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九华派弟子不敢轻敌。
在数人围攻之下,内伤在身的向天逐渐体力难支,一个不慎后背中了一剑。
向天踉跄几步跌跪下来,两柄金刀插入雪地支撑着身体,咳出几口鲜血,剑伤渗出的血很快染红了后背的衣裳。
他双手抓紧刀柄,想要站起身,但又无力跌了回去。
手脚都在发抖,已经没有了力气。
喊杀声越逼越近,剑影从头顶斩落而下。
向天喘着粗气,即便满心不甘,但也只能闭眼等死。
妈的,凌千锋要是跑不掉,他就白死了!
“叮!”昏暗里铁器相撞爆出火花,紧接着便是一声惨叫。
向天愕然抬头,只见眼前一地热血泼洒,举剑要杀他的人已倒在血泊里。
暮色苍茫,山风传送来一阵清越幽渺的铃铛声。
向天几乎要喜极而泣:是教主!教主来了!
其他九华派弟子还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就一个个倒了下去,都是身首分离死状惨烈。
在夜幕之下,段无洛的丝线更难察觉。
因此他们多数人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漫天繁星闪烁,红衣银发的男人从晦暗中显出身形,脚踝上的铃铛随着他的步伐而叮叮作响。
他们发现段无洛时,人已死得差不多了。
“教主…教主饶命啊!别、别杀我…”
剩下的最后一个人吓得尿了裤子,惊慌恐惧地跪下连连磕头求饶。
向天鄙夷地看着他,刚才叫嚣着要抓住他和凌千锋的时候,不是挺嚣张的?呵!贪生怕死的伪君子!
段无洛看都懒得看他,丝线尾端缀着的小银球直接击穿他的头盖骨。
早已见惯教主手段狠辣的向天,瞧见这一幕也毫无波澜,心里只有劫后余生的欣喜。
段无洛冷眸盯住向天:“他人呢?”
向天忙道:“凌护法咳咳…凌护法先带公子离开了。”
段无洛找到凌千锋二人后,已是深夜。
几人暂时在附近的村庄借宿。
刚一落脚,段无洛便抱着慕风衍进屋,他身上的伤要尽快处理。
在进山之前,慕风衍给每个人都准备了疗伤的药物,凌千锋和向天还带有,都率先拿出来给段无洛治疗慕风衍。
“都出去。”
两名护法依言退离房间。
段无洛轻手解开慕风衍身上染血的衣裳。
橘黄色烛光映照着他苍白的脸庞,肩膀上被一处血肉模糊的伤口贯穿,鲜血凝固成暗红色,看起来分外狰狞。
慕风衍双臂也遍布多处伤口,腿上也有,一看就知道是自己划的。
李隐尧尖利嘲讽的话语嗡嗡回荡在耳边。
吵得他脑袋阵阵刺痛,喉咙口仿佛有血腥气翻涌。
段无洛拧干放置在热水中的巾布,轻轻擦拭伤口边的血迹。
他动作轻得好像怕碰碎了眼前的人,身子无意识颤抖,但手臂却维持得很平稳。
待包扎完慕风衍身上的伤,段无洛的冷汗已浸湿内衫,比打了一场架还要虚脱。
从床边起身时,微微踉跄了一下,险些稳不住身形。
段无洛捂住一直抽痛不止的心口。
为何他会如此恐惧?
从看见他倒下那一刻开始便在恐惧。
屋外,凌千锋也帮向天处理好了背后的剑伤。
向天朝亮着灯的屋子看去,忍不住道:
“教主他蛊毒未解,真的能照顾好萧公子?”
经过此事,向天对慕风衍已经不止肃然起敬这么简单了。
想到教主蛊毒未除,他就很不放心。
装着雪霜花的盒子还放在桌上,凌千锋过去拿起,敲门走进屋内。
向天见状,也挣扎着起身跟了过去。
床上的慕风衍还未醒来,血迹斑斑的衣服已经换下,身上盖着被子。
两人往床上瞧了一眼,伤口应该都处理包扎了。
凌千锋道:“教主,你身上蛊毒未解…先服下雪霜花解毒吧,如若不然教主你情绪失控,又伤到慕公子怎么办?”
