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嘴!”有人用枪托在他的后脑勺上重重砸了一下,士兵痛得被迫失去了声音。
“这小子又是谁?”带头的军官脸色阴沉地打量着一旁的菲娜,他没有迟疑太久,也冲人努了努嘴:“这个也带走,我要一起审问。”
“放他走!和他没关系!”维克多怒吼道:“如果我失踪了,我发誓明天一早布拉法尔地区陷落的卑鄙真相将会传遍整个王城!”
“哦,你他妈还想威胁我?”军官狞笑起来,额头青筋鼓了起来。他拔出枪,恶狠狠地抵在维克多的额头上:“什么真相不真相的,信不信老子现在一枪崩了你——”
“安静。”
军官那唾沫横飞、一张一合的嘴巴僵住了。准确来说,连带着他和身后同僚脸上的表情都渐渐消失了,变成了一种茫然的空白。
他们慢慢放开了年轻的士兵,在维克多惊恐的眼神和菲娜兴奋的表情中,摇摇晃晃着重新翻身上马,就像忘了自己要干什么似的,猛地一夹马腹,于马匹受惊的嘶鸣声中直接飞窜了出去。
两个身影一前一后自阴影中显露身形。其中一人修长高挑,被长长的兜帽与斗篷遮住了全身,浑身上下仅仅露出一双惊人的蓝眼睛。
另一人则看起来像是一位学者,黑发微卷,肤色苍白,架着眼镜,无声地站在原地,仿佛一只轻飘飘的鬼魂。
“维克多·劳恩斯中士。”黑头发的年轻人在维克多面前蹲下身来,摘掉了一只手套,郑重地向他伸出手来:“早上好。”
“您好……”维克多迟疑地伸出手来。对方抓着他的手,十分认真地摇了一下,便又放开了。可是他似乎没有自我介绍的意图,唯有一双剔透的烟灰色眼珠清晰倒映着维克多警惕中夹杂着茫然的表情,正以一种令人不适的锐利眼神,仔细打量着他。
但是看着眼前这张冷淡苍白的脸,他总觉得自己大概在哪里见到过对方。
“您在王城的那些朋友会陷入危险当中。”除了最开始的问候,那个人似乎并无任何寒暄的意图,反倒毫无征兆地单刀直入,这令维克多的瞳孔剧烈瑟缩了一下。
“你是谁?”他警惕地盯着那个人,一只手忍不住慢慢探向藏在腰间的匕首:“你都知道些什么?”
菲娜瞧见龙骑士的身形似乎晃动了一下。大事不妙,她心中不由叫糟,刚想出声打断,便又听见教授开了口。
“我是幽灵。我知道您所告诉我的。”
那个人平静地看着他,还没等维克多深思这古怪的回答,“幽灵”这个名字如闪电般击穿了他的大脑,那些沉在记忆深处的只言片语忽然浮现出来,这令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你、你是黎民党的那个——”
叛党头目的称号如雷贯耳,身为帝国的正规军,对方本该是他的敌人。但是维克多愣了片刻,只是苦笑了一声,肩膀塌了下来,偏头看了眼菲娜:“所以你也是黎民党的人?”
“抱歉啦。”女孩站在幽灵身边,略带歉意地冲他点了点头:“不过我说的可都是真话,你的下巴确实长得像我哥哥。”
“您的手中大概掌握了一些伯劳家族直接或者间接导致战败的证据,”幽灵的语气平静且乏味可陈,他冷静地打量着士兵脸上的表情变化:“比如背叛,交易,出卖……您的那些朋友保不住你,您低估了大贵族的势力与能量。”
维克多急促地喘息起来。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那个铜匣子,里面的徽章在春日的阳光下折射出寒凉的光,其中少部分是战友亲手交给他的,大部分是他从尸体身上亲自翻找出来的。
“我要见汉德森·伯劳将军。”他固执地重复道:“‘铁盾’荣誉突击连没有任何一个人投降,总有人得为布拉法尔地区的陷落、为了所谓的‘叛逃’给个说法。”
“在王庭看来,伯劳家族已经付出了‘代价’。”幽灵冷漠地说:“大概是暂时停职,罚薪,交还大概两个庄园大小地区的征税权…”
“这不够!这不够!”士兵终于忍无可忍地怒吼起来,声嘶力竭宛若哀鸣:“那我死去的战友们呢?!他们至死都不曾向北方佬投降,哪怕是停止呼吸的前一秒,都始终相信着长官口中再过十分钟就会有人来支援的军令——”
不知不觉中,年轻的士兵早已满脸泪痕:“谁来为他们的牺牲给个说法?谁又来为他们的名誉正名?!”
