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城之月by肖静宁

作者:肖静宁  录入:10-24

“二哥!”骆孤云在马背上回头,撕心裂肺地喊。却只见火光映照处,易寒倒在了血泊中。
马驮着骆孤云和萧镶月在黑暗中疾驰,耳边是呼呼的风声,身后隐约有追杀喊叫声。骆孤云不敢停留,只任马狂奔,剧痛和失血让他一阵阵眩晕。不知过了多久,马儿奔到一处山崖,畜生的本能察觉到危险,长嘶一声,两只前蹄高高跃起,身子几乎直立,止住了马步。
俩人猝不及防,被摔下马来。骆孤云拼着最后一丝清明,在坠马的瞬间紧紧抓住萧镶月,自己先落地,孩子跌在了他怀里。
“月儿......快跑......”两人一坠地,骆孤云忍着剧痛,一把推开萧镶月。
“不......我们一起逃......”小孩儿神情惶急,语气却是坚定。
追杀呼喊声越来越近,树林里隐隐出现火光。
“他们......要杀的是我,你和我在一起......有危险!月儿听话......快跑......先找个地方躲起来......想办法去寻孙大哥他们......”骆孤云艰难道。让小孩一个人在荒郊野外,也是凶多吉少,但总比跟着他转眼成为刀下鬼强。
“云哥哥......我们一起逃......”萧镶月见骆孤云摇摇晃晃,就要倒下,惊慌地想要拽起他,一使劲,骆孤云身子不稳,两人齐齐向山崖下滚去。
骆孤云悠悠转醒。
一双清澈透亮的眸子凑到面前......一张脸却像个花猫,横七竖八布满擦伤的血痕。
“云哥哥,你醒啦?”萧镶月惊喜交加的声音。
“这是哪儿?”骆孤云有点懵,脑海里还是那黑暗中的追杀,易寒在火光中倒下的身影......
“我们掉下山崖,云哥哥昏迷一夜了!这是哪里月儿也不知道。”萧镶月独自在惊恐中熬到天亮,此时见骆孤云醒来,着实欢喜。声音清脆,急急回答。
骆孤云回过点神,环顾四周。
这是一个山涧,前面有一条不算宽阔的小河。风貌与桫椤谷大不相同,周围的山不高,没有参天大树,到处都是郁郁葱葱的竹林,地面落着厚厚的干竹叶。他靠在一处长满青苔的石壁上,腿上的伤口用一块布乱七八糟地捆着,看起来已经没有流血了。
“孙大哥以前说过,青苔可以止血,我看这里有好多,就抠了些敷在伤口上。包袱落下来的时候跌散了,东西也没了,就用包袱......给云哥哥裹了伤......”萧镶月有点不好意思,脏兮兮的手递过来一个馒头,继续道:“只有一个馒头了......云哥哥饿了罢,快吃点填填肚子。”
骆孤云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小人儿,一时无言。这恐怕是他此生最绝望最无助的时刻。过去的几个月再苦再难,还有易水易寒陪在身边。而今,却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一个了。
骆孤云强自稳住心神,开始思考接下来怎么办。摸摸腰间,萧平舟的玉箫还在,长期习惯佩在腰间的一柄小刀还在。
将小刀递给萧镶月:“月儿,你还有力气么?去削一截竹子给哥哥做拐杖罢。”
“月儿力气大着呢!”小孩语气坚定。
不一会儿跑回来,递给骆孤云一根结实的竹杆。
有了拐杖,勉强能行动,得先果腹。河水不深,清澈见底,不时有鱼儿游来游去。骆孤云杵着拐杖,寻了一根长长的竹子,将头削得尖尖的,在河边找了块石头坐下。瞅准了猛地叉向水中,一尾肥美的鱼被挑起甩在岸上。萧镶月又惊又喜,雀跃着跑上去抓住大鱼。骆孤云刮了些干的竹绒取火,就在岸边
烤起鱼来。
焦香四溢的烤鱼引得饥肠辘辘的两人馋涎欲滴。骆孤云怕小孩吃得太急卡着鱼刺,只将鱼腹上没有小刺的肉细细剥了递给他。山溪里面的鱼儿肉质鲜美,细嫩多汁,两人大快朵颐,饱餐一顿。
“云哥哥,喝水。”纤细的手递过来一只盛满水的竹筒。萧镶月竟会举一反三,学会了用竹筒当杯子。
接过竹筒喝了口水,甘甜清冽。抬眼瞧着萧镶月白皙细嫩的脸上横七竖八的血痕,应是坠崖时被竹枝刮擦的。骆孤云很是痛惜,就着水给他仔细擦洗查看。幸好只是破了皮,应该不会留疤。
“云哥哥,你能帮我在这里......这里打几个孔么?月儿力气小,钻不动。”吃饱的萧镶月精力十足,又削来一根手指粗细,笔直的竹枝,递给骆孤云,比划着打孔的位置。
骆孤云不知小孩要做甚,在竹节上打好孔递给他。就见萧镶月将竹节横于唇边,双唇微启,轻轻吐气,吹出了悠扬的笛音。
笛声没有雕饰,清新自然。和着山间的鸟叫虫鸣,配着面前的淙淙溪流,在清幽的河谷里回旋,让人的心也随之平静,随之悠远......
