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骇然,但承认:"是的。"
"......你又是何必呢?我并不是没有条件的。"
我抬眼看他,他笑了,在暗黄的灯光下,他的左眼奇异般地呈现出赤色,那种感到他怀有强烈欲望的感觉又涌上我的心头,那么浓厚地翻滚着,只剩下一点点通感的我也快受不了了。
"我的条件可是很苛刻的哟。"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真能从这无底深渊般的负罪感中解脱出来吗?若能的话,我愿意做任何事情。
"无论什么,我都答应。"我郑重地说道。
"是吗......"他赤色左眼仿佛在燃烧,一字一句用世人少有的清澈嗓音说道:"我的条件是,我要你最重要的东西。"
那天的谈话就到此为止。
我不知道我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在不久之前我还觉得是自由。
但发誓要永远效忠跋烈之后,我自由已经失去,那我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是我的身体吗?我并没有重视过它。
那还有什么?是最重要的人?而且他要我最重要的东西做什么?对于我来讲是最重要的,对于他来讲也不一定需要呀!
我百思不得其解。
但那只偶尔会在清冷的深水上亮起来赤色左眼,已经在我胸口熊熊燃烧起来,我不知道那火眼什么时候能熄灭,我只知道它必将为我留下一道难以磨灭的伤口--赤伤。
第八章 黎明前
跋清左眼失明的一年中,都城发生了很多事情。
首先风其雷王生病去世了,而且有被毒死的可能性。
其次是王位的继承问题。
本来应该由成年的跋烈继承王位,那时跋烈已经二十岁了,完全有能力掌握政权,管理国家。但是除了保太子一派外,还有一股势力想拥先王的弟弟,也就是跋烈的叔叔金羚王上台。
因此爆发了一场艰辛的王位争夺战。
跋清派去的人中,有数个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其中包括最早去的旬达,而奎比任何人都优秀的记忆力也完全被破坏,成了一个废人。
此外还有被暗杀的琳,为保护跋烈而死的海雷等。
但是,跋烈终于赢了。
最后跟随在他身边的,完好无损的人只有蝶珞和幻真两个而已。
幻真用元素术法使金羚王的军队陷入泥泞中,寸步难行,并用暴风雪断了补给车的路,金羚王大败,被活捉。
而蝶珞用她擅长的幻象术使金羚王误以为看到了死去的先王,在极度害怕的情况下,金羚王承认是自己下毒使先王死去。
跋烈亲手斩下他亲叔叔的头,挂在城门上示众三天。
幻真和蝶珞立下的大功劳,使她们能长伴在跋烈的身边。
据都城传回来的消息,此时的幻真完全是女性的装扮了,银发碧眼的幻真和褐发褐眼的蝶珞并称为新王宠爱和信任的"丽色双娇"。
世人是不会知道幻真身体的秘密的,但是跋烈应该知道,那样的话,也就是默许幻真选择的性别了,幻真的心愿应该会达成。
一想起蝶珞和幻真长伴在跋烈身边的情景,我就感到近似痛苦一样的嫉妒,但是这种感情是不允许存在的,我只是送给跋烈的一个道具而已,决不能产生爱,那种强烈的感情一度曾使我失去理智,还连累到跋清左眼失明。
所以,我压抑自己,像苦行僧一样不能有感情的波动。
至少在能赎罪之前,我不能去爱......
另外,文书处理、抄家、人员分配、定罪、赏罚等之类善后工作是跋清去做的,他时常需去都城数天,然后才回来照看一下严华岛上的情况。
在这段时间中,他也清瘦了。
我是岛上最小的孩子,比我大一点的孩子一到十六岁,不是被选中送去都城就是给他们一些钱,让他们自生自灭去了。
所以岛上的人越来越少。
而到了岁数没出岛的,只有翩翩一个而已。
她比我大三岁,已经十七岁了,照例来说是不能再留下来了,但是跋清也一次都未说过她的去留问题,她现在也不必每到初一就出海,然后带回来一身伤了。
我和她的关系,因为跋清的缘故,也总是淡淡的,不能再回到从前了。
她安静地呆在岛上,站在跋清身后,默默地爱慕着他,听他的话,我想要是跋清一辈子都在岛上,她也会一辈子呆下去的吧。
跋清身边是她唯一想在的地方。
正如我想过跋烈身边是我唯一想在的地方,虽然现在我已经没有资格去思念那个人......
