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上,周山恒身旁走过的几个人回首,目光异样地看着这个人向空气问话。
辛禾雪瞧着这人呆样,忽而起了坏心。
“看左边。”
周山恒期盼地向左方看,没有见到人影,他焦急往前两步就要走入了川流的车水马龙之中,又被声音悠悠地叫回。
辛禾雪提醒道:“走过了,后退。”
又轻笑一声:“看右边。”
周山恒循着他的话语往右方寻人,这条长街的人流说多不多,少也不算少,他视线搜寻,却也只看见了陌生面孔和右边街头的商铺酒楼。
“看上边。”
周山恒甚至在辛禾雪话音未落的时候,就想到要往酒楼二层的包间窗户看去。
他在原地怔怔地抬首,还是没有见到辛禾雪。
有些慌张,“禾雪,你在哪?”
辛禾雪不急不缓,笑道:“笨得你。我何时说我是在左边、右边、上边了?”
周山恒还没反应过来,他脑袋乱得像是狸奴玩过的线团,“那、那为何叫我看各个方位?”
辛禾雪气定神闲地瞧着人干着急,“我看看你是否还听我的话。”
“我听话的。”周山恒下意识按了按胸膛前的位置,在交领袍服之中,贴里的内袋存放了当初的红线,“从土寨一别,我一直在找你,在等你。”
“好了,我如今就在你背上。”辛禾雪逗够了,安抚他道,“你先带我回你落脚的邸舍,我再同你说。”
他在周山恒脖子后下方攀着,棉袍布料厚实,颜色不起眼,因此也未曾有过路者觉察到有个小人。
倒是长街门楼脚下支摊子的卜卦师观察了全部过程。
一边摇摇头,一边啧啧作声,“年轻人,真是被耍得和狗一样团团转了。”
有一高大男子过来,剑眉凤目,轮廓峻深,长着一副好相貌,然而面色稍显得阴鸷。
丢了一个钱袋子,落在卜卦师的摊位上,发出的声音有沉甸甸的敦实感。
长须霜白的老者眼中发光,拿过钱袋子,问道:“算什么?”
“算什么?”男子挑眉,双手重重撑在摊桌上,一字一顿地道,“算姻缘。”
冬风吹来,老者闻到了,从这位客人身上散发而出的血腥气味。
他神色一变。
恨真扯起薄唇,皮笑肉不笑,“再算一算,那个穷书生寿数还有多少,死期在何日。”
第80章 失忆(35)
视野里远处尽头出现了京城外城高大的城门,粉白涂色的墙壁和朱红的城门高高耸立,地处有些偏僻,但因为是出入京城的交通关要,所以人烟并不稀少,门庭若市,出入者络绎不绝,继踵而至。
辛禾雪此前走到过这边街巷,是和那个叫任轲的书生一边走路一边交谈,最后行至了任轲落脚的邸舍。
他还托付了任轲,请人帮忙留意邸舍中是否有落脚的周姓乡贡。
因为给出的信息很少,只知道姓氏,任轲当时估计也没立即反应过来,想到辛禾雪要找的人正是同一间邸舍的周山恒。
周山恒进入邸舍的时候,任轲正顺着木梯从二楼下来,辛禾雪担心擦肩而过的时候,自己会让人瞧见,因此谨慎地埋入了周山恒棉絮袍服的衣领当中,却不慎脚踩空了衣料,滑了一滑,才重新踩着人的后脊,攀好了衣领一角,于是就这么挂着夹在了外罩的袍服与贴身里衣当中。
没有隔着厚实的袍服,周山恒终于觉察到里衣贴着后脊处的小动静。
他意识到辛禾雪就在那儿,在任轲走过的时候,身形也更加板正了些。
却被任轲误以为是今日的干谒顺利,因此一副踔厉风发的状态。
任轲贺喜道:“周兄,今日可是拜谒的大人纳卷了?”
