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这是在害怕吗?”阿祖卡站在原地,轻轻叹了口气。
“不。”对方斩钉截铁地回答,然后试探着向前摸了一下,发现没有摸到人后顿时眉头紧皱:“你在哪里?”
救世主神情莫测地注视着房间里的另一个人。
他的宿敌站在原地,蒙着眼睛,因为他的沉默,迷茫地向他伸出手来,看起来竟难得有些无助。
至少此时此刻,他需要他……或者说,他渴望他。
某种不可言说、深沉庞杂的扭曲欲求竟被前所未有地填满,但是出于贪婪的本性,他本能地想要更多。
也许可以对人再稍微严苛一些。以对方的迟钝不会察觉到什么,只会带着自己都不知道的委屈,继续向他寻求帮助,直到他那淌着稠浆的月亮被迫袒露出更多柔软,更多脆弱,或者付出更多甜蜜的代价——但他最终只是握住了对方的手,将人轻轻拢进怀里。
“我在。”救世主低声说,温和地亲了亲那些微卷的黑发:“您瞧,我会一直回到您的身边。”
等玛希琳回来,便瞧见了自家好友的膝盖上正蜷缩着一只暴君的惊悚一幕。她努力压制住在惊慌失措下任何会发出声响的举动——只见金发的救世主正身处渐渐西沉的黄昏之下,配合那张宛若神造的脸,一切都圣洁美好得不可思议。那人正冲她微笑着竖起食指,轻轻抵在唇上。
——你对他做了些什么?
红发姑娘瞪着人,冲人呲牙咧嘴地做口型,但是对方的声音柔和的在她耳边响起,却没有惊扰到膝上的人——一点小技巧,救世主对风的掌控已经堪称登峰造极,哪怕在前世,她和奥雷也早已习惯了这种“私人通话”。
“睡着了。”那家伙居然好像很是得意。
我知道他睡着了,玛希琳忍不住学着奥雷的模样,冲人翻了个白眼。问题是他为什么会躺在你的腿上,而你正在像抚摸一只猫的皮毛似的爱抚那位陛下的头发。
她知道她的这位同伴一向以温柔体贴作为伪装,看起来似乎很好接近——但其实从不轻易允许他人和自己产生身体接触。年轻时对方长得漂亮,总有人嘴贱或者手贱,试图动手动脚的,无一例外,全部被暗地里收拾得看见人就哆嗦。
而那位陛下甚至常年戴手套,浑身上下就只露出面部和一小截手腕,完全不像是会主动找人亲近的类型。
那么真相只有一个了。
玛希琳深吸了口气,尽管早有预感,她还是感到自己的眉毛分外痛苦得纠结了起来。
“你们已经……‘陷入热恋’了吗?就像《玫瑰与死神》里演得那样?”
《玫瑰与死神》是安布罗斯大陆最经典的话剧之一,讲得是从穷小子变成勇者的杰拉德和敌对国家的公主奥罗拉之间的爱情悲剧。
海神啊,玛希琳头痛地想,她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将好友和暴君的五官分别搬到两位在舞台上亲得难解难分的话剧演员的脸上。
结果对方居然否认了。
“不。”他平静地说:“准确来说,只有我‘陷入热恋’。”
玛希琳:“……”
一时间,她的脑海里闪过前世数张令人印象深刻的脸,带着求之不得的绝望与扭曲——哪怕仅靠一张脸,她的好友都能引起一阵血雨腥风。
那是爱情?还是见色起意?玛希琳分不清,但是少女时期的她望着那些跪在好友面前的追求者,还是忍不住一阵心有余悸。
爱真是一种可怕的情感,她想,那些明明天赋、家世与容貌都颇为出色的年轻人,却在所爱的人面前如此卑微,苦苦哀求着对方能够给予他们一个冷漠的垂眸——而他们最初所迷恋的,甚至可能不过是他们视若神明的人的漫不经心的伪装。
但是现在,曾经高高在上的,如今却心甘情愿地向一个人奉上锁链的一端,另一端则是他的全部灵魂——而那手握权柄的君主,却是一位曾经货真价实的暴君。
“你……会很辛苦。”玛希琳沉默了片刻,千言万语在喉咙里凝聚,但她最后也只是低声说。
——不是任何人的错误,哪怕抛开世俗的一切不谈,只是单单爱上这样的存在,先爱的人必然会承担更多的挣扎与痛苦。
阿祖卡的神情变得越发柔和。他笑了笑,刚想说些什么,又忽然顿住了。
原本蜷缩在他膝上的人动了,对方本能往他怀里蹭了蹭,含糊地咕哝了一声,有些沙哑地低声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天黑了吗?”
