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月薄之,要破阵,”万籁静的声音几乎被风声吞没,“也非得找到阵眼所在不可。”
何处觅急声问道:“阵眼在哪儿?”
万籁静斜他一眼:“此等宗门绝密,唯有师尊知晓。”
“可是,您不仅剑道造诣精深,更兼修阵道、丹道、长生道,诸法皆通,而且对云隐三十六峰了若指掌……”何处觅不甘心地压低声音,“难道真的毫无头绪吗?”
万籁静闻言微微闭眼,口中像是这念着什么,也像是在计算什么,呼唤什么。
就在这一刹那,远处的月薄之似有所感,突然转头望来。
那冰冷的目光如利刃破空,众弟子顿时遍体生寒,有人颤声道:“大师兄,我们……我们还是退远些为妙?”
另一人急忙附和:“不如速速撤回主峰!”
万籁静眸中精光乍现,斩钉截铁道:“我们先去百丈峰。”
“去百丈峰?!”何处觅问道,“为什么?”
话音未落,万籁静已抬手指向远处,那儿月薄之在龙魂围攻中仍将铁横秋护得密不透风。
万籁静刻意提高声量,让所有人都把他说的每一个字听得清清楚楚:“三十六峰皆有可能是阵眼,但各峰都有掌峰真人护法,除了……百丈峰。”
“对啊,百丈峰此刻是最薄弱的……”何处觅微微一愣。
万籁静又瞥了传神峰顶一眼,几乎与月薄之视线交错。
但他很快收回目光,眼神如电扫过众弟子,声音拔得更高:“弟子们听令,必须拼死守护百丈峰!”
万籁静剑诀一引,转向百丈峰方向。
山风呼啸间,他最后回望了一眼烟尘中的那道身影,眼底闪过一丝深意:
我能做的,也仅止于此了。
众弟子紧随万籁静身后,心中俱是惴惴不安。
御剑飞起,云霭破开,百丈峰近在眼前。
却在此时,万籁静心念一动,说:“止步!”
众弟子慌忙收势,还未及询问,天地间骤然亮起一道雪练似的剑光。
那光芒自传神峰方向横贯长空,所过之处云开雾散。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弟子们循声望去,不由骇然:巍峨耸立的百丈峰,竟被这一剑生生削去山顶!
被斩断的山体缓缓倾斜,在震天动地的轰鸣中坠入万丈深渊,激起遮天蔽日的尘暴。
众弟子呆若木鸡,只见烟尘散尽后,月薄之抱着铁横秋踏空而立。
原来,云隐群峰镇山阵的阵眼就在百丈峰。
百丈峰被破,锁龙阵不复存在。
月薄之轻而易举脱阵而出。
万籁静微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又迅速露出怒容,对月薄之疾言厉色:“有我在,断不容许你伤害任何一个弟子!”
说着,他御剑挡在众弟子面前。
众弟子在他身后瑟瑟发抖,有几个甚至腿软得险些从飞剑上跌下来。
却见月薄之连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是将怀中人又搂紧了几分。
原想说“挡我者死”,但念及铁横秋伤势很重,急需一个清静地方休养,更想到刚刚万籁静的提示,若此刻动手,也忒不道义了。
月薄之便只是轻轻瞥了万籁静一眼。
万籁静背脊绷得笔直,握剑的手心已沁出冷汗。
他不知月薄之是否领自己的情,但身后三十五位师弟的目光和信任都系于他一身。
山风呼啸间,他横剑当胸,青锋映着惨淡的天光,在众弟子前筑起一道单薄却坚定的屏障。
月薄之低垂着眼睫,衣袂翻飞间踏空而行,抱着铁横秋自众人头顶凌空而过。他身形如孤鹤掠影,连半分余光都未施舍给战战兢兢的云隐弟子。
直到那道身影彻底消失在云海尽头,众弟子才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有人甚至控制不住地啜泣起来。方才那一刻,他们真切地感受到了何为剑尊之威。
山风卷着未散的血腥气拂过,万籁静握剑的手这才微微松开,掌心早已被冷汗浸透。
月尊入魔,百丈峰被削平,护山大阵被破,何等大事!