周山恒摇摇首,“未曾。王大人事务繁忙,恐怕无暇观阅。”
他心中念着背上的辛禾雪,只和任轲打了这么一声招呼,就步履匆匆地上了楼。
任轲本来还挂念辛禾雪托付他找人的事情,结果周山恒走得这么快,他连什么话都来不及说。
周山恒一回到房中,便将门窗都谨慎地关好了,防止旁人见到这非同寻常的一幕。
辛禾雪才从他背上跃下。
周山恒见他小小一只模样,从高处跳下来,心中惊了一惊,下意识伸手去接,“当心!”
结果辛禾雪轻飘飘地就落脚到方桌上,还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子越哥哥,你莫不是关心则乱,还是笨得连我是妖也忘了?”
周山恒惭愧地低头,“我竟没有反应过来。”
“无事。”辛禾雪弯一弯眸,“我知晓你是关心我。”
周山恒一路上绷着的肩背也放松下来,但神情中还带着忧虑,“禾雪,你之前去了何处?可是有太初寺的僧人对你不利?”
辛禾雪眼睫垂覆,纤长浓密颤了一颤,“子越哥哥,我倒不是故意不来寻你。只是京城是天子脚下,我确实需得避着太初寺的僧者与天师走。但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辛禾雪将自己的族群往往会以七日为限清洗一次记忆的限制告知周山恒。
周山恒坐到桌前的椅子,“原是如此……”
想必辛禾雪再次找到他,废了许多的功夫。
在辛禾雪要求下,周山恒将此前两人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地交代了一遍,包括在土寨中生死攸关的时刻,他原本是打算粗略跳过,只不过辛禾雪叫他务必将细节也讲得清楚。
辛禾雪蹙起眉心,“那你受伤的眼睛可还疼吗?”
周山恒怔了一怔,回答:“你当初为我治疗,如今已经大好了。”
辛禾雪只对他招了一招手,“凑前一些,让我看看。”
周山恒被小小的锦鲤妖揪着衣领口,低头前倾,眼中倒映的景象被辛禾雪占满了。
辛禾雪捧着对方颊侧,踮起脚来吹了一吹气。
轻轻柔柔的风吹一吹,好像能掀起周山恒眼中墨色的波澜,涟漪一直荡到心尖去。
直到他满心满眼都是眼前的青年。
辛禾雪安慰:“不疼了。”
从胸腔中传出的力道,是鼓动的心跳。
周山恒耳根红了红,坐直后扯开话题,“禾雪,你这般模样,要维持到几时?可对身体有害?”
“至少要七日,我当时急于从太初寺僧人的手中脱逃,因此食了一个缩小的药丸。”
那狐狸是如此同他说的,效果大约得维持个七日,但除此之外,倒是没有什么副作用。
辛禾雪站在方桌上,好像还没有旁边用以横放毛笔的山形笔架高,黑檀毛笔正悬在另一边桌沿的笔挂上,山形笔架如今空置着,辛禾雪懒懒地倚靠着,即使是小小人的模样,依旧能够看清眉眼有多细致昳丽,如同远山聚,秋水横。
直到周山恒将此前的事情交代完,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辛禾雪端坐在四脚马蹄足的方桌上,周山恒下楼用饭前说结束后给他带些食物上来,被辛禾雪以妖物不食五谷的理由拒绝了。
辛禾雪说:“你同我端盆热水上来洗漱就好了。”
周山恒点点头。
邸舍一早一晚会给客人提供两餐简单的饭食,这包含在落脚住宿交给掌柜的食宿费当中,中午的一餐则由客人自己解决,或者是借用邸舍的灶间,或者是出外在饼店茶肆下馆子。
烟竹南邸舍的食宿费用不高,饭食自然不能说多好,只是家常菜饱腹而已。
周山恒从一楼提了一个汤瓶上来,里头灌的都是热水,他又另外提了一个装冷水的执壶。
本来想要直接抱一盆温水上去,但是想到辛禾雪如今的身量,水盆显得成了庞然巨物,恐怕有淹没的风险。
咕嘟嘟的水声。
热水与冷水分别从细口注入茶杯当中,在辛禾雪探了探温度后,“可以了。”
周山恒才放下热汤瓶和冷执壶。
他神态有些局促,将自己桌上摆放的砚屏挪过来,那小型屏风原本是用来防止风将砚台墨汁吹干的,但如今给辛禾雪遮挡倒也合适。
周山恒坐到床边,手中握着的书卷都要紧张得攥皱了,头也不敢抬,老实巴交地盯着书看,“你洗吧,有什么事情再唤我。”
那宽口深底的茶杯不算很大,给辛禾雪做浴桶倒是合适了。
周山恒只能听闻隐约的水声,他的头更低了,就差埋进书卷当中,后来听闻有人语,还以为是幻觉。
辛禾雪唤他,“子越哥哥?”
