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横秋骤然抬眸:你是说……
如此说来,当年云思归竟是在传神鼎内假死脱身,借千机锦重塑性命,更修成了血偃邪术。而他逃出传神鼎之后,挑了万家下手,屠尽万籁静家族,此后才遁入白光山隐匿行迹……
真是……歹毒啊!
万籁静胸中悲愤翻涌,怆然长叹一声,久久无言。然而不过片刻,他眼底波澜渐平,复归沉寂,只淡声道:“邪终不能胜正。天道昭昭,未必无情。”
说罢,他从袖中取出一截莹润如玉的灵骨:“这不正是明证吗?”
见到那截灵骨,何处觅嘴唇颤抖,难以置信:“这、这是……”
“这正是当年云思归夺走的那段你的灵骨。”万籁静语声温和,“说来,这其中也有铁师弟的一份功劳。”
“铁师弟也有功劳?”何处觅惊讶地看着铁横秋。
铁横秋要装失忆,立即摆出一脸迷茫:“我也不知道,我前阵子练功出了岔子,记忆是残缺不全的。”
万籁静也不知铁横秋是真失忆还是假失忆。
若他是假装,那多半是不愿让人知晓自己身负夺骨邪术,倒也合乎常理;若是真失了记忆,自己更不便在他茫然不知时贸然提及此事。
万籁静便含糊其辞道:“当年,铁师弟助我对付云思归,云思归投身传神鼎后,我便一直尝试能否从中提炼出你的灵骨。只因始终未有十足把握,才未曾向你提及……直至今日功成,才邀你一叙。”
何处觅嘴唇轻颤,缓缓接过那一截灵骨,刹那间泪如雨下,不能自持。
多少前尘旧事、多少悲欢离合成一幕幕涌上心头,最终却只化作唇边一丝无声的叹息。
铁横秋亦是神色动容,感慨丛生,万籁静坐在一旁,目光温和地注视着何处觅。
待到何处觅情绪稍定,万籁静才缓声开口:“如今你取回剑骨,重归剑修之路,还赶得及参加这一届的剑道大比。”
“重归剑修……参加剑道大比?”何处觅浑身一震。
万籁静微微颔首:“你因失去剑骨,少主之位始终备受质疑。此次剑道大比,正是你重振声威、震慑四方的良机。”
铁横秋倒也听说过了,何处觅失了剑骨,时常难以镇住底下人。他也亲眼看到,流觞居的掌柜当面说何处觅是失了剑骨的废人,不配当他们东家。
若他真能在此次剑道大比中一举扬名,自然无人再敢轻视,对他稳固地位大有助益。
何处觅迟疑道:“可是,大师兄不是也要参加大比吗?”
“这是自然的。”万籁静笑道,“你可别指望我会让着你。”
何处觅苦笑道:“那我是夺魁无望了。”
铁横秋却道:“纵不能夺魁,若能跻身前列,也足以令人刮目相看。”
何处觅转眼看向铁横秋:“你也是来参加剑道大比的吗?”
铁横秋颔首:“是的。”他目光不自觉掠向万籁静——在所有参赛者中,唯有这位云隐宗镇山大师兄,最令他感到棘手。
万籁静察觉到他视线,微露讶异,随即含笑说道:“士别三日,铁师弟的剑术想必精进不少。我很期待在擂台之上,与你一战。”
铁横秋闻言,心头不由一震。
遥想十年前,他还只是个在生死间挣扎的微末弟子,与万籁静之间的差距宛若云泥天堑。而如今,他竟真的能够与万籁静并肩论剑,一较高下!
思及此处,他只觉胸中激荡难平,如有风雷暗涌。
万籁静顿了顿,看向月薄之,问道:“不知铁夫人可要参加大比吗?”
月薄之淡淡道:“我体弱多病,并不善战。”
万籁静:……无语中带有几分庆幸。
何处觅得剑骨,重获至宝,便径直返回山庄,闭门不出。
月薄之与铁横秋随后也回到庄中,却已不见霁难逢与夜知闻的身影。
铁横秋蹙眉:“纪大哥当真走了?”