但算起来,除了云思归重伤,云隐宗并无任何伤亡。
云思归一觉醒来,得知月薄之居然脱阵了,震惊不已,问明缘由后,看着万籁静的眼神多了几分探究。
万籁静一撩衣袍重重跪地:“是弟子办事不力……”
云思归却微微一笑,忍下一口气,反而拂过他的头顶:“唉,你也是关心则乱。”
云思归长叹一声,望向窗外残缺的百丈峰轮廓,眼底翻涌着晦暗不明的情绪。
医修们轮番诊脉后,俱是面色凝重地摇头退下。
内室里,几位亲传弟子跪在玉榻前,个个眼眶通红。檀香氤氲中,云思归支起身子,枯瘦的手指敲了敲床沿:“为师倒是知道一个秘法。”
说罢,他扫视众人,咳了咳:“然而,却需要灵骨为引……”
话未说完,万籁静猛然跪下,高声答道:“弟子愿献灵骨!”
云思归佯装推辞,连声叹息:“不可不可,你是宗门栋梁,而我,已经垂垂老矣……”
“师尊!”万籁静重重叩首,“弟子蒙师尊教养之恩,万死难报!若师尊不肯收弟子灵骨,弟子宁肯自断经脉!”
见他如此,云思归才“勉为其难”地颔首,指尖刚触及万籁静后颈大椎穴,瞳孔骤然收缩:“你的灵骨……”
刚刚退下的医修们又进内室来,轮番查验后,个个面如土色。
原来万籁静中了罕见的奇毒,已经毒入骨髓。
“怎么这般凑巧!”云思归怒摔茶盏。
接二连三的变故终于撕碎了他伪善的面具,一掌拍在床榻扶手上,对万籁静满目怨恨质疑:“你可是成心的?”
万籁静当然是成心的,故意的,早有预谋的。
但正因为他是成心的故意的早有预谋的,他也分外的当机立断,立即就跪倒在地:“弟子无能,不能替师尊分忧!”
殿内烛火忽明忽暗,映照着云思归阴晴不定的脸。
医修们见云思归突然变得这么刻薄狠戾,虽然心惊,却也能理解几分:任谁遭此重创,都难免性情大变。
他们又看了看万籁静,他们素来认可万籁静为人,此刻忙主动替他分辩道:“宗主明鉴,大师兄体内毒素沉积已久,而今日的事情发生得那么突然,怎么可能是早有预谋呢?”
“对啊,这个毒如此厉害,大师兄怎么拿自己的命开玩笑?”何处觅也站出来替他说话,“此毒潜伏时毫无征兆,一旦发作便是死局,如此阴毒,一定是有人谋害大师兄。”
听着何处觅的话,云思归深深看他一眼,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忽然豁达地笑了。
“倒差点把你忘了,”他手指探出,按在何处觅后颈,“你也是一个好孩子。”
云思归的声音忽然变得异常温和,脸上阴鸷之色一扫而空,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德高望重的师尊。
但何处觅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背窜上。
魔域上空,翻涌的血云如滔天巨浪,将天光吞噬殆尽。
月薄之怀抱铁横秋御空而行,飞剑在脚下划出一道雪色,如同撕裂血色天幕的一道伤痕。
下方赤色荒原上,无数魔物仰首嘶吼。它们嗅到了新鲜的血气,却又被月薄之的威压震慑,只能焦躁地刨着焦土。
月薄之对这一切视若无睹,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铁横秋灰败的面容上。
第121章 金屋藏铁
魔宫巍峨矗立于血色苍穹之下,漆黑的殿宇如巨兽蛰伏,嶙峋的尖刺直指天穹。
殿内,高不可测的穹顶隐没在黑暗之中,冥火悬浮半空,无声燃烧。