周山恒如梦初醒,“怎么了?”
隔着砚屏,辛禾雪的声音模糊一些,“这水有些凉了,能帮我换一换吗?”
茶杯容水量不大,窗外是化雪的冬夜,温度低,茶杯中的水变凉也就是不到半炷香的事情。
周山恒有些束手无策,思来想去,“那我隔着屏风,用勺子将杯中冷水舀出来,再将热水灌入进去,这样可好? ”
辛禾雪答应了,他便让辛禾雪留神避开伸入茶杯的木勺。
周山恒隔着砚屏,视线落在入户照入地板的月色上,不敢往屏风后看一眼,因此仅仅凭着记忆使木勺探入茶杯当中。
顺利地舀起一勺的水,周山恒松了一口气。
拿出来的时候,却见勺中浴汤水,盈盈晃荡,盛着一只雪白鲤鱼儿。
小小的,正好占据了木勺中央,像是白色圆鼓鼓元宵一般。
周山恒蓦然顿住了。
元宵鱼儿在水中,朝他吐了个泡泡。
等到周山恒到楼下解决完洗漱的事情,已经是人定时分。
他桌前点着的一豆烛火,借着月辉温书,再磨墨打算重新抄录一份行卷。
眼睛的伤势几乎全恢复如初了,但是夜里这样借着昏暗的火烛,眼睛还是不由得疲惫。
周山恒揉了揉干涩的眼。
这时候没有复印,行卷留着原本,抄录本送出去之后,下次干谒前又要再抄录一份,数十首诗,又另外有文章,总之抄录起来工作量也相当大。
辛禾雪在一旁的床头看着他,“需要我帮忙吗?”
周山恒一怔,摇摇首,“我会不会吵着你了?我夜里睡得迟一些,你可困了?”
辛禾雪身形灵巧地从床头跃到桌案上,又攀附在周山恒肩膀。
空气中飞舞起莹莹微光,仿佛神仙术法,点点荧光缠绕在黑檀毛笔上,毛笔无人握而自动,挥毫泼墨,笔势如走游龙,模仿着周山恒的字迹很快满满当当地将行卷内容重新抄录出一番。
“好了。”辛禾雪拍了拍周山恒的肩膀,“睡吧。”
夜里睡眠的时候,辛禾雪就靠在周山恒的肩膀与脖颈之处,靠近颈窝,倒也好取暖。
周山恒半分也不敢动,生怕轻易翻身时会压到辛禾雪,因此睡姿格外规矩地直挺挺躺在床铺上,一夜都未曾翻身。
周山恒白日里多数时候要出门拜谒,辛禾雪以这样小的身量,忧心出什么意外,所以只在邸舍的房中等候周山恒回来。
好在邸舍的客房每日里只在上午有一个小厮前来洒扫,除此之外,也不会再有旁人前来。
辛禾雪倒是觉得奇怪,虽说他是挣脱了寻踪镯的限制,但渡之肯定也能猜想到除却去找周山恒,不会再去旁的地方,可接连这几日,邸舍白天静悄悄的,一点动静也无。
渡之没有前来寻他,他反而觉得有些异常。
前来寻他的狐妖提到,渡之前两日被召回了太初寺,之后又匆匆离开了京城,兴许是领了国僧了意的命令。
狐妖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道:“不知道为何,今年自从年初地龙动后,各地的妖鬼祸患格外频繁。”
他一个狐妖,说着妖患频繁,听起来还有种怪异感。
辛禾雪也觉得当前的情况奇怪,但是哪里奇怪,又说不上来。
直到傍晚周山恒才回来,等到洗漱一类的杂事解决了,辛禾雪躺在枕上,却没有听见周山恒上床来的动静。
他撑着手肘,望向桌旁,周山恒正在侧对着他,辛禾雪问:“今夜你也要温书到后半夜吗?”
