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里没有什么称得上“麻烦”。
这家伙怎么和溺爱孩子的家长一样。奥雷眼角不由抽搐了一下,干脆眼不见心不烦地撇开眼去,嘴里还要阴阳怪气地嘲讽道:“行,您是公主殿下,您说了算。”
“……”
失手捏弯了汤匙的阿祖卡缓缓抬起头来,似笑非笑地盯着他:“你想死?”
——看来要打到九分死了。
这边的人尚在斗嘴,后来的三人占据了另一张桌子,沉默不语,相互之间半点交流都没有。诺瓦注视着他们的背影看了一会儿,便有些无趣地低下头来,用勺子去戳剩下的土豆泥,耳边众人不知何时转而开始讨论那三人的身份了。
“那人施咒的手法不错,至少比我见过的大多数人好。”
能得到男二如此评价,显然对方的实力并非常规意义上的“不错”。
“白塔镇来了不少大人物。”晚餐的餐后甜点是黄油烤苹果,阿祖卡顺手将自己那份推到教授手边,他看起来一点也不意外:“包括女祭司?”
奥雷轻哼一声:“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跑来这个鬼地方。”
兴师问罪只是顺带——至于达尼加那小子,纯属是对方一听他要来白塔镇,顿时兴奋得忘乎所以,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心里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奥雷心知哪怕自己拒绝了,说不定那小子也会找个机会哪天偷偷跑来,还不如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和某人稍微接触一番,等到偶像形象崩塌,心里的幻想破灭,自然便会明白一个真理——不听头儿的话就会被人坑。
……但是暴君之前那句漫不经心的“死人”却令他的神经不由紧绷起来,想到这里,奥雷忽地扭头冲身旁的年轻人嘱咐道:“明天你就离开白塔镇。”
达尼加顿时露出了分外沮丧的神情,眼巴巴地瞅着自家头儿:“啊?为什么这么急?”
“没有什么为什么,”奥雷黑着脸凶他:“因为我是你的头儿。”
结果那小子还不死心,可怜巴巴地祈求道:“那、那头儿你能帮我要一个签名吗?”
正在吃烤苹果的诺瓦忽然漫不经心地插嘴道:“如果你想让他死的话,就让他落单。”
四周顿时陷入了寂静,奥雷缓缓直起身,半张脸都隐藏在阴影里,仅仅露出一双铁蓝的眼睛。
“……什么意思。”
诺瓦面无表情地与他对视,一言不发。良久,便见对方深吸了口气,隐忍地在他面前低下了头:“请你、您赐教?”
“我知道很多人不想听我说话。”教授放下刀叉,慢条斯理地用手帕擦了擦嘴:“因为我总能揭穿他们拙劣的伪装与隐瞒,令他们表现得好像个没有脑子的傻瓜。”
奥雷咬牙:“我现在想听。”
“你现在想听不代表我现在想说。”
“……你不要得寸进尺!”
“那还请您先学会最基础的礼貌问题,”那家伙冲他飞快地假笑了一下:“比如,不要,打断,我说话。”
“……”
奥雷颇为憋屈地闭上了嘴,顺便瞪了坐在一旁看戏的损友一眼——对方正优雅地撑着侧脸,挂着淡淡的笑意,不动声色地欣赏他吃瘪。
“很好。”见人不吭声了,教授满意地点了点头,大发慈悲地指点了几句:“其实很简单,想想你们最近招惹的敌人是谁?”
他的头号敌人可不就是眼前这混账,奥雷的第一反应便是如此。但很快他便觉察到好像哪里不对,神情渐渐变得严肃起来。
那个人平静地注视着他,声音很轻,仿佛早已洞悉了一切,某种令他格外熟悉的、仿佛掉进蛛网里的毛骨悚然一点点爬上了刺客的脊背。
“——比如说,你们真得甩掉了那群银盔骑士吗?”