他的声音里甚至还带着些微尚未清醒的朦胧鼻音。
“太阳落山了。”救世主的声音低柔轻缓,带着温柔的笑意。见人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试图从他怀里爬起来,他又温声道:“我已经将需要回复的信件分类整理,需要刊发的稿件也已经润色调整……”
他表现得对另一人的工作了若指掌。
“想喝点水吗?”阿祖卡试探着摸了摸黑发青年的后颈——温热细腻,正亲昵贴附着他的掌心。
“……唔。”
对方还有些迟钝,良久才应了一声——但他依旧没忘记道谢,看起来居然有点……乖?
玛希琳神情微妙地看着那位陛下在另一人膝上睡得头发凌乱、脸颊压出些微红痕的模样,也许是眼睛被蒙住了的缘故,他看起来似乎好亲近了许多,甚至更加柔软,像是浑身的绒毛都在慵懒地绽开——然后对方忽然坐了起来,朝她的方向“看”了过来。明知对方看不见自己,红发姑娘还是不由身体一僵。
“玛希琳小姐?”
黑发青年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冷淡无波。
尽管知道对方听不见她和阿祖卡的谈话,但玛希琳就是莫名心虚。她忍不住摸了摸鼻子,迅速转移了话题:“是我,你是怎么知道的?”
“气味。”教授简短地说:“你身上有一种刚刚烘烤出来的、很甜的香气——你去了面包房。”
“没错!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红发姑娘惊讶地眨了眨眼睛,从怀里摸出个纸袋,并且友善地向人发出了邀请:“话说你要来一点吗?”
能怎么办呢?玛希琳干脆开始摆烂。
毕竟她的那位好友总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而且一旦决定了要做什么,就不再轻易改变。作为朋友,这种事上她能做的也不过是旁观,祝福,并且祈祷这将不是一场悲剧。
奥雷对女主与反派之间的怪异温情暂时一无所知。
“那家伙告诉我可以找你谈谈。”刺客带着夜晚的寒气翻窗而入,非常简短且粗鲁的开启了一场谈话。看来他最终还是忍下那些别扭的心思,冲前世的最大敌人低下了头。
“……所以你一定要趁着我看不见的时候来?”
被突兀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教授忍不住皱眉嘲讽他:“怎么着,担心正常状态的我会看穿你的一切小秘密吗?”
下午睡了一觉,现在他还称得上精神,似乎没有太多理由去泡咖啡——见鬼的奥雷·阿萨奇,但凡换一天,他都能找到借口多来一杯咖啡,还不会被某人责备。
“……我在另一边。”奥雷面无表情:“你阴阳怪气的对象是墙。”
“别想骗我。”穿着睡衣坐在床上的暴君冷笑着冲他挑起下巴:“我的声源定位能力没有问题,依据时间差和强度差,我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确定你就在我的左手边——除非你用了魔法。”
习惯性用法术遮掩走位混淆位置的刺客:“……”
“……这不是重点。”奥雷深吸了口气,再三叮嘱自己,尽可能不要采用攻击性用词,除非他想将这场对话变成一场争吵,再把自己气得心梗。
“我去了一趟黑夜神殿。”他低声说。
对方交给他的任务同样涉及了黑夜神殿——奥雷不想去深思这是算计还是巧合。
另一人懒洋洋地唔了一声。
“我看见了,自我的身上出现神印的那天起,神殿在记载我的行踪……非常详细。”刺客站在阴影里,某一瞬间,两只灰蓝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失去一切的痛苦与迷茫:“前世的我却一直以为监视我的人是老头子派来的。”
黑夜神殿监视他做什么?
