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的时候,张乾将整个计划跟梁文清一说。梁文清也是喜忧参半,喜得是终于有机会可以逃出凉城,忧却不是因为那水井旁的侍卫,而是张乾。
梁文清说:"我走了,你怎么办?"张乾夹了口菜塞进梁文清嘴里:"什么怎么办?"自从搬进屋子,梁文清就又被锁在了床上,只不过这次是张乾锁的,钥匙也在他那里。
梁文清来不及嚼就把菜咽了下去,说:"他们不见了我,不要怀疑你吗?"张乾不以为然:"怀疑,他们有没证据,怀疑哪个?这里的侍卫都有嫌疑。"
梁文清急道:"你不知道林树柏这些人,是专会找替罪羊的。那些侍卫是他的手下,他怎会说他们,还不是推到你头上。"他想了想,说,"你跟我一起走吧。"
张乾坚决地摇头:"不行,我不能丢下惠珍和孩子。"
"不是丢下,林大人再狠,他也不敢对一个怀孕的女子怎么样,更何况她还带着两个小孩子。我们先出城,等辽兵一退,就把她们接出来。相信我,一定可以的。"
张乾问:"你怎么知道辽兵一定能退。"梁文清手动不了,急得用脚勾住张乾的腰,说:"我去求我爹,我长这么大没求过他什么。别的不敢保证,这次一定能退兵。我知道,他在心里还是顾着我和我娘的。"他的声音低沉下去。
张乾叹了口气,放下碗和筷子,伸手抚摸梁文清的脸,说:"那样最好了。打仗,哪个国家不死人啊。都是人生父母养的,就这么战死了,家人得多伤心。"他还是摇摇头,"我不能走,惠珍不见了我,是过不了日子的。再说,我也怕别人欺负她们。放心吧,我在凉城这么多年,总还有些好兄弟,不像你,孤身一个,被人陷害了也没人帮忙。"
梁文清伸嘴过去在张乾手上吻了一下,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说:"还不是有你。"张乾拍拍他的脸,又准备去端碗,好继续喂他吃饭。梁文清忽然叫张乾:"你看看我的胳膊。"张乾依言将他的衣袖卷起,露出缠着白布的手臂。打开白布,里面肌肤还有些红,但比前两天好多了。
梁文清斜着眼睛看了看,叹气说:"也不知是药配得不对,还是孟老郎中的医术太高明了,我的病好得太快。我看,装不了两天了。"
张乾说:"是,我这么和你天天在一起。一点患病的迹象都没有,再过两天,肯定得招人怀疑。要不然,我也在手上使一点儿药?"
梁文清摇头:"不行。你生了病固然可以再骗骗他们,可曹县令必然会把你隔开,那时是不是还能在一起,就说不定了。"
张乾点头,说:"那就只能这么办,在这两天,我们一定要找机会出城。"
两人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第二天傍晚,孟老郎中到义庄给梁文清把脉。张乾紧躲慢躲,还是在廊下让他撞了个正着。孟老郎中招呼他:"张乾,过来,我也给你看看。"张乾连连摆手:"别,孟大夫,你没瞧见他们都躲着我走吗,别把病招给您。"
孟老郎中眼睛一瞪:"瞎说,我刚从梁文清那屋出来,我还怕你招给我。"张乾无奈,万般不情愿地走上前,把右手伸给他。孟老郎中凝神把脉,然后又翻起袖子细细看张乾手臂上的肌肤。张乾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不禁问:"您看出什么了吗?"
孟老郎中摇摇头,说:"没有。你身子好得很。"张乾假装舒了口气,说:"是啊,像我这样的,什么病也传不上我。林大人是读书人,身子就弱了些。"
孟老郎中沉思半晌,说:"我看梁文清这病倒不像是疫症。""是吗?"张乾心里一跳。
孟老郎中"嗯"了一声,背着手走了。张乾望着他的背影,心知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正在此时,张乾忽然听到王二的声音:"张头儿?"张乾回头一看,王二远远站在一边,正冲他招手。张乾一笑,也挥挥手:"你怎么来了?"
