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真撬开青年的牙关,唇舌交缠的感受令他爽得头皮发麻,乱窜的电流从宽阔后背一直冲到太阳穴。
他忍得额际青筋突突,豆大的汗珠自额角顺着流到下颌角,宽阔肩背撑在辛禾雪身躯之上,肌肉虬结地无声绷紧了,带来厚重的压迫感。
“恨真……”
辛禾雪的唇舌之间好像也透出了那种身上独有的,分外诱人的绵绵冷香。
两人之间的呼吸声交织,紊乱得不分你我。
恨真享受这种相融于彼此之间的感觉,让他恍然地产生一种错觉,他们本来就是天生的一对,他可以将辛禾雪融进自己怀抱当中,骨血之间。
若非魄散魂飞,那么他们永生永世也不会分离。
恨真神魂颠倒的时候,尝到了一点苦涩的味道。
是从辛禾雪的脸颊流下来,汇聚到了唇边。
是什么?
那点发涩的味道,当头喝棒一般,恨真忽而僵硬地停止了所有活动。
他迟钝地抬起头来,看向辛禾雪。
辛禾雪的反应比恨真想象的要更加抵触。
甚至可以说,不是单纯的惊惧。
呼吸异常急促,导致单薄胸膛起起伏伏。
恨真急忙亲了亲那双蒙着红绸的眼睛,红绸布濡湿成殷红颜色,“怎么了?阿雪,你很害怕吗?”
在怕他?
恨真动作迟钝地看向自己的蛇身。
蛇尾庞大而粗壮,鳞片森森,针织般的网格状,布着暗褐色的条纹,弯弯曲曲地缠绕着青年白皙的肌肤。
他原以为辛禾雪看不见就不会害怕了,但事情好像没有他想的这么简单,辛禾雪对蛇类的恐惧也不像是普通人会有的程度。
恨真赶紧变换回人形,他紧紧搂住辛禾雪,深棕色的发色让他看起来像是松藩犬一般地拱着青年的颈窝,“好了……好了,我变回来了。”
青年的唇瓣中央抿得发白,边缘却充血,足以看得出来用了多大的力气。
恨真心头慌乱,他解开了束缚在辛禾雪眼前的红绸布。
烛火静谧,光线温柔,大部分的泪水被红绸布吸收了,但在恨真解开的时候,从湿漉漉黏成小簇小簇的睫毛当中,微微一颤,晶莹的水珠沁出晃动,顺着眼尾滑落,坠到枕上颤颤巍巍地化作一颗白玉珍珠。
辛禾雪撇过头去,双目依旧紧紧地闭着,右手揪住锦被用力得骨节泛白,连抿住的唇线也显得倔强。
嗓音沙哑,轻得像气声,“不要……蛇。”
恨真的心脏好像都破了个洞,外面的寒风冬雪全从这个洞口灌进来,伤口酸胀得要命。
“嗯,不要了。”恨真解开辛禾雪攥住锦被的右手,用自己的手指用力十指相扣,他不知道辛禾雪为什么这么惧怕,但是青年的状态显然是被不好的情绪反应控制住了,他死死握住辛禾雪的手,轻轻地亲吻每一个白润指节,生疏重复地安慰,“你不喜欢,那就不要了,不要了。”
辛禾雪掀起薄红眼皮,下一刻揪紧了恨真的交领,用了相当的力气,指甲发白。
他仿佛压抑着什么痛苦,冷冷地睨视着恨真,发狠道:“下一次再这样,我会想办法杀了你。”
无害的青年亮出了锐利爪牙。
恨真绷紧了下颌,他抬手,带起辛禾雪的一双手,放到自己的脖子上。
“你可以。”恨真说话这辈子从未如此温柔,“你当然可以杀死我,在我惹你生气之后,在我害你落泪之后……”
辛禾雪的指腹被带着按在了凸起的喉结处。
恨真与他对视着,眼中没有任何玩笑的意思。
好像是厌烦极了恨真,辛禾雪挣脱了,翻过身,收起了小猫张牙舞爪的模样。
恨真小心翼翼地给他扯上被子,掖好被角,才垂首靠着辛禾雪后颈,低声道歉:“对不起。有关于你的事情,我不知道。”