第305章 好报
周围很安静,街道的嘈杂都显得遥不可及,唯有士兵急促的、仿佛快要断了气似的喘息声。菲娜有些不自在地用手指搅着衣摆,幽灵先生没有说话,他只是非常平静地注视着被他三言两语逼得濒临崩溃的维克多。
“您的‘生意’吸引了不少人。”黑发青年维系着他一贯的毫无波动,甚至堪称冷酷地说道:“就算这一次被打断了,还会有下一次——恕我直言,您的生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我早该死了。”维克多疲惫地说:“我早该和我的战友一样,死在冰天雪地的北境……”
幽灵用那双可怕的灰眼睛锐利地盯着他:“哪怕永远背负着叛徒的名号?哪怕被伯劳家族大肆宣传功绩,当做将功补过、借此重回权利中心的工具?”
“……”
真可怜,菲娜有些同情又有些敬畏地想,他看起来好像马上就要一口气上不来晕过去了。
“您可能并不信任我。”给了人片刻思考的时间,教授将语气放得和缓了一些:“但是现在只有我才是您最好的选择。
年轻士兵脸上的情绪剧烈变换着。
“您应该知道,对于伯劳家族的处置是银鸢尾王室和王庭议会共同决定的。”诺瓦决定给他最后一击:“换句话来说,你的国王不会为你做主。”
良久,士兵缓缓抬起头来,声音嘶哑:“……您想要什么?”
“我想这里不是说话的好地方。”教授平静地回答道。
他站起身来,一只手随意地插在大衣的衣兜里,漂亮的烟灰色眼睛耷拉了下来,若有所思地打量着瘫坐在地上的残疾士兵,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维克多被这人看得有些难堪。他艰难地伸手,将宝贝的铜匣子塞进怀里,然后敲了敲自己的断腿:“您瞧,我没办法自主移动……”
“我知道。”黑发青年淡淡地应了一声,依旧一动不动。
……他在等什么?菲娜有些茫然地看着幽灵先生。她不认为此人会是在这种方面为难人的性格——龙骑士却是不知何时轻轻扶住了对方的臂弯。
“……幽灵先生?”菲娜有些紧张地看着他,下意识上前了一步。
“请再稍等一会儿。”教授冷淡地说,见其余二人迷茫而焦灼地望着他,他沉默了一下,面无表情地解释道:“蹲久了站起来腿麻。”
菲娜:“……”
维克多:“……”
菲娜的表情差点没绷住,维克多的嘴角也忍不住抽搐了一下,紧绷的气氛倒是莫名缓和了一些。
“请跟我来。”
等到重新掌握了肢体控制权后,黑发青年转身走向街道尽头。维克多惊讶地发现自己竟是凭空悬浮了起来——发现场景似乎重演了的菲娜忍不住意味不明地啧啧了几声,转身追了上去。
穿过错综复杂的小巷,他们最终的目的地竟是一座看起来有些年头、几近废弃的小型歌剧院。由于卡西乌斯二世那众所周知的癖好,在王城,这样的小型剧院数不胜数。
所以便恰好当做临时据点了,感谢奥肯塞勒学会下属缪加纳学院的慷慨支援。
教授率先伸手推开了雕花的铜门。门轴发出了刺耳的呻吟,一股混合霉味与灰尘的风扑面而来。昏暗的大厅里,一排排猩红的座椅像是凝固的血泊向着舞台延伸。