等所有杂事处理完毕,已经又是一年后的事情了。
跋烈二十一岁,打算登基称王。
我满十五岁了。
在这两年中,我身上也发生了变化。
无论是男孩子或是女孩子的身体都开始发育,第二性征明显起来。
但我还是无法决定到底选择何种性别。
诚然,我爱悦着女性身体的柔美,但我也需要男性身体的力量。虽说是同一个人,但上半月和下半月的身体却是完全不同,而且施术法起来,也会有些细微的限制。
比如说有些变形术的"言"就限制着施术者的性别。
我有时就在想,为什么神在造人的时候一定要分男女两种性别呢?
"人"是个中性词,既然身为人,为何要分男女?
仅仅只是为了繁衍后代么?
我觉得我身为一个人,我很贪心,我和幻真渴望着成为女性不同,我想同时拥有两种性别,我既想要美丽的身体,也想要强壮的身体,即使我会被世人所轻视,所不容。
如今我想要的两种性别都集中在一个身体上,这样的存在不是才完美吗?
所以我可能到十八岁要成年的时候,都无法决定自己的性别吧。
我来岛上第五年的七月下旬,跋烈即位。
即位那天,跋清带我去了都城,照例来说,我是不能去的。
理由只有一个:跋烈想见见我。
我已经不是数年前什么都不会,又长得不起眼的小孩子了。
我现在术法学得很好,光幻象术和元素术法就要比蝶珞和幻真都出色得多,要是让我去演示的话,我肯定能做得比谁都好。
而且外貌方面,除了眼睛带着灰色算是小瑕疵之外,其他任何方面都无懈可击。
但是还是比不过幻真吧......
不过就算是比过了,那又如何?
已经决定不能去思念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在我的心里的阴暗处,对于爱的渴望和憧憬令我无论如何都想要完整的爱。
我想我无法忍受自己付出全部的爱,却只能收获几分之几或者更少的回报。
要是只能那样的话,我就不会去爱。
我会等待,等待得到全部。
跋清是贵宾,因此可以站在离跋烈不远处的城楼上,我紧紧跟在他身后。
即位仪式开始了。
我怀着激动的心情偷偷抬眼看那个我记忆中的少年。
主持仪式的祭祀将璀璨夺目的金冠戴上跋烈的头,为他披上金丝绣成的龙袍。
他的身材比起四年前要健壮高大了,少了少年的青涩气味,多了成年男子的成熟,只不过那霸气和自信的笑容还是依旧。
漆黑的头发变得短了一些,但仍是长长短短,不甚整齐平滑,皇冠下的部分被风吹动着,带着些桀骜不驯的意味。
皮肤还是记忆中健康的微黛色,俊美的五官找不出任何不协调的地方,但是有一点和我的印象不同了。
他的眼睛。
四年前他的双眼明亮清澈,如上好的黑宝石般闪着异彩,夺人呼吸,而且丝毫不顾忌地把耀眼的光芒坦然地直射出去,令人无法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隐瞒什么。
但如今,那双黑色的眼睛隐藏了一部分光芒,多了些捉摸不定的神色,和他霸气自信的笑容合在一起看,竟会有丝残酷的感觉。
四年的时间果然不是白过的。
人到底是会变的。
而在我所知道的四年间,在他身上一定发生了很多事情,决不仅仅是王位争夺战那么简单。
我还看到了蝶珞和幻真。
蝶珞本来就长得美艳,如今的她更是妩媚动人,褐色眼睛褐色直发本来没什么特别,但在她柔媚的笑容下,那双褐色的大眼睛就勾魂摄魄般迷人了。
不过比起旁边的幻真来讲,她还是逊色了点。
幻真......