骆孤云心想这孩子,当真是痴迷音律。落魄至此还能有此闲情雅致。阴霾的情绪也仿佛随之消散了不少。

第5回 护孤云街头沦乞儿遇歹人柳巷落风尘
俩人沿河岸,往下游蹒跚而行。骆孤云腿上伤口深可见骨,杵着拐杖,走得极慢。所幸河水清澈,鱼儿肥美,倒也暂时饿不着。
白日还好,一到夜晚河谷里寒气湿气极重,躺在地上潮湿冰冷。骆孤云担心孩子寒湿入体生病,睡觉时便让萧镶月趴在身上,自己在下面做人肉垫子,用仅有的外衣裹着他相拥而眠。可能是因为曾短暂失明的恐怖经历,萧镶月特别怕黑。暗夜里像个八爪鱼一样牢牢趴在骆孤云身上,把头埋在脖颈处,一动也不敢动。感受到他强劲有力的心跳,听着他均匀平稳的呼吸,才能安心睡去。
如此行了七八日。眼前突然开阔,淙淙溪流汇入一条宽阔的大河。河岸边有稀稀落落的村落。一打听,原来此处已是川西地界,属于宜顺县。这条河名叫青衣江。李庄地属庐陵县,在青衣江的下游,距此还有两百多里。
骆孤云暗忖,眼下身无分文,得先弄点盘缠。摸摸胸前母亲去世前留给他的玉佩,心想不若先去宜顺县城,找个当铺把玉佩换点银钱。
村落渐多。萧镶月从未出过桫椤谷,看什么都觉稀奇,问这问那。有牛在田里犁地,也要兴致勃勃地瞧上一阵。听说要去当铺,又问当铺是什么。骆孤云耐着性子回答小孩的十万个为什么,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不知不觉走到了通往县城的官道。
官道上人来人往,有挑担赶路的,有驾着毛驴送货的,萧镶月都感新奇,东张西望,只觉眼睛不够看。
一辆马车疾驰而来,小孩正在左顾右盼,没有察觉到危险临近。眼看就要撞上,骆孤云飞身近前,一把抱住他,俩人翻滚着倒在路边,堪堪避过。
骆孤云一声闷哼,大腿上尚未愈合的的伤口撕裂开来,血流如注。
“云哥哥!”萧镶月惊呼,手忙脚乱的去捂流血处。
骆孤云痛得直抽气,脸色惨白。半晌惊魂稍定,咬牙站起来,杵着拐杖,在萧镶月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往前挪。每走一步伤口都在往外渗血,一阵阵眩晕袭来,黄豆大的虚汗顺着额头往下淌。勉强支撑着到县城门口。
“云哥哥,不如你先在这里歇息一下,月儿去寻当铺罢。”萧镶月担忧地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搀着他在城门边的阴凉处坐下。
“......也好。月儿快去快回,莫迷了路。”骆孤云稍一迟疑。萧镶月虽然单纯,却很聪慧。看这县城也不大,应当不会出什么事。当下点点头。
萧镶月从包袱里取出竹筒盛着的清水,小心地递到嘴边:“云哥哥先喝点水,月儿很快就回来。”
宜顺县城不算大,因地处出川要道,倒也繁华。街道两旁茶坊、酒肆林立,还有不少张着大伞叫卖东西的小商贩。萧镶月惦记着骆孤云,顾不得看这些,一心只想快点找到当铺。
路过一个烧饼摊子,金黄喷香的大烧饼勾住了萧镶月的眼神。
嗯,这个好,给云哥哥带一个。心里想着,伸手就拿了一个烧饼,准备往兜里揣。
“一文钱。”老板道。
“......钱?”萧镶月有点懵,他从未出过桫椤谷,不知道烧饼是要用钱来换的。
“去去去,哪里来的小叫花子!没钱还想吃烧饼!”老板没好气地一把抢过小孩捏在手里的饼。一看那饼上黑黑的爪印,还能卖给谁?更是生气,咆哮着将饼又塞回给他:“今儿真是倒霉,拿着饼赶快滚,别耽搁老子做生意!”