但是当他们绕过舞台,进入后台时,维克多惊讶地发现,这里居然有人,而且不少——有人在低声争执,也有人抱着文件行色匆匆。当他们瞧见他身边的这位“幽灵”时,无人行礼,顶多只是驻足点头,唤一声“首席”或“会长”,便去干自己的工作,而后者也只是同样点头回礼。
但是这样做的人很多,以至于无论黑发青年走到哪里,依旧如漩涡中心似的,牢牢吸引了周围人的目光。
维克多能辨别出那些敬畏、崇拜、紧张的情绪,这位年轻的叛党头目竟是极有威信也很受爱戴的。后者却显得有些脚步匆匆,绷着脸带着他穿过人群,来到一处密闭的房间,大概是由曾经的道具间改造而成的。
乱七八糟的摆件都被清了出去,房间里摆放着一张巨大的橡木桌,上面堆满了文件,还有一盘零零散散插着模型的沙盘。最引人瞩目的是墙面上张贴的、一大张王城地图,用不同颜色的图钉标记着各个重要地点,还有一些勾勾画画。凭借维克多的军事素养,他能看出其中寓意,心中不由有些发沉。
这群叛党完全是有备而来的,他不知道他们想要干什么,但想必不是什么温文尔雅的聚会。
维克多被安置在一张褪色的天鹅绒扶手椅上,剧院里的光线不太好,煤油灯亮了起来,幽灵的轮廓显得有些模糊不清,仿佛随时都会溶解在阴影里似的。而那位神神秘秘的术士则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黑发青年身后,维克多忽然惊恐地发现,他竟是不知不觉中忘记了对方的存在。
“咖啡?还是酒?”
幽灵居然亲自在他面前摆了一只杯子,维克多不由有些受宠若惊,谨慎地坐直了身体:“酒,谢谢您——如果可以的话。”
酒精会帮助他将那些惨痛无比的记忆从喉咙里倒出来,从而换取些不知道有没有用的帮助。
“……好吧。”不知是不是错觉,对方似乎啧了一声,但还是转过身去,不知从哪里翻找出了一瓶朗姆酒,替他倒了一杯,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折射出暖色调的光。
但是他自己面前什么也没有。
“我不喝酒。”见人有些迟疑地打量自己面前空空如也的桌子,幽灵坐在另一张靠背椅上,双手交叉着抵在下巴上。灯光下,那双烟灰色眼睛竟像是玻璃球般闪闪发光:“如果您不放心想要找人试毒的话,建议您将选择更换成咖啡,这个我可以亲自为您演示。”
维克多:“……”
话说这是……笑话吗?他有些迟疑地想,他要不要给人面子配合着笑上几声?
年轻的士兵吐出一口气,忽然一把抓住酒杯,仰起头来一饮而尽。火辣辣的热意顺着咽喉淌了下去,在他的胃里凝结成火,逼迫他将冰天雪地里那一切关于背叛与死亡的愤怒,一切想要向着世界咆哮的怒吼,全部一股脑地呕出来。
那双灰眼睛平静地注视着他:“现在,请您告诉我,关于‘铁盾’荣耀突击连在布拉法尔地区所发生的一切。”
菲娜在门外徘徊。幽灵先生没有让她进去旁听,她自然也不敢偷听,但她终究还是有些在意那个和她哥哥有些像的年轻士兵的命运。
“伍德小姐。”
菲娜浑身一僵,下意识抓紧了衣角,默默转过身来。少女恭恭敬敬地向着那被斗篷笼罩的修长身影低下了头:“阿祖卡阁下……”
这人在室内也没有脱掉遮掩容貌的兜帽,也许是不喜欢所有人一齐盯着他的脸看。在黎民党,虽说幽灵身边的人都极富传奇色彩,但得益于龙骑士的身份,这位阁下绝对是最神秘、也是狂热粉丝最多的高层之一。强大异常的异族术士,和首席近乎形影不离……还有小道传闻,据说此人和幽灵的关系不简单。
