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一个原因,是仇人白鹭汀翻的那个不大不小的车。
当年节目才播了一期,观众人都还认不全,他和白鹭汀就成了对家。白鹭汀拿的是平凡出身、努力向上小太阳剧本,和他叶风舒正好凑成对照组,一个是主角,一个是恶役。节目后期白鹭汀人气一骑绝尘,民选大C,外号“白帝”,打投能把叶风舒按在地上摩擦。出道后他更是一飞冲天,撇开队友单人上了五大封面,拿了高奢代言,叶风舒半夜都要坐起来问:不是,他凭啥?
但路人缘还算不错的白鹭汀在耽改上遭遇了他的滑铁卢。
他去年先叶风舒一步下海,演了同一个作者的成名作。
剧播了,和大部分IP改一样,剧情改得面目全非,主演表现也不尽人意。也和大部分IP改一样,虽然书粉很不满,但路人追得挺热闹。这剧质量也就那样,主演营业也不积极,最终没能大爆,勉强够上了热播。
对白鹭汀这样的爱豆转演员而言,这还算个过得去的成绩,但他有走背运。
因为这次不仅读者不满,作者也不干了。
都说这年头的年轻人是来整顿职场的,而比年轻人更可怕的是自由职业的年轻人。
原作者今年大学刚毕业,正是虎了吧唧的年龄。天王老子来了都要挨她两个嘴巴。她阴阳剧,粉丝骂她,粉丝骂她,她骂正主。粉丝虽多,但她是写小说的,要是敲键盘都敲不赢,不如找根数据线吊死。日万的含金量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最后反而是她一个人把对面一个团都包围了。原作者一动,各方面的粉粉黑黑皆动,一时三十六计、七十二变、十八般武艺,晋西北打成了一锅粥。
这是白鹭汀进圈以来挨骂最多最狠的一回,要不是余闲及时改了密码,叶风舒早就大号下场鼓掌了。
当时他就打定注意,既然迟早有一海要下,那一定得是同个作者的书,他要轻易办到白鹭汀办不到的事情。
目前看来,《剑赴长桥》的投资确实远远超越了白鹭汀演的前作。剧方也和原作者达成了共识,承诺在符合影视拍摄需要的前提下,剧本最大限度和原著保持一致。
叶风舒觉得自己为了这部剧已经拼命到让人肃然起敬的程度了,但命运却是如此不公,他没有得到应有的回报。
首当其冲就是制片人和余闲弄来的这个徐行。他给足了大人大量,但却只收获了一个黑锅。
叶风舒瘫在开工椅上,上下滑动着手机看热搜,脸比遮阳的大黑伞还要黑。
类似这种主谓短语构成的热搜他上了不知凡几。论离谱,今天百强不入。况且这个词条他自己的团队也加了热,抓小放大是常见的公关手段。网友们虽不是金鱼脑,但这世界喧嚣繁杂,热搜上有战争、有公愤、有延迟退休,放下手机还有明天一定会来的通勤,七秒钟过后,大家能记住的也只有阿拉斯加了。
换了平时,叶风舒只会在意自己在糊图里是否依旧帅得清晰。
但今天他浑身刺挠。
一是他特别讨厌别人形容他像狗;二是那天徐行走后,他排位还真掉星了。
“我剧本呢?”他抛下手机,问小邱。
小邱忙收起手机,小心没让老板发现自己正在存阿拉斯加的动图。他递上几乎簇新的剧本,上面画着团队里的表演老师替叶风舒划的荧光道道。
叶风舒没去管这些重点,也没看待会儿马上要开拍的台词。
他找了找他想要的地方,拿红笔加了一排字,让余闲拿去给导演,又转头使唤小邱:“我不是让你弄点假血来吗,血呢?”
