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犹似坠楼人————恋恋紫光

"主子，你上次要温如留意的事，奴婢记下了。后宫的主子或亲自前来或差人送礼，连此次新进的秀女也都一一表了心意，只除了一人。"突然的出声让我意识到了还有旁人。
"噢~说说看。"我正想找些事做做，来分散精力，就有人送上门来了。
"是个新进宫的秀女，凝小主。"
"真是有趣，区区一个小主就这样大胆，是想独树一帜还是说引起我的注意，温如，准备一下，我要去储秀宫看看，这次秀女我还不曾领教过了。" 嘴角噙笑，唯有熠熠生辉的星瞳中泄露出犀利无比的寒意。
储秀宫坐落于皇宫的最北面，虽说景致无法与其他宫殿相匹敌，好在举目皆是些初初进宫的各地美人，美人如花且胜花，即使百花齐放也要尽失颜色。无不花枝招展，燕沥莺啭，希冀一刻春宵，之后便平步青云，再无阻碍。看着这些少女，却心生不忍，寂寞会残忍地打破她们的美梦，终变得有如其他各宫一般，了无生气。
"雅才人，老奴是伺候各位小主的嬷嬷，新进宫的秀女已经到齐了，只有凝小主称身子不适，在房中休息。"又是凝小主，这个女人可真是与众不同，处处使我侧目。
"今日本宫前来也不过见见各位新来的小主，这以后我等共同服侍皇上，也算是一家人了。前些时候，恰逢本宫身体抱养，得罪之处，还请小主们见谅了。烦劳嬷嬷带路，凝小主的卧房该是如何走啊？"我笑得好生无害。想来这些小女孩心中正琢磨着如何攀上我这棵大树呢！
"老奴不敢，才人请。"讨好的堆满笑，弯着腰走在我半步之后，频频指路。
"行了，嬷嬷止步吧，我一人进去就够了，温如打赏。"等人走远了，我才轻扣了两声门。饶是有了心理准备，可见到应门之人还是大惊失色。

第三十一章
一双纤纤玉手从屋里伸出，把站在门口呆若木鸡的我拽了进来。快速的阖上门，打开纸窗，张望了两眼，才紧紧关上，拉起了密密的帘子，一套动作，做得是行云流水，已是回过神的我独自坐在了椅子上，笑看着她的忙碌，终于，当她确保已是滴水不漏时，才双膝跪倒在我跟前，压低嗓音道：
"席凝姗姗来迟，让殿下受苦了，奴婢罪该万死。"殿下？久久未被人提起的称呼让我一愣，忙起身扶起她，
"席凝，你怎么会来？"看着久别重逢的人，且喜且忧。
"是皇上让奴婢前来的，不久萧若侍郎和周炎将军也会随后赶到，救出殿下。"
"父王？难道是若国发生了什么变故吗？"我听到了自己不规律的心跳声。
"皇上重病在床，太医说，至多能拖上三个月。"说到最后，已是哽咽声起。
"不可能，父王他......"乍听这个噩耗，我已是跌坐在椅子上。
"席凝，过几日我还会再来看你，一切小心。"我轻声叮咛后，才回到了福荫宫。
独自坐在几案旁，信手拂过雅琴，琴音叮叮，有若流水淌过。欲将心事付瑶琴，奈何"铮"地一声，琴音急止，断弦仍在轻颤，暗赤渗出指尖，刹那间染红弦断的那一方。轻摇螓首，霍然推琴而起，走出了寝宫。月上梢头，疏影横斜，恰是夜半无人私语时。凌云先生，你究竟是何许人，时隔三个月，我还是忍不住来找你。那张纸上只有一张地图，是从皇宫通向静思园的密道，凭着记忆，我轻易的找到了路口，一棵参天大树，虬枝斜卧，抬手轻扣，果是空的，这皇宫里，真是有挖不尽道不完的辛密。出了暗道，确是正对重楼，只一间烛火摇曳，看得出一砖一木颇费心血，不显丝毫庸俗的匠气，可见费尽了玲珑巧思。
缠绵婉转的萧声悠悠入耳，有份凄怨，有带着独特的灵韵。好似一洼自在恬淡于天地间的溪泉，延绵流畅。隐隐间又有荡气回肠之感，显得矛盾却又契合，仿佛本该如此。清丽中略透戚楚地曲音间歇，而余音犹在耳畔。忽听屋内传来，