周山恒好像正做事入神,没有听见辛禾雪的声音。
辛禾雪只好从床铺上起来,轻轻巧巧地跃到桌面,“在做什么……?”
一豆火烛下,周山恒正拿着手中的布料飞针走线,辛禾雪瞧了瞧那大氅的比例,总不可能是给周山恒的手指穿的。
做给他的大氅?
辛禾雪上前,周山恒终于瞧见了他,一时间慌乱挑破了大拇指的指腹。
殷殷的一珠鲜血冒出。
他怕沾染弄脏了初具雏形的大氅,急忙放下东西,用另一旁的帕巾卷起,裹住了手指。
辛禾雪迟疑地问:“这是给我缝的?”
周山恒低头,惭愧道:“只是想试试,过几日到了腊月,天气还会更冷。”
他看辛禾雪的衣衫单薄,因此才想着缝制一件夹绒大氅。
辛禾雪上前,拍了拍他被帕巾裹住的指腹,“我看看?”
周山恒缓缓松开了帕子,指腹上的血已经止住了,辛禾雪趴在他大拇指边缘,不稳地摇晃晃,说道:“不必为我忧心。我是妖,只要有灵气就风雪不侵。”
周山恒忧心忡忡:“那若是灵气不足呢?”
他第一次接触妖的灵气这一概念,怕之前辛禾雪为他治疗眼睛,又用术法帮他抄录行卷会消耗过多灵气。
辛禾雪弯了弯眸,眼底闪过狡黠微光,“你没看过志怪故事么?妖怪自然有灵气速成的办法,就看你愿不愿意了……子越哥哥,你可愿给我采补?”
周山恒耳根通红,讷讷无言地看了看辛禾雪,又避开视线。
辛禾雪:“……我不是说现在。”
周山恒点了点头,“我自然是愿意的。”
辛禾雪微微倾头,忽而问:“你知道勺童吗?”
周山恒不明白他的用意,还是点点头,“知道。”
志怪故事里出现过,一名国子监学生温书的时候,桌上出现了一个身长两尺多的小鬼,满头细碎光点,有如星星,一闪一闪,一会儿玩砚台,一会儿吹灯烛,捣乱了书生的桌案,叫人不得安宁。
那书生大胆地将小鬼捉住了,却发觉手上的是一柄木勺,上面沾了百余粒粟米粒。
辛禾雪拍了拍他的额心,“那就尽早安睡吧。否则我会将你桌案上的物什都搅得一团糟。”
周山恒躺在床上时,想象了一下画面。
辛禾雪就算是变成捣乱的小鬼,也会是这世上最可怜可爱的米粒勺。
颈窝依偎着柔和温度,周山恒将被子向上拉,掖得严实了些。
“腊月京城有灯会,到时候……”
周山恒放轻声音问着,却发觉辛禾雪好像已经睡着了。
那就等到的白日里再问吧。
辛禾雪白日在邸舍里待着,闲来无事,在桌案上翻阅书卷。
只是他个子如今太小,踩在书页上阅读,翻页又要跳下来,两只手捧着一页纸翻过去。
窗户没有关严实,一阵剧烈北风吹来,吹得书页哗啦啦响,一页接一页翻过。
辛禾雪直接被风吹得荡起来。
有矫健身影像是鹰隼一般,勾腿抻腰,松开握住窗户上框的手,一跃从外头的严风里闪身进来。
辛禾雪飘荡着落在他手上。
“真小。”恨真啧啧,手心里的小人捧到他竖状蛇瞳前打量,“我好像一口就可以把你闷了。”
辛禾雪不搭他的话,恨真重新将他好端端放到桌上,整个人神经质而焦灼地来回走,最后死死盯着辛禾雪,“你身上都是那个穷书生的气味。”
他好像在真的考虑是不是可以一口闷了辛禾雪,把一整个小人重新舔过一遍。
忽然,他又想起了什么,一扯旁边的椅子,大马金刀地坐到上面,视线没有离开过辛禾雪身上,竖瞳仿佛锁定猎物,“我之前说过了。”
“如果你再来找这个穷书生,我会把你锁到床头,要你整日里睁眼闭眼都是我。”