末世纪以来最强大的刺客藏身于黑暗深处,整座神殿没有人看得见他。
他凝望着神殿中央那悬在半空中的、巨大的神像。黑夜与死亡之神萨缪尔对外示人的神像一般用黑色斗篷遮掩住整张脸庞、分辨不清究竟是老者还是少年。奥雷早已习惯了对方的模样,这一次却总觉得仿佛有什么东西正藏在那斗篷之下,森冷阴沉而满怀恶意地窥视着他。
一切证据就摆放在他的面前,他做不到对此视而不见。他仿佛身坠深空,全然陌生的四面八方布满了密密麻麻、不怀好意的窥探者——而他却曾经对此毫无所觉,就像一个无知的傻瓜。
“你说的没错,是我……因为一些偏见,在你面前表现得固执且愚蠢。”刺客疲惫地闭上眼睛,奥雷·阿萨奇不该是一个为了所谓的“自尊”不愿意承认错误的庸人,这反而有损他的骄傲。
“……我的人生是被我曾一心一意信仰着的神明操纵着毁掉的。”
……多么可悲,多么可笑。
某一瞬间,他的本源深处忽然爆发了一阵极其剧烈的痛苦,那是共鸣的回路因为信仰的消散发生了破损。
奥雷·阿萨奇下意识扶住了墙壁,手臂青筋暴起,但他很快便抵不住那源自本源的剧痛,开始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只能一点点瘫软下去,直到跪在地上。
冷汗顺着额头一滴滴滑落,奥雷咽下喉咙中涌起的血腥味,竭力避免自己惨叫出声。他甚至开始庆幸那个人此时看不见他,就算和人袒露了自我,他也不想在暴君面前将自己的狼狈暴露分毫。
奥雷·阿萨奇听见了脚步声。
对方看不见,却摸索着一步步精准地朝着他的方向走来。
“你还活着吗?”暴君的声音毫无波澜。
“托您的福,活得很好。”奥雷咬牙道,来不及咽下的血顺着嘴角淌了下来,一滴滴落在地上,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震耳欲聋——这下好了,敏锐如暴君,就算什么也看不见,也能轻易发现他的异样。
那人在他面前站定,微微低下头来。黑发将他的皮肤衬得分外苍白,就像在发光。眼睛上蒙着的布,让他看起来像是那些吟游诗人口中所描述的大预言者。没有人知道他们从哪来,也没有人知道他们到哪里去,他们脱口而出的便是未来。
不同的是,预言家的字字句句皆来自命运女神拉莫多的旨意,而他眼前的存在却是不会犯错的人类,他所做的决策不是决策,是无论如何都必将发生的事。
“我曾担心你是那种期盼着将一切献给神明的狂信徒。”教授的语气很平静,不夹杂任何讥讽意味:“但是现在我放心了。”
——至少他会对此感到痛苦,痛苦是一种求救信号,也是试图挽救自我的根本前兆。
源自本源的剧痛让奥雷有些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站起来,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站起来,不要在暴君面前跪下,不要在痛苦面前跪下……不要在那尊高大无比的、代表着黑夜与死亡的神像面前跪下。
但是刺客感到有什么正死死牵扯着他的躯体,他咬紧牙关,正试图扶住一旁的墙壁来摆脱沉重到令人绝望的重力,一只手忽然出现在他面前。
刺客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的倒映着那只手:修长,单薄,被皮革手套包裹,掌心向上——他这是要……拉他起来?