嗯,感情方面的不简单。
但若是胆敢瞎嚼幽灵先生的舌头,假如被奥雷先生抓住了,怕是要享受一番叛徒和探子才有的可怕待遇,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就连一向好脾气的玛希琳和格雷文先生也曾对偷偷说幽灵先生坏话的家伙黑过脸,据说玛希琳甚至当众直接给了人一拳。
菲娜倒是觉得那家伙活该至极,就因为他们的首席是普通人,竟敢将一些极其恶心黏腻的恶毒揣测和他扯上关系……以幽灵先生的性格可能对此并不在意,尽管那个又蠢又坏的家伙被玛希琳当场打碎了下巴,菲娜发誓自己若是在场,非要补上几脚并冲人破口大骂才够解气。
奈何尽管幽灵先生是个很可敬也很可爱的人,这位阁下却着实令人心生恐惧与敬畏,就像在直面在天边不断汇聚的风暴似的。
“不必紧张。”对方似乎微微笑了一下,声音温和清朗得足以令人放下一切戒备,下意识听从他的指令行事:“教授让我告诉你,你可以先去忙自己的事了,那位维克多·劳恩斯中士会得到妥善的照料与安置的。”
说是不用紧张,但是菲娜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初见时的可怕遭遇,她居然还臭骂了这二位一顿,午夜梦回都想坐起来扇自己两耳光——简直更紧张了,但菲娜还是小心翼翼地打探道:“他、他决定加入我们了吗?”
“教授很欣赏他。”龙骑士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平静地说:“他是个值得敬佩的人,也是个好人。好人不一定有好报,但至少不该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去做自己的事吧。”见菲娜愣在原地,兜帽下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昨天教授安排给你的报告初稿,可以先拿给我看看。”
少女猛地打了个寒颤,顿时飞快地扭头跑走了:“……我、我还要更改一下!”
菲娜·伍德头也不回地跑了,表现得好像身后有怪物在追。
阿祖卡淡淡地收回视线。重活一次,救世主本人最大的变化,大概便是对维系所在环境的基础社交提不起太大兴趣,保护欲、或者说掌控欲几乎全部转移到了自己在乎的人身上。如果是以前的他,绝不会令波西和菲娜这种乳臭未干的小孩子轻易觉察到他的可怖,甚至会有意以一种不动声色的精妙方式,促使身边所有人心甘情愿以他的意志为行动准则。
至于现在——害怕他也是件好事,免得这群小鬼天天缠着教授。
他重新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教授的临时办公室里。离开的维克多·劳恩斯中士眼圈红肿,神情恍惚,但肢体语言明显变得放松了不少。至于教授——他维持着之前双手交叠抵着下巴的姿态,沉默地望着虚空,一言不发,看不出情绪变化来。
“您还好吗?”