恨真很早就发觉了,辛禾雪有时候表现出来不太能够融入这个世界,更多时候,恨真回首望向他,辛禾雪那时候的姿态就像是这个世界的旁观者。
即使他已经和辛禾雪做过了这世间最亲密的事情,他仍旧不知道辛禾雪从哪里来,去向何处,有关于辛禾雪的一切,他不知晓。
这种感觉就像是……
如果辛禾雪哪一天烦透了他,那么只要一转身,恨真就再也找寻不到了。
他是一只被抛弃而留在原地徘徊的弃犬。
为了提前避免弃犬的问题,恨真决定采取行动。
首先的一步,他需要从安宁塔抢夺回自己的躯壳。
恨真揽住辛禾雪的腰。
辛禾雪背对着他,所以恨真不会看见对方的神情。
秀气的眉压着眼皮,辛禾雪眼底终于敞露出暂时松懈的情绪。
若非临场发挥得及时,就要和蛇交配了。
辛禾雪顿了顿,压制住了微妙的反胃,虽然刚才看不见,不良反应大幅度减少了,但还是不可避免地让他产生生理性的眩晕恶心。
恨真在第二天主动提出了要暂时离开一段时间。
他没有和辛禾雪说出真实原因和计划,只是说自己此前伤重,需要找个洞府福地冬眠养伤。
恨真会到安宁塔夺取自己本来的躯壳,但是在这之前,他需要吞噬更多的妖物,获取灵气,这就是杀戮道赖以生存的方式。
但是这样腌臜血腥的事情,他不会让辛禾雪知道。
小鱼菩萨只需要高坐神龛上就好了,腥风不吹,血雨不沾。
临别前,恨真跟狗一样抱着辛禾雪啃。
辛禾雪嫌弃地闭目,对于劈头盖脸密密匝匝的亲吻,只好装作视若无睹。
眼不见为净。
“嘶。”
他的嘴唇被恨真咬了一口。
辛禾雪蹙起眉心,“别咬我。”
没出血,但是有点白痕印子。
辛禾雪摁住了转移到他脖颈上乱舔乱啃的脑袋,“不许咬。”
“别把狂犬病传染给我。”
恨真没回答,只是咧齿笑了一下。
“嘶。”
辛禾雪眉眼吃痛地皱了皱。
通过打磨得清晰可视的铜镜,辛禾雪可以看见恨真在他脖颈处咬出了白痕牙印,就和标记一样。
恨真一边安抚地亲了亲辛禾雪的唇角,一边低低切切地仿佛从寒冷齿缝间挤出声音,“我离开的时间里,你不要去找步锦程还有那个姓周的。”
“否则,我一定会狠狠**你,把你锁到床头上。这样你每天睁眼闭眼就只能见到我。”
从恨真口中放出来的狠话,雷声大雨点小,对于辛禾雪来说,浑然没有威力。
不过……
姓周的。
辛禾雪敏锐地从恨真口中获得了第一步线索。
京城车马盛,香车的车轮碌碌碾过大道,名贵骏马于街头巷尾嘶鸣。
瑞雪兆丰年,即便温度已经降下来,北风吹寒,城中各个坊市依旧不改热闹景象,车水马龙,人群熙熙攘攘。
酒楼幌子高高在北风中飘扬,戏馆窗棂传出吟咏低唱的绵软音调,贵客们在冬日里围着炉子小酌慢饮。
国子监立冬的一日假期方才过了不久,眼下要想再等放假,就只有到寒衣节的时候了。
如今这个时节,京中已经多了许多从各地赶考上京的乡贡,同这些国子监中央官学出身的生员不同,多数乡贡因为家中无人为官,更交不起学费,更多凭借的是自己的领悟,在山林寺庙中自学。
国子监本就是众多大儒与禅师讲学的场所,有些上京的乡贡除去在落脚的邸舍中自习,也会选择到国子监中坐列旁听席。
正是晌午放课的时候。
一个个白襕衫的青年学子从集贤门中走出来。
辛禾雪扫过这些学生,他当然不打算大海捞针地一个个询问过去。
他在甩鱼钩,钓书生。
辛禾雪也不记得自己见过多少个穷书生,兴许从这群人里出来的,有见过他的呢?
