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年?前的彭黑虎,还是那个刚从?边军退役、满怀赤诚的彭铁柱。他最痛恨的,便?是那些倚仗权势、盘剥乡里的胥吏,和那些纵兵行?凶、强征豪夺的兵痞。
许是祸未及己身,他仍想着,从?北疆归乡后,好好孝顺爹娘,给妹妹置办份嫁妆,再娶一个媳妇,一家人好好过日子。
然而,待他回到家后,父母被恶霸夺走了生计,被逼得用血书上?状至衙门。可官商勾结,县老爷看上?了他们家中才?十五岁的妹妹,只稍微动一下手指,便?有人将她强掳到县老爷的府中。
他的妹妹性子烈,抵死不从?,被逼得投井自尽。他的爹娘伸冤不成,被那县老爷随便?安了一个由头,便?将人关入牢狱中,活活饿死。
即便?后来?的彭黑虎击鼓鸣冤,状纸递了无数,却石沉大海。
官商勾结,官官相护,最终官逼民反!
这些事情,是上?一世景谡剿抚黑虎寨后,从?市井之中听到的流言。
彭黑虎,原也是一个苦命人。若说初始时劫掠贪官、对抗污吏,或许还能说尚存一丝血性。
可后来?的黑虎寨已经是剑走偏锋,他们开始打家劫舍、掳掠商旅、欺压勒索无辜之人。他们反抗了不公的世道,可最终又造成了新的不公。
此时,邓桐走了过来?,禀报道:“公子,寨中剩一百零三号人,已全部缴械投降。”
景谡收剑入鞘,吩咐道:“邓桐,将这些人分?开看管,伤者?予以?救治;另外,清点寨中钱粮物资,登记造册;还有……”
话音未落,一道身影猛地窜出?,正是那悲愤交加的二当家。他夺过那把淬毒的短匕,双眼赤红,不顾一切地扑向景谡,嘶吼道:“狗贼!还我大哥命来?!”
邓桐和近卫反应极快,立刻拔剑上?前阻拦。
“陆文方!”景谡忽然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话音落地,二当家的动作骤然僵住,刺出?的短刃停在半空,难以?置信地望向景谡。
景谡继续道:“原荥阳人士,积善堂苏老爷家的账房先生,我说得可对?”
二当家,也就是陆文方,如遭雷击,浑身剧震,握刀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这个名?字,这个身份,他已埋藏多年?,连山寨里都鲜有人知。
“你……你如何得知……”他声音干涩,不可置信。
景谡没回应这个问题,他继续道:“几年?前,苏家被诬陷勾结叛军,满门抄没。你因不愿做假证构陷东家,被衙役打断右手,扔进大牢,苏府家产尽数被贪官侵吞。后来?,你越狱逃出?,才?被迫落草,我说得可对?”
陆文方踉跄一步,短刃“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你……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这些事,他鲜少与旁人说过。
景谡自然不能说,这些往事,这是陆文方亲口告诉他的。
这是上?一世,景家军剿抚黑虎寨后,二当家陆文方也成了俘虏,后来?便?加入了义军。因他是曾是账房先生,心思缜密,又熟知钱粮运作,也算是帮了景谡不少。
景谡并未解释太多,只道:“我们是义军,不是朝廷中人。”
说着,他看向血泊中的彭黑虎,“彭黑虎的死,并非全然败于我手,今日之局,于他而言,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你强词夺理!”陆文方怒声道,彭黑虎对他情深义重,他定要替他报仇雪恨。
“你我之间,确有手下弟兄的血债,但真正的元凶是这腐朽的王朝,是那群贪赃枉法、草菅人命的贪官污吏,我们只有一个共同的敌人。”景谡说罢,便?不再多言,旋即吩咐邓桐将这些俘虏安置好。
陆文方还想上?前追问,却被人绑住了手。
此时,月上?中天,黑虎山上?火把冲天。
成功剿抚黑虎寨后,景谡便?急忙下山。邓桐紧随其后,他心中疑虑颇深,最终还是问道:“公子,你怎么知道那人的身世的?”