他叽里呱啦地**说了一通,后面的词句字眼近乎全被K屏蔽了。
辛禾雪一点也没听清他说什么。
“这不是你的错。”恨真幽幽道,眼中赤红隐隐翻涌,“都是这些穷书生不知羞耻,妄图勾引别人的伴侣。”
他一字一句说着,剑眉骤寒,竖状蛇瞳紧盯着辛禾雪,“不过没关系。你的子越哥哥,很快就会变成死的子越哥哥了。”
恨真说这个称呼的时候,讥讽之意溢于言表。
辛禾雪皱起眉心,听恨真的意思,对方又想要向周山恒下手。
他可能需要先安抚一下这躁郁的狂犬。
辛禾雪:“恨真……哥哥?”
辛禾雪:“你是想听这个吗?”
“还是说。”辛禾雪跃至恨真掌心当中,鱼尾轻轻勾了勾恨真的尾指,温凉带着痒意,“你想听我唤你……”
他微微歪头,“相公?”
这个称呼激得恨真头皮发麻,蛇瞳扩散一瞬。
辛禾雪的护心鳞片都刻着他的名字。
谁才是辛禾雪的心上人?
这简直是不言而喻的事实。
恨真觉得自己已经比那些阿猫阿狗死秃驴穷书生赢了太多了。
他在心中嗤笑那个算命摊子上的卜卦师。
竟然说他被辛禾雪耍得团团转?
他本来就是辛禾雪的狗,围着辛禾雪转,不是很正常吗?
就这,还大师呢。
辛禾雪敏锐地嗅闻到恨真身上的血腥气味,同时地,也觉察到恨真周身的灵气愈加深厚了。
“你受伤了?还是之前的伤势未好全?”辛禾雪心情还不错,“我帮你换药吧。”
恨真薄唇牵起,笑了笑,“好,多谢卿卿。”
有人比恨真更想要周山恒的命,所以他并不急于自己出手,要是他动手了,辛禾雪反而厌弃了他怎么好?
他只需要等待。
第81章 失忆(36)
辛禾雪在邸舍中度过了一段悠然自得的日子,他将周山恒的爱意值刷到了九十六,剩下的再要想刷满,就需要额外的一些契机。
但他如今就这么小小一点,要说做什么大事也是不可能的。
所以他并不着急,平日里只是在邸舍的客房中赏雪喝茶,亦或是翻阅周山恒竹笈里的书籍。
偶尔会出门去,也有自己的目的地,因着使用了一些伪装的小术法,所以也未曾使人发觉。
他从那天帮恨真给伤势换药之后,恨真就没有再出现在他面前,兴许有什么事情要做。
辛禾雪能够觉察到对方身上愈加浓重的血腥气,不仅仅是源自于恨真的伤口,更多的是沾染在体肤或者衣衫上,即使清洗过后还是能闻到的、来自其他妖鬼的鲜血——
恨真的实力在壮大。
他背负的业障已经集聚起来,到了同为妖族的辛禾雪已经能够直接感知到的程度。
恨真没提,他也没有问。
但是按照辛禾雪对恨真的了解,如果是什么好事情,这只狂犬估计恨不得摆着尾巴一天在他耳旁邀功八百遍,如今现在这样的反应,凭借敏锐的直觉,辛禾雪认为不会是什么好事。
他好似嗅到了空气中在风雨欲来时才会有的潮冷气息。
只不过辛禾雪现在还无从得知,只能稍微留一个心眼。
他托狐妖帮他带来了一副围棋,黑白石质的棋子。
在周山恒回来的时候,辛禾雪已经摆好了棋盘。
如今正坐在棋盘上,穿着的正是他前夜缝制的绒毛大氅,略显瘦削的下颌让雪白毛领暖融融地拥着,身旁茶汤袅袅缭缭,模糊美人面。
室内木雕花窗虚掩着一半,外面北风穿过竹叶生出簌簌的清寒之声,里头的炭盆闪着火星子。
万分静谧,昏黄温柔。
周山恒在门边抖落了外罩的袍服上沾的风雪,避免将寒气带到辛禾雪身边,即使他知道青年是妖,这些四季变换不会给对方造成困扰。
辛禾雪问:“你会下围棋吗?”