“他留在这儿也无甚意思,”月薄之淡淡道,“他又不会参加大比。”
铁横秋佯装不知霁难逢乃千年魔身,只道:“看他模样分明是个年轻剑修,竟也不来凑这剑道盛会的热闹?”
月薄之挑了挑唇,最后才说:“你也看过他出手的,他不修剑。”
“他出手……?我看他出手的时候,十分随意,并没有祭出本命法器,实在是难以确认。”铁横秋说道。
月薄之却摇头:“虽未见法器,但出手之间的章法气象,也能略窥一二。”
铁横秋叹气,说:“夫人的境界,我真是自叹弗如。”
月薄之闻言颇为自得。
铁横秋趁着月薄之心情好,打听道:“那他不是剑修,是什么修?”
“他么,”月薄之眼尾轻扬,“应当是……以刀入道的指修。”
“什么意思?我竟未听过。”铁横秋好奇道。
月薄之并未言语,只抬手轻弹,一片落花自他指尖倏然射出,直朝铁横秋面门而去。
那柔软花瓣携着凛冽罡风,破空之声铮然如铁,气势骇人!
飞花逼至额前刹那,却倏地一缓,轻飘飘坠下,并未伤他分毫。
铁横秋却已惊出一身冷汗。
片刻,铁横秋却明悟了:“弹指之间,落叶飞花,皆成武器……你说他是‘以刀入道的指修’,便是说他早年是刀修,后来把刀意炼化入指,人即是刀,心念所至,万物皆可为刃,再无需任何法器,都能施展杀招!”
铁横秋身为剑修,修为虽已不俗,可若手中无剑,一身实力怕是连八成也难施展。反之,若能得一把绝世神兵为助,剑威必可陡增,锋芒难挡。
正因如此,凡走刀剑之道的修士,无一不将本命法器视若性命。名动一方的大能,手中往往都有一件传颂天下的神兵。
可他万万没想到,霁难逢竟反其道而行,舍外物之利,弃神兵之倚,以指为刃、以心驭气,反而突破桎梏、步入超凡之境。
铁横秋大感震撼:霁难逢竟然是如此高手!
怪不得他可以用一指头就把古玄莫给按死!
铁横秋越发好奇当年月薄之是如何击败霁难逢的,太遗憾错过那场惊天一战了。
铁横秋回想起方才月薄之信手弹出的一击,心头一动,脱口问道:“难道……你也弃剑修指,走上了与他相似的道?”
月薄之眼尾轻扫,声音里透出几分冷峭:“你是说,我在效仿别人的道?”
“……当然不是。”铁横秋无奈道。
月薄之轻嗤一声,神情倨傲:“这弹指飞花的伎俩,有手就会,还要专修么?”
铁横秋:……得,就我没手呗。
月薄之转身走入房间里,铁横秋连忙跟上。
铁横秋装作没有恢复记忆,如往日一般殷勤周到,抬手为月薄之斟了一杯热茶。
月薄之抿了一口茶,挑眉看着铁横秋,像是在审视什么,半晌又细细问他和何处觅到底发生了什么。
铁横秋一脸老实,答得滴水不漏,只将白光山中彻底恢复记忆一事隐去,说自己只是被唤起了一些记忆碎片,就因为何处觅率先破阵,无法完全回忆起一切。
他若一口咬定全无记忆,反倒显得刻意。如今这般真假参半、虚实交错的说辞,配上他多年练就的脸不红心不跳的功底,竟真教他瞒天过海,暂且搪塞了过去。
趁着月薄之放下疑心,铁横秋立即转移他的注意力:“那个云思归真是阴魂不散!闹了半天,原来他就是血偃师。咱们就该把他的皮剥了做灯笼。只是他神出鬼没,我虽然按你的建议找了魔侍们去寻他,也不知办不办得到呢。”
月薄之却道:“那倒不难了。原来血偃就是他。那即便我们不找他,他也会来找我们麻烦的。”
铁横秋蓦地想起林间那一幕:月薄之甫一现身,血偃便遁形无踪。
他摇头:“他才不敢找你麻烦哩!”