看到他的时候,我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果然还是被比下去了......
并非要对自己的容貌不自信,本来不起眼的我能长成如此的容姿已是奇迹,我很满足了。
但幻真那华丽脆弱的美感是令所有人都心有怜爱,动心不已的。
如同绚烂的樱花一样,盛开到凋谢时间很短,但生命的短暂和无常还有过于的华美都更使人想抓住那转瞬即逝的一刹那。
不知不觉中就会施以自己的爱。
幻真给人的感觉就是那样。
都城的民众都拥在城楼下,目睹新王的即位。
当新王头戴太阳皇冠,身披金丝龙袍,下骑火焰麒麟奔跑在都城上空时,所有人都震撼了,恭敬地伏身下去,齐声高呼"万岁"不已。
身处在寒带的贫穷人民只有夏天能过得比较舒服而已,冬天由于没钱购买棉衣,常常受冻,因此在他们心中,是很渴望有一个热情似火的王来温暖他们吧。
即使紧紧是安慰,是幻想,也想要着那样的一个王。
一个光源一样照亮他们心胸的王。
而跋烈正符合了人民的愿望,所以几乎所有人都对他的即位心悦诚服,也愿辅佐他治理天下。
我就正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突然很想看跋清的表情。
我转过头,悄悄看了跋清一眼,霎时怔住了,但又立刻低了下去。
我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那是我认识的跋清吗?
那个如水般沉静温柔的跋清竟会露出那样的表情,实在令我大吃一惊。
他白皙俊秀的脸上仿佛被跋烈的热情感染了,有着兴奋的红晕,那种热烈的颜色我只有在他喝醉酒的时候看到而已。
仿佛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我的脸开始发烫。
但是想想又觉得根本没什么好奇怪的,跋清最大的愿望就是好好帮助跋烈登上王位,最后统一整个大陆,现在跋烈已经即位,他的理想也就实现了一小半,的确是很高兴的事情,他有那种表情也就不足为奇了。
晚上,在风其雷王宫内举办了盛大的宴会。
各国都派了使节来问候,使节也多是贵族,一时之间,王宫内充斥着使节们用来代步的珍禽异兽,很多还是上古才出现的生物,如青龙和凤凰。
另外也有一些近代杂交产生的,比如说飞骏,飞猿,日国派来的是一个小巧美丽的有着蜜色光洁肌肤的女孩子,她的代步工具竟然是一只长着翅膀的微型小猪。
可爱是可爱,不过要把那女孩子带到天空去,小猪也够累的了。
整个晚上,小猪一直飞在女孩子的头顶,有时还停在她的肩膀上。
我一直跟在跋清身边,他礼节性地同各国使节打招呼,我只是垂下头,不声不响。
反正我现在只是跋清的跟班,要不是跋烈说想见见我,我还来不了。
不过说起跋烈要见我......
光想着就感到了忧郁的压力。
跋清介绍我到什么程度呢?
只是说我会遵从他的所有命令?
而且,因为我而造成跋清左眼失明的事情有没有告诉他呢?
以他们兄弟那么好的关系,跋烈必定难以原谅我吧。
我无脸见他......
想着想着就想叹气了。
唉......
"......对不起,问一下你身边的这位是......"
一个带有磁性好听的男声传入我的耳中,我低着头,看到跋清站了个男人,回过神来想到可能是在问我的事情,不过之前他们在应该在谈别的。
为什么会对我感兴趣呢?
大家到这里的目的只是祝福新王即位,然后就是拼命拉拢友好国的感情了吧。
我不由自主地抬起了头。
啊,是那个男人!