萧镶月捏着烧饼,舍不得吃,闻了闻,放进兜里,继续寻找当铺。没走几步,街角传来的二胡声吸引了他的注意。
一个衣衫褴偻的瞎眼老头,面前摆着个破碗,拿着把破烂二胡,咿咿呀呀的拉着不怎么成调的曲。偶尔有路过的人向那破碗里扔下几个铜板。
这是......乞丐?萧镶月没见过乞丐,但是从孙太医书房的话本里读到过。咦?这样也能挣钱?心思开始活络。
刚刚在路上骆孤云给他解释什么是当铺的时候,他就在想,这块玉佩是云哥哥娘亲留下的,当了实在可惜。如果......这样便能挣到钱,就不用当玉佩了!
说干就干。萧镶月跟那瞎眼老头讨了个破碗,自己寻了个看起来行人比较多的街角,蹲在地上,从腰间掏出骆孤云帮他削的那根竹笛,呜呜吹奏起来。
哐镗!一只脏兮兮的光脚伸到面前,踹翻了破碗,一个凶巴巴的声音在头顶炸响:“哪里来的小叫花子,竟然敢抢我的地盘!”
萧镶月抬头,就见一个蓬头垢面,穿着件破破烂烂红碎花衣服,一头长发乱糟糟,像个鸟窝一样顶在头上的女孩站在面前,气势汹汹。
“你的......地盘?”萧镶月不解。乌溜溜的大眼睛无辜地瞪向那女孩。
女孩被这澄澈无邪的眸子晃得愣了一下神......这小屁孩,一看就是个软柿子,傻不啦叽的,手无缚鸡之力,应当构不成什么威胁......凭着走南闯北的江湖经验,女孩在心里迅速做出了判断。当下收起准备炸毛的嚣张气焰,一屁股坐到萧镶月身边,用肩膀蹭了蹭他:“喂,你不是本地人吧?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我叫萧镶月。大家都叫我月儿。今年十岁了。”萧镶月生平第一次给人介绍自己,很是郑重。
“我叫张见梅,十二了。我比你大,就是你老大了。”女孩自来熟,很快收了小弟。
互通了姓名,就是朋友了。萧镶月老实巴交,将如何来到这里竹筒倒豆子地说了一遍。末了还掏出贴身挂着的玉佩晃了晃,意思就是为着要当此物才来的。
张见梅大惊失色,一把捂住他晃玉佩的手,警觉地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你是傻子不成!这么值钱的东西在大街上晃什么晃?还怕贼人盯不上你?”又指着他手中的竹笛:“你会吹这个?”
“嗯”。萧镶月老实回答。
张见梅眼珠一转,心生一计:“罢了,咱们就合伙干吧。你负责吹曲,我负责收钱。挣来的二一添作五,一人一半。”
会吹曲果然有优势。张见梅往天一个人蹲街边一整日也讨不了几文钱。萧镶月这么呜呜一吹,过往的行人都注意到街边两个蓬头垢面的小孩,纷纷暗叹可怜。不到半个时辰,竟挣到十几个铜板。
萧镶月惦记着骆孤云,把自己分到的一半银钱揣到兜里,起身要走。女孩尝到甜头,惦念着明日还要一起合伙做生意,就主动跟了上来。
路过一家药铺,萧镶月跨进去,问掌柜的:“大伯,有没有治伤的药?”