向天不住点头,萧公子现在伤势严重,也不知昏迷到何时,教主如果不知轻重,萧公子可真是要嗝屁了!
段无洛沉默着,把木盒拿过来。
盒中的花儿依旧鲜艳,洁白花瓣上沾染的鲜血已呈暗红之色。
见段无洛盯着花没动,凌千锋道:
“教主,您对慕公子的在意,绝对比您自己想象的要深,此花是慕公子费尽心血替您取来的。您今日肯赶来救慕公子,心里怕也是牵挂他的吧?即便您中了蛊,您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心不是吗?您难道就不想解了蛊,想起有关慕公子的一切吗?”
段无洛拿起那株雪霜花,声音沙哑道:
“费尽心血?呵…他确实是费尽心血。”
他深深看着床上安静的慕风衍,阖目把雪霜花服下。
过了片刻,段无洛忽觉腹痛如绞,俯身呕出了一滩血。
那血呈暗红色,还蠕动着一只墨绿色的虫。
向天当即喜道:“这就是那什么劳什子蛊虫吧?教主把它吐了出来,是不是就没事儿了?”
他看那蛊虫就觉得来气,直接一刀劈下去把它剁成了两截。
“教主…”凌千锋惊喊,神色紧张担忧。
段无洛半跪在地,脸色苍白如纸,无数纷繁画面潮水般涌入脑海,冲击得他脑袋针扎般刺痛。
那些记忆的主人公,全部都是一个人。
“师父…”
段无洛无意识喃喃,他怎么能忘了他!
明明发誓要保护好他,结果却…
他呼吸急促如破败的风箱,踉跄扑到床榻边,手紧紧攥着床沿,苍白手背上青筋暴起,却不敢伸过去触碰近在咫尺的人。
师父…洛儿对不起你…
他体内的蛊虫,就是高高筑起的堤坝,最大程度拦截堵塞住了他的情绪。
但堤坝筑得再高再牢,也不可能完全锁住所有的洪水。
而今蛊毒被吐出,堤坝轰然倒塌,被压制住的情感便如山洪倾泻,冲毁淹没一切。
段无洛心口剧烈抽疼,惨白的脸庞,嘴唇紫白紫白,每一次呼吸,都好像有把锋利的刀子在他心上狠狠划过。
这便是子衿给他下蛊的最终目的。
只不过他没能顺利按照计划的那样,把慕风衍给弄死而已。
他要的是杀人诛心。
杀的是慕风衍这个人,诛的是段无洛的心。
凌千锋两人看到段无洛此刻惨白的脸色,都慌了一慌。
“教主?您可是心疾发作了?”
好在慕风衍事先早有叮嘱,也把治疗心疾的药提前给了凌千锋他们,于是马上找了出来。
他们一人去搀扶段无洛,一人快速倒出药丸,递给他服用。
凌千锋还担心他会像往常一样,拒绝服药,但段无洛出乎意料地全都吞了下去。
他嘴里都是腥甜的血腥味,那药刚咽下,就随着殷红的血呕了出来。
段无洛抓过药瓶,又倒了几粒吞下。
心脏剧痛蔓延全身,他挺直的背脊都仿佛被痛苦压弯,微微佝偻着。
可他全程却一点声音都没发出,好像是怕吵到床上昏迷的慕风衍一样,只有压抑而急促的呼吸声。
凌千锋和向天看到他这样,眼眶都一阵酸涩,可又不知如何是好。
教主还受着内伤,他们生怕教主会扛不住昏过去。
凌千锋倒了杯热水过来,心疼又小声地道:
“教主…要不要喝点水…”
向天也慌了:“怎么、怎么给教主解蛊了反而更严重?”