看到几乎无色素的头发的瞬间,我就想起了那个遇见人鱼的晚上,那个差点被溺死的男人。
当时曾想恶作剧地翻开他的眼皮看看那眼睛的颜色,但由于对方十分护主的飞骏在而不能如愿。
如今我看到了那眼睛。
浅金色的,比他皮肤的颜色还要淡得多的金色,他浑身都散发着南方人特有的湿热气息,但只有那双眼睛显出冰一般的冷静理智。
虽然他在笑着,但是我却莫名觉得他很可怕。
我立即低下了头。
反正那个男人也认不出我来吧,我那天可是变成人鱼的形态呢,而今天的打扮则是男孩子的样子。
即使面孔会有点像,但是一般人是不会把男性和女性搞错的。
除非......他知道哈纳玛绮种族的存在和我是哈纳玛绮人的事实。
但那可能性也小得可怜,所以根本不用担心。
"洛桑王子,他是我收养的一个孩子,叫云水炎。"跋清碰了碰我,想叫我说话,我看看他,摇了摇头,意思是不知道要说什么。
跋清有些责备地看我,苦笑了一下,"这孩子不大会讲话,不要见怪。"
"呵呵。"被叫做洛桑的男人笑起来,"不要紧,即使不大会说话,唱歌和弹琴倒是很会的呢。"
"什么?"
跋清一时不明白洛桑说话的意思,愣了一下。
但我懂。
不过我想洛桑也不会真的很确定我就是那天的人鱼,只是试探而已,但他的目的是什么?
我完全不知道,我能做的只有睁大双眼,显出无辜的样子。
再说那天还是我救了他呢,所以没什么好怕的。
洛桑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那浅色的眸子真的如冰一般冷。
明明是南方人来着......
他走开的时候,我看到一只有着华美羽毛的凤凰跟在他身后。
凤凰高昂着头,高贵中带着一点傲慢。
那天晚上看见的明明只是一只普通的飞骏呀......
怎么会有和麒麟同样珍贵的神兽?
不过若是王子的话,有神兽也不奇怪。
我悄声问跋清:"那个人是哪个国家的王子啊?"
跋清坐下来,喝了口酒,说道:"是扶云国的四王子,不过听说目前的扶云王最宠他,下一任王可能由他来继承,所以现在要和他拉好关系。你呀......"他有些无奈地看着我,"都是我把你宠坏了,简单介绍一下自己都不会了?"
我坐到他身旁,帮他倒酒,讨好般地笑:"我只是觉得他有点可怕......"
"不过他也难得对什么东西感兴趣呢......虽然外表看上去很热情开朗,但内在倒是个冷漠的男人呢。"
"咦,你认识他么?"我好奇,"好像很了解他的样子。"
"毕竟对方是王子,我出访扶云或者他访问我国时接触过几次,还有就是听了一些传闻......"
"什么传闻?"
跋清却不愿讲下去了,瞪了我一眼:"你要是真的想知道,就直接去问他嘛,刚刚明明有机会让你跟他讲话都不说。"
我扁了扁嘴,不说话了。
反正也不是太想知道那个洛桑王子的事情,只是有些好奇而已,既然跋清不想说就算了。
不过没想到他是王子......
还是扶云国的王子。
扶云是我一直都想去的地方,但是那个国家的王子倒是蛮可怕的......
看见他骑着飞骏的时候,还以为他最多只是个富裕的南方人,没想到来头竟会那么大。
整个晚上,跋烈都被各国使节包围了,即使是跋清这边,也有很多很多人来打招呼,跋烈也根本就没往我这边看过。
即便有了一点空隙时间,跋烈也都在跟蝶珞和幻真讲话,看到他们谈笑的样子,我只有闭上眼睛,不去想。
渐渐地,我开始喝起酒来。
在严华岛上,跋清倒是经常开玩笑叫我喝酒,但我一次都没喝过,因为我觉得快喝醉的跋清和以往不同,变得陌生了,所以我也不想喝,我不想变成连自己都不认识的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