当然,这种方法需要碰一碰运气。
但他是锦鲤,最不缺的就是运气。
他站在集贤门外的榕树下,这道门本就是进出国子监的正门,人群熙熙攘攘进出流量最大,辛禾雪站在这里很快引起了注意。
陆续地有四五个身穿国子监统一学生装的襕衫书生前来,腼腆地问他是否在寻人,可需要帮助。
辛禾雪都微笑着一一回绝了。
又有学子想要前来搭话,却被同伴扯住了。
辛禾雪作为妖,耳力很好,他不凑巧地听到了两人的对话。
“你拉着我做什么?没见到那位树下的公子需要帮助吗?”
“你蠢呐!”
“骂我做甚?”
“你在京城这些年,平日里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人吗?”
“没、没有,怎么了?”
“这一看就是那种美人局,以美人为饵,引诱男子,你兜里几个子能遭人骗的?当心回家你爹打得你满地找牙。”
“你为何如此断定?”
“你没听说过吗?这叫……事出反常必有妖。”
辛禾雪:“……”
辛禾雪:“^ ^”
某种意义上,也算是猜对了。
身后却传来欣喜的声音,“辛公子?”
辛禾雪回首,是没见过的陌生面孔。
任轲没想到自舒州一别,还能再次见到辛禾雪,他万分惊喜地上前,“辛公子,你怎么会在此处?”
辛禾雪缓慢地眨了眨眼,“你认识我?”
任轲神情落寞下来,但很快又打起精神,“你不记得我了么?我是任轲,那时你和渡之大师经过舒州李家村,曾经落脚在我家中。”
辛禾雪低垂眼睫,“我此前撞到了脑袋,忘却了很多东西。”
他的睫羽颤了颤,又抬眸看向任轲,神色带着些脆弱的迷惘,“任公子,我方才觉得你很熟悉,但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任轲被他一句觉得很熟悉就已经钓得找不着北。
“辛公子,你莫急,若是想不起来,我可以把来龙去脉同你细说。”
任轲一言一句的拼凑出舒州旱魃导致旱灾的事情。
虽说任轲口中提到了旱情,但辛禾雪可以断定对方不是剧本里的穷书生,一来是姓氏对不上,二来他没有从K那里查询到爱意值的信息。
这人甚至不是目标对象。
不过,辛禾雪还是从对方口中得知了重要的信息。
他此前和一个叫渡之的高僧有交集,当时对着任轲给出的说法,渡之还是辛禾雪的师兄。
师兄这个名头多半是当初糊弄任轲的借口,但高僧的名号大抵是真的。
他和渡之在舒州解了任轲的掘坟之困,还找到旱魃的真正坟墓,一把火烧了旱魃僵尸,驱散舒州旱情。
恨真其实昨日同他交代的时候,也提到过渡之的名号。
不过,在恨真口中,这是一位穷凶极恶,会捕杀小鱼的妖僧。
辛禾雪:【查一下渡之的爱意值。】
K:【渡之当前爱意值100。】
看来恨真诋毁情敌很有一手。
辛禾雪暂时将渡之放在了剧本中的高僧位置上,这位后来会将他镇压到安宁塔的高僧。
不过,既然爱意值已经满了,那就不足为惧。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穿行经过大相国寺。
大相国寺是京城最著名的寺庙,香客如有云集,庙里烧香拜神的香客尤其多。
每月有五日,开放为万民交易之地,相当于广场市集的作用,分外热闹,大三门贩卖飞禽猫犬,珍禽奇兽,向内的第二、三门则贩卖些时果、肉脯、弓剑等日用百货等,两边走廊又有各个寺庙而来的尼姑卖些缝制的珠翠和帽领。
人群实在太多,摩肩擦踵。
后廊鱼龙混杂,占卜算卦者多在此处支摊,灵与不灵,自在人心。
周身道家装扮的老者扶了扶长须,摸着八卦盘,越听越是挑起苍老的霜眉,时而点头,时而拍打膝盖,立在他跟前的高大僧人手持长串沉香木佛珠,垂首无情,静静述说着。
过往的行人没有听见他们讲话,只以为是一和尚、一卦者正在辩经。
老者眼睛都要瞪脱眶了,他是这一带算姻缘最灵的卜卦师,盘踞京城多年,和太初寺的这位年轻高僧也算是相识。
老者:“你是说,那位青年同你做了快活之事后,逃之夭夭。后来你再寻到,他又同其他男子做快活之事?而在这一切之前,你们初次见面时,那位青年正在同另一个书生行快活……?”