"雅才人既已到访，何故迟迟不入呢？" 既是已被发现，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当即退门而入：
"先生好耳力，萧若有礼了。"z
环视屋内，窗明几净，满室书香，立几上供着百玉细颈美人花瓶，瓶内斜插着几枝无瑕的清莲，搭配起来尤其典雅。为这个简朴的房里点缀出些许赏心悦目的雅致。

第三十二章
"先生可真是神机妙算啊，早在三个月前就知萧若会去而复返，此等未卜先知，着实让人佩服不已。"娇笑如铃，藉此掩饰著内心的慌张。
他举步走到我身旁，缓声说道："突然好想与才人弈棋一局，不知才人意下如何？ "
"既是先生美意，萧若岂有不奉陪之理？只是这书案上的棋盘想来也是摞开些时日了，先生的一时兴起真叫萧若大开眼界阿！"状似无心，笑说道。
"呵呵，才人请。"二人各执黑白子，凝神对坐。y
心中却是一番苦思，不明他的用意，若是这般沉默以对，我就永远不知他的池水有多深了。才想开口，投入石子，却听：
"才人若仍是心不在焉，那凌云可就要得罪了。"依旧不变温润的嗓音，俊雅的浅笑。
"先生棋艺高超，萧若自愧不如。"下落一子。b
"才人心念前方，又不忘旧梦，以至于左右为难，这才让凌某有了立足之地。"不变的节奏。
"那可就要请教先生高见了。"执子的手在半空定了一下，才将棋子敲落棋盘。
"才人聪慧过人，只是一时还不知取舍罢了。下定决心，方能突破重围。"投来淡漠一眼。
"萧若怎敢在先生面前班门弄斧呢？依先生所见，是前方光明还是旧梦更为诱人呢？"心中已是七上八下，强装欢笑道。
"才人不是已经作了取舍吗？凌云投子认负了。"推案起身。
回身注视棋盘，果是如此。不由内心一叹，难道是天意吗？ g
"才人，这不是天意，知是你一直不愿面对的答案罢了。"像是听见了我未出口之言。
"先生不是个眷恋红尘杂事的人，这次的举动，让萧若实属不解。"我诚心相问。
一串金铃，叮叮作响，清脆悦耳。"情儿的贴身物件怎么会在......"我大惊失色。
"这是我的，不错，你的事我略知一二，正是从情铃口中知晓。"他怔怔地看着金铃，似乎在整理一个冗长的故事。
"你一定很好奇我的身份吧！我是当今皇上的皇叔。"溢出的竟是苦笑，我强耐起伏的心绪，凝神细听。
"梦音是我的表妹，我二人可谓青梅竹马，那日......哎！情难自禁，之后梦音便有了身孕，她当时哀怨的眼神，多少年了，驻在我心里，再难抹去，未避人耳目，父王把她远嫁铃国。现在你该知道情铃与我的关系了吧！"他掉头看向我。
"难道梦音是......是姨母的闺名，而......而情儿是......"乍听这个惊天消息，我紧张得语无伦次了。
他点了点头，"就是你所想的，从此，我与她天涯两隔，直到她辞世，也再未见上一面。后来，我听说莫国远攻铃国，便写了一封信，并秘密绘了地图一同捎去。虽是比我所想晚上了一两年，却终究还是用上了。你为情铃报了杀子之仇，我自是感恩戴德，结草以报殿下了。"娓娓道来，却是不温不火。
我冷笑一声，"先生这般说法，是把萧若当小小儿童般耍弄了！萧若就此告辞。"微微抱拳，提脚便要离去。

第三十三章
"殿下，留步。"身影一闪，已在挡在我面前。
"怎么，凌云先生相邀就是要用武力强留本宫吗？"冷哼一声，扭过头去。
"殿下，不错，当日就是情铃求我，我也没有相助，看见她身陷苦海，非是我铁石心肠，只是......"他陷入了沉思。