不过转念一想,云思归的确是不敢找月薄之麻烦,但是特别爱找铁横秋麻烦啊!但凡他稍一落单,十有八九便要撞上那诡影。
铁横秋福至心灵:“你的意思是,以我为饵,引他入瓮?”
月薄之闻言,神色一冷:“我是这个意思?”
铁横秋哑然:“……”
“以你为饵,亏你想得出来。”月薄之微带愠色:只有以小虫为饵的道理,岂有拿唯一珍宝作饵的?
铁横秋心下一顿,自知失言,又触了月薄之的逆鳞。
说来也怪,他这张嘴仿佛生来就与月薄之相冲,明明满心想着讨好卖乖,可话一出口,却总能精准无比地踩中猫尾。
从前铁横秋为此是诚惶诚恐,连连告罪,恨不得跪下来,如今却不然了。
他发现自己居然有些有恃无恐了,非但不觉惶恐,反倒是直勾勾地看着月薄之。
月薄之见铁横秋一反常态的表现,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保持那个微愠模样:“你看什么?”
铁横秋露出一脸担忧的神色,温声道:“薄之,你这样走了一天,还动了真气,气血翻涌的,那蛊虫可要紧不要紧?”
月薄之一怔,好像现在才想起来蛊虫这件事。
见他神色微僵,铁横秋立即起身走近,伸手将人揽入怀中,额头轻轻贴了上去。距离陡然拉近,素来强势的月薄之竟显出几分无措,长睫微颤,一时不能推开。
铁横秋贴着他发烫的额间,低声道:“你都烧起来了……定是蛊毒又发作了。”
月薄之并未否认。
铁横秋便抬手,指尖轻缓地解开他衣襟的系带。
月薄之容他动作,任那微凉的指节贴近……贴近那片除他以外、无人得以触碰的禁域。肌肤相贴处,热意如潮翻涌,却又在那人指尖下寸寸消融。
很快,月薄之再难维持这般无声的纵容。
他猛地攥住铁横秋作乱的手,反身将人压倒在桌案边缘。
铁横秋被这突如其来的激烈搅动了神魂。
窗外日光汹涌而入,炙烤着紧贴的躯体,灼烧着每一寸被迫暴露的皮肤,将呼吸、心跳、律动都蒸腾出潮湿的热意。
夕阳熔金,泼溅在月薄之素来冷白的侧脸上,染出几分惊心动魄的暖色。
铁横秋呼吸一滞,被这难得一见的暖色彻底攫住。他猛地捧住对方的脸颊,吻了上去。
唇齿相撞间毫无章法,只有灼热的气息疯狂交缠。那是一个带着啃咬般力度的吻,滚烫、鲁莽,却瞬间烫穿了月薄之所有冰冷的防御。
他喉间溢出一声模糊的呜咽,竟连魂魄都似被撞得酥麻发颤,整个人不由自主地软下劲来。
这是第一次,他们的交锋里,月薄之先缴械投降。
率先溃败,于月薄之而言不啻奇耻大辱。
他的脸上居然罕见地露出了羞愤的神色。
铁横秋简直如吃了蜜糖一样,缓缓从桌案上坐起来,摸着月薄之的脸庞,说:“蛊毒解了就好了。”
这话却似火上浇油。月薄之愠声道:“……还未解!”