“由于‘共鸣’是你们的力量本源,因而这个可笑的世界总是过于强调精神、意志或信仰对于现实的支配作用。”教授面无表情地说,语速尽量放得慢了些:“所以在没有建立足够健康且完善的世界观与方法论的前提下,当你的信仰崩塌,你就会陷入主观认知的封闭循环,不断对自我的主观能动性产生怀疑,直到彻底崩溃。”
黑发青年的语气非常平静。
“——但是你听说过,什么叫唯物主义吗?”
作者有话说:
无罪者做出的决策不是决策,它们是必然无论如何都会发生——《极乐迪斯科》
第170章 编造
再次迎接光明的时候是清晨,天空飘了一点雪花,应该是今年的最后一场雪,诺瓦能嗅到那种干净而寒冷的气味,漂浮在泛着腥气的、臭烘烘的海港城市的体味之上。
伴随着布条一圈圈掉落,他感到光线透过轻薄的眼皮,引起一阵温暖的轻微刺痛,但是很快有人用手轻轻捂住了他的眼睛,教授沉默了一会儿,慢慢捏住了对方的手腕,将那只手拽了下来。
在充足的光照下,那剔透的烟灰色虹膜深处,排列着由血管与肌肉纤维束编织而成的奇妙且繁复的纹路,此时正如呼吸般收拢,像是潮汐在月壤上留下的痕迹。由于光照的刺激,些许生理性泪水从他的眼睛里掉了出来,阿祖卡忍耐了片刻,终于还是凑上去,用嘴唇触碰了他的眼睛,直到尝到一种美妙的咸涩。
黑发青年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在救世主忍不住想要用舌尖去细细舔舐那颗光滑柔韧的眼球时,对方仿佛觉察到了某种危险的预兆,坚决地推开了他的脸。
“……我不认为这是治疗的最后阶段。”他的宿敌正在冲他皱眉:“还是说,这是你自行索取的报酬之一?”
救世主笑眯眯的:“不,只是我想亲您。”
教授:“……”
他看起来被这极不讲道理也毫无逻辑性可言的回答弄懵了,罕见地露出愣怔的表情。另一人趁机在他的眼角吻了吻,然后回归正常距离,若无其事地询问他的视物能力是否得到了改善。
“……很清楚。”诺瓦被迅速转移了注意力,他凝望着窗外,就连对面楼栋摆放着的花盆里那些干枯的植物枝桠上的嫩芽都能看得一清二楚——简直就像是尚未过度用眼的幼童时期那般清晰。
“谢谢。”黑发青年转过头来,冲着某人带着温柔笑意的蓝眼睛郑重道谢,思考了一会儿又问道:“需要我用亲吻来支付报酬吗?”
“您不必对我支付报酬。”另一人的眼神变得越发柔软,他伸手揉了揉自家宿敌的后颈:“如果哪天您主动亲吻我,我希望这是出于您的情感与本能,而非理性判断亦或利益交换催生的产物。”
“……但是你之前趁着我看不见偷亲我,”诺瓦皱了下眉,严谨地指出这一点:“还信誓旦旦地说这是报酬。”
“因为我很坏。”那家伙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毫不脸红地回答道:“当时我在欺负您,并且在胡扯八道诓骗您——抱歉,我的错。”
太过理直气壮,以至于哪怕是教授都一阵哑口无言。他沉默了片刻,面无表情地将话题扯到了正轨上。
“我想要深入接触血色集市里的奴隶。”
话题跳跃得太快,但凡换个人该摸不清头脑了——但是救世主早已习惯了自家宿敌的跳跃性思维,没有显露出惊诧的神色。
“您发现了什么?”他温声问道。
“码头的那些妓女。”教授面无表情地说:“之前我就感到奇怪,按照奥雷·阿萨奇所说,她们的最佳目标,应该是一些初出茅庐、年轻贫穷的外地水手,他们身强力壮,可以在黑市上卖出好价钱,家境贫穷则意味着这些人哪怕无故失踪也不容易被找麻烦,其次才是一些外地小富商。”
“——但事实上,尽管不明显,她们刻意热情招揽的客人中,参杂着奴隶。”
阿祖卡若有所思地眯起眼睛:“……您是说,这些妓女很有可能承担了某种‘传递信息’的职责?”