肩颈上浮现出舒适的暖意,一人熟练地摸了摸他的颈侧,用指腹轻柔抚摸着下颌单薄的皮肤。有些痒,诺瓦顿了顿,忽而顺势将脸颊抵在另一人的掌心里,用力磨蹭了一下。
阿祖卡:“……”
原本垂在身侧的手指不由隐忍地蜷曲起来。
“……没什么。”黑发青年慢慢地说:“只是在想,无论是哪个世界,都难以摆脱历史的周期规律。无论早期的理想有多么高洁伟大,依旧逃不过时间流逝下既得利益者的逐步腐化,乃至彻底变质后的沦亡。”
驻守在布拉法尔地区第三军团的团长是罗斯金家族的旁支,就是之前由教授提供线索、被骑士长及其背后的王后怀疑“叛国”的那只家族。
结合维克多的描述,教授推测,同为凭借军功起家的大贵族之一,罗斯金家族发现了伯劳家族倒卖军用物资的罪证,并以此威胁后者。奈何莫里斯港的黑龙提前曝出了罗斯金家族内部通敌的罪证,王室要处理叛徒,汉德森·伯劳也想要趁机一举解决罗斯金家族,防止对方趁机攀咬——于是厄运的磨盘就这样残酷地碾动起来。
从维克多·劳恩斯中士的视角来看,他和战友始终不曾向敌人投降,更不曾背叛祖国,总指挥官允诺的支援却迟迟不来,以至于全连牺牲的仅剩他一个人。但阴谋的真相却异常简单且荒诞:‘铁盾’荣誉突击连,因为名气最大,知名度最高,是赫赫有名的英雄队伍,所以被“选中”成了攻击政敌的活靶子,上位者三言两语间,一百八十五名士兵的性命与荣誉便这样沦为了内部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最讽刺的是,无论是罗斯金家族,还是伯劳家族,祖上都曾出过威名赫赫的将军,先辈在战场上开疆扩土,杀敌立功,而他们的后代却靠出卖麾下士兵来换取短暂的利益。
阿祖卡安静地听着。他和同伴的后半生基本在战场上度过,这些低劣阴毒的手段对他们来说简直如呼吸一般常见。换句话来说,士兵从来都是为了背后的统治者利益而战,是纯粹为了获得军功与赏钱、或者仅仅只是为了活着的暴力工具……“为人民而战”的黎民军才是前所未有的异数。
不为君王,不为贵族,不为所谓的“家族荣誉”,更不为抢钱抢粮抢女人——只是为了在泥泞中挣扎求生的芸芸众生。
他忍不住低下头来,虔诚地轻轻吻了吻这一切奇迹的缔造者,亲吻那人柔软微卷的黑发,还有光洁苍白的额头。被打断思路的教授莫名其妙地瞪了那家伙一眼,再次抵着对方的脸,将人推开些。
“控制一下你自己。”黑发青年面无表情地说:“我还没说完,说完再亲。”
救世主忍不住低笑了一声,眼神一片温柔:“您说,我在听。”
“维克多·劳恩斯中士的证词很重要。”教授用指骨在桌面上敲了敲:“菲娜这一次立了功,具体奖励按制度走,或者哪天有空问问她想要什么;派治疗师关注一下劳恩斯中士的状况,包括他的心理状态;还有关于伯劳家族的罪证……”
诺瓦沉默了片刻,微微蹙眉:“帝国北境和费尔洛斯方面你应该比较熟悉?”
“很熟。”阿祖卡淡淡地说:“算是老对头了。”
包括圣者萨尔瓦多和他的冰霜巨龙白噩梦。
“那便由你安排。”教授点了点头:“不必太急躁,我们的人现在应该暂时还没有太多余力涉足,只是早作打算——目前还是以绽放会议为主。”
黑发青年疲惫地叹了口气,身体向后靠去,摘掉了眼镜,慢慢揉捏着眉心。
……战争啊。他和外敌在一同充当这庞大古老帝国的掘墓人。
这一年的祭神日庆典大概是最为潦草又最为状况频发的一次庆典了。在阿玛卡蒂奥,不论是王室还是教廷,都有意将庆典举办的盛大热闹些,试图冲淡战争带来的阴影。奈何经费不足,人心惶恐,导致的后果便是丑态百出。
祭神日当天,工匠们匆匆忙忙搭建的庆典拱门居然还没等游行队伍通过便塌了一半,漫天的尘土中,惊呼声、惨叫声、此起彼伏的哭泣声,差点让阿玛卡蒂奥的居民以为费尔洛斯的军队打进来了。
然后是教皇的金马车驶过鸢心广场时,不知从哪个角落里飞来的烂西红柿在地上炸开了花。当卡西乌斯二世和王后爱斯梅瑞站在观礼台上向民众挥手示意,居然有人躲在人群里大喊大叫“叛国的婊子滚出去”,最后银盔骑士将人抓住一看,却是个喝得醉醺醺、连自己叫什么都忘记了的醉鬼。