景谡笑?了笑?,“有人告诉我的。”
“谁?”
景谡并没有直接告诉他,只是忽然停了下来?,郑重地看着他,“邓桐。”
“在!”邓桐连忙挺直了腰板。
景谡道:“黑虎寨已经攻克,你立刻去中军大帐,向叔父详细禀报此事。”
“是!”邓桐回道,可看着景谡加快步伐往山下走时,他不解地问道:“公子,你去哪?”
往常这个时候,都是景谡第?一时间向景巡将军禀报情况的,今日怎么急匆匆的?
然而,景谡脚步都不带停一下,很快便?消失了踪影。
营帐内。
段令闻半倚在榻上?,闭目养神着,忽而手中的书掉了下来?,他猛然睁开了眼睛。
下意识地,他抬眸看向帐外的方向。
还没回来?……
捡起书后,他的心头却怎么也安定不下来?,索性便?起身,掀帘走出?帐外。
夜凉如水,山谷中隐约传来?风声呜咽。
他抬头望向黑虎山的方向,只见远处山巅隐约有火光跃动,却看不清具体情形。他就这样伫立良久,仍是未见到一道归来?的身影,他才?转身回到帐内。
他刚走到矮几旁,尚未坐下,身后便?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闻声,段令闻转头看去,却见帐帘已被猛地掀开,带进了一股清冷的夜风和淡淡的血腥气。下一瞬,他甚至来?不及看清来?人的面容,便?被拥入一个怀抱中。
“我回来?了。”景谡在他耳旁轻声道。
似乎察觉到自己身上?的轻甲会?硌到怀中人,景谡便?稍稍放开了他,旋即解开身上?的甲胄。
他的动作甚至是有些急切,除去甲胄后,他只着一身深色的劲装,身形显得愈发挺拔,也少了几分?战场带来?的压迫感。
段令闻担忧地问道:“你有没有受伤?”
话音未落,景谡已经用实?际行?动回答了他。
景谡大步上?前,拦腰将他抱到榻上?,随即俯身压下。
段令闻微微仰头,烛光在景谡身后勾勒出?朦胧的光晕,让他有些心慌,却好像莫名?的安心了下来?。
他看向景谡的脸庞,见他颧骨处似有一抹血迹,便?下意识伸出?手,以?为他这里受了伤。
然而,就在他轻轻碰到景谡脸颊的一瞬间,景谡眸光忽而一亮,身上?的疲惫似乎都已消失殆尽。
他捉住了段令闻想要收回的手腕,将脸颊紧贴在他的掌心中,轻声道:“好想你……”
两人也就分?离了两个多时辰罢了。
段令闻耳根微微发烫,只说道:“没受伤就好。”
“闻闻……”景谡柔声唤道。
“嗯?”
“嗯……”
烛光摇曳,帐内一片寂静,只听得见烛火的噼啪声,以?及……无法忽视的粘腻水声。
渐渐地,彼此的气息错乱,时而短暂的分?离,又迫不及待重新贴合在一起。
第28章 抱负
剿抚黑虎寨一事尘埃落定, 经过初步整编,大多数流民选择加入了景家军, 迅速补充了此次损耗的兵力?。
而黑虎寨的二当?家陆文方却态度顽固,这几日?的猜疑让他坐立难安。
景谡知道?陆文方心生戒备,不过,他并没有打算多加解释,那些关乎前?世今生的神鬼陆离之事,更不可对他人而语。
于是,他召来?了陈焕。
闻听召见, 陈焕几乎是快步跑来?, 眼角眉梢都飞扬着, 神色难掩兴奋。
他先是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不待景谡开口,他已忍不住上前?半步,语速飞快地说道?:“此次夜袭黑虎寨, 真是险中求胜, 妙极, 妙极!”