这蛊还不如不解呢!
教主现在的模样简直就像被生生掏了心脏一般!
向天从前甚少见到段无洛心疾发作的样子,甚至最近才知道他有心疾的。
以前段无洛脸色苍白病态,向天总以为他是久居地宫才会如此。
所以现在面对这种情况,他比凌千锋还要慌。
“喂!姓凌的,你想想法子啊!教主会不会疼死?”
凌千锋瞪了他一眼:“闭上你的乌鸦嘴!”
两人怕惊扰到段无洛,话都是压低了嗓音说的,几乎只看得出唇语,低得近乎无声。
段无洛唇瓣微动:“师…”
“师父…”段无洛猛地站起身,踉跄而狼狈地扑向床榻,心脏的疼痛让他直喘气,眼睛却已经被狂喜点亮。
此刻恰好醒过来的慕风衍,犹如将他从无尽苦海里救赎出来的支柱,让他瞬间有了依靠。
慕风衍眉头微皱,吃力抬起手,冰凉的指腹轻轻抹去他眼角滚下的热泪。
“小洛儿,你脸色怎么那么差?咳咳…是不是心疾发作了?”
段无洛握住他的手,脸庞依恋地贴紧。
他眸中含泪,摇着头朝他笑道:“没有…师父,我没事。”
凌千锋和向天识趣地退了出去,让他们师徒俩安静相处。
慕风衍目露心疼,也没拆穿他蹩脚的谎言。
他拍了一下床榻:“天都黑了,快上床睡觉吧。”
他没问段无洛雪霜花的事,因为瞧见他的神态,就知道他的蛊毒肯定已经解了。
段无洛没有动,垂眸轻吻着慕风衍的指尖,柔声道:
“师父睡吧,洛儿不困。”
他不敢靠近慕风衍,他手臂腿上都有伤,连握着他的手之时,段无洛都小心翼翼的,害怕弄伤了他。
因此宁愿在床边守着,也不愿上去同他一道躺下。
慕风衍看出他的顾忌,神色故意委屈了下来。
“我好久都没有跟小洛儿待在一起了,你真的不上来陪我吗?”
段无洛哪里能抵抗得了这样的慕风衍,当下便丢盔弃甲,依言上了床。
“小洛儿,想要抱抱~”
慕风衍活了两辈子,本身性格成熟稳重,又自持为人师的身份,一向都是他宠溺段无洛,极少会跟自己徒弟撒娇。
现在听见慕风衍这句话,段无洛一颗心都软化了,哪里还觉得疼?
段无洛温柔小心地吻了吻他脸颊,眸子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他。
“师父你身上有伤,贴得太近会疼的。”
“你这段时间欠了我太多拥抱,以后我要你加倍补偿回来。”
“好,以后每天每时每刻都抱师父。”段无洛微笑,笑着笑着眼眶泛了红,哑声道,“师父以后也不能再如今日般犯傻了,洛儿想要师父好好的…”
说到最后,他喉咙一哽,垂头贴近他。
“洛儿好好的,我才会好好的呀。”慕风衍笑着在他耳边低语,“小洛儿,你有没有想过,你吃下了雪霜花,便是与我血脉相融了,我们将会联系得更加紧密。”
他声音细弱温柔,恍若情人美好梦境里最甜蜜的呢喃。
段无洛心中温暖又悸动,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不让他自责有负担,但这番话却正正击中他。
“师父…”段无洛喃喃,满目柔软依恋。
“小洛儿不要难过了,嗯?”
段无洛乖乖点头。
“心口还疼吗?”
“疼…”段无洛眼尾嫣红,泪意未干,嘴角弯起笑,“但又暖暖的。”
慕风衍安抚地亲了亲他:“吃药了吗?”