还没等铁横秋反应过来,就是一阵天旋地转,竟然是被月薄之扛在肩头里。
月薄之就这样扛着他,带着一雪前耻的气势,大步迈入内室。
就这样,月薄之带着一股狠劲,折腾了一宿。
铁横秋初时尚且纵容,渐觉疲不能支,终是意识涣散,昏昏沉沉地睡去。
月薄之俯身,替他仔细掖好被角。烛光摇曳中,只见他唇角微扬,眉目间尽是志得意满之色。
铁横秋昏昏沉沉地转醒,指尖懒懒勾起纱帐,朦胧间只见月薄之正坐在一旁执卷阅读,侧影静好,宛若画中仙。
见他醒来,月薄之眼也未抬,只淡声道:“你可真会睡。”
铁横秋:……那谁能和你比啊,缠情蛊王。
不过转念一想,昨天的事情就算翻篇了。
铁横秋不知好气还是好笑:月薄之虽然动不动就恼,却也是好哄得很啊。
他抿了抿唇,带着几分撒娇的神色,咳了咳:“喉咙涩得很。”
月薄之闻言,放下书卷,给他倒了一杯茶。
铁横秋一点儿也不跟他客气,接过热茶就喝了起来,又说道:“这早饭送来了没?”
月薄之淡淡瞥他一眼:“早饭?已是晌午时分了。”
铁横秋头也不抬:“那午饭送来了没?”
月薄之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走出了内室。
铁横秋一时摸不着头脑,只得揉着酸软的腰慢吞吞爬下床,洗漱更衣后踱向外间,才一抬眼,便彻底愣在当场!
他,居然,看见——
月薄之在摆饭!
铁横秋忙上前抢过:“夫人,你身体不好,就先坐吧!”
话音未落,自己腰间却猛地一酸,顿时僵在原地:到底是谁身体不好?
算了,不管了不管了。
就当月薄之是病人。
即便他身上没病,脑子却是不好说的。
铁横秋和月薄之一起坐下。
其实他们这样的修士早就辟谷了,只是不少修士还是无法舍弃口腹之欲。好比铁横秋就算这么一个。
正因如此,何处觅早先便特意吩咐过,一日三餐仍要按时往他们院中送来,从不间断。
铁横秋刚落座,便朝月薄之凑近几分:“你昨儿个说,云思归会找我们麻烦?他难道不怕你?”
“当面自然畏惧。”月薄之语气平淡,“可背后下绊子,他想必不会不手软。”
“譬如?”铁横秋挑眉。
月薄之眸光微冷:“他既已识破我们易容潜入,意在参加白光山大比、夺取净时莲心,必会千方百计从中作梗。净时莲心于我疗伤至关紧要……”
铁横秋心头一紧:“你身上果然带伤?”
月薄之眼尾轻扫过来,似笑非笑:“你是在怀疑我吗?”
铁横秋神色骤然一绷。
月薄之的目光如冷刃般寸寸碾过,铁横秋只觉得一股寒意自脊椎窜起,头皮阵阵发麻。
月薄之静了一瞬。
铁横秋趁势又道:“你说你身上不好,可又说得含糊。我只知你心疾未愈,伤势究竟如何,我却一概不知。日日悬心,只恨自己不是个医修。”
月薄之这才缓缓收回那冰冷的目光,垂下眼帘,低声道:“难得你肯这样关心我。”
“我怎会不关心你?”铁横秋急忙接话,“我日日心里想的可都是你!”
月薄之轻轻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铁横秋知道场面缓过来了,又站起来,靠近一些:“你要是信得过,何不把伤情具体如何,跟我说说?”
月薄之银灰色的眼眸微动,语气清冷:“我可信不过你。”
铁横秋碰了个软钉子,只得摸摸鼻子,讪讪不语。
月薄之似乎也意识到气氛被自己一句话弄得有些僵,轻咳了两声。
铁横秋会意,提起茶壶为他斟了一杯,轻轻推至他手边。
月薄之接过茶盏,默默饮了一口,半晌才低声道:“我身上确实有些暗伤未愈,但只要取得净时莲心入药,便无大碍。”
铁横秋一听,眼中顿时掠过一抹亮色,语气坚决:“既然如此,这次剑道大比的魁首,我非争不可!”
他说完却又微微皱眉,露出几分苦恼:“只是如今何处觅修为大进,剑骨失而复得,更得白光传承;万籁静更非易与之辈。这两人都是劲敌,我实在没有必胜的把握。”
月薄之淡淡道:“你这时候倒不喊他们师兄了?”