景谡请他入座, 直言道?:“嗯。眼下有一事, 需要你去办。”
陈焕霍地站起身来?, 神色激动,“旦凭吩咐!”
景谡道?:“黑虎寨二当?家陆文方,此人颇有才能, 但心存芥蒂,拒不归附。陈参事见识超卓,可否与他谈谈,劝其留下效力?。此事若成, 记你一功。”
闻言,陈焕立即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包在我身上!”
说罢,他利落地转身,步履生风地出了大帐。
景谡静坐案前?,指尖轻点着案几,唇角微微勾起,笑意却没到达眼底。陈焕甚至没有询问陆文方是何许人,便?一口应下劝降之事……
似乎,他早有所知。
这不得不让景谡怀疑,陈焕或许和他一样,有着前?一世的记忆。若陈焕真是重生而来?,那他前?世是谁?是敌……是友?
陈焕领命而去后,不过半日?功夫,便?有亲兵入帐向景谡禀报:陆文方已点头应允,愿归附景家军效力?。
同时,陈焕劝降之语,更让景谡笃定,此人绝非是未卜先知的术士,而是与他一样,知晓未来?天下走向之人。
景谡眸光掠过一抹寒意,一个知晓天机的人,其存在本身就是最?大的变数。
几乎是在瞬间?,景谡对他起了杀心。
就在这时,帐帘被轻轻掀开,段令闻走了进来?。景谡抬眸望去,眼中寒意敛去,却见段令闻微拧着眉头,情?绪也十分低落。
段令闻来?到他身旁,手指蜷缩着,他唇角翕张,犹犹豫豫地开口:“景谡,你……你能不能给我安排一些事情?做?”
话音未落,景谡已伸出手,轻轻握住他的手腕,旋即微一用力?,便?将他顺势揽入了怀中,问道?:“怎么忽然说这个?可是在营中待得闷了?”
段令闻从他怀中挣脱开来?,他转过身看向景谡,“我不想每天只等着,什么都做不了……”
他今日?想做些事情?,可他去给马儿喂粮草时,负责喂马的厩卒惊慌失措,几乎是求着他离开;他便?讪讪离开了马房,而后又见伤兵营中上下忙碌,他便?想着过去帮帮忙,可还没等他走近,邓桐便?阻拦了他。
他无处可去,便?只能回到营帐中。
景谡沉默片刻,才道?:“你是我的夫人,这些事情?不需要你去做。”
段令闻垂着眼帘,没有说话,心头一直强压着的委屈和无力?感如同决堤般涌了上来?。景谡是对他很?好,可越是对他好,他的心里就越是害怕。他不畏惧上战场,也可以与景谡共进退,却唯独不能只是他的枕边人。
“好……”景谡无法忽视他的委屈,只须臾间?,他便?妥协了,“明日?,我教?你如何处理后方,好不好?”
段令闻怔怔地抬眸看他,似乎是没想到他那么轻易便?改了主意。
景谡见他这般情?状,又意识到,仅仅是处理后方或许仍显得笼统,且后方事务确实艰重繁琐,他私心里并不愿段令闻过度劳神。
他放轻了声?音:“或者……你若真想参与军务,我便?向叔父请命,予你一个监军中事之职,如何?”