他说这两字,这个词,说得舌头也要打结了。
渡之眉目淡淡,“……嗯。”
青年曾经教过他的,亲吻,就是天下快活之事。
老者听见了不得的事情,擦了擦汗,颤颤巍巍:“你想问什么?”
渡之平声道:“你既然是卜卦师,也通晓姻缘之事。”
渡之沉眸片刻,询问:“那如何才能使得他回心转意?”
老者:“大师啊,你这是被情蒙蔽了双目,被人骗得团团转了啊!”
渡之静默下来。
老者进行一顿长篇大论的分析之后,年纪大了缓了缓气,渡之的视线却往大相国寺外侧的行人一望,掠过辛禾雪的背影。
渡之回头,对老者默默道:“他没有骗得我……团团转。”
最终在东榆林巷靠近南门坊的位置分别。
任轲神色隐隐有些不舍,犹豫再三,还是鼓起一股气道:“辛公子,一直到春闱之前,我就住在南门坊那边的烟竹南邸舍当中,若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我能够帮上的,你不妨来寻我。”
辛禾雪点了点头,笑道:“好。”
两人在道别时客气了一番。
这才分道扬镳。
任轲神思不属地往回走。
烟竹南邸舍之所以取名如此,正是由于邸店外依傍着城南芦丝汀的竹林,坐落在竹林南侧,这里靠近出京城外的南门,位置偏僻一些,因此落脚居住的价格也没有靠近内皇城的邸舍昂贵。
对于乡贡来说,这样地处偏僻的邸舍确实是上上之选。
任轲走入邸舍的时候,正好在大堂的木梯处迎面逢上了同样住在二楼的贡生。
两人并不多熟悉,打了个照面也只是点了点头。
擦肩而过之后的一瞬,任轲突然在木梯上的停住步子,蓦然回头问:“兄台可是姓周?”
他依稀记得此前两人初进行交谈时,交换过名讳,对方是江州来的贡生,江州又和舒州比邻,因而即使入住这间邸舍的贡生有四五个人,任轲对此人也格外有印象些。
那位来自江州的贡生在阶梯上站定了,对任轲微微颔首,谦和道:“是,我名周山恒。”
任轲匆忙地奔到长街上时,又已经再见不到辛禾雪的身影了。
反倒是他神态焦急狼狈万分地跑出来,长街上过路行人频频回首诧异地观望他。
任轲尴尬得脸上一烫。
辛禾雪只托他说若是遇见一个姓周的贡生,同他说一声,但并未与任轲留下联络的居住地点。
任轲其实并不知晓辛禾雪说的是周姓还是舟姓,亦或是更罕见的州姓,又怕自己是听错了,平白叫人空欢喜一场。
没能帮上忙,否则本来可以借这个由头再与辛禾雪搭上话。
任轲神色落寞地往回走,他本欲去找周山恒核对一二,询问对方是否认识太初寺渡之的师弟,结果他方才急匆匆地奔到长街上,没有同周山恒说叫他等一等,眼下周山恒已经出去了,也不知道几时才会回来。
他问了问邸舍的掌柜,掌柜的捋了捋长须,“我瞧他带着文书和包袱出去了,兴许是上礼部录名了吧。”
辛禾雪却是在转过两条街巷之后,忽而被人扯住了挑丝云燕大氅的宽袖。
他警觉地后退两步,衣袂翩跹,宽袖从对方手中滑落。
辛禾雪的双目扫过对方,“你认识我?”