刺客们迅速离开了,大概是去处理没处理干净的尾巴。剩下俩人离开了餐馆,顿时撞进了大雪里。街上空无一人,食物带来的暖意还能支撑一段时间,诺瓦仰起头来,盯着那些纷纷扬扬压下来的大片雪花,却在即将触碰他的头发时,被一层无形的屏障挡住了。
“你不去帮忙?”他忽然问道。
“奥雷能自己处理好。”对方温柔地将他的围巾往上拉了拉。
“他是你的朋友,关系很好的朋友。”尽管俩人斗嘴斗得厉害,互相挖苦起来也毫不留情面,但那份源自时间的默契与信赖是无法遮掩的。
“……您想说什么?”救世主的手指微微一顿,对方极少对他进行试探。
“奥雷·阿萨奇恨我。”他的宿敌侧过脸来,在大雪中凝望着他:“显然,前世的我和他立场有所不同,所以为了达成目的,我会侵害他与亲近之人的利益,也不会考虑他的感受,他会因此对我产生恨意是理所当然的事。”
“但是你呢?你为什么不恨我?”诺瓦紧紧盯着那张完美的脸上每一次轻微的变化与颤动:“——还是说你恨我,但能够倚靠理智来做出正确的选择?”
“很久以前我就开始看不懂你的情绪。”他的声音显得有些失真,像是被困在风雪里:“但是我需要你的回答,从而做出正确的判断。”
“……不论那是什么。”
第110章 难过
雪在稳定下坠,几乎要压住他的睫毛。诺瓦有些不堪重负地闭了闭眼睛,忽然开始质疑自己为什么要在这种鬼地方提问。
“……我想知道,您是如何理解‘仇恨’,与‘爱’?”
另一人的声音很轻,逼得他不得不靠近他——但是很快对方便抓住了他的手,带着他穿过风雪,沿着街道模糊的形状继续向前走。
“仇恨,世界上最必不可少也最为相似的产物。”教授简短地回答道:“个体、种族、国家、制度乃至信仰之间的差异因仇恨而绵延不绝,于是我们管它叫历史。”
“至于爱。”
他沉默了一会儿,就像在斟酌一件值得慎重的事。
“我们都知道,你我的价值几何,终究归根于能给他人带来好处的能力,而这种能力终有一天会变得贫弱。”
他在说话的时候,白雾从他的口中升腾,模糊了那双银灰色的眼睛:“狮群会抛弃驱逐年老伤残的同伴,亲鸟会拒绝喂养孱弱不堪的雏鸟,雌虫会吃掉完成繁衍任务的雄虫……但人类精于算计的基因无疑是极聪明的,为未来投了一份名为‘爱’的保险。”
“这就是爱。”他在漫天大雪里平静地总结:“源于恐惧,源于衰老,源于哀愁。”
直到回到白塔大学,另一个人始终没有说话,只是一路握紧着他的手。
诺瓦解开围巾和大衣,又开始脱鞋。沉冷的靴子锁扣在手套下有些打滑,他不耐地啧了一声,下一秒却忽然失重,整个人跌坐进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的软椅里。
教授握紧扶手,有些发懵。另一人在他面前单膝跪下,替他将靴扣解开,任他踩在自己的膝盖上。
在袜口和裤脚之间,黑发青年露出了一截苍白至极的脚踝,淡蓝的血管如攀爬而上的带刺荆棘。
阿祖卡不轻不重地握了上去,温热掌心亲昵贴附着的是一片脆弱的冰凉。对方下意识一缩,但只让他更加清晰地感受到在那单薄皮肤下汩汩跳动着的动脉。
“……冷吗?”他顿了一下,低声问道。
明明已用法术隔绝了风雪,但那人的皮肤依旧显得又湿又冷,像一具在冰川里丧生的尸体。
对方似是有些恼:“你的洁癖呢?”