王二说:"嫂子不放心,让我来看看你。"张乾心里一动,一瞬间下了决心。他径直朝王二走过去。王二一愣,微微觉得不妥,又不好意思躲开。正犹豫间,张乾已站到身旁,拍拍他的肩膀,说:"告诉你个好消息。""什么?""孟老医生刚才来过,他说梁文清得的不是疫症。""是吗?"王二高兴地叫起来,"那是什么病?""不知道,"张乾笑着摇摇头,"可能他装病也不一定,他不是大夫吗。""那林大人.....?"张乾撇撇嘴:"那谁知道,该着他倒霉。"
王二咧开大嘴,笑得脸上像开了一朵喇叭花,他一把抱住张乾,说:"管他什么林大人,你没事就好了,担心死我了。"张乾微微一挣,不落痕迹地脱开他的怀抱,说:"是啊,你知道我连家都不大敢回,怕传给你嫂子和二丫她们。"
王二摩拳擦掌,说:"梁文清这个混帐,看我去揍他一顿,给你出出气。"说着要往屋里走,张乾连忙拽住:"算了,算了,你惹这个事儿干什么呢。哎,难得咱哥俩儿这么高兴,一起喝几杯?"王二大喜,说:"行啊,我知道城里还有间酒馆开着,走!"张乾犹豫道:"我还得给姓梁的送饭呢,走不开。这样,你去买几坛酒,咱们在这儿喝。"说着,张乾从怀里掏出银子塞在王二手里。王二接过,在空中抛了几抛,兴致勃勃地去了。
张乾把衙门给梁文清送的菜端了两盘,连同王二买来的两坛酒和一只烧鸡摆在屋后树荫下。两人席地而坐,推杯换盏地开喝。不多时,酒香四溢,把看守的两个侍卫也招了来。他们远远倚墙站着看,只是吞口水,却不上前。张乾举着杯子招呼:"来呀,一块儿喝点儿。"王二嘴里咬着一只鸡腿,也含糊不清地说:"是啊,来吧来吧。"两个侍卫摇摇头,冲梁文清那屋努努嘴。张乾哈哈大笑,掏出钥匙哗啷一晃,说:"怕什么,人锁在床上,还能跑了?"两个侍卫对望一眼,终于抗不住酒的诱惑,也凑过来坐下。
四人你一杯我一杯,喝得高兴。张乾拎着酒坛,不住给那三人满上。渐渐的,随着月亮越升越高,几个人的酒意也越来越浓。
酒这种东西,喝一两杯时还能控制得住,真喝得多了,也就不知道醉了,只会直着喉咙往里倒。最先倒下的是年轻一点儿的侍卫,连尽三杯以后,他毫无预兆地往后一仰,就躺在地上不起来了。剩下三人指着他大笑,王二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说:"我,我去方便一下...."年纪大点儿的侍卫胳膊一抡,把前面指了个遍,说:"去那...那...那...边..."
王二踉踉跄跄走到井边,扑通一声,让井台绊了个狗吃屎。他跳起来大骂:"你奶奶地不长眼,蹲在这儿绊老子。"说着,掏出东西来就撒尿。张乾暗地里忍俊不止。尿完,王二再没力气走回来,往旁边草地上一扑,嘀嘀咕咕地说:"你们先喝着,我歇一会儿。"
张乾再看旁边那位,一张脸通红,连酒坛子都快提不起来了,怕是转瞬就要倒下。他看天色不早,在老侍卫肩膀上一拍,说:"我去看看姓梁的。"老侍卫只顾倒酒,连头都没抬。
梁文清有多半天没看见张乾,早已等得不耐烦。看见他进来,着急地问:"怎么样?"张乾笑着走过来,边掏钥匙开锁边说:"今晚就走。"梁文清闻见他身上浓重的酒气,问:"你灌倒了几个?""已经倒了俩,还剩一个也差不多了。"张乾在梁文清两臂上揉了几下,帮他活了活血脉,"你先准备准备,我再出去看看。"说着,张乾站起身要出屋。
梁文清翻身爬起,拽住张乾衣角,说:"别忙。我问你,你到底还回不回凉城。"张乾微微有些不耐:"我不是说了吗,不能丢下惠珍她们。"
"那好,我有一个办法。"梁文清说,"外面还剩一个,你把他招进来。"
"干吗?"张乾不解。