“嗯,吃了。”
“你还受了内伤是不是?”慕风衍关切道。
他手掌被绷带裹着,没办法替他把脉,但从他说话的气音和面色上能看出来。
“不碍事,我能治好的。师父也是伤员,就不要总是操心我了。”段无洛轻抚他脸颊,“洛儿可以照顾好自己。”
慕风衍微笑:“我们都是伤员,所以互相督促,互相照顾吧。”
段无洛忍俊不禁:“还能这样?”
“嗯哼?怎么不能…咳咳…”
段无洛神色一紧,忙轻抚他后背。
“师父,快休息吧,不要说话了。”
“那我们一起睡…你不许擅自下床。”
“好。”
夜里,慕风衍发了烧。
那生长着雪霜花的山洞寒冷刺骨,他当时又流了那么多血,虚弱受寒到夜晚时便出现了高热。
慕风衍烧得迷迷糊糊,感觉浑身都被架在烈火里烤灼一般。
过高的热度让脑袋昏沉刺痛,连呼吸都是滚烫的。
他能隐约听见段无洛担忧焦急的声音,想安慰安慰他,可却连睁开眼的力气都没有。
“慕风衍…”仿佛有谁在叫他。
倏忽间,身上痛苦消失远去,身体也感觉变得轻飘飘的。
“慕风衍。”这次那道声音离得更近了,他下意识睁开眼。
却惊愕地发现自己漂浮在半空中,下方是床榻上的自己和段无洛。
段无洛满脸焦急,急匆匆出门去叫人准备退烧的东西。
他还没来得及喊洛儿,一阵天旋地转,再睁开眼时,已处在另外一个陌生的空间。
空旷的房间,四周墙面上是高得几乎看不见尽头的书架,其上摆满了书籍。
慕风衍从未见过如此多的书,多到他一时被震撼住,忘了其他。
他看见书架前的旋转扶梯上,优雅走下来一个男人。
穿着奇异的黑色服装,头发剪得很短,他修长白皙的手中拿着一本书。
“是你把我唤到此处的?这是什么地方?”慕风衍警惕道,心中隐隐不安。
男人一笑:“这里是万界图书馆,我是此处的管理员。这里每一本书,都是一个自成体系的世界。你生活的世界呢,就在这本书中。”
他修指轻点自己手中的书籍,“你之前已经知道了,不是吗?”
慕风衍震惊地看着周围数都数不尽的书,又看向他握在手里那本,纵然他早已知晓自己生活的世界其实是一本书,可因为那里熟悉鲜活,他总是忘却了这一点。
“你为何要把我带到这儿?”
男人来到他面前,说道:“因为你的时间已经到了。是我给了你一次重生的机会,让你回到书本之中,但期限是一年。”
“怎么会…”慕风衍不可置信。
“哦,我抹去了你一部分记忆,你自己看吧。”男人把手里的书翻开,递到他面前,“嗯…从你十年前死之时开始看。”
书页上浮现出的并不是文字,而是一个个清晰鲜活的画面。
随着每一个画面出现翻过,慕风衍从一开始错愕震惊,到最后泪流满面。
被尘封已久的压抑悲伤,此刻悉数泛涌而上,将他淹没。
他全都想起来了…
为什么他死后又忽然重生到萧云离身上,因为是他恳求眼前这个人,让他回去陪一陪洛儿的。
哪怕…只有一年期限。
“你当初死了以后,灵魂从未离开过段无洛身边,陪了他整整十年。因为你自我意识觉醒,知道自己是书里的角色,才让这本书变成浮生万界中的一个,毕竟世上书籍千千万,也不可能每本书都会诞生一个小世界。所以作为给你的奖励,我让你重生成萧云离,圆满你想陪伴你徒弟的愿望。”
“如今一年期限已到,你也该离开了。”
慕风衍泪意朦胧的眼愤怒地瞪着他:
“那你为何又让我忘掉这些?忘掉这段十年的记忆?”