一个红衣墨发青年在独行。
幽邃的长廊仿佛没有尽头,黑暗中潜伏着道道致命禁制,稍有不慎便会触发杀机。这阴冷压抑的气息让他胸口发闷,他不由得加快脚步。
“再忍忍,快到寝宫了。”他在心中默念,“寝宫里永远都是又香又暖的。”
当最后一道禁制在身后闭合时,眼前骤然明亮起来。
寝室内暖玉生辉,四壁夜明珠洒落温柔光晕,将魔域森寒隔绝在外。暗香浮动中,织金幔帐飘飘垂落,罩着一张蓝田暖玉榻。
榻上睡着一个人。
一个非常重要的人。
这方寸天地与外界诡谲阴森的魔域判若两界,显然是某个不可一世之人特意为他辟出的一处温柔乡。
暖玉生烟,珠辉流转,连空气都浸着安神的幽香,仿佛世间最珍贵的温柔都敛在了这一室之中。
榻上人沉睡的容颜被暖光描摹得格外恬静,就像是外头那些腥风血雨、那些尔虞我诈,都与这幔帐内的世界毫无干系。
红衣青年不自觉地放轻了呼吸,因为他知道:这一路穿过的重重禁制,是穿过某人筑起的层层心防,最终抵达了这个从不示人的柔软所在。
就在这时候,暖玉榻上的人突然蹙眉。
红衣青年感应到了什么,一个箭步上前查看:“怎么回事……”
话音未落,却见榻上人眼睫轻颤,缓缓睁开了双眼。
红衣青年大惊:“你……你醒了?”
榻上人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睛:“这、这是哪里……”
“你真的醒了?我不会是在做梦吧?”红衣青年不可置信地掐了掐自己的脸颊,“你真的醒了,老铁?”
铁横秋怔怔地望着眼前人。那张带着少年稚气的面容既陌生又熟悉——墨玉般的发丝束着一顶精致的羽冠,羽冠上朱红翎毛微微颤动,在明珠柔光下流转着奇异的光泽,衬得那袭烈焰般的红衣愈发灼目。
明明是初见,却莫名让他心头涌起说不出的亲近,仿佛血脉深处有什么在隐隐共鸣。
铁横秋迟疑道:“你是……”
“我是夜知闻啊。”红衣青年感动得眼泪都掉下来了,“老铁,是我啊,吱吱!”
“夜知闻?你……你化人了?”铁横秋只觉难以置信,催动血契感应,识海中那缕熟悉的联系让他震惊不已,“真的是你!你……你怎么突然修成人身了?”
“这还突然吗?都过去四年啦!”夜知闻捏了捏眉心,一脸苦瓜相。
“四年?”铁横秋脑中轰然作响,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发觉四肢酸软得厉害,显然是长久卧床所致的肌肉无力。
他脑子回想起来自己昏睡前发生的事情——在传神峰上,月薄之和云思归战得天昏地暗,他为了不拖累月薄之,心有所感之下,主动投身传神鼎……
在那之后……
就只有无边的黑暗了。
铁横秋庆幸起来:“我居然还活着。”
“幸好你还活着。”夜知闻深深吐了一口气。
铁横秋听着夜知闻的语气,觉得有些微妙,仿佛除了庆幸灵主死里逃生之外,还有更多的复杂……像是目睹失控的马车在悬崖边堪堪停驻时,那种劫后余生的后怕。
铁横秋有些疑惑地看着夜知闻。
却见夜知闻的嘴角微微抽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用力抿了抿唇,挠挠头,说道:“那个……哥们啊,要不你再合会儿眼?就当……就当还没醒过来?”
“你说什么?”铁横秋不解,声音还是有些沙哑。
夜知闻咽了咽:“你醒得不是时候,月薄之刚好有些麻烦要处理……”
“他遇上麻烦了?”铁横秋关心则乱,“他不会出事吧?”