梁文清拎起床边一个汤罐,用手掂了掂,说:"我把你锁在床上,然后躲到门背后,等门一开,我就这么一砸.."他举着汤罐向下虚劈,"砸晕了他。"
"那有什么用?"张乾还是不解。梁文清用汤罐在他头上敲了一下,说:"我看你也喝糊涂了。让他看见你被绑啊,不然你怎么跟曹县令他们交代。"
张乾恍然大悟,说:"我就说喝得迷迷糊糊的让你摸走了钥匙,又被锁在床上。""对,虽然不大圆满,但你一口咬定,他们也没什么办法。况且,还有一个人证。"
两人商量好,张乾躺在床上,用铁链缠上双手,等梁文清埋伏好,他大叫:"快来人啊,快来人啊。"
连叫了四五次,门外才响起跌跌撞撞的脚步声,门砰地被撞开。张乾刚想说话,却看见冲进门的居然是王二。他目瞪口呆,只见王二后面梁文清已经挥起了罐子,忍不住大叫:"王二!别砸!"梁文清等明白过来,收手已经来不及,汤罐结结实实砸在了王二脑袋上。汤罐应声而碎,王二象个破麻袋一样倒地不起。
梁文清盯着地上的王二,犹豫着想找东西再来上一下,省得醒了麻烦。床上张乾已是急得大叫:"快,快,给我解开。"梁文清冲他使了个眼色,摇了摇手,示意不要出声。随后蹲下身,摸摸王二的脉,又翻开眼皮看了看,才过去把铁链解开,责怪道:"你嚷什么,他要是不昏怎么办。"张乾焦急地问:"他没事吧?"梁文清摇摇头,说:"没事,让你一喊我还砸轻了呢。"张乾这才放下心来,说:"王二是我的兄弟,不比那两个侍卫,我不想他出事。"
两人打开门,蹑手蹑脚地出屋一看,树底下那个侍卫早已人事不醒。张乾心里惭愧,王二居然在大醉的情况下还能听见他的呼声,还挣扎着进来救人,对他真可谓情深义重。
张乾不敢再耽搁,拿出准备好的东西,拽上梁文清来到井边。他绑好绳子后,递给梁文清一块油布,说:"把衣服脱光了包在里面。"在梁文清脱衣之际,他又拿出一柄铁锤和几个木楔,揣在怀里顺绳而下。每下一点儿,就在井壁上打一个楔子,一直到水面。
梁文清看着奇怪,探头在井口,说:"你钉这个干什么,我也能顺绳子下去。"张乾钉好木楔爬上来,边脱衣服边说:"木楔是留着我回来时用的,这儿垂一根绳子,万一谁醒过来看见,还不得追下来。"张乾把衣服用绳捆好,第二次下到井里,把衣服挂在离水面不远的木楔上。梁文清看得连连点头,佩服张乾办事心思缜密。待张乾上来后,两人合力把绳子和铁锤远远扔到荒草里。
张乾拉着梁文清走回井边,他的身体在月光照耀下闪着银色的光,梁文清想伸手去触碰,却又不敢。直到站到井口处,梁文清才醒悟过来,问:"那咱们怎么下去啊。"张乾松开手,扭头露齿而笑,一瞬间竟有种说不出的妩媚。他一个纵身向井里跳落,留下一个声音:"象这样下去。"
梁文清听见 "咚"地一声水响,然后就是一片寂静。他慌了,趴在井口向下看,底下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到。梁文清叫:"张乾,张乾..."声音不由自主地颤抖。忽然,井里传来张乾带着水音儿的笑声:"文清,下来吧。"梁文清双膝一软,差点儿瘫倒在井台上。他几乎想去拣回那柄锤子,冲张乾脑袋丢下去。
梁文清站在井边,抬了几次脚,却始终不敢迈出那一步。借着月光,张乾在井下看得清清楚楚,他叫道:"文清,不要怕,有我呢。我在下面接住你。"梁文清鼓足勇气,朝井里跳下。在令人眩晕地坠落后,"嘭"地一声,水就像变成活的,从四面八方扑过来,他本能地随手乱抓,身子像铅块儿一样沉了下去。就在他六神无主之际,一双稳定的臂膀伸过来,插到腋下,托着他向上升起。