周山恒点头:“会一些。”
辛禾雪在棋盘上站起来,“那就来陪我下棋吧。”
他这样身量,下棋其实有点艰难。
因为他必须站在棋盘上,推着白子走,就像是故事里才会出现的小精怪。
辛禾雪下棋的路数和他本人极浅极淡的柔和气质完全不相符,倒是与遒劲有力的字迹风格更加相像。
棋势如同蛰伏的飞龙,诱敌深入,在恰当的时机龙头迅速地捣碎敌人要害,招招记记都蕴含着杀戮之气,并且呈现出一种全然不留退路的,绝无回旋余地的孑然之势。
过于剑走偏锋,因此也令人招架不住。
从黄昏到入夜后,周山恒最后的黑子被攻陷得七零八落。
“禾雪真厉害。”周山恒放下了黑子,棋盘与石子相碰产生清脆声音,惭愧地垂首,“是我棋艺不精。”
他惭愧的点好似在于因为自己棋艺不精,而无法让辛禾雪下棋尽兴。
辛禾雪摇首,肯定他道:“还不错。”
不过……还需要一些特训。
周山恒不明白辛禾雪的用意,连着两三日归来夜里都同辛禾雪下棋到半夜。
但他只要能够和辛禾雪待在一起,两个人安安静静地一起,时不时说说话,就已经很满足了。
胸腔中好似也盈满了春日里的柔和的雨。
辛禾雪原以为那药丸的药效会顽强地维持个七日,结果不知道为何,或许是因为他在目标人物身边待久了,来自周山恒身上类似于天命之子的灵气也沾染了给他。
因此辛禾雪在夜里睡眠时忽而化了形。
周山恒比他本人还要早发觉。
身旁是温凉如玉的触感,在炭盆猩红的寒夜里依偎着他,被子将两人之间温得暖融融。
周山恒自从上京之后就一直在烦扰行卷一事,所以觉浅,加上也担心自己夜半睡得太死,万一随意翻身,不慎压到了辛禾雪就不好了,因此身旁一有变动,他就立即察觉到了。
他睁开眼睛,往身旁看去。
青年睡得很熟,许是这几天夜里与他下棋累了,周山恒白天很少待在邸舍当中,不知道辛禾雪白日里有没有补眠。
两人依偎着睡的,靠得极近,清浅呼吸交织。
他可以数清楚青年的浓密而分明的眼睫。
砰、砰、砰……
周山恒按住了胸膛的动静,唯恐惊动了同床共枕的人。
只还是忍不住地,一个极轻的吻落在辛禾雪额心。
好像这样的动作就已经足够担不起正人君子之名了。
他捂着心口,紧张得心脏要跳出嗓子眼,重新躺正了,望向房梁。
“子越哥哥。”辛禾雪轻轻笑他,“偷偷摸摸的可不是君子所为。”
周山恒磕巴了一下,“你醒了?是不是我吵醒你了?”
辛禾雪摇了摇头,接着说道:“天亮之后,你要去拜谒吏部的考功员外郎?”
周山恒:“是,已经投递了书信。”
辛禾雪翻了个身,手肘撑着慢悠悠道:“但是主考官恐怕行卷的人多了,也不会稀得仔细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