现在他要继续为了这部剧拼命了。
他刚灵机一动,又加了点戏。
温题竹是教科书一般的美强惨。
美强惨岂有不吐血的之理?原著作者写男主强忍着把血咽回去简直暴殄天物。
为了应吐尽吐,吐得好看,他平时刷牙都要练一练怎么凄美地让牙膏沫子顺着嘴角淌下。
叶风舒已经能想象剧上映后粉丝给他剪吐血合集了。
第6章 06胭脂碾玉
影视剧的拍摄顺序并非按照时间线性,叶风舒和徐行的第一场对手戏就是决裂。
徐行正看剧本,经纪人姜小满从身后拍了拍他肩膀,递来一杯绿茶。
瞥到了一眼纸面,她好奇问:“你标叶老师的台词做什么?”
徐行回答:“不是台词。”
姜小满俯下身,看他勾的啥:
【温题竹呕出一口血来。】
【一缕血水顺着温题竹的嘴角蜿蜒淌下。】
【温题竹悄悄把血啐在地上。】
【温题竹捂住胸口,任由鲜血顺着嘴角流出。】
徐行笑了:“男主是不是吐血吐太多了?原著是这么写的吗?”
姜小满也乐了:“别损了。他喜欢就让他加吧,叶老师飞页还不算厉害。”话音未落,她就看见余闲捧着剧本去找导演了,不由摇了摇头:“我去看看。”
更远一点的地方,小邱正蹲在地上,以做科学实验的严谨态度把一小袋假血滴在地上。
叶风舒双手撑着膝盖,在旁边监工。
草原有两场重头戏,一场暮春,温题竹初逢越清臣,出手相救;一场隆冬,越清臣背叛师门,师兄弟反目。
道具老师凌晨就起来铺上了人造雪花。
加了食用色素的玉米糖浆滴落在加了增白剂的植物纤维上。
胭脂碾玉,煞是好看。
叶风舒觉得自己真是个天才。
剧本里,这场戏是越清臣把负伤的温题竹踩在地上,鞋底在他的肩上的伤口碾。
最开始的踩点是文替上的,叶风舒亲自趴下后觉得不大对劲。
也不是不乐意趴着,反正垫着毯子,主要是不乐意被人踩。
所有人都在等他准备好,他支起身子叫导演:“导演,我有个想法。”
虽说导演在片场就是暴君,但暴君也得给摄政王几分薄面。
导演只能亲自拎着剧本过来蹲下。
“怎么了?”
叶风舒不大好意思说我爸爸都没踩过我:“呃,这画面不大好看吧?”
导演不置可否:“嗯?”
叶风舒提议:“要不别踩了,我支棱起来呗。”
导演还是道:“嗯?”但这回语调上升,成了个疑问句。
叶风舒福至心灵,找了最完美的理由:“这不是耽改吗?整那么苦大仇深的干嘛?”他兴奋地望向徐行:“是吧徐老师?”
听见叶风舒叫自己,徐行也蹲了下来:“叶老师说的挺有道理的。”他略一沉吟,“要不这样吧,我掐着叶老师的下巴试试?”
这个动作依旧受辱,但却是暧昧地受辱。尤其叶风舒下巴挺翘,下颌线优越,这个角度值得展示,他难得赞同徐行:“行啊,就这么拍吧!”
导演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那就来一条试试吧。”
道具老师过来,把方才叶风舒强烈要求的血包喂进他嘴里。
叶风舒再凹了个好看的姿势趴下,用后槽牙调整好血包的位置。
场记板一响,他酝酿了下情绪,悲愤质问:“你就一点不念师门恩情?”
如果说叶风舒那气息不稳的台词像条软弱的蚯蚓,徐行的台词就如怒雨敲窗,既有情绪,又字正腔圆:“恩情?你们不过当我是一条狗。打狗需得看主人,而我这条狗是你养的!”
叶风舒用力喊:“越清臣,我们从来没这么想过!”