“上好的金疮药,九文。“老板头也不抬,扔过
来一只膏药。
萧镶月数数身上的铜板,刚刚买了两个烧饼,兜里只剩七文钱,正为难间。女孩从胸前摸出两个铜板递给他:“给......你明日......”想说你明日再还我。
萧镶月心中没有“借”的概念,给便是给了。没等她话说完,道了声谢谢姐姐,接过铜板,甜甜一笑。女孩后面的话活生生被噎了回去,肉痛......
快两个时辰,萧镶月还没有回来,骆孤云在城门下等得心焦,正伸着脖子张望。就见他和一个女孩飞跑过来。说是女孩,因为那头乱七八糟的长发和红碎花衣服,否则还真看不出来......
“云哥哥!”萧镶月隔着老远就大喊,兴奋得小脸通红。跑到近前,一咕噜地掏出烧饼,掏出药。叽叽喳喳的把离开后的事情说了一遍。
骆孤云膛目结舌。半晌不回来......竟是去做小叫花了?
“这是我新认识的朋友,张见梅。”一口气说完了,萧镶月才想起来给骆孤云介绍。
张见梅打量着骆孤云,羞怯怯地道:“骆大哥,你们刚来这里,有歇脚的地儿么?没有的话,不如......随我去城东的破庙凑合住下?”
张见梅是湘南人氏。半年前随母亲从老家出来寻爹爹,走到此地,母亲一病不起,去了。爹爹也没有寻到,女孩就流落街头做了乞儿。白日里讨饭填饱肚子,晚上就在城东的破庙歇息。
俩孩子搀着骆孤云一瘸一拐来到破庙。
从桫椤谷出来以后,骆孤云和萧镶月都是露宿荒野,有个破庙栖身已很满足,破庙旁边有一个泉眼,还可以洗漱。
张见梅孤苦伶仃流浪了半年,得了俩伙伴,心中欢喜。虽然穿得破破烂烂,毕竟是个女孩。手脚麻利地把骆孤云脱下沾了血的衣物洗好晾晒。骆孤云正担心外衣洗了月儿晚上没被子盖。就见女孩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块破棉絮,抱来一堆干稻草。
俩人就在破庙安顿下来。
骆孤云养伤,萧镶月每日便和张见梅一起上街当小叫花。他看这女孩年龄虽小,却是个机灵老道的,泼辣又能干,江湖经验不少,就放心让萧镶月随她去了。俩小孩多的时候能讨到好几十文钱。除了日常吃食,还有余钱给他煎药疗伤。将养了七八日,骆孤云的伤势已渐好,便打算买点干粮,带着萧镶月继续上路。本想把玉佩当了,租辆马车。萧镶月却坚决不许。骆孤云想,两百多里路,走上十天半个月的也应该到了,便也作罢。
正收整东西,就见张见梅满脸惊惶,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骆大哥.....不好了!月儿被人抢走了!”
原来俩孩子这几日在街上吹曲乞讨。早就被县城里的两个小混混盯上了。有些乞儿是小孩乞讨,大人躲在暗处。小混混暗中观察了几日,发现这两个小叫花没有大人跟随,胆子便大了起来。又见萧镶月长得俊秀,定能卖个好价钱,越发心动。
俩混混口称小孩偷了东西,要带回去审问,当街就想强行将人拖走。小孩大声呼救。乞儿偷东西很常见,周围的人也不以为意,没人多管闲事。张见梅拼命反抗,拳打脚踢,狠狠咬了混混一口,才得以逃脱。萧镶月却是人小力弱,被生生拖走了。
骆孤云如五雷轰顶,又惊又怒。
缓过一口气,张见梅又道:“我拼命挣扎的时候,好像听其中一个歹人念叨了句“这娃儿长得忒好看,拖去烟花巷定能卖个好价钱。”
“烟花巷?”骆孤云倒吸一口凉气。
宜顺县城地处出川要道,往来商贾常在此歇脚。因此寻欢作乐的场所蛮多。城南有一条烟花巷,开着一二十家大大小小的青楼,里面姑娘、小倌都有,每日里红灯高悬,慢歌艳舞,男来女往搂搂抱抱,热闹非常。
骆孤云带着张见梅心急火燎地奔到烟花巷,挨家打听寻人。那么多场子,一家一家走下来已花了不少时间。骆孤云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将这条街掀个底朝天。正焦躁间,就见一家叫做怡红楼的娼馆门口,站着一个妖娆的妇人,笑得花枝乱颤,正在和隔壁家的老鸨吹嘘:“啧啧啧,十块大洋买来,转眼就卖了五百块,你说我这眼光......今儿个真是大发啦......话又说回来.....这样俊的娃儿,老娘活了半辈子,也是第一次见......还真有点舍不得......”