监军中事是实权,可参与军情?商讨,也可监督军纪。
“你这样是……以权谋私。”段令闻斟酌了半晌,终于想出了一个合适的词。
景谡闻言,先是一怔,像是被气了一下,随即低低地笑出声?来?,他拿出一张军中令牌,无奈道?:“好,我都答应你,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你平安……”
见令牌如见他,也就意味着,段令闻所做之事全由他授意。
之后,段令闻便?去伤兵营中帮忙。初始时,有人还会惧怕他那双眼睛,可碍于他的身份,一个字都不敢胡说。再后来?,大家慢慢习惯了,有时还会和他聊些家乡的事。
景谡原以为,只要段令闻在军营中,至少?能保证他的安危,他想做什么便由他去了。
可渐渐地,他发现段令闻从伤兵营中回来?的时间?越来?越晚,偶尔抱着他时,他的手臂大腿似乎也是一阵酸疼。
景谡只当?他是照料伤兵劳累,替他按揉着,又叮嘱了几句。段令闻眸光闪烁,最?后含糊应下。
眼下攻取秋泽县在即,军中整肃,每日?操练、训练阵型,务必在深秋前?拿下秋泽县。
这日?,景谡与叔父商议好,三日后大军进攻秋泽县。
回来?时,只见段令闻伏在案几上睡着了,手中还虚握着一卷摊开的书。
景谡放轻了脚步,他小心翼翼地将书从段令闻手中抽出,合拢放好,随即俯身,打算将人抱到榻上安睡。
然而,他刚将人抱起时,怀中的人却猛地抽了一口冷气,身体?瞬间?僵硬,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呼:“嗯……”
段令闻骤然惊醒。
景谡神色一慌,他轻轻将人放下,让他靠在自己的怀中,声?音紧绷:“哪里疼?”
段令闻痛得一时说不出话,只是咬着唇,缓了几息,才气息不稳地低声?道?:“没、没事……可能是今日?……坐得久了些……”
他在撒谎。
景谡眉头紧锁,他的手在段令闻身上摸索着,直到碰到了他的腰侧,段令闻倏地瑟缩了一下,而后抑制不住地发出一声?“疼”。
“怎么伤到的?”景谡问道?。
段令闻支吾了一下,见瞒不过,他小声?道?:“就是……我看他们在练武,也想跟着学几招,只不过,今日?练习闪避时,动作不当?,扭了一下……过几天就好了。”
景谡沉默了一下。
段令闻以为他在生气,便?揪了揪他的衣角,低声?道?歉:“对不起……”
“是我的错。”景谡亲了亲他的额角,“待攻下秋泽县后,我再教?你一些防身的招式。”
说罢,他便?命人拿来?药油。
因扭到腰侧,景谡只得先解开他的衣衫,腰间?束带、中衣系带,最?后露出里面素色的里衣。
景谡动作缓慢,尽量避免牵扯到他的伤处。当?里衣敞开时,段令闻伸手攥住他身前?的衣襟,身体?控制不住地轻轻颤栗了一下。
如今已接近深秋,秋夜泛凉。
景谡的呼吸粗重了几分,他的指尖顿了一下,而后匆忙取过一旁的斗篷盖在段令闻身上。
“你这样看不到的……”段令闻小声?提醒了一句。
景谡轻“嗯”了一声?,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却并没有拿开斗篷。
他倒了一些药油在掌心,微微搓热,轻轻覆上他的腰间?。
段令闻闷哼了一声?,下意识弓起了腰背。
“放松。”景谡的声?音微哑,掌心轻揉着,待药效渗入肌肤,又重复了好几次。
药效起了作用,疼痛稍减,段令闻的神色好了许多。
他的手并没有立即离去,而是贴着腰侧,若有似无地往上推移,动作缓慢得折磨人,慢慢停在心口稍下的位置,不经意般,微微擦过。
段令闻忽地瞪大了眼睛。
景谡这么做,显而是带着惩罚的意味。他并未用力?,只是轻轻覆住,指腹缓慢地打着转。
段令闻还想要说些什么,却被覆住了唇,所有的轻吟被吞入腹中,只有细碎的低喘从齿缝溢了出来?。
…………
经过这么一遭,三日?后,景家军进攻秋泽县时,段令闻只能在营中养着伤。
营寨顿时空寂了许多,只余下必要的守军和伤兵。
段令闻站在一处望台,远远地看着秋泽县起了烽火,或许,此时,县内已经是一阵厮杀。
他看得出神,连旁边站了一个人也没有察觉到。
直至陈焕忽然出声?:“段公子。”
段令闻猛地回神,才发现陈焕不知何时已静立在身侧,也正眺望着秋泽县方向。
“……陈参事。”段令闻微诧了一下。
“你倒也不必太过担心,看这势头,景将军应是已攻入城内了,不出半日?,便?能攻下秋泽县。”陈焕语气笃定,似乎一切都在他预料之中。
段令闻沉默片刻,低声?道?:“刀剑无眼,终究是凶险。”
陈焕闻言,转头看向他,神色中多了一丝深沉,“有一点,我很?是不解……”
“什么?”段令闻没听清。
陈焕摇了摇头,最?终还是没有问出来?,他转移了话题,“待天下平定后,你会做什么?”