他上身一轻。徐行力气贼大,拽着他的领口,真就这么把他拎了起来:“没想过什么?没想过狗也会反咬你一口?是你想不到,还是你觉得一条狗做不到?”然后一只手钳住了他的下巴:“温师兄,你知道吗?其实是我杀了鹿青崖。”
方才俩人没有眼神交流,叶风舒只觉得徐行台词挺溜。
现在四目一接,一阵寒意从叶风舒身底往上蹿。
徐行满眼都是恨。
要说疯狂,偏又十分冷静。要说冷静,却又异常偏执。
谁能把这孙子当狗看?这分明是头能把人开膛掏心的狼。
不是,等会儿,他为什么要恨我?
叶风舒一阵懵。但该他接词了,他道:“越清臣,是、是……”
舌头在嘴里磕磕绊绊,接着舌根涌出股可怕的怪味。
他不小心把血包咬破了。
但没能按预期凄艳地吐血,叶风舒不小心咽了一口下去,一阵反胃,满嘴的红色像对穿肠一样从嘴里喷了出来,滋了徐行一脸。
工作人员忙一拥而上,叶风舒被呛着了,咳得死去活来,小邱在一旁拍着他的背。善良的徐行也来帮忙,递来瓶拧开了的矿泉水:“快漱漱口。”
叶风舒猛抬起头,看见徐行满脸都是血点子,妆发老师正小心翼翼地替他拿化妆棉擦着。
叶风舒怒冲冲道:“你……!”
但又不知该你什么。
刚才那一瞬,他是真被徐行的眼神给吓着了。
叶风舒使劲漱口,终于压住了嘴里那股黏糊糊的异味。
他瞪着徐行,徐行一脸迷茫。
也是,就算他拒绝了和解,徐行何至于和他有这么大仇。
既然不是徐行恨他,那就是越清臣恨温题竹。
叶风舒心里更刺挠了。
比起徐行能演这么好,还不如是徐行是真的恨他。
可气人的是,徐行就是能演这么好。
接下来的几条他都复刻了堪称完美的表演,但这场戏依然卡着过不了。
导演不点名,但叶风舒知道他针对的谁。
导演姓廖,刚到中登的年纪,脾气不错,不爱骂人,但坏在还是有点艺术追求,人送外号“廖太保”。
最后这两条叶风舒自认表现已相当不错:台词说囫囵了,表情管理住了,血吐得也美,还要咋地。但廖太保还是道:“我看再保一条吧。”
人造血浆的味道太恶心,他今天不想再磕了。叶风舒挤到监视器旁,嘴上说着:“我看看我哪儿不好。”实际上想表达:“有本事你说说我哪儿不好。”
他虽是半路出家,但也真金白银学过表演。论出身徐行比他还要野路子,他不信俩人真有那么大的差距。
但和导演一起又看了一遍,饶是叶风舒向来宽以待己,这会儿也做不到严于律人了。
他和导演一起沉默了下去。
叶风舒不吱声,廖太保理应给他个台阶下。
但廖太保接连爆了好几部剧,所以他只是道:“再来一条?”
叶风舒面无表情:“我没情绪了。”
廖太保让他歇歇再试,叶风舒气咻咻坐回开工椅,拿风扇对着脸吹。
他团队里的表演老师也在旁边坐下。叶风舒像见了家长似的,十分委屈:“林老师,我就这么不行啊?”
除了余闲,林老师是唯二团队里还能说得上两句话的人。
她斟酌了下措辞:“已经很好了。但还可以更好。”
叶风舒不甘心:“徐行就演得这么好吗?”
平心而论,叶风舒已经贡献出了他近段时间的最佳表现。至少屏幕上的他看起来真的很愤怒。
但和徐行一比,他俩就像在两个不同的世界。
徐行在大雪茫茫的草原上,面对着人生的分水岭。
叶风舒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可能在漫展的《谁看挟剑赴长桥》COS剧舞台上。
林老师顾左右而言其他:“徐老师大概是体验派,比较有爆发力。”
叶风舒若有所思:“那我再用力点?”
林老师忙阻止:“也不是那个意思……”
徐行也回到了开工椅上。这个距离很难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但徐行礼貌地目不斜视,双手捧杯喝茶。
叶风舒大声问:“徐老师,你觉得呢?”
