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骏的眼神像个孩子一样充满了慌乱,但它默默地点了点头,好像明白我的意思一样。
自从有了通感之后,和动物们的沟通也变得容易了。
通感还是很有用的一种能力呢,只不过太强烈的话,我也吃不消。
可能世间所有事物都是双刃剑吧。
费劲把男人拖到了礁石上,摸了下那男人的心脏部位,发现还有心跳,我长长吐了口气。
--总算还活着呢,不过他也太重了吧......
在月光下模糊地看清了男人的长相。
很典型的南方人的长相。
皮肤是光滑的古铜色,短短的头发是浅色的,只带一点点黄,近乎没有色素一样,五官很端正,眼睛紧闭,看不到眼珠是什么颜色。
心里有点好奇,甚至想恶作剧抬起男人的眼皮看看他的眼睛,但考虑到他的飞骏在旁边,可能不允许我那么做,于是就放弃了。
飞骏站到了礁石上,抖了抖身上的水珠,低头舔了舔男人的脸,我抚摸着它潮湿的鬃毛,轻轻地,直到它眼中的慌乱消失。
果然飞骏还是喜欢着少女也信任着少女呢。
既然它已经恢复正常,那只要再飞上天空就没问题了吧。
在飞骏的帮助下,我将男人放到它背上。
我在飞骏耳边说:"你知道你主人要去的地方吧?"
飞骏点了点头。
"很好。"我微笑着对它说,"现在不要紧了,可你主人还昏迷着,你要小心地飞哦,把他带到要去的地方。"说着轻拍了下它的头。
它又朝我点了点头,漆黑的眼珠中有丝感激。
是匹通人性的飞骏呢,而且它并不如一般飞骏那么怕水,看来得值很多钱呢,那男人非富即贵。
不过一个南方人跑到北边的海洋里来做什么呢?
我带着细微的疑问目送飞骏展翅飞上天空。
第七章 赤伤
目送走飞骏,我这才发现确实是很晚了。
跋清一定很担心吧,得快点回严华岛不可。
我快速游回岸,还好鱼尾巴还是很管用的,游得很快。
快到岸边的时候,我解除了变形术。
刚上岸的时候,钟声响了起来,那是青王府邸关门的告示,必须在钟声之前回去,不然关上门的话就回不了了。
不过我想府邸的门也没多高,用飞行术应该可以过去的吧。
我为了节省时间,没有走大路,直接跑进了森林里。
六月岛上的树林还是很茂密的,很多高大的树木遮住了天空,月亮也隐退到云里去,只剩下微弱的星光,周围阴影憧憧,似乎还有一些异样的气氛隐藏在黑暗的树林背后。
衣服上还滴着海水,被风一吹,身上凉飕飕的,心里也开始感到了寒意。
我突然觉得平时玩的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严华岛是那么陌生。
眼前的道路也似乎越来越不对劲的样子,明明上次抄近路就是走的这里。
森林里的阴暗如粘稠的液体一样淌下来,爬行着,追逐着我。
我快跑起来。
一种无法言语的恐怖感袭上我的心头。
我想起第一天来岛上时,带我去竹楼的仆人庆的脸。
他平淡的面容,意味深长的眼睛。
--而且夜晚的严华岛很危险。
那是他说的原话。
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难道有我不知道的事物存在?
师傅讲到常识的部分时只是浅浅地提到一些匪夷所思的生物,而跋清给我的古书上也没有任何记载,我一直都以为自己对这个世界了解得很多。
但是,如今追着我的那种东西又是什么?
岛上的孩子们都遵守在敲钟前回府邸的规矩,所以我也从来没听说过这一方面的传闻。
是我太大意了。
那种黏液一样令人感到不快和害怕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地压迫着我,我没命般地向前跑,心中有不祥的预感,似乎我学的任何术法都派不上用场一样。
森林的景物都那么相似,我不知道自己跑到哪里去了,不知道是不是靠近一点跋清的府邸,还是根本就只在原地绕圈。
刮起了大风。
从树枝的缝隙里看天空,微弱的星光也已消失,剩下浓厚的黑暗。
闪电划过,照亮了远处的天。
雷鸣声轰隆隆地传来,宛若发怒的天神,让人不寒而栗。
哗啦啦。
雨滴下来了。
黄豆大小,砸在地上,激起了尘土飞扬。
比上次蝶珞在跋烈面前表演的幻术还大的雨。
而且,它不是虚幻的,是真实的雨。
心中越发慌张起来,由于感情的动荡,跋清给我的"通感"下的封印已经没什么用处了,我的所有感觉都互通起来,但我只感受到恶意的、恐怖的、邪气的像泥泞中的癞蛤蟆那样给人不快的感觉。
脑子里没有像看艺术品一样显现出优美的音乐,相反,一些刺耳的尖笑声,吵架声还有乱七八糟的噪音令我头痛欲裂。
粘稠的液体离我越来越近,我想努力甩掉它,但它却像影子一样紧紧跟着,怎么也摆脱不了。
跑到森林中一处空地中,我停下了脚步。
并不是不想跑,而是我根本就不知道该跑到哪里去。
四面八方都是对我怀有敌意的阴影。
被包围住了......