段令闻想了想,望着遥远的天际,笑着道?:“如果我还活着的话,我想回段家村……”
打完天下后,功名利禄尽在眼前?,却甘心放弃所有?
陈焕神色疑惑,“这乱世之中,大家择主而事,不过是为了功名,为了抱负,又或者是为了安身立命,那你呢……你是为了什么?”
闻言,段令闻怔住了,一时间?竟不知如何作答。
为了什么?
他追随景谡,是因为景谡说,要与他共安天下。可这个理想抱负,于他而言,太过遥远。
在他思忖之际,陈焕笑着道?:“我方才也就是随便?说说的,你与景谡成了亲,自然是要追随他的。”
看来?,是他太高估了段令闻。也难怪……
不说也罢,陈焕不再多言,旋即转身离去。
厮杀声?停, 秋泽县上?方的天空被一种紫灰色浸染。
整座城安静了下来?,长街之上?, 一片狼藉。地上?到处是折断的兵器、散落的箭矢,还有尚未来?得?及处理的血洼。
寻常百姓家,门窗紧闭,连一丝灯火都不敢透出,唯有街道两旁的招幌被风吹动,偶尔发出呼呼声?响。
在一片寂静中,义军开始有条不紊地出现在街道上?。他们的脚步声?沉重而?整齐, 训练有序地分头行动, 控制城门, 接管要处。
尤其在于县衙及后宅。
秋泽县的县太爷早在义军攻城时,便抱着金银细软慌乱逃窜,只不过,藏在府中的几十万两银子没法带走, 全?数被义军剿获。
不仅如此, 在书房的密室下, 有几口大箱子敞开着, 里面?是各式各样的珠宝首饰, 翡翠镯子、珍珠项链、金钗玉簪, 堆积如山。
墙上?挂着名士字画,桌上?摆着古玩玉器,即便是一个?王公贵族府中也不过如此, 而?这,仅仅是一个?小小县令的私藏。
最重要的是,今秋刚刚征缴上?来?、本该押运送往咸阳的税粮,此时原封不动地堆满了官仓。
景巡看着手?中刚呈上?来?的粮仓清册, 眉色欣喜,他当即下令,将一半粮食拿出,分发给城中百姓,以安民心。剩下的就充作军粮,以备不时之需。
“叔父。”景谡忽然开口道:“我以为?,应当将这些?粮食,全?部奉还于民。”
此言一出,众人面?面?相觑。
景巡眉头微蹙,只道:“不可意气用事。”
景谡却缓缓摇头,“这些?粮食,本就是秋泽县百姓用血汗换来?的,我们既是举义旗,要的就不只是城池,更是人心。”
他扫视堂内诸位,又继续道:“秋泽县非比寻常,此城是我们景家军真正意义上?攻下的第一座城池,我们在此处的所作所为?,天下人都在看着。”
“若只还一半粮,那?我们与压榨百姓的官府有何区别?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景谡看向叔父,“用这一仓粮,换千千万万民心归附,换我景家军义旗真正扎根于民,换来?日后取之不尽的兵源和?拥护。”
大堂内一片寂静。
景巡神色动容,他明白,景谡要走的,是一条更宽、更远的路。
他重重叹了一口气,随即吩咐下去:“传令下去,开仓,悉数还粮于民!”