是一个身穿石青缂丝貂皮袄的男子,五官端正。
辛禾雪没见过这个面孔,只觉得分外陌生,或者说他这次清洗记忆一轮之后,除却恨真和任轲,剧本里真正重要的穷书生和高僧都未曾见识过面孔。
李公子只是眼角余光一瞥,长街人影憧憧,他瞥见辛禾雪的时候,还以为是自己朝思暮想、魂牵梦萦地出了幻觉。
对上青年的视线,他说话有些紧张,“你、你不记得我了?”
辛禾雪扫过对方周身的衣着,罗绮锦袍,一看便不是穷书生的衣装。
因此辛禾雪兴致缺缺,不过仍微笑地敷衍道:“我们曾经见过吗?”
李公子听了他的话,好像气急了,一边比比划划,一边说着,“你忘了?江州,长金县,斗鸡,你还赢了我三十两银子!”
辛禾雪被他口中提到了江州,倒是来了些兴趣。
经他调查过,江州作为大江沿岸的地域之一,今年也遭受了大旱灾祸。
此人认识他,说明他曾经去过江州?
辛禾雪的指节抵着唇,流露出若有所感的神情,李公子还以为自己的话刺激了辛禾雪的记忆,还试图继续提示,叫辛禾雪想起他来。
三言两语,已经快要将家底都交代清楚了。
李公子原来名唤李乐山,是江州长金县的县令之子,虽然找猫逗狗斗鸡,但也是州县官学的一名生员,来京城参加科举。
听这人的说法,辛禾雪是在江州斗鸡的围帐里赢了他三十两银。
对于县令之子来说,这应当不算是什么大数目,竟然经此一别就念念不忘地一直在寻他?
辛禾雪蹙着眉心,瞥了对方一眼。
李乐山浑然不知自己在青年心中已经成了小肚鸡肠的人,继续道:“那日你未曾留下名字,斗鸡坑的鸡头只在登记时询问了你的姓氏,你姓辛,辛公子,对吗?”
他说着说着,有些语无伦次。
辛禾雪反应过来,对方口中的鸡头,应该是指斗鸡场主持比赛的那个人。
李乐山:“我、我一直在寻你……”
李乐山:“不过在长金县里都寻不到几个辛姓人士,碰巧撞见了一个穷书生,也在寻人,找的人恰巧也姓辛。所以,你叫辛夭,对吗?”
他有点期盼地看着辛禾雪。
辛夭,确实是辛禾雪此前的名字。
辛禾雪心神一动,原来此人是送线索来了,他难得摆出点真切实意的好脸色,“你见过他了?找我的那个穷书生叫什么?”
夜露深重,冬雪未消。
自唇齿中发寒地呼出的气体,在寒峭夜风里凝实成了淡淡白雾。
礼部侍郎所居住的家宅是御赐的一个四进大合院,坐落在兴安坊,亭台楼阁,飞檐青瓦,呈中轴对称而三路多进,布局格外规整。
垂花门进入之后是回环游廊,庭院鱼池旁种着两丛绿芭蕉、一丛紫竹和几树高大松柏,风吹过可以听见磅礴涛声。
辛禾雪去过了礼部的主房,未曾见到贡生录册,兴许是礼部侍郎将公务文书带了回来也说不准。
他足尖轻点,即飞上了外墙,有了障眼的法术,不仅是外面经过坊市的打更人瞧不见,就连合院内的家仆也难以观察到他的身影痕迹。
辛禾雪顺着外墙走到了前院书房所在。
那偌大书房的火烛未灭,在冬夜里澄明一片,窗棂的油纸上映照出伏案撰写的人影。
辛禾雪观察了月色,如今是亥时,二更天。
等到三更天,约摸就该吹灭火烛的时候。
他正坐在青瓦屋檐旁的大树上等候。
打庭院远处来了个男子,辛禾雪使了些叫凡人瞧不见他身影的神行无踪术,倒也不担心会被过路者发现。
结果对方却好似能够看见他,直直地往树底下走来——
“恩公!”