在浮出水面的一刹那,梁文清举头上望,井口天空中正有一颗流星滑过。那一刻,他心里充满了感激。他是素来不信鬼神之说的,此时,却暗暗祈祷:无论在天堂还是地狱,都让我随着他去吧。
张乾从背后托住着梁文清的腰,两具赤裸的肉体紧紧贴在一起,他 凑近他耳边,说:"闭上嘴,别喘气。"梁文清感觉到那灼热的气息,象被法术镇住一样,听话地屏住呼吸。张乾向下一滑,两人又没入水中。梁文清心里已经没有一丝恐惧,他闭上眼睛,感受着张乾的一举一动。
张乾摸到秘道入口,先把梁文清推了进去,嘱咐他不要动,然后又潜回水面,把挂在木楔上梁文清的衣服包带了下来。
秘道里没有一丝光亮,梁文清感到张乾的手推在他大腿上,他说:"我在头里走,你小心跟在后面。"两人身子蹭着身子,艰难地换了个位置,一前一后向秘道深处爬去。
一路上,由于太黑,梁文清的头不时撞到张乾臀上,大腿上,总把他撞个趔趄。后来,张乾只好让梁文清抓住他的两脚,这样两人才能步调一致地向前爬。等到了近出口处,张乾停下来,把衣服包捆在腰间,回头对梁文清说:"外面是一条河,你过来抓牢我。"梁文清向前蹭了几尺,抓紧他腰间的绳子,随着他向秘道尽头滑去。
再次落水,梁文清果然没有慌张,他努力放松身体,让张乾带着自己游向对岸。上了岸,两人躺在草滩上喘息良久,忽然对视一笑,心情如鲜花般怒放,费劲千辛万苦,终于出了凉城。
夜风吹干了他们身上的水珠,也点燃了他们心中的爱火。没有任何言语,四臂想缠,搂抱在一起。幕天席地,堪比最好的鸾帐;星光闪烁,胜过最绚烂的灯火。四下一片寂静,只有间或几声蛙鸣伴着两人甜蜜的喘息声。
如久旱逢甘霖,情动之后,张乾和梁文清都感到说不出的平静和满足,担心、郁闷、委屈等等都随流水逝去,不留一丝痕迹。梁文清躺在张乾的怀里,仰望着星空,说:"刚才我在井底时,看见一颗流星。"张乾的呼吸还未平复,正闭目养神,只用手掌在梁文清臀上慢慢划着,他"嗯"了一声。
"你知道我许了什么愿?"梁文清侧过头在张乾身上一吻。"你在那时候还有功夫许愿?我以为你淹得被过气去了。"张乾懒洋洋地说,不提防被梁文清在乳头上咬了一口,痒得缩成一团。
梁文清把张乾捋平摆正,象拍枕头一样拍拍肚子,然后枕着躺了下去。张乾被头发弄得奇痒,想笑又不敢笑,直憋得小腹一个劲儿地颤动。梁文清随手扯了根草,叼在嘴里咬着,说:"我许愿这辈子要永远和你在一起,无论你到哪里,我都跟着。"
张乾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抚摸着他的脸。梁文清接着说:"如果我比你先死,我就在黄泉路上搭个小茅屋,住下来等你。等你来了,我们一起去求阎王爷,请他让我们转世再在一起。"
张乾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说:"别,别说这样的话。"梁文清笑了,把张乾的身子翻过来,在臀上咬了一个深深的牙印。他轻抚着这个痕迹,喃喃地说:"这是我的私章....."
张乾蹬着木楔子爬到井口,停下来听了听。外面除了虫鸣没有任何响动。他翻出井口,在草丛里穿好衣服。义庄里四下皆黑,连跟王二他们喝酒时点的蜡烛也灭了。张乾小心翼翼地走到树下看了看,两个侍卫仰面躺在那里沉睡不醒。
他来到屋前,把耳朵贴在门上听,里面静悄悄的。轻轻推开门,借着月光,他看见王二依旧趴在地上,俯身在鼻下一探,立时惊了一跳:怎么没了鼻息?张乾也顾不得别的,赶紧把王二翻过来,轻轻摇晃他,叫:"王二,王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