徐行只得放下杯子:“叶哥已经表现得很好了,但廖导要求是挺高的。”
叶风舒道:“徐老师的意思是你能符合廖导的高要求,我就不行呗?”
按此前的经验看,徐行不会让叶风舒的话落在地上,但这次他没接过去。徐行把茶杯放下了:“叶哥,你怎么看温题竹?”
叶风舒看向徐行。
徐行演的越清臣出生寒微,兼之要给大男主让妆,穿得乌漆抹黑,头饰只有一根铁簪。但他眉心有一点朱砂痣,像孤崖上不屈的花,让人过目难忘,十分抢眼。
可惜这朱砂痣是原著的重要伏笔,要是谁建议删掉了,书粉能刨了他家祖坟。
叶风舒冷笑:“温题竹啊,纯纯小丑一个,对白眼狼掏心掏肺,活该。”
徐行道:“那待会儿你就笑一笑吧。”
叶风舒道:“啥?”
徐行道:“既然温题竹是小丑一个,那不好笑吗?”
叶风舒一愣,但旋即又阴阳怪气上了:“咦?徐老师是真的想教我演戏呢?”
徐行那双温和的眼睛弯了起来:“叶哥团队有专业的老师呢,哪儿轮得到我。”
一拳打在棉花包里的针上的感觉又来了,叶风舒扭过头不再理他。
叶风舒更想像过去那样扭过头就走,爷不拍了。但往常扭头就走是耍威风,这次反而显得怕了徐行一样。
所以他又趴回已经湿哒哒的毯子上,等着徐行再钳住他的下巴。
台词又鬼打墙回了开头。
但这回徐行变了。
说完那串自白阴谋的台词后,他再没露出痛苦神色。
这回他笑了,还笑得挺痛快。
包了这么大一顿饺子,就是为了这碟醋。
干了那么多杀人放火的事儿,就是为了看此刻温题竹脸上的表情。
要说之前叶风舒有点怕,现在倒挺想在徐行脸上来一拳。
但不管徐行变不变,他还是接不住他的戏。
叶风舒下意识想扭脸避一避。但这回徐行钳住他下巴时用上了力气,容不得他转头。
他惊诧地望向徐行。
然后他在越清臣疯癫的笑里发现了一点徐行的戏谑。
既然能借酒装疯,怎么就不会有人借戏装疯?
叶风舒彻底怒了。
他也笑了。
温题竹不会容自己输给越清臣。
叶风舒更不会输给这个全网粉丝不到自己零头的徐行。
他笑得呲出了白牙。
温题竹是小丑,关我叶风舒什么事?
说来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被人欺负的男主?这什么烂书啊还能红?
一切都那么扯淡,他笑得也越来越癫。
两人都在发笑,最后是徐行说了叶风舒忘了的台词:“温题竹,是你有眼无珠。”
“对啊!要不是有眼无珠,怎么会这么对你?”叶风舒死盯着徐行的眼睛。好在他忘了什么也忘不了他的血包,但这次徐行留给他的活动空间太小,容不得他把血吐在地上。
所以他索性全吐在徐行掐着他下巴的那只手上。
这回的假血似乎比之前的调得粘稠,顺着徐行的指缝向下滴,渗进他的衣袖,滴在他俩人的衣摆上。
吹假雪用的鼓风机呼呼作响。他听见廖太保的声音像挥开了一大群蚊子般传来:“CUT!”
戏服弄脏了,今天不过也得过了。
叶风舒把嘴里最后一口血水蓄积起来,啐了出去,可惜他不是只羊驼,啐不到徐行脸上。
然后他听见廖太保说:“不错啊,辛苦了。过!”