若不是他重生后,只记得小洛儿为骗金蚕蛊而接近他这个误会,最开始他也不会只想远离他,此生再无往来。
如果他知道自己只有一年的时间,定然不舍得浪费一时半刻。
一年…一年太短暂了。
男人轻笑,优雅中透出些许恶劣。
“未知的故事才有趣,你们一重逢就恩恩爱爱,那还有什么看头?剧情不够跌宕精彩的书籍,都被我扔到角落积灰了。”
慕风衍垂眸,泪水滚落到手中的书籍上,手指颤抖地抚着画面中伤心欲绝的少年。
十年前。
他死了以后,意识再度恢复清醒,看到的就是段无洛抱着他的尸身,跌跌撞撞走在大雨滂沱的黑夜中。
金蚕蛊栖于宿主心头血液之中,只要剖出心头血,便可将它取出来。
段无洛以为可以用金蚕蛊救回他,就把体内自己给他的金蚕蛊取了出来,哺喂到他口中。
那晚风雨晦暗,狭小的山洞里火堆将灭未灭。
满身泥泞的少年胸口被殷红的鲜血染红,他小心翼翼地把金色蛊虫喂入他口中,眼里闪烁着破碎而乞求的希冀。
“师父…师父,没事了,你一定会好起来的,你一定会醒过来的…”
段无洛喃喃,他湿透的乱发披散,脸庞惨白如纸。蜷缩起身子紧紧抱着慕风衍僵硬的躯体,依恋地依偎着他。
已成了灵魂之体的慕风衍看着这一切,他早已死去,可心却仍旧会难受。
当时他不知一切都是误会,自嘲道:“你都已经得到了一直想要的金蚕蛊,又为何要如此?金蚕蛊救不回死去的躯体。”
但段无洛听不见,也看不见他。
他本想就此离开,可又挪不动脚步,终是坐到段无洛身边。
雨幕渐停,朝阳初升。
也映亮了少年一头散乱的白发。
慕风衍怔然望着他的发,忽然眼眶酸涩。
他伸出手,指尖却穿过段无洛的身体,什么也抓不住。
段无洛始终一动不动地抱着他的尸身,目不转睛地等待着。
从天黑等到天亮,暮色又要降临。
怀里的人始终不见醒来,他越发地焦躁恐慌。
“师父、师父…为什么、为什么还是不醒…”
慕风衍看着自己的尸身,面庞青白,冰冷僵硬,已经显现出了尸斑。
大罗神仙也救不了。
就在段无洛绝望无措的时候,凌千锋寻了过来。
“少主?”凌千锋一时不敢确定,眼前狼狈的白发少年是段无洛。
段无洛却像没看见他一样,嘴里只喃喃唤着“师父”。
凌千锋辨认相貌,确定是段无洛,也认出了他紧紧抱着的人是卜思谷谷主的尸身。
他就是得知卜思谷出事,才赶了过来。
没想到还是来晚了,卜思谷已成了一片废墟。他只好在附近寻找段无洛,希望能发现什么线索。
可没想到,他找到了少主,却变成了这般…
凌千锋心情震惊而复杂。
“少主…那些门派还在寻找你的下落,我先带你离开吧。”
段无洛茫然抬头:“我要救我师父,对…带师父下山,去医馆…”
凌千锋看了看已全无生气的尸体,低声道:
“少主,慕谷主他…已过世了,寻个地方,让他入土为安吧。”
而在此时,莫苍风也寻了过来。
得知慕风衍已死,莫苍风一时不能接受,不住自责自己来得太晚。
但更让他气愤的是,段无洛却执意要把慕风衍的尸身带走,嘴里还一直念叨着他没死。
莫苍风只觉得他疯了,哪里容忍得了他如此折腾好友的遗体,不让他入土为安?