“你放心,一定会有人出事,但出事的人一定不是他。”夜知闻提起月薄之,语气带着几分敬畏,“只不过,如果他知道,你醒来看见的第一个人不是他……”
想到可能的后果,夜知闻打了一个寒颤,羽冠的翎毛都抖了两抖。
铁横秋忽觉脑中嗡鸣阵阵,夜知闻刚刚那句话如同隔了层纱幔般模糊不清,铁横秋并未听见。
待眩晕稍缓,他试着活动四肢,却只换来指尖几不可察的颤动:“我这是怎么回事……好像动不了……”
“你不舒服吗?”夜知闻说,“那赶紧合上眼睛再睡会吧!”
铁横秋:“……要不找个医修给我看看呢?”
“这儿谁都不能进,也就是月薄之这两天忙着,否则连我都不能来。”夜知闻顿了顿,“要不你再合上眼睛睡会儿呢?”
铁横秋:“……我都睡了四年了,是不是应该起来活动活动?”
“都睡四年了,也不差这一会儿了。”夜知闻把手搭在铁横秋眼皮上,“哥们,快合眼吧。”
铁横秋很想抬手把夜知闻的手拿开,但他现在使不上劲儿,却是微动心念,用了血契。
在灵宠血契的驱动下,夜知闻的手顿时不受控制地收了回去。
夜知闻哭丧着脸:“真不睡啊?”
铁横秋看着夜知闻这苦瓜脸,觉得朱鸟叼不中松子的表情在人的脸上具象化了。
他好笑得很,却牵动内伤,不免咳了咳:“扶我起来。”
“……行……你是灵主,你说了算吧。”夜知闻认命地俯身搀扶,“到时候月薄之回来了,你记得说是你自己凭借自己的力量和毅力爬起来的,跟我一点儿关系没有。”
铁横秋:“……奇怪,怎么感觉你很怕月薄之?”
夜知闻呵呵:“这有什么奇怪?你出去打听打听,谁不怕他,那才叫奇怪呢。”
铁横秋一脸恍惚:“我……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夜知闻挠了挠羽冠,朱羽随着他的动作轻轻颤动,“那个时候,我还在初霁城。”
铁横秋也想起来了,环视四周:“这儿是哪里?是初霁城?”
“哪儿能?月薄之怎么会把你放在别人的地盘上?”夜知闻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凑近,“这儿是血诏城。”
铁横秋眼瞳紧缩:“血诏城,是血诏碑所在的血诏城!?”
血诏城,是历代魔尊所驻的城池。
修真界虽以强者为尊,但名门正道推举魁首,总还要讲究个师承辈分、德行资历;然而,在魔域,却连这一份礼仪都不讲。
想要在魔域称尊?
简单得很。
只须到血诏碑前亮剑。
铁横秋想通关窍,声音忍不住颤抖起来:“月薄之,该不会……在血诏碑前亮剑称尊了吧?”
“不然,你哪儿有这好房子住呀?”夜知闻答道,“这儿是魔宫,不是客栈,可不是谁想来就能来的。”
“这是魔宫?”铁横秋难以置信地环顾四周,鲛绡幔帐映着明珠柔光,“你不说,我还以为这儿是什么仙门洞府。看来血诏魔宫,倒不似话本里说的幽暗阴森。”
夜知闻扯了扯唇:“你到外头看看就知道话本有没有说错了。”
铁横秋喉头一哽:“只是,月薄之怎么会突然来到魔域?”
“你问我,我也是一头雾水。”夜知闻苦笑着揉了揉额角,“我那个时候正在初霁城,刚突破境界,修出了人身呢!彼时是百般不习惯,连路都走不好。倒是霁难逢待我十分友好,教我做人。”
铁横秋一听“霁难逢”三个字,便想到话本里对这个【】狗狂徒的描写:“他教你做人?你也敢学啊!”
铁横秋猛地瞪大眼睛,神情就像是听见自家幺儿跟山寨大当家拜了把子。
夜知闻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你别总带着正邪之见嘛。这些成名魔修哪个没有坏传言呢?可相处下来,我觉得他这人还挺不错的!”