“没错。”教授赞许地看了他一眼,他喜欢和聪明人讲话:“当然,起初这只是一种推测,街角的阴影里有人在监视她们,大概是奴隶商雇佣的打手与眼线,所以她们互相放哨,发现不对时就故意一拥而上,甚至为了‘争夺客人’争吵或斗殴,刻意遮掩那些人的视线——然后我发现了一名妓女将什么东西塞进了一名奴隶的手心里。”
黑发青年的语速变得快了起来:“所以我让奥雷·阿萨奇和玛希琳去收集相关情报,包括奴隶市场价格变动、港口大型运奴船的行踪、黑夜神殿的动向等等,许多线索指向奴隶市场——从我们目前掌控的信息来看,莫里斯港大概率隐藏着一只由奴隶自发组建起来的反抗力量。”
“我对它很感兴趣。”最后,教授做出了总结:“但是首先,我们要想办法接近它。”
得知这一切后的奥雷·阿萨奇忍不住嘴角抽搐了一下:“……所以你想出来的办法,就是找我假扮成奴隶商人?”
“你最合适。”教授有些不满他的语气,招数确实老套,但好用就够了:“玛希琳小姐是女性,阿祖卡的脸,他们都太过显眼。就算你是血色公爵的儿子,但身为刺客,不要告诉我你不擅长变装和模仿——最重要的是,你应该见过许多奴隶商贩,也了解其中的门道。”
奥雷:“……”
该死的,他说服他了。就像之前晕晕乎乎得被牵扯着进入不可触碰的思维漩涡深处,对方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他不曾在这个世界上听说过的,让他忍不住打冷颤——但总有个声音在他内心深处低声重复,那个人是对的。
一场谈话也许就能令术士的共鸣回路产生重大变化,无论是衰弱崩塌还是加固生长,这便是神学家存在的重大意义之一。
但是有那么一瞬间,奥雷忽然觉得对方像是来自几百年之后的存在,然后将人类几个世纪以来不断跌倒又不断爬起的历史压缩成了精简的几十分钟,独断而专横地冲着他倾倒而下,他“不被允许”失误,理所当然地要求他朝着“真理”所在的方向艰难爬行。
……太过傲慢,一如既往的傲慢。
当他离开暴君的房间时,他的那位好友就站在对方的房门外,悄无声息,唯有一双眼睛如融化的黄金,以至于将刺客吓了一大跳。
你的灵魂本源稳住了,但是黑夜神的气味也淡了,好友仔细地打量了他一会儿后如此指出,而这会引起黑夜与死亡之神的警觉。
奥雷沉默地看了他一眼,巨大的冲击甚至让他无力深究这两个将他的心态变化都算计在内的混账。
怪不得这俩家伙能牵扯到一起,哪怕在浑噩中,他还是忍不住想,如出一辙的傲慢与冷酷——但他发现自己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大脑,去不由自主地思考,去……发挥暴君口中的“主观能动性”。
……真是可怕的家伙。
可怕的家伙还在兴致勃勃地为他们编造人设,被迫领到丧尽天良奴隶贩子这一角色的奥雷忍了半天,终于还是没忍住。
“明明有混淆法术,为什么还要搞这么复杂?”