好害怕,如果用飞行术的话......
我抬头看了一下头顶。
不行,连头上那块空间都被占领了。
身上早湿透了,头发和衣服紧紧贴住肌肤,风一吹更加寒冷,我不由用手环抱住自己,心跳得很快,该怎么办?
我不动的时候,那些敌意的阴影也只是缓慢地动,但它们正在缩小包围圈。
我迟早会被它们吞没的!
光是想着,就觉得要被拉入深渊一般的恐怖。
我努力想镇定,告诫自己不要慌张,回想一下学过的术法中能不能有什么对眼前的情况有效。
我想施元素术法招来火种,火对森林的野兽是有用的,虽然我根本就不知道眼前的敌人是什么样的存在。
但是太过害怕,我念"言"时声音在颤抖,术法失败了,只招出来一丝微弱的火,很快就被雨浇灭了,而且我觉得在黏液的阴影包围中,虽然不是很确定,但我感到自己的能力大打折扣了。
慢慢地,包围圈缩小到快贴在身上一样。
我不敢动弹。
跋清,救救我!
在黏液伸出的触角碰到我的时候,一阵锐利的疼痛从脑海一直传到脊梁。
有生以来从未感受到那样的疼痛。
我尖叫起来。
神智开始混乱,然后慢慢地无力感涌了上来,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身体。
我倒下去了,浑身浸泡在那黑暗恶心的黏液中。
无数丑恶的情感向我袭来,我承受不了那种折磨,神经的先端都似乎要断开。
很痛苦啊......
跋清,救我!
似乎一直在黑暗的死水里沉浮飘荡,但又感到无尽的苦楚。
幼年和父母离别,四处奔走,数次死里逃生,遭到朋友背叛,思念着可能永远无法得到的人,跋清帮我解开封印时的痛,跋清温柔的面容......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间而已,身上的压迫渐渐减轻,我费力地睁开一只眼睛。
在闪电的光辉下,我看到了生平难忘的一幕。
在不远处,跋清穿着月白色长袍,黑发飘荡在空中,暴雨打湿了他的衣服,头发,白色的麒麟水愚在他脚边。
突然,前方一个黑影迅如闪电般将一个尖尖的突刺刺进跋清的左眼。
如火光电石一般迅速。
我惊叫。
胸口要撕裂一样地喊叫出来。
"啊啊!不要!!"
他站着没动,似乎皱了下眉头,闷哼一声,用手将突刺拔了出来,鲜血顺着刺流出来。
水愚扑上去,将黑影按倒在自己鲜红如血的蹄下,抬头看主人,低低呜咽。
我心里感到像针锥一般的痛楚。
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
他手指沾着鲜血,念起咒的"言"来,我从没听过这种"言",不过感觉到那是他从未教我的一种诅咒术法。
他的声音庄严清澈,那种程度的咒一定很难很难,但他未表现出丝毫的慌乱和紧张,每一个音调都念得非常正确、恰到好处,比起我因为情绪混乱就念不出"言"来要好得太多了。
我真是没用,还亏跋清那样地看重我......
无能的自己,不配他对我那么好......
霎时,自我厌恶的情绪涌了上来,真希望就那样消失,逃避掉一切。
但是逃避不能解决问题,我必须留下来为自己犯下的错赎罪。
水愚的声音也间杂在其中,他们身上发出圣洁的白光。
粘稠的黑影就在那白光中慢慢变小变淡,直至消失。
森林的空气恢复了原有的清新,雨停止了,月亮又出现在我头顶的树林缝隙中。
跋清止住了念咒的声音,抚摸了一下水愚的头,朝向我这边,轻轻叹了口气,累了一样摇摇晃晃地走向我。
我还是动弹不得,只是哭。
他抱住我的头放到他温暖的胸口,抚慰着我。
"不要害怕,已经都过去了。"
我泣不成声。
他抱起我,我看见他的左眼还在向外流出血来,半边脸都被血遮住了。
本来俊秀的脸变得有些狰狞。
我越发哭得厉害。
"你的眼睛......"
"不,"他淡淡地说,"那个不要紧。"
意思是治愈术法能治好吗?
我和翩翩都会治愈术,说不定真的能治好。
顿时,安心和疲惫的感觉上来了,哭着哭着,我堕入黑暗的睡眠中......