听及此,骆孤云也不废话,掏出腰间的小刀上前,抵住妇人的喉咙,沉声道:“说!那小孩现在何处?”
这妇人正是怡红楼的老鸨。买下萧镶月的时候问明了是无主的孩儿,才敢在这里大肆吹嘘。没想到转眼就有人寻上门来。见着抵在脖子上明晃晃的刀,吓得抖成筛糠,颤声道:“城......城西......王首富买去了!”
萧镶月落入混混手中后,直接被带到了怡红楼。老鸨见多识广,阅人无数,一见到小孩就知道这将来肯定是棵摇钱树。当即谈妥价钱,打发了那两个混混。唤来一个穿红着绿的姑娘,带着他下去梳洗换衣。
萧镶月懵懵懂懂,搞不清楚状况,心里虽然着急,又不知这是什么地方。想着张见梅一定会去报讯,云哥哥一定会来寻自己。就安安静静在花厅坐着。
围上来几个莺莺燕燕的姑娘,绕着他一阵七嘴八舌:“哟,这小模样,生得真是好看呀!瞧这眼睛,水汪汪的,比姑娘还勾人......这脸蛋......啧啧......”说着,就有女人伸手,在他白嫩的小脸上捏捏摸摸。萧镶月不知所措,脸涨得通红,左闪右避,浓浓的脂粉味呛得他大大的打了个喷嚏。
一个面皮白净的男人从门口经过,姑娘扬声道:“玉倌,快来瞧瞧这孩儿!过两年,你这头牌的位子怕是保不住喽!”那白净男子探头瞥了一眼,冷哼一声:“嗤......毛都没长齐!”甩袖而去。
姑娘们一阵哄笑。
正喧闹间,一个穿着锦缎长衫,肥头大耳,约莫五十来岁的男人跨进了门。老鸨赶紧迎上去,涂满脂粉的脸上笑出无数褶皱:“哟,王老板!今儿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王老板家中经营着十几口盐井,还有上百匹牲口的马队,帮南来北往的商贩运送货物,是宜顺县城的首富。有钱人品味自是不俗,一般的庸脂俗粉是看不上眼的,也就是掐那最嫩最鲜的雏儿开个苞还有点兴趣。今儿也是好久都不得劲了,过来瞧瞧有点什么新鲜货色。
王老板一进门,就注意到了脂粉堆里的萧镶月。走上前仔细一瞧,竟被小孩那俊秀绝俗的面庞勾走了魂。王老板是风月场中老手,美人见得多了......这模样,虽说还稚嫩,要是再长大点,那还不得倾国倾城......
老鸨惯会察言观色。见那王老板快要流哈喇子的嘴脸,心里了然:“这孩子,可是我花了五......五十块大洋买来的!调教个两三年,到时呀,这怡红楼的门槛怕是都要被人踏破喽!”