辛禾雪听见了低低切切的喊声。
他对上了那男子的视线。
男子长相斯文清峻,身形挺拔,瞧着是个温文正经的读书人模样,殷切地对他喊道:“恩公!”
他一喊,与此同时的,身后冒出长长的赤色大狐尾,像狗尾巴一样,冲着辛禾雪摇摆得十分欢快。
辛禾雪:?
这又是谁?
他施的术法只对凡人起效,却是对于同为妖怪的狐妖没什么作用。
那狐妖见他不下来,倒还张开双臂,“恩公,你放心,我定会接住你的!”
辛禾雪的眼尾微微抽动,开门见山地问:“我见过你吗?”
狐妖好似被他遗忘得一干二净的态度激得狐尾炸毛,辛禾雪再一眨眼开合的瞬间,原地的读书人不见了。
跃起而出现在树上的是一只火红赤色狐狸。
颇像是志怪故事中才会出现的狐妖,不过通常来讲,这些狐妖应当会迷惑过路的书生,再将他们从物理意义上地拆吞入腹。
总而言之,这样的狐妖,好像不应该颠倒地化作读书人,之后还又化为原形,再对着辛禾雪摆尾乞怜。
掌心下的触感,湿漉漉而温热,狐狸谄媚地向着辛禾雪示好,“恩公,我可算找到你了。”
因着辛禾雪见了他的原形,还是十分陌生的样子,狐妖只好说道:“恩公,那日你在江州许寿村,将我从打猎的山户手中救下来,你全忘记了?”
狐狸面目愤然,“一定是那个太初寺的秃驴!我路上听闻了小妖说那个什么渡之大师挟持着锦鲤妖上京,我一下就想到了你,必然是那个死秃驴害得恩公你将我忘了!”
辛禾雪静静地听他述说着。
听完了才知道当日斗胜了李乐山的雄鸡的,正是眼前这当初经由他使用障眼法变作雄鸡模样的狐狸。
辛禾雪:“原是如此。”
这么一说来,这狐狸的灵识还是由他所点开。
他倒没想到,大澄竟然如此之小,他们全在京城碰上了面。
江州,长金县,许寿村。
周姓的乡贡。
目标范围缩小得不能再小,已经非常精确了。
辛禾雪目光投落到亮着烛火的书房窗户。
他问狐狸,“你怎么会在此处?”
狐狸耷拉了一下耳朵,夹着尾巴道:“恩公,我听你的话,没有做伤人之事。”
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
辛禾雪淡淡瞥向他。
狐狸缩了缩脖子,“当真没有!当时我才找到目标,还未来得及现形动手,那书生在山道上,一脚踏空了山石,骨碌碌地就滚落山崖了。我这才捡了他的行囊,伪装成他的模样上京。”
“此人是礼部侍郎的远房子侄,许州的生员,前来赴春闱……”
辛禾雪忽而道:“噤声。”
狐狸立即收了声音。
前院书房的大门一开,年登花甲的礼部侍郎从书房中走出来,家僮搀着他,又转身给书房落了锁。
辛禾雪留意了一眼礼部侍郎的脸色,锦鲤妖的能力让他可以判断出此人看着身子骨还硬朗,实际上周身弥漫着大渐弥留之气。
有命不久矣的征兆。
他错落视线,在家僮搀着礼部侍郎离去之后,辛禾雪指使狐狸道:“你可有办法进入书房?”
狐狸点头如捣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