按照县中簿册,秋泽县每人可分得?十斤大米。这十斤米,对于富户或许不算什么,但对于许多早已断炊、靠野菜糠皮度日的贫苦百姓而?言,无疑是救命的甘霖。
军令如山,迅速传遍了整个?秋泽县。
起初,饱经?盘剥的百姓还将信将疑,生怕这又是一出诡计,直到吸干他们的血肉为?止。
然而?,义军士兵推着一车车、一袋袋粮谷,在各个?街口设下分发点,按照户籍簿册给他们发放粮食。
此时此刻,什么“朝廷王法”,什么“反贼乱党”,都不如实实在在的十斤大米来?得?重要。对这些?老百姓而?言,谁让他们吃饱饭,谁就是青天。
之后,景家军在城门张贴募兵告示:反昏聩的朝廷,杀贪官酷吏,同举义旗,还天下苍生一个?太平公道。
如此一来?,响应者无数。
半个?月后。
秋泽县东侧的原校场,如今已成了景家军新?兵的操练之地。
这些?天,景谡将他接来?城中后,以他的腰伤为?由,不许他乱走。他知道景谡要安民抚边,每日也很忙。他便在院子里看书、写?字、养伤,静静地等?着景谡回来?。
可是,这日子实在是憋闷得?慌,让他不由地想起那?日陈焕的话。
这天晚上?,他和?景谡说,他的腰伤已经?好全?了。
景谡应了一声?:“嗯,大夫说了并无大碍。”
段令闻以为?他未领会自己的言外之意,又往前凑了凑,委屈道:“你不是答应我,教我一些?防身的招式……”
话未说完,景谡将他拢入怀中,问他:“真的好了?”
“……嗯。”段令闻觉得?有些?不对劲,但还是老实地点了点头。
然而?,下一刻,景谡便将他打横抱起,走向内室。段令闻还有些?懵然,他想要说些?什么,却尽数被吞了下去。
事后余韵时,段令闻背对着他,锦被下的肩膀微微起伏,显然是气得?不轻。
景谡伸出手?,指尖刚碰到他的肩头,就被毫不客气地抖落。
“……不想理你。”段令闻的声音闷闷地从被子里传来?。
景谡低笑一声?,非但没收回手?,反而?整个?人贴了过去,温热的胸膛紧挨着他的脊背,手?臂一紧,便将人圈进怀里。
段令闻轻哼了两下。
景谡的下颌蹭了蹭他微湿的额角,明知故问般,“生气了?”
怀中人不答,只是又往被子里缩了缩。
景谡亲了亲他的耳垂,声?音低哑,带着诱哄般:“明日开始,我便亲自教你,绝不食言。”
闻言,段令闻忽地转过身来?,眼尾还带着未散的红晕,方才?的气恼瞬间冰消雪融。他微张着唇,眼底漾起笑意,小声?问道:“那?……明日我需要准备些?什么?”
景谡的眸光骤然一暗,心头怜极,面?上?却故作沉吟,“习武之事,最重要的便是根基,我先要看看你的耐力如何。”
段令闻不疑有他,“要怎么看?”
话落,景谡伸手?轻抚着他的脸颊,而?后倏然将他压到身下,俯身凑近,鼻尖几乎相贴上?,气息交织,声?音喑哑带笑:“那?……你可不准喊累。”
段令闻依旧觉得?有些?不对劲,可还是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只不过呼吸错乱了些?,“我能吃苦的……”
景谡轻“嗯”了一下回应,旋即扣住了他的手?腕,缓慢地、若有似无地摩挲着他手?腕内侧的肌肤,一下一下,带着轻微的酥麻。
段令闻下意识地想蜷缩手?指,却被他紧紧扣住,指尖被迫舒展开来?,一根一根,严丝合缝地交织、相扣。
薄唇轻覆,轻柔地落在他的唇边,只轻碰了一下唇角,而?又退离。
霎时间,段令闻心跳失序,方才?的余韵渐渐漫了上?来?。他脑袋一片空白,一时间不知景谡是在故意欺负他,还是真的在考验他的耐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