铁横秋自白光遗阵中走过一遭,往事重现,也看清了许多曾经忽略的细节——比如月薄之对他称呼别人“师兄”一事,其实颇为在意。
铁横秋呵呵一笑:“我现在可是魔尊,不是云隐宗的弟子了,当面喊喊师兄什么的,那是场面上的事情。心底里早已把他们视作劲敌!我现在心里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夺得净时莲心,为你疗伤!”
月薄之听了这话,又低头不语了。
铁横秋忙把手伸上去,搭在月薄之手背上:“我心里只有你一个!”
月薄之向来强势果决,此刻却被铁横秋一番言行搅得有些无措。
他倏地将手抽回,低咳几声,借势掩去颊边隐约泛起的薄红,只淡淡道:“你若真有这个心,不如多花些时间练好你的剑。”
“说得对!”铁横秋目光灼灼,语气斩钉截铁,“那何处觅如今闭门不出,定也是在苦修剑道。这一战,我绝不能输。”
说罢,铁横秋提起长剑,大步走向院中,挥剑而起。
白光遗阵对他而言,倒也是一次极好的机缘。
他虽未获得白光传承,但重历往事、涤荡心尘,令他的剑意更臻澄明。更因记忆复苏,忆起了梅蕊传承中的剑法精要。
铁横秋将一整套梅蕊剑法从容练毕,抬手拭去额间薄汗,抬眼时正见月薄之静坐于藤椅之中,不知已看了多久。
铁横秋耳根微热,低头笑道:“在月尊面前练这梅蕊剑法,实在是班门弄斧,还望您指点一二。”
月薄之却缓缓摇头,语气平静却笃定:“你这套剑法流畅自如,凝练处犹在我之上。我已没什么能教你的了。”
铁横秋微微一怔,却并未太过意外:他身负《插梅诀》内功,又得完整传承,对《梅蕊剑法》的领悟,确实已在月薄之之上。
铁横秋心中却并无半分骄矜之意。他剑法虽纯熟,终究只是元婴境界。
更何况,月薄之早已不再修炼梅蕊剑法,转而自创出一套更为霸烈凛冽的“血梅剑法”,成就法相境界,甚至能越级挑战合体期大能。
两人之间的差距非但没有缩小,反而愈发遥不可及。
虽然如此,铁横秋并不气馁,他反而更有战意!
剑修一道,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他本就不应该为自己的成就而自满,而是应该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铁横秋挥剑融招,渐入佳境,剑势流转间愈发圆转自如。然而,不久他便察觉,自己的进境似乎触到一层无形之障。
问题正出在手中这柄青玉剑上。
剑身沉滞异常,挥动时总觉吃力,罡风刚猛有余,却失之轻灵。梅蕊剑法讲究的是飘逸轻巧,如梅枝映雪、暗香浮动的意境;可这青玉剑势大力沉,招招刚猛,与剑意中那份灵巧精微格格不入。
这也难怪他。昔日身为资源匮乏的散修,能得这柄青玉剑已属机缘难得,又岂敢奢望为《梅蕊剑法》量身配一柄上等神兵?
从前修为未至,尚觉青玉剑趁手如意;如今梅蕊剑法渐入化境,方才惊觉剑意受制、难以尽展。
他练了大半日,已是汗如雨下,无奈收剑调息。
月薄之修为高深,自然一眼看破关窍,略作沉吟,轻声道:“我如今身上带伤,早已不用梅蕊剑法。恰有一把旧剑,闲置已久……”
铁横秋眼皮一跳,说道:“你的旧剑?是指……”
月薄之大袖一拂,一柄长剑倏然浮现于铁横秋面前。剑身环绕凛冽寒光,如雾如霜,一时竟看不清具体形貌。
然而仅凭这般气势,铁横秋已然认出,失声道:“这是……惊愁!”
惊愁剑名动天下,正是梅蕊传人月薄之的本命佩剑。
若论世间何剑最契梅蕊剑法,非惊愁莫属。
铁横秋简直目瞪口呆:“夫人的意思,该不会是想把此剑赠我吧?”