是,他承认光瞧某人的脸,一看就是能在奴隶市场拍卖出传说级高价的,但是一想起这家伙究竟是谁,尤其是想起前世的被坑害经历,简直让他胃痛不已——更别提暴君对他自己也毫不留情,编了一套分外凄惨的设定。
为了自己的肠胃着想,奥雷还是忍无可忍地当众质疑起那位陛下的决定——不过也许是看在他之前的坦诚的份上,对方的声音虽然没什么温度,但终归还是耐心地解释道:“因为我们的目标是接触一群奴隶,虽说总归都是欺骗,但也要考虑后续的问题,而混淆法术相当于彻底埋下了冲突的种子。”
“最简单的例子,”教授冷飕飕地盯着他:“奥雷·阿萨奇,如果我是依靠混淆法术强逼逐影者参与白塔大学学生暴动,使他们被迫牵扯进与教廷相对抗的复杂局面,接下来你会怎么做?”
奥雷沉默了一下:“……我会竭尽所能杀了你。”
“很好。”教授优雅地冲他点了点头:“现在你明白了。”
“还有一个问题。”
“你为什么一定要喊我全名?”诺瓦一愣,便瞧见刺客头子双臂抱胸冲他挑起眉来:“你看,你喊玛希琳叫玛希琳小姐,喊阿祖卡也是直呼其名——但是你总会连名带姓的叫我。”
在逐步脱离信仰的过程中,“阿萨奇”这个姓氏在刺客头子耳中简直变得分外刺耳——他早就想说了,这人是不是在搞区别对待?
教授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直到把刺客看得浑身一阵毛骨悚然,手臂也不由自主地放了下来。
“……有没有可能,”诺瓦冷冷地说:“那是因为你的愚蠢毁了我的宿舍,我的收藏,还有我的眼镜——而我还在生你的气?”
奥雷:“……”
从阿祖卡口中得知事件始末的玛希琳开始在一旁狂笑。
刺客头子分外抓狂地在原地转了一圈,他忽然觉得和这种家伙较劲的自己简直幼稚得要命,太幼稚了,他都活了两辈子,而这家伙还在为了昆虫的尸体发脾气——道歉的话似乎也没那么难以开口了。
“我的黑夜——”艰难地吞下了早已习惯的祷词口癖,奥雷头痛地承诺道:“对不起,尊敬的陛下,我错了,我一定会原样赔偿您的损失,这样可以了吗?”
别再连名带姓地叫他,他快要对“阿萨奇”一词产生心理阴影了。
教授颇为不满地皱起眉来:“不要叫我陛下。”
这家伙之前大搞迷信就算了,怎么现在开始大搞封建迷信。
一时嘴瓢的奥雷:“……好的,诺瓦先生。”
第171章 锈铁
血色集市是分区域等级的,在最低等级的锈铁集市,生锈的铁链拖拽过青石板,发出由远及近的当啷声,粪便、血污和尸体的腥臭气味混合着咸涩的海风,地上仅剩一点干净的雪早已被踩踏成烂兮兮的泥状。
一长串新进的奴隶,被麻绳捆绑着双手,脚上铐着锁链,肤色深浅各异,甚至还有希尔维人特有的苍白——希尔维人是银鸢尾帝国的主体民族,而按照银鸢尾的法律,贩卖本国国民容易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但这里是法律蔓延不到的角落,罪恶肆意生长。
春寒料峭,奴隶们却仅着一层单薄的破布。壮年男奴全部光裸着身体,好供奴隶贩子往他们身上涂抹令皮肤呈现出虚假光泽的油脂,展示他们的皮肤没有溃烂,脊背没有畸形,可以承担繁重的苦力——他们主要会被卖去矿区和庄园,成为奴工。
女奴们则被单独贩卖,有些女奴手腕上系着褪色的红色布条,这意味着她们曾经生下过健康的婴儿。一名怀孕的女奴正蜷缩在木笼的角落,身边还跟着一个两三岁的孩子,她神情呆滞,浮肿的手指下意识护着凸起的肚子,像护着最后的麦种。
现在正在拍卖的是一位十六七岁、面容清秀的达巴族少女。奴隶贩子站在木桶上,卖力地大声吆喝着,直到吸引来了大半个集市的目光,他才猛地掀开了少女身上的罩袍,袒露出她泛着珍珠光泽的蜜色皮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