“五百块大洋。人我带走。“王老板开价。老鸨被这天上掉下的馅饼砸中,笑得合不拢嘴,收了银票,欢天喜地把人送出了门。
骆孤云和张见梅急急奔到城西王首富宅邸。大户人家自不同寻常百姓,朱漆大门前有家丁把守,四周高墙环绕,墙内院落重重叠叠,隐约可见亭台楼阁,池馆水廊。骆孤云皱眉,瞧这情形,硬闯是肯定不行,万一打草惊了蛇,把人藏起来或转移走就更难找寻。骆孤云向来有勇有谋,能屈能伸,不是那莽撞之人,如今虎落平阳,又事关月儿安危,更是步步小心谨慎。略一思忖,不如先报官去,若官府不管,等天黑以后再悄悄潜入府邸寻人。

县署衙门坐落于城南的一条青石板街上。
骆孤云与张见梅来到县署门口,已是傍晚时分。时下军阀混战,政府力量薄弱,这县衙也就两三间青砖瓦房,仅有的几个机构均挤在一起办公。
看门的老头半死不活,瞥了俩人一眼,说现在是休沐时间,要告状的话写好状子明儿再来。骆孤云称有紧要案情禀告长官,老头又说县长外出办事不在衙内。正着急上火间,就见一个穿着藏青色
洋布长衫,梳着分头的中年男子匆匆往县府大门而来。
“县长好。”老头立刻打起了精神。
“爹!”张见梅惊叫出声。
来人正是宜顺县县长张庭运。也是张见梅苦苦找寻了大半年的亲爹。张庭运也是湘南人氏。从小便和张见梅的母亲付氏订了娃娃亲,十六岁上就正式拜了堂。张庭运家境贫寒,天资聪慧,在伯父的资助下读过几年新式学堂,考上了锦城的师范学校,是个思想解放的进步青年。毕业后留在省城做了督办秘书。督办十分欣赏他的才干,便要将女儿嫁与他。本来老家有个原配也不影响娶妻,但督办不肯委屈了自家女儿,硬要他休妻再娶。张庭运一番权衡,自是前程重要。便打发了付氏一笔银钱,在族中长辈的主持下正式和离。女儿是张家的,本想带走,付氏坚决不肯,便也作罢。张庭运娶了督办小姐后就外放做了官,辗转川西几个地方。上任宜顺县长也才月余。
孤儿寡母免不了受人欺负。同宗兄弟觊觎付氏手中的银钱,使计骗光了钱,还诬陷她与别人通奸。付氏没有读过书,认定既然拜过堂,就是一辈子的夫君。老家呆不下去了,便带着女儿千里寻夫。仿佛听说张庭运在川西一带做官,就千辛万苦找了来。
张庭运思想进步,读书的时候也是个热血青年。满腔热情要将一身所学报效国家。在官场混了几年,才明白世道的黑暗。中央政府无能,军阀割据,贪腐横行。没有靠山,没有手腕,想做点事情那是千难万难。来宜顺月余,处处受到当地土豪、军匪、地痞的掣肘。赋税收不上来,县府穷得叮当响,多养几个差役都困难,县长当得实在憋屈。当初抛弃张见梅母女,亦是不得已,心怀愧疚。如今见着女儿,又听说付氏已死,也是唏嘘。
光天化日强抢良民。张县长正想寻个由头,抓当地富户的把柄,整治一番,早日解决赋税问题。当即带着警察所仅有的五六个差役,同骆孤云一行,往王府奔去。
萧镶月突然被带到另一个陌生地方,心中更是惶急。看这深宅大院,房子一重接一重,担心云哥哥来了找不到自己,也不言语,拿出竹笛使劲吹,就盼骆孤云能循声寻人。吹了半晌,天色已黑,人也累了,没了力气,就靠在罗汉床边打盹。王老板灯下仔细端详小孩,越看越爱。心想人已弄回家,不是那一锤子的买卖。现在吃是嫩了点,随随便便玩坏了可惜。吃不得先摸摸过过瘾也成。就把小孩按在怀里,嘴里心肝宝贝地叫着,手往衣服里面伸去。萧镶月迷迷瞪瞪,扭动着身子推拒。
王府的家丁见县长大人带着差役气势汹汹上门。不知发生何事,慌慌张张去给老爷报讯。骆孤云要的就是他乖乖带路。一行人穿过两处四方天井,走过长长琉璃回廊,在一扇朱漆描花的卧室门前停下。
骆孤云不等家丁出声,一脚踹开门,就见满脸淫笑的男人搂着萧镶月,手正往衣服里伸。气得七窍生烟,抢身向前,左臂抱过小孩,右手一拳狠狠打在王老板鼻梁上。
萧镶月惊喜地喊了声:“云哥哥!”扑到他怀里。却是嚎啕大哭起来。
落入歹人之手,他一直都没有掉过眼泪。此刻见了骆孤云,只觉万般委屈、恐惧一起涌上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鼻涕把胸前的衣服浸湿了一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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