“我又没有低头亲吻您的靴尖。”阿祖卡冷淡地回答。
他站了起来,然后毫不客气地双手按在扶手上。软椅剧烈晃动了一下,另一人已经彻底被他笼罩了,正有些呆愣地仰头望着他,身体本能往椅子里缩了缩。
显然,对方被他的突然靠近吓着了。
“请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失去了大衣的遮掩,他的宿敌单薄得简直令人心软。阿祖卡平静地垂下眼来,不疾不徐地温和问道:“第一个问题,您现在感觉冷吗?”
……这家伙此刻的状态明显哪里不对。
身后是椅背,面前是另一人的胸膛,教授用余光扫了眼左右两侧,结果发现完全没有逃离的空隙,沉默片刻后,他最终还是决定谨慎对待,先暂时顺从对方。
“……我感觉很冷。”
在他开口的下一秒,救世主冲他俯下身来,些许冰凉的金发顺势掉进衣领里,惹得他下意识颤抖了一下。
对方的手掌不知何时抚上后颈,嘴唇似乎无意般擦过耳尖,但没等教授捂着耳朵恼怒瞪人,那家伙已经收回手来,恢复了之前居高临下的姿态。
脖子上好像多了点什么。
诺瓦低下头,只见一条银链俨然出现在他的脖颈上,其下坠着的暗红菱形宝石尚在轻轻晃动,一下下吻着他的胸口。
也不知对方做了什么,伴随着宝石轻微的颤动,其上顿时浮现出奇妙绚丽、精巧至极的法阵花纹,舒适的热意忽地顺着胸膛开始向四肢蔓延。
“双向魔具,我大致改造了一下。”救世主向他展示了另一枚外形一般无二、只是颜色是青色的宝石,轻声解释道:“敲击三下是空间储物,敲击两下是自动发热,敲击一下是双向通讯,链接的对象是我。”
诺瓦一时也顾不得对方的冒犯了,他的眼睛顿时亮得惊人——其余都还好说,但要知道这是一个法术凋敝的时代,空间法术早已失传,现存和空间法术相关的魔具与卷轴几乎都是从末世纪甚至初世纪时期流传下来的,全是各大势力的宝贝。
但是没等他细问,右手又被拉了起来,扣在另一人的掌心里。
“再过不久便是您的生日,我原本是想等那时再送给您的。”
救世主垂着眼睛,撬开他手套腕口上的锁扣,两根骨节分明的手指就这样慢条斯理地挤了进去,顺着手腕中心的轻微凹陷缓缓深入。
他的拇指正轻轻按在那优美凸起的桡骨上,坚硬的,脆弱的,带着些微不自知的颤抖——但是很快他便将手套扯了下来,另一人的手指甚至还在紧张地蜷缩着。
“可惜冬天实在是太过漫长。”阿祖卡轻叹了口气,抬起眼来,静静望着那双微微睁大的灰色眼睛:“第二个问题,被刀划破手心的时候,疼吗?”
这一次对方回答得迅速多了:“疼。”
……好乖。
救世主温柔而坚决地舒展开那些僵硬的手指,迫使他的宿敌暴露出掌心,随后低下头来,轻轻吻了吻那新生的狭长白色伤痕,像一个冰凉的祝福。
微凉柔软的湿润触感一触即分,诺瓦愣了片刻,经过一阵极其混乱的脑内搜索后,才再一次从同病床的那对母子身上勉强得到了答案。
他慢慢皱起眉来:“……你把我当五岁小孩哄?”
——好像哪里不对。
“亲吻不过是一种心理安慰剂,实际止痛作用微乎其微,”他面无表情地快速反驳道:“况且现在我也不疼。”
——他不是一只期待来自母兽的舔舐的幼崽。
那人不答,只是捧起他的脸,迫使诺瓦溺于那片清澈绚烂的蓝色海洋,他的影子彻底陷入对方投下的巨大影子里:“最后一个问题。”
“如果我告诉您,我对您的一切温柔与纵容都不过是为了遮掩恨意的伪装……”
阿祖卡敏锐发觉对方的瞳孔分明瑟缩了一下,这令他的眼神变得柔软,声音也更加轻缓,仿佛生怕惊吓到了什么:“那么,您会对此感到难过吗?”
