一边飘荡在水中,恰好把沈啾啾坐着的水瓢小船严实又安全地禁锢在一个三角区域。
等到沈啾啾的脑袋好不容易从裴度外袍里钻出来,站在浴桶边的裴度已经擦干身体,换好了里衣。
裴度摇了铃,很快小厮婢女们便进来收拾。
肚皮和鸟爪湿哒哒的沈啾啾被裴度带到旁边桌上,用干帕子揉搓。
沈啾啾很配合地抬着翅膀,顺着裴度的动作在桌子上转圈。
鸟绒本来就防水,再加上沈啾啾也没玩多久,稍微一擦就干了。
擦干净的沈啾啾有意没下地,沿着房间里的摆件台面一路跑酷跳上床榻,用翅膀拍拍枕头,热情邀请裴度贴贴睡觉。
小鸟团子甚至还帮裴度在枕头中央压出了一个窝窝。
然而,沈啾啾越是这样,裴大人的脚就越是迈不开,站在原地欲言又止。
见裴度不懂,沈啾啾换了好几个姿势,啾了又啾,担心裴度听不懂,还用翅膀尖尖朝着裴度轻轻勾。
看着床上的小鸟,裴度的脑海中莫名浮现出一个称呼。
小鸟媚子。
裴度:“……”
裴大人抬手捏着眉心。
这都什么跟什么。
第二天,接到消息的隋子明一大早就来了裴府。
准备早膳午膳一起蹭。
听见脚步声回头看,就见一脸疲惫的裴度带着沈啾啾走进前院。
“这是怎么了?”隋子明下意识问,然后猛地想起什么,神色一变,“你又头疼了?!”
不是有安神香吗?
明明已经很久没有头风发作了!
“不是,只是没睡好。”裴度将兴奋的沈啾啾递给隋子明,摆手:“你今日带他去玩罢,晚膳前回来便是。”
裴度并没有做噩梦,也没有头疼,只是一晚上防着沈啾啾往他里衣里面钻,打了一晚上的小鸟攻防战。
确实就是,很单纯的没睡好。
但小鸟睡得很香,间歇性睡眠让它半夜醒来就往裴度怀里钻。
裴度只当自己前两天没说过不插手隋子明带沈啾啾出去玩的话,直接将小鸟团子语重心长地塞进隋子明手里。
子明自幼喜欢鸟,精力旺盛。
少年人还是放出去和跳脱的人一起玩吧,他得休息一下。
如果可以,最好能补个觉。
他低头看手心里精气神十足的小鸟:“你惹他了?”
热情陪睡一整晚的小鸟啾啾着反驳,用翅膀拍打隋子明的手背,催促隋子明快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