第7章 07闻鸡起舞
徐行离开宾馆时是五点半。
草原上的万事万物似乎都比内陆来得随心所欲。
太阳刚出地平线,就一跃到了半天,把蓝天和雪山照得纤尘不染。
风似去了辔头的马,能把人撞一个跟头。
徐行乘上了一股顺风,他突然不顾心率和配速地狂奔起来,跑得心肺快要爆炸。
如果跑得够快,好似烦恼就追不上来了。
但今天的烦恼没在身后追赶,而是在前头等着。
徐行有时也会遇到晨跑的同路人,都是剧组的工作人员。他向来有礼貌得过头,但一天唯有这个时候他不想被打扰。
他甚至不想和任何人客套一声“早上好”。
但今天的偶遇很难避免,因为前面那人跑的太慢了。徐行再怎么压步子也会超车。
那人好像也不想和人打招呼。
才发现徐行时,他像被警察发现了的贼一样暴起加速,可惜得不偿失,非但没拉开拉开两人的距离,反而只能停下来喘。
徐行慢得几乎已经是在走,但就是这样,他也能看清对方的后脑勺上有几个旋了。
徐行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
叶风舒最不擅长的就是早起,按说并不适合演员这种作息不规律的工作。但好在他最擅长的就是熬夜。
既然起不来,但干脆就别睡。
有夜戏时熬夜,没夜戏时熬鹰。
昨晚他游戏打到半宿。躺下时所有的器官都在喊关机,但天灵盖下像有几个灯球在转。他有心再开一把,但又怕给对面送人头,遂躺在被窝里刷短视频到日出。
刷到的最后一个视频是励志动画的解说。他心血来潮,一跃而起,决定去跑步。
什么叫越努力越晦气?
要不是这样,怎么会又被徐行看笑话?
叶风舒现在气喘如牛,太阳穴痛得像天灵盖下的灯球爆炸了,现在一脑袋玻璃渣子。
他看见徐行的影子停在了自己身边。
一个温柔的声音传来:“别停下,走一会吧,不然更难受。”
叶风舒说不出话,只能挥挥手。
徐行心情一松:“那我先走了。叶哥你悠着点。”
不是叫你走!
叶风舒也觉得自己不争气,但现在不是争气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活下去。
他气若游丝:“有水吗?给口。”
徐行很想回答没有,但他真带着饮水袋。
叶风舒已渴望地盯着水袋不放,让他很难撒谎这是别的东西。
徐行只得解下来递上。叶风舒毫不掩饰嫌弃地拧下直饮口,就着瓶口喝了个底朝天。
饮水袋里只有半瓶矿泉水的量。叶风舒遗憾地把最后的几滴水倒在掌心,抹了抹满脸的汗,终于说得出囫囵话了:“刚才有个女生也往前面跑了,前面是哪儿啊?”
徐行道:“有个小湖,一般到那里我们就回头。”
叶风舒道:“还远吗?”
徐行抬腕看看手表上的定位,离湖还有快两公里。徐行本来想先走,却突然有了别的想法。
他道:“不算太远,叶哥还跑得动吗?要不要去看看?”
他诚恳地看着叶风舒小脸一白。
叶风舒咬着后槽牙:“行啊,跑啊。”
一如徐行所料,这一路他照样还是享受了独处。叶风舒跟着他跑,就像一条被拴在三轮车后面跑的土狗,连气都快倒不顺了,哪里还顾得上烦徐行。
小湖终于到了,叶风舒崩溃地一屁股坐下,草地很软,他索性躺平了。
徐行舒展了下肢体,深深地吸入新鲜空气。
和叶风舒同行这一路对他而言几乎只能算快走,他连汗也没怎么出。
徐行很喜欢这个无名的小湖。
湖岸长满了这片草原得名的金棘草。如果是夏天,湖岸会是一片明艳的金黄,但现在,无花的绿草显得尤其清丽。
湖水同是绿色,浅透如冰种翡翠,倒映的云影好似翡翠中若有若无的飘花。
四下宁静,只有水鸟啼鸣。
叶风舒突然哇哇叫。
徐行道:“叶哥,别坐太久了,草根子下面有虫子的。”
叶风舒道:“不是,有人!”