“……我不明白。”
“您会明白的。”他松开手,转而握住椅背,将额头轻轻抵在对方的前额上,温和且冷酷地拒绝了那些近乎无力的抵抗:“就像体会那些寒冷与疼痛一样。”
“我儿时的梦想是成为一名巫医,其次是加入纳塔林人的猎队。”阿祖卡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地就像在讲述其他人的故事:“可是接下来我便一次次丧失了那些平凡安稳却显得乏味可陈的可能性。”
“阴谋与仇恨永无止境,在无数次险恶致命的仓皇逃亡中,我狼狈万状,疲惫不堪,于是我开始软弱地想,‘我’该怪罪谁,‘我’该仇恨谁?”
“后来他们称我为‘帝国的救世主’,同伴与拥趸环绕着我,在无数或是真挚或是虚伪的欢呼声里,我自鸣得意,意气风发,于是我又不由警惕地想,‘我’该赞美谁,‘我’该感激谁?”
他的声音很轻,世界一片寂静,只有皮革之下的木质结构在他指尖的微弱作用力下嘎吱作响。
“如果说我的人生只是一场剧本,那些仇恨与爱戴,那些潦倒与辉煌……不管我是路边的乞丐,还是帝国的英雄,不过都是诸神逗乐之下的产物——那么不论我喜爱的,亦或我憎恶的,是否已经失去了一切意义?”
风暴离那个人好像十分遥远,那些来自海洋、来自雪山、来自荒原深处的绝望嘶吼都被一层透明轻薄、清澈美丽的蓝色玻璃挡住了。
教授慢慢皱起眉来:“你不该这样想,也不会这样想。”
一个发誓要向诸神复仇的人,一个可以与前世宿敌合作的人,绝不是一个被困在过往记忆里绝望奔逃、拳打脚踢的囚徒。
另一人静静地注视了他一会儿,忽然慢慢笑了起来:“是啊,所以我不会这样想。”
一种肆意而骄傲的灼人神采,再一次出现在那历经过无数艰难险阻的伟大英雄的脸上。
“我为什么要被困在所谓的‘剧本’里,一生都惶惶不安于哪一天就会在作者的笔下失去我所拥有的东西?”
“我曾弑神,为什么要因神明促就的恶果否定我的一切,直到毁灭我自己?”
男主的身上有一种非常奇妙的能力,那是一种温暖炙热、磅礴生长着的东西,令他在此刻显得格外柔和,明亮,而且色彩鲜明,足以坦然地迎接那些来自命运的残酷折磨——温柔同样是一种强大的力量,且足够危险疯狂。
“我要爱该爱的人,恨该恨的人,肆无忌惮地使用那些属于我自己的情感与理性。”他微微拉开些距离,温柔而真挚地注视着另一人的眼睛:“所以请您回答我。”
“——您会因我的仇恨而感到难过吗?”