"先生有自己的难处，萧若也是明白的，没必要这番舍命相救，对情儿尚且如此，更无论萧若呢？恕萧若直言，先生方才所言，萧若信，但先生为此要相助我，萧若不信。"坐到桌旁，坦诚相告。
"这么多年了，这段难以启齿的往事。"重重一叹。"罢了罢了，我愿意帮你，只是希望在有生之年，能看到另一个不同的自己。"他喝了一口茶，似在平复汹涌的情绪。
"你定是早已起疑，我若是位高权重的王爷又怎会幽居于此。早在几十年前，先皇已宣称，我战死沙场。那之后的我算什么？谋臣？男宠？"他因为激动开始剧烈咳嗽，突然，呕出了一口鲜血。伸手止住了欲要起身的我。良久，
"我命不久矣，你也亲眼看到了，当年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直至今日，我仍是无悔，那日眼见你，像是看清了当年苦苦挣扎，举棋不定的自己。我的人生做了太多任性的事，再多一件又何妨？"他不再说话，开始沉浸在昔日的回忆之中。
一时间听到太多后宫内幕，我默默坐在一边，开始慢慢消化，我缓缓打量着他，清雅，表面上温润如玉，让人生不起半点防备。冷血，即使是亲生女儿也能如此冷静地权衡利弊。果断，能为自己的选择抛开一切，却无怨无悔。这样的人，若是没有陷入一段孽缘，为君，将会创造千古霸业。为臣，必是帝王最大的一个威胁吧。那么他有时自然流露的开阖纵横、睨睥天下的气势，也就并不只是灵光一现的偶然了，天意吗，如此捉弄人。再深深看了他一眼，为爱如斯，怎么不让我心生敬佩呢？烛火一明一暗，为他的侧脸蒙上了一层薄薄的光晕，不忍打断他，微微一抱拳，轻轻走出了属于他的世界，就让这明烛替他垂泪吧，因为他已经流尽了，流干了。
回到寝宫，已过了子时，照理说今天应是很累了，可惜，太多的刺激，竟辗转反侧，迟迟不能入眠。索性起身，踱至窗前，轻巧地解脱窗钩，打开纸窗。负手临伫风中，任由狂风吹散发丝，一如我絮乱的心。
清冷的月光似水银飞泄，絮落一地银鳞虹霜。父王，我该怎么办？莫奈，我该怎么办？我狠不下心。人间帝王的爱情只属于我一人，这不是我多少年来所想吗？我终于梦想成真，我好快乐！如果我只是我，区区一个后宫的才人，一定会为君王的恣意怜惜而欣喜若狂吧，满心欢悦地承迎雨露霖泽，专注搏取长久不衰的宠幸。可惜我不是，我是萧若。父王啊，你既已放弃我，为何不干脆一点，此时又心软了呢？不，不怪你，我不是凌云先生，我做不到没有权势的日子，就算不是如此，只要我一息尚存，就依然抹杀不掉我的欲望，我是萧若，我将会是若国未来的主人。对不起，莫奈，对不起...... 轻笑了出来，笑到不住发颤，笑到跌坐在地，笑到满脸湿意。

第三十四章
秋风红叶，桂树飘香，明月满盈，烟花绚烂，正是中秋月圆好时节。
殿前露天排开筵席，宫眷们团团围坐，杯觥交错，琐琐粉黛，无不盛装出宴，当真是百花齐放，誓要闭月羞花才能甘心。
是谁说独自莫凭栏，是谁言举杯消愁愁更愁，又是谁道每逢佳节倍思亲。耳畔皆是燕沥莺啭，欢声笑语，只有我是个异类吗，竟沾染不上这份喜庆。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别时容易见时难。 流水落花春去也， 天上人间。反复低吟：天上人间，这飘荡的羽毛，何时能落了地，无论多么泥泞的地，只要回到了故乡。举杯邀月，对影三人，月既解饮，何不伴我醉卧酒场。玉手低垂，一旁的执壶小侍当即心领神会，酒入金樽，杯迎满月。仰头一饮而尽，只剩涩味萦绕舌尖，不愿散去。空杯复迎，却被夺去，秀眉微蹙，好生大胆，话在舌尖，却见一张可掬笑脸。
盈盈一拜，"皇上！"双手搀扶，顺势倒入一副怀抱。