叶风舒龇牙咧嘴跳了起来,他顾不上腿疼腰疼头也疼,薅开临湖的一片高草,嚷道:“嘿,我说你们这些代拍可真牛逼啊!”
一个穿着晨跑服的姑娘蹲在草丛里。
她看起来倒是不像代拍,至少没带着相机。且代拍情绪稳定,就算被逮住现行,也不会像她这样一副尴尬得想原地爆炸的表情。
叶风舒看她那件粉紫色的速干衣有点眼熟。
想了想,觉得这好像就是刚才那个跑在他前面的女生。他和这女生前后脚从宾馆出发,应该是同组的工作人员,但他哪儿记得住这么多人的长相。
叶风舒有点发怒:“你干嘛呢?”
有的剧组工作人员会卖通告和剧本挣外快,但敢追着主演拍场外的还第一次遇见。
徐行也过来了,他也吃了一惊,但旋即发现了不对劲:“你怎么了?摔了吗?”
叶风舒这才注意到那姑娘膝盖以下裹满了泥浆。草原的泥土当真肥沃,她这两条腿就像在墨水瓶里饱蘸了墨。地上还扔了几张脏兮兮的纸巾,证明她徒劳地试图把自己弄干净过。
那姑娘回答:“没事。我想给鸟窝拍张照,没发现那边草地下是空的。”最初的慌乱过去了,她的眼睛里现在只有淡淡的死志:“不重要了。总之就是踩到泥坑里了。”
叶风舒还是有怀疑:“那你躲着干嘛?”要不是他自己也躺下来了,大概发现不了不远处还猫着个大活人。
细思极恐,要他和徐行又吵起来了呢?
那姑娘一脸“一辈子很快就过去了”的表情:“因为觉得丢人,不想被人看见。”她破罐子破摔:“不好意思啊,拜托两位老师能不能装作没看见我?”
叶风舒被噎住了,他道:“那我走?”
却听徐行问:“你待会儿怎么回去?”
姑娘被问得一愣,她好不容易把从没膝的淤泥里把自己拔出来,又立刻撞上了两个主演,现在满脑子都是搭哪班火箭能最快离开地球,还真没考虑过怎么回宾馆。
这条晨跑小路单程有近三公里,她来时花了快二十分钟。现在她的脚踝好像扭了一下,跑是不能再跑了。而不论是走是跑,难受都是其次,重要的是她这半截身子的泥要被更多人看见了。
叶风舒擦嘴:“怎么回去?叫个车呗。”
徐行道:“这边应该叫不到网约车。”
叶风舒觉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他还知道这鬼地方也别想点外卖呢:“谁说网约车了,组里没车?”
徐行本想回答什么,但最终把话咽了回去。
思索了片刻,他笑了:“我有点累了。待会儿让助理过来接我。叶哥,你呢?”说着又对那姑娘道:“你就正好搭我的车回去吧。”
那姑娘受宠若惊:“哎?”她是I人,极怕给别人添麻烦,但现在能脱离苦海最重要:“好呀。”
你累?叶风舒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看你能从这里跑回上海。
他又恨上了。见那姑娘离得远,他低声道:“徐老师几个意思啊?变着方骂我废物呢?埋汰我一定跑不回去?”
叶风舒的脑回路实在太不走寻常路,徐行得想了一回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想。
他无可奈何:“叶哥,不是因为你。是那女生没法走回去。”
又特么装上了。指望她去绿瓣发个匿名帖夸你?叶风舒啧了一声:“徐老师,不是只有你有车。她自己不会在组里叫个车来接?”
徐行望向他:“叶哥。”这话他刚才本来咽回去了,现在忍不住吐出来:“组里的车她大概叫不出来。”
怎么叫不出来?叶风舒条件反射地要抬杠。
贾宝玉衔玉而诞,叶风舒自打出生,屁股下面就有车。坐剧组配的普通保姆车已有一点忍辱屈尊的意味,他难以想象有人一身淤泥,还得靠双腿走三公里。
他想反驳,但徐行这个问题实在触及了他的知识盲区,所以他只是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