铁横秋将信将疑,却也不纠结这个话题了,便道:“那后来呢?”
“却不想一日突然地动山摇。霁难逢神色一变,说有人动了血诏碑,他身为魔将,一定要去护碑。”夜知闻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等我们赶到时,就见一个戴着面具的男子立在碑前。旁人或许认不出,可我是什么眼力?”
他得意地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这可是从小就能在云隐群山里找一颗松子的鸟眼啊!那人就是月薄之!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铁横秋蹙眉:“那你那个时候看到我了吗?”
“没有,他应该是把你藏起来了。”夜知闻道,“你当时伤得那么重,月薄之怎会让您暴露在群魔环伺之下?”
铁横秋颔首:“然后呢?”
“月薄之也认出我了,但他没说话,毕竟那个时候他也忙着面对众人的挑战呢。”夜知闻说着,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羽冠,“谁知道,月薄之居然那么厉害,把三大魔将都击败。按照惯例,他便成了魔尊。”
那般激战,夜知闻只是三言两语说完,铁横秋却觉得满心汹涌,实在难以想象那是何等凶险。
夜知闻继续道:“待尘埃落定后,我方才与月薄之相认。他让我以魔侍的身份留在魔宫,也好帮忙照料你。”
“照料我?”铁横秋微微一怔。
“是啊,说起来,这儿见过‘魔尊’真容的只有驻守魔宫的亲卫——不过那些亲卫人数不多,都是月薄之亲自挑的,还立了血誓,嘴巴严得很,所以魔域里几乎没人知道‘魔尊’其实就是月尊本人!”夜知闻歪着头,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至于你的存在,更是秘密中的秘密。我想,是为了你的安全吧。”
铁横秋望着殿顶流转的明珠光晕:“所以,这四年来,我就一直在这魔宫深处……”
“对,这儿是魔宫最隐秘处,谁也不能进来。”夜知闻顿了顿,“当然,除了我。”说着,还骄傲地挺起了胸膛。
铁横秋微微垂眸:“可是,他到底为何要做魔尊?”
“我也问过他了,他告诉我,他本也不想当什么魔尊,只是想找古玄莫罢了。”夜知闻答。
“只是想找古玄莫?”铁横秋一怔。
“好像是古玄莫老是躲着他,不好找。”夜知闻道,“但是血诏碑前亮剑,三大魔将都必须现身护碑。所以才把这老贼给逼出来了。”
铁横秋怔了怔,想起月薄之的确对古玄莫怀抱敌意,没想到却已经到了这样水火不容的地步。
铁横秋只问道:“他把古玄莫杀了?”
“那倒没有。”夜知闻说道,“古玄莫是天阶魇魔,寻常法子是杀不死的。”
“天阶魇魔杀不死?”铁横秋声音里带着几分探究,“此话怎讲?”
夜知闻拢了拢衣袖:“魇魔乃众生噩梦所化,无形无相。寻常刀剑劈砍,不过像是斩过雾气。”
铁横秋闻言一怔,蓦地想起与断葑交手时的情景,若有所思道:“照你这么说,断葑岂不是也死不了?”
“诛杀寻常魇魔倒也不难,就像杀蚯蚓似的,只要剁得够碎,再没有死不透的。但天阶魇魔不一样。”夜知闻竖起一根手指,在虚空中划了道凌厉的弧线,“他即便本体被剁碎,也能在某一天夜里某个人的噩梦里重获新生。”
铁横秋微微侧头:“那他现在……”
“他现在被挖了内丹,镇在血诏碑下。”夜知闻回答道。
铁横秋深深吐出一口浊气:“依你所言,月薄之的确是魔尊了……”
“是的。”夜知闻道,“我还能骗你吗?”