月薄之见他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只淡淡瞥来一眼,语气轻描淡写:“横竖也是闲置。”
铁横秋:……我见识浅薄,孤陋寡闻,实在没听说过出闲置是出本命剑的。
铁横秋盯着那柄惊愁剑,十分踌躇:即便月薄之不使梅蕊剑法了,但我记忆里,月薄之使血梅剑法的时候也是要用此剑的。
虽说自魔域一路行来,月薄之从未出剑,往往只是袖袍轻拂便击退来敌,但那或许只是因为对手不入流。
若真遇上强敌,他手中无剑,岂非大大不利?
月薄之见铁横秋迟疑,也大概明白铁横秋在担心:剑修没了本命剑,风险很大。
月薄之却只想说:再好的剑,也不过身外之物。你方是我的本命!
但他这张嘴实在是说不出什么好话来,只是冷冷说道:“休要推辞!你的配剑不趁手,赢不了大比,无法夺得净时莲心,受害的还是我。”
这话说得生硬,却反而最击中铁横秋的心坎。
他缓缓点头:是了,事分轻重缓急。眼下最要紧的,是夺得净时莲心,治好月薄之的暗伤。
剑道大比,非赢不可!
他不再犹豫,郑重向月薄之道:“既然如此,我便暂借尊剑一用!”
月薄之轻哼一声,语气稍缓:“这还差不多。”
看着这光芒耀眼的剑,铁横秋又皱眉:“只是,惊愁剑名动天下,我若提此剑上台,只怕……大家都会有疑心。”
“天下又有几个人知道惊愁剑真容?”月薄之反问。
铁横秋一怔,再度细看那剑——只见它通体笼罩在如霜似雪的白芒之中,剑身形貌确实难以辨清。
月薄之问:“你可知道此剑为何叫惊愁?”
“不知道。”铁横秋摇头。
“梅蕊剑法变幻莫测,讲究灵动飘逸,剑自然也以轻、柔为佳。”月薄之娓娓道来,“‘惊’是‘翩若惊鸿’之‘惊’,‘愁’是‘细雨如愁’之‘愁’。故而此剑极轻极薄,出入无痕,难觅行迹。”
说罢,他握住剑柄轻轻一振,剑身白光应声散去,露出真容——那竟是一柄极细极长的剑,形如寒针,清光流烁,似有还无。
铁横秋难掩惊叹:“世间竟有如此神兵,真不知是何等造化方能铸成……”
月薄之并未多言,只手腕轻转,惊愁剑如流光般倏然刺入铁横秋手中的青玉剑。
那青玉剑曾以月薄之心头血淬炼,与惊愁本出同源;此刻感应相通,竟毫无阻滞,任其没入。
铁横秋清晰感受到自青玉剑身传来的细微震颤——这本是他的本命剑,惊愁刺入的刹那,灵识相系,怎会不觉?
然而,铁横秋凝神定意,强压下本命剑的悸动,不容它生出半分抗拒。
二人本命剑相融之际,神识难免交缠相触。虽初时似有异物侵入般滞涩,最终却渐趋调和,竟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共鸣与和谐。
片刻之后,双剑彻底合一,化作一柄青玉般莹润、细长如柳的新剑。
铁横秋握紧手中新生的长剑,只觉如置梦中,怔怔望向月薄之:“这剑……竟真的融合了?”
月薄之眼底掠过一丝满意,颔首道:“不错。”
铁横秋却蹙起眉头:“那你今后……岂不是再无本命剑可用?”
他本来只是想暂借神剑,应付过这次大比,却没想到……
月薄之却淡然一笑:“既然已经相融,你的本命剑,不也就是我的本命剑么?”
铁横秋心口一热:“也是,无分彼此。”
他捏了捏剑柄,却道:“只是,此剑也该取一个新名了。”
月薄之仔细一想:“这倒不难,就从旧剑各取一个字,叫‘青愁’如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