"皇上就这么辜负众多美人，独独来找萧若，正是让萧若平白承受了无数幽怨目光了。"似喜似嗔。
"弱水三千，朕只取一瓢饮。对你的万千宠爱，朕愿告尽天下人。"双手已是被握住，满眼都是帝王漫溢的柔情，偏偏我却承载不下。
"见你站在这半个时辰了，准又在瞎想些什么？不冷吗？"感觉身后的怀抱更紧了。
"在想这月老可能理得清已是千千结的红线？在想嫦娥是否正在懊悔窃了灵药，在广寒宫里念着后羿，碧海青天夜夜心。在想牛郎织女可是隔着银河遥遥思念，期待着明年的鹊桥相会，口中却偏要诵着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在想皇上群芳环绕，依红偎翠，尽享齐人之福，可会忆起萧若这边的寂寞与孤单？"仰望星空，像是喃喃自语，却是巧笑嫣然。
"朕不是听到你的呼唤，巴巴地赶来了吗？"感到身边的目光转为深沉的炽热。
耳边呢喃，浓情蜜意。"答应朕，永远陪在朕的身边，像朕爱你这般爱朕，好吗？"千娇百媚的容颜一滞，渐徐染上无奈的霾豫。我不愿骗你，却又无法应你，只能沉默以对。
手臂上一股蛮力袭来，"为什么不说话？朕待你还不够好吗？"愤怒的脸对上的却是波澜不惊的面容。
感觉自己被重重地推开，"萧若，你听着，就算把你撕成碎片，我也会一口一口的吞下去，你休想离开我。"狠狠一拂袖，转身离去。
睫未启，泪先零。 心中一酸，听到的竟是心片片龟裂的声音。把衣襟拉个严实，却挡不住阵阵的心寒，敢问一轮盘月，人间的情爱可有圆时？

第三十五章
"主子好些时候不来这御花园了，今日怎么这么好的雅兴阿？"温如细心地为我抚平披风的褶皱。
"你瞧才几日光景，花就全谢了，这菊花倒开得灿烂，惹人怜爱。"俯下身子，看个分明。
满地黄花落叶，秋色连波，斜阳映重楼，锁不住几关情。远处两个相依的身影刺伤了我的眼。
"主子！"温如体贴的上前。
"我没事。"咽下涌上喉咙的酸涩，扯出一个连自己都觉得虚假的微笑。
"雅才人万安。"恍惚间两个人影已近在咫尺。
"皇上吉祥。"微微屈膝。
"平身吧。朕今日一游御花园竟有两位佳人相陪，何等艳福！"笑容可掬。
"皇上，我们还是别打扰雅才人赏花的雅兴了。去别处看看吧！"腻在他怀中的美人嘤嘤燕声，软软糯糯的吴侬细语惹人生怜。
"好好好，走吧！"宠溺的应声让我心如刀割。
临走前，美人回眸，一个挑衅的眼神。好想冲上前去，扯碎这张得意的笑脸，握紧的双拳又松开了。翘起臻首，索然无味仰望一旁的树木，纵使万般不舍，也敌不过秋风的摧残，飘摇零落，像极了不幸充入宫掖的美人那坎坷悲惨的命运。
"主子！皇上他......"温如凝凝噎噎地说不下去。
"天色不早了，回宫吧！"没等她有所反映，就已离去。
东西已经整理得差不多了，看来今日皇上是不会前来临幸了。苦笑连连。
"主子！"被突然闯进来的人影吓得冷汗阵阵。
"主子！"哀哀泣语，如怨如诉。
仰起玉琢粉腮，秋水翦瞳潋滟清澈，闪动的是坚定的晶亮。"主子，带走温如吧，天涯海角，温如都愿伺候主子。"
眼底已是情根深种，春蚕苦缚。这不是我的目的吗？而此刻也不免心下一软，"好吧！你快些收拾点东西，我们等席凝。"
"凝小主？是，奴婢这就去。"
天堑沉入黧黑的深渊，寥若的星光探出了头，三人换上便装，带着简单的行李，小心避过巡城侍卫，通过密道，到了静思园。早已有条黑影在门口候着了。
"凌云先生！"我忙上前叫唤。
"你们来了，好了，事不宜迟，迟恐生变，我送你们出城。"他推着我们便上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