铁横秋眉头紧锁,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我只是不懂,他为什么会突然堕魔……”
“我也搞不懂!”夜知闻拨了拨头上的翎羽,“不过,我是看出来了,不过你别说,他这魔尊当得那叫一个得心应手,活脱脱就是块当魔尊的料!之前在人间两百年,真是耽误他的资质了。”
铁横秋:……你这是夸人还是损人啊。
“他做什么都能做得极好,却不代表这就是他想要的。”铁横秋眉头蹙起,“我记得,那个时候大师兄跟我说过,月尊入魔一事是遭人陷害。他明月一般的人,却遭算计堕魔,心中肯定很愤懑至极。偏生他又是极骄傲的一个人,这般痛苦,之能藏在心里,难以与人诉说。”
夜知闻:……神经,你还心疼上杀人不眨眼的魔尊了?
真的是,别人畏惧他杀人不眨眼。
只有你心疼他不眨眼会眼干眼涩眼疲劳。
看来相思等同脑疾,幸好我是单身鸟,吱吱。
第122章 月薄之归来
夜知闻压下心中吱吱喳喳,只道,“你会不会想多了呢?我看他这个大魔头当得是很自在啊。”
铁横秋却道:“如果他真的自在,就不会以假面示人。”
说着,他把指尖收紧,在锦被上攥出深深褶皱,“更不必……将我这个‘知情人’像个见不得光的秘密般藏在这深宫之中。”
夜知闻哑然。
“他显然是不想要让‘月薄之’和‘魔尊’这两个身份扯上任何关系。”铁横秋低垂着眼睑,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怅然,“所以,连带着我的存在……都成了不可言说的禁忌。”
夜知闻苦恼地挠了挠羽冠,实在难以理解这份复杂心绪。他眨了眨眼,突然灵光一现:“像我们朱鸟,特别喜欢把最大最圆最饱满的松子什么的藏到树缝里,谁都找不到的地方。”
说着,他的脑袋还前后晃动,比划一个用鸟喙啄树缝的动作,“说不定月薄之也是这样,只是想把你藏进谁也发现不了的树洞里呢?”
铁横秋连连摇头:“你在想什么呢?”
这个重重禁制的魔宫密室是树洞?
月薄之是你这种馋嘴傻鸟?
我最大最圆最饱满?
话音未落,殿外禁制突然泛起一阵水纹般的波动,涟漪层层荡开,在虚空中激起细微的灵力震颤。
夜知闻顿时一激灵,慌忙扑到床前,一把按住铁横秋的肩膀就往锦被里塞,:“哥们,不……主人,祖宗……您就行行好,把眼睛合上好么?”
他这一通手忙脚乱,头冠翎羽跟着东摇西晃,像风中凌乱的蒲公英。
铁横秋被他这通折腾弄得哭笑不得,但一想到即将看见的人,莫名生了近乡情怯之感,既盼久别重逢,又怕物是人非。
他便配合地闭上眼睛,刻意放缓了呼吸,连带着周身灵气都尽数收敛,当真像个熟睡的病人。
夜知闻见状,这才长舒一口气,仔细掖了掖被角,转身坐到炉子旁边拨动炭火。
铁横秋闭着眼睛,听着火钳拨动炭火的声音。
忽然嗅到一缕熟悉的冷香,像是雪后初绽的梅,那气息裹挟着殿外带来的寒气,渐渐晕染在帷帐之间。
只是这气味,铁横秋就知道是谁来了。
那一股熟悉感满上心头,让他的心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他听到夜知闻的声音响起:“尊上,你回来啦,那我出去了?”
铁横秋没听见月薄之的回答,但他很快听到夜知闻放下铜钳,走出门外的声音。
铁横秋在黑暗中想象着:月薄之定然是微微颔首,那双总是含着霜雪的眼睛甚至没有多看夜知闻一眼,只是用沉默示意对方退下。
唉,这可真是月尊的风范。
铁横秋发现自己想念月薄之,明明只是睡了一觉,原本并不认为是久别重逢,如今却那么的恍惚。或许在意识深处,他早已知晓这看似短暂的“一觉”,实则隔了太多光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