就在阿祖卡以为对方依旧会保持理智且残酷的沉默时,便听见黑发青年忽然低声说道:“……我依旧不明白,但是我应该是会难过的。”
是的,尽管理性告诉他,另一人的真实情感对计划的影响并不致命,但他确实会因那尚未明确的可能性,早于大脑的判断,于胸腔深处产生了一阵阵微弱的疼痛与寒冷——非常微弱,但是无法忽视,如鲠在喉。
“……好孩子。”
他的月亮理解世间一切宏大的命运,却对个体的爱憎一窍不通——不过没关系。
阿祖卡叹息着,凑上前去轻轻吻了吻那人紧皱的眉心:“我就在你的身边,你可以随时随地需要我,直到你彻底明白一切,哪怕那是世界的尽头。”
“……所以不要难过。”
请保持思考,不要难过。
我爱你。
作者有话说:
教授的观点源自此处:
爱要么是一种本能,要么是算计。一般来说,两者都有。我们很清楚,自己的价值实际上只取决于个人的工作能力,取决于给周围人、给社会带来好处的能力。我们也清楚,这种能力不可能永恒不变。所以我们才给自己投了份保险——这就是爱,它源于恐惧、源于病痛、源于忧愁。
——《星星是冰冷的玩具》谢尔盖·卢基扬年科
第111章 编发
救世主送他的魔具没有名字,教授在空闲时询问对方,那人表示现在他才是魔具的主人,可以自己为其命名。
诺瓦思考了片刻:“空间折叠技术集成兼温控系统综合双向通讯装置一号。你的是二号。”
阿祖卡:“……”
他委婉地建议道:“您可以起一个……不太直白的名字。”
魔具进入普通人市场后才出现了直接显示功效的名字,比如留影石。而术士使用的高等魔具都叫什么“安吉亚的守护”“猩红眼泪”之类,毕竟是要在出名后提供给吟游诗人的创作素材,可不得响亮好听些——哪怕身为一名已经非常开明的本地土著术士,救世主一时还是忍不住嘴角抽搐的欲望。
他都能够想象未来的吟游诗人对此该有多么头疼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这只是学术方面的名词全称,而且关于空间法术的部分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教授看起来很认真:“非学术场合可以简称多功能通讯器一号和多功能通讯器二号。”
“……您喜欢就好。”阿祖卡轻轻叹了口气,眼瞅着那家伙一副想将魔具彻底拆解研究的模样,立即转移了话题:“您愿意帮我把属于我的……‘多功能通讯器二号’戴上吗?”
教授顿了顿:“可以,你要戴在哪里?”
救世主温和地反问道:“您希望我戴在哪里?”
诺瓦仔细打量着他——他无疑是个极好看的人,金发如灿烂流泻的阳光,和初见时相较,对方的轮廓线条已经开始有了成年纳塔林男性特有的深邃,但依旧不改那令人不由屏息的、神秘博大的柔和美丽。
“您在看些什么?”对方冲他弯起眼睛。
教授收回视线,冷淡地回答道:“我记得纳塔林人有将打磨好的矿石与珊瑚编进头发里的传统习俗。”
阿祖卡轻轻笑了起来:“如果您愿意帮我编头发的话,当然可以。”
“……我不确定,我没留过长发,也没有接触过这方面知识。”要不是人类的头发拥有出色的保温作用,教授简直恨不得剃板寸,免得还要浪费时间打理。
结果最后他的手里还是出现了另一人微凉的发丝。那些柔软缠绕在指尖的金发泛着明亮细腻的光泽,摸起来简直如上好的绸缎,显然是被其主人精心打理过的。
诺瓦一时有些迟疑:“打个绞刑结,还是布林结?前者会越收越紧,哪怕遇到巨大拉力也不会松脱;后者常用于船首固定风帆,比较简单坚固。”
阿祖卡:“……”
公主殿下突然开始为自己的头发捏一把冷汗。
“最简单的三股辫就好。”他谨慎且温柔地回答道:“除了您之外,我不会让任何人碰到我的头发,不必考虑坚固与否。”
——以前熟识的人中不是没有手欠的,奈何都被他揍了。
最终选取的编发位置是方便且隐蔽的耳侧,他的宿敌与他面对面,离得很近,近得可以清晰感知到对方略显克制的呼吸。那人正专心于手中的活计,动作有些僵硬,但力度很轻,像是生怕拽疼了他。
如果现在凑上前去,想必可以十分轻松地亲吻对方正专注紧抿着的嘴角。
那个人的唇色很淡,不太健康地失着血色,也许些许温柔的碾磨可以令它显得鲜活起来——但是不可以,还不到时候。
亲吻额头还能用习俗与祝福来解释,亲吻手心也被那家伙以莫名其妙的理由自我说服了——但是接吻的话就太明显了,他是真心不想听见对方脱口而出些……比如“哪怕不成为情人也无损于合作关系”之类令人生气的话。
对救世主心里所想的一切浑然不知的诺瓦忽然开口道:“比起离开阿萨奇谷时,你的头发长长了。”
阿祖卡回过神来:“确实长了些,已经可以垂到肩膀上了。”
他微微歪头,满眼笑意地望着另一个人,任由那些金发顺着脸侧滑了下来:“您觉得需要剪短些吗?”