莫苍风见他疯魔执拗,怎么都不肯把遗体下葬,他干脆直接出手抢夺。
凌千锋见状当即出手护主,不过莫苍风带了一批手下,他被那些人给缠住了脱不开身。
而段无洛莫说此时武功不如莫苍风,昨夜他受了伤,又取蛊救慕风衍,身体很是虚弱,三两下就让莫苍风把遗体抢了过去。
已成灵魂之体的慕风衍站在一旁,只能看着唯一的好友和徒弟为了争夺他的遗体而大打出手,他们察觉不到他,他也没有办法阻拦。
经过一夜,慕风衍对段无洛的心情有点复杂。
谈不上原谅,只是觉得讽刺。
近三年的相处,或许他对自己也有了那么点感情吧。
所以才在他死后,他会那么伤心。
但他已经死了,一切都不可能再重来。
“师父…”
段无洛咳着血,从泥泞的水洼里爬起来,衣裳头发上都是泥水,混着身上已干涸的血迹,狼狈得连街上的乞丐都不如。
“把师父…还给我…我要带他去治伤…他没死!他只是昏迷过去了…”
“少主!”凌千锋急怒之下,破了莫苍风那些手下的封锁,奔至段无洛身边将他扶住。
“莫苍风!你不要欺人太甚!”凌千锋冷眸如刀,寒意凛冽。
莫苍风冷冷道:“如果不是因为你,阿衍也不会死!段无洛,看在你是阿衍徒弟的份上,我不杀你,你们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以后别再靠近卜思谷一步!”
言罢,莫苍风抱着慕风衍径直离开。
“师父、师父!”段无洛惊慌大喊,拼命推开凌千锋的搀扶追上去,但没走两步又狼狈地摔在了地上。
“师父!”段无洛只能眼睁睁看着慕风衍被带走,他犹如被生生挖去了心脏,发出凄厉绝望的哀嚎。
凌千锋有点不忍心地偏过脸。
他跟段无洛接触许多次,觉得他是个没有感情波动的孩子,在玄冥教时无论是被教主冷眼责骂,还是被他打得遍体鳞伤,他的双眼永远都是冷漠平静的。
仿佛毫无波澜的死水。
后来玄冥教出事,他在护送少主下山的时候失散。
凌千锋一度以为他死了,直到前几个月才打探到他在卜思谷,还拜了谷主慕风衍为师。
慕风衍站在段无洛的面前,最后深深看了他一眼,便转身离去。
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再不相干了。
只是他走出了一段距离,就好像有股无形的力量困住了他,让他不能再前进一步。
段无洛心力交瘁,很快支撑不住昏迷了过去。
凌千锋赶紧带他离开。
而慕风衍也不受控制地跟随着他们飘走。
他这才明白,那股无形的力量,似乎把他困在了段无洛身边。
他根本没办法离他太远。
慕风衍尝试了很多次,都是一样。
他不禁感到嘲讽和荒谬。
当他决定放手,成全段无洛和李隐尧时,老天爷却不肯让他离开?
将他困在段无洛身边,没有一个人能感知到他,又有何意义呢?
慕风衍更加没想到,这一困便是十年。
段无洛这一昏迷便是好几日。
“师父…师父!”他满头冷汗地惊醒。
一直被他紧攥在手里的铃铛,跌落到坐在床边的慕风衍身旁。
段无洛慌忙挣扎着爬过去捡。
阳光从窗棂洒入,照得慕风衍灵体虚幻透明。
他垂眸看着贴在自己怀里的段无洛,就好像从前在卜思谷时,他总是粘过来跟自己撒娇一般。
慕风衍伸出手,透明的掌心接不住段无洛眼中滚下的泪水。
他的心却沉甸甸的。
段无洛捧着那对金铃,像是捧着仅剩的珍宝,将它小心贴身存放,随后便不顾虚弱的病体下床往外走去。
他鞋都顾不上穿,白净的脚上伤痕遍布,还未愈合。
慕风衍被某股力量牵制着,不远不近跟在他身后,看着他跌跌撞撞跨出屋院,来到热闹的集市。
披散着一头白发的少年,仿佛幽魂一般出现,双脚伤痕累累,走一步便留下一个带血的脚印。
街上的行人都投去诧异好奇的目光。
有的还围在附近低声议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