为了替绽放会议造势,黎民党也为祭神日的庆典做了一些准备——很朴素,很贫穷,只是在平民聚集之地搭建起了简易的舞台,上演了一些自己人编写出来的、讽刺权贵的戏剧节目。当鸢心广场附近的庆典陷入混乱时,越来越多的平民却是开始向着舞台聚集,哄笑声此起彼伏。
菲娜和一些孩子很是机灵地趁机在人群中钻来钻去,向观众发送传单。教授站在人群的边缘,静静地看着舞台上的演员正以十分夸张的肢体语言扮演一位被聪明的农民戏耍的贵族老爷,那些滑稽的动作与台词逗得台下的人哄堂大笑。
剧本他都看过,也曾兴致勃勃地试图给些建议——然后被缪加纳学院的专业编剧冲到他的办公室里拍桌子,以一副若是逼他采纳这些意见、便是在玷污自己的职业素养的悲愤表情拒绝了,对方声称新任会长的“幽默”会令鲜花枯萎,河水冻结,就连天上的飞鸟都会忘了拍打翅膀,像石头一样坠落而下。
教授:“……”
伟大的暴君就这样屈服了,默默将一切都交给异世界的专业人士来做。
他没有借助法术遮掩行踪,很快便有人发现了“幽灵”也在这里。诺瓦瞥见有人悄悄离开了人群,猫着腰朝着远处跑去,他身旁的阿祖卡微微眯起眼睛,还未有举动,便被恋人抓住了手指。
“没关系,让他们去。”教授漠然道:“黎民党不能总是呆在黑暗中。”
阿祖卡无奈而纵容地叹了口气,用手指将身边人被风吹乱的头发轻轻理到了脑后:“这可是您难得的放松时间。”
“在哪里看戏不是看戏。”黑发青年刻薄地冷哼了一声:“现实里的蠢货可比戏剧里的小丑花样百出多了。”
阿祖卡:“……”
他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来:“谁说您不擅长幽默。”
“我也这么想。”教授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带了一点得意洋洋的意味:“我小时候为了和人交际可是专门背过笑话大全的。”
奈何效果似乎并不怎么好,那些同龄人只会用一种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他,然后和同伴们一起窃窃私语。
此时舞台上的戏剧已经演到了高潮部分,但是欢笑被由远及近的马蹄声打断了。一名骑着马匹、身着盔甲的银盔骑士出现在了人群尽头,他的眼神像鹰隼似的犀利扫过众人,最终固定在了站在边缘地带的黑发青年身上。
人群轻微骚动起来。王城人自然认识银盔骑士的装扮。他们不明白这群王室的使者不去保护国王与王后,此时跑来平民中间做什么。
银盔骑士翻身下马,在瞥见幽灵身旁那位遮掩了容貌的存在时,身体不由僵硬了一瞬,尽管转瞬即逝,但还是被教授迅速捕捉到了。
他微微眯起了眼睛,看着这家伙有些紧张地掏出一张……请柬?然后深吸了口气,当众高声念道。
“尊敬的诺瓦先生,奥肯塞勒学会的新任会长。我奉王后陛下之命,邀请您前去参与今晚的鸢心宫晚宴。”
一片哗然,连表演都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了过来,原本已经警惕地跑到教授身边的菲娜顿时忍不住抓住了黑发青年的衣角,又在阿祖卡若有似无瞥来的眼神里讪讪松手。
银盔骑士才不怕这群平民的目光,但他所忌惮的存在就站在幽灵身旁。他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继续补充道:“王后陛下特许,您可以携带一位同伴前往参宴。”
第307章 宴会
哪怕有头盔遮掩面部表情,银盔骑士依旧感到自己的脸都是僵硬的。明明身为被联合通缉的通缉犯,银鸢尾帝国最大叛党的头目,但是黑发青年就这样理所当然地站在一群平民当中,姿态很放松,就好像他才是这片土地的主人似的。
最令银盔骑士浑身冷汗直冒的,是对方身边那被掩藏在斗篷下的人影——那位一个照面便令十二名银盔骑士全军覆灭的“神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