黑发青年掀起眼皮,认真地打量了他一会儿,就在阿祖卡以为对方要对此发表一番高见时,便听见他的宿敌格外贪心地问道:“如果你要剪短的话,可以把剪下来的头发全部送给我吗?”
他补充道:“你说的,术士的头发蕴含着法力,可以作为施咒媒介,我有一些实验需要。”
教授表示自己对此早已觊觎许久了。
阿祖卡:“……”
“还是先留着吧。”魔法师笑眯眯地回答,只是怎么听都隐隐有种咬牙切齿的意味:“我忽然觉得长发也不错。”
——话说这家伙忽然答应帮他编头发,怕不是也怀揣了某种别样的坏心思。
果不其然,等对方总算将“多功能通讯器二号”编进他的头发里,便开始毫不遮掩地仔细观察自己的手。
“……你不掉头发?”
救世主发誓自己从中听见了某种沮丧。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用手指灵巧地捋出些许发尾,直接用风刃割下来一截。
“给您。”阿祖卡无奈地递给对方,看着那家伙顿时开始眼睛冒光,像只闻见鱼腥味的猫:“如果需要什么,您可以直接问我要。除了健康与咖啡问题,我什么时候拒绝过您?”
诺瓦飞快地道谢了一声,便立即小心地将那些头发装进带锁的小盒里。等他再次抬起头来,便见神眷者正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思考了片刻,他恍然大悟道:“你头发长了也很好看。”
救世主看起来有些惊讶:“我以为您不会在意好看与否?”
“我有正常的审美。”诺瓦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比如你很好看,是我在两个世界里见过最好看的人。”
只是审美通常不在他的思考范畴内罢了。
“……您真的很会哄人。”阿祖卡有些无奈地望着他,有时候气人得很,有时候又总是让他心里发软——最可恨的是,不论如何对方都是一副无知无觉的模样,简直令人一阵阵牙痒。
奥雷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跳窗真不是一个好习惯,诺瓦被他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便发觉自己已经被人挡在了身后。
刺客的身上残余着血腥味,带着刺骨的冰冷,雪水顺着他的靴跟融化,在地上淌出一大摊脏污的痕迹。
他的声音同样格外森冷:“银盔骑士找到了逐影者最近的暂时落脚点,还有人在离开白塔镇的必经之路上埋伏,其中有个主祷级别的强者。”
他的脸色极不好看,一只手臂还顺着指尖往地上淌血,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
奥雷咬紧牙关,瞳孔因愤怒与恐惧缩小:“要不是我赶到及时,那群混账……”
阿祖卡问道:“伤得如何?”
“我没事。”他深吸了口气,接受了来自同伴的治疗:“那些银盔骑士倒是死透了。”
“太急躁了。”阿祖卡不由皱起眉来,毫不留情地责备道:“你有软肋,而且除了你之外的逐影者现在实力低微,经验浅薄,还不到明目张胆与帝国王室对抗的时候。”
将人引进森林是一回事,动手杀死主祷级别的银盔骑士却是另一回事,怕是会引起王室的疯狂报复。
“……我明白。”奥雷低声说:“但是我忍不住,你知不知道,他们差点儿再一次死在我眼前,我——!”
他咬牙吞下未尽的话,忽然转而看向诺瓦的方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