但是事情远远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回到严华岛,跋清的左眼经清水清洗过后,发现已经完全被损坏了,没有一点视力。
而我和翩翩也发现,我们只能治愈他的外伤,但是无法令失去的东西复原。
就是说,我们都没有使人复明的能力。
即使一个人失去了手脚,我们也只能治愈他的伤口,而不能重将手脚接回去,当然若是失去生命,就更不在治愈术的能力范围之内了。
翩翩情绪异常激动,在跋清看不到的地方,她打了我一个巴掌,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愤怒悲伤地瞪视着我。
然后她哭起来,掩面跑走了。
我抚摸着火辣辣的脸,苦涩自责的负罪感升了上来。
在翩翩心里,是恨不得希望自己能替跋清失明的吧,而她恨的远远不止这个,她恨跋清为什么对我那么好,好到愿为我做到这样的程度。
自从发现对跋烈的感情之后,我觉得自己稍微能了解一点翩翩了。
--所有的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每每想到此,负罪感便如巨石般压地我喘不过气来,特别是跋清从未责备过我半句,但正是这样的沉默才令我更加难受。
我问他关于那个黏液黑影的事情,他没有做任何说明,只是叫我晚上不要再出去了。再问他关于他在那天晚上施的诅咒术的事情,告诉他我也想学,但他只是轻描淡写地说。
--那是风其雷皇族才能学的术法,你学不会。
我感到不安。
本来岛上就只有翩翩对我稍微亲切一点,如今她也开始疏远我了。
我知道是自己的错,也想尽力弥补一些。
不敢奢求跋清的原谅,我只是想自己心里好受一点。
知道跋清最大的愿望是他的弟弟跋烈能够顺利继承王位,统一整个大陆,那样需要我的能力,所以我比以前更加认真地学习着术法,即使以前不屑一顾认为没有用处的术法也认真地记住,努力锻炼自己,一个咒要念上数千遍,即使脑子不在想也能正确完美地念出来,把咒深深地刻在心上,而不是像以前一样只是记住就不去管了。
认真地理解咒的本质,以后一定有机会报答跋清。
那就是我所想的一切了。
至于跋烈的事情,也不敢再去想了。
我是跋清送给跋烈的人,实在是不一个对他抱有那种占有欲的想法。
要是不抱有那种想法,就不会妒忌幻真,不会去海边,不会看见人鱼,不会遇到那个骑着飞骏的南方男人,也就不会晚归遇到那种事情了。
说来说去,只是自己怀有不该有的想法的错。
所以,已经不能再去想了......
半年之后的一个晚上,我看书累了到院子里去透透气。
看到跋清的房间里还亮着灯,心下一动,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轻手轻脚地来到他窗下。
在这半年里,跋清对我一如既往得好,但我心有愧疚。
而且在这半年里,我发现他身上似乎有些东西改变了。
原本是沉稳如水的气质,如今好像变得有些浑浊了,宛如清净的水里混进了一些杂质一样。
他的两只眼睛本来都是纯黑色的,不像很多人眼睛虽然是黑色,但在光线的作用下还是会显现出些许金褐色,他的眼睛无论在什么光线下,都保持着墨一般的黑和沉静。
但是现在他的左眼变了,在强烈的日光下,有时竟会显现出血一般的红。
而我感受到他心中的杂质就是在那种情况下,他的感情的波动会特别强烈,仿佛是压抑着对某物的欲望一样。
如同我在幻真身上看到的,混杂着黑色和红色的欲望......
悄悄地抬头,我从窗外看到他正在写字。
火炉里有着熊熊的火焰,照暖了他的脸。
他黑色的长发正束在脑后,神情专注,容颜俊美。
这时的他仿佛回到半年前一样,感觉不到他身上有丝毫的混乱,如水般清澈。
他忽然站了起来,是发现我了吗?
我心陡然加快一拍,赶紧将头缩了下去。过了一会儿,才敢再抬头窥探。
原来他是渴了,起来喝水的。
冬日严华岛寒冷无比,确实常需热水保持体温。
只见他左手拿起一只杯子,右手则拿起一把茶壶就往杯子里倒水。
"滋......"地一声,沸水没倒进杯子里,却烫在他手背上,他白皙的皮肤立刻红了一片。
我胸口猛的一窒,也像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痛得无法形容。
他皱了下眉,缓缓放下茶壶,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被水烫到的地方,侧影落寞。
我再也看不下去,跳起来,捂住嘴,冲了出去。
我不住地奔跑,在静谧的被雪覆盖的庭院里低低呜咽,泪水淌了一脸。
我早该想到的,我早该想到的!
只有一只眼睛的视力日常生活中肯定要遇到很多不便。
对我那么温柔和蔼的人以后就只能靠一只眼睛过么?
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
他根本就不应该对我那么温柔,对我的温柔害了他自己,对我的温柔是错的!
我不配得到他的温柔啊!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我绝望地想,难道就没有方法补偿我犯下的错吗?
回到自己的房间,我闭上一只眼睛,学跋清的动作拿起茶壶往被子里倒水,屋子里光线阴暗,一只眼睛也无法辨清距离的远近感,滚烫的水一下子倒在我手背上,我捂住受伤的地方,也不知道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绝望,我又哭了。
无声地、伤心地哭了起来。
那天之后,我经常去跋清的房外,偷偷地看他。
他渐渐地能熟练倒水,不会再把滚烫的水倒在手背上伤着了自己。
我也逐渐安心下来,但是还是能感受到因为自责产生的钝痛。
数月后的一个晚上,我照常躲在窗下,默默地看着跋清。
"水炎,你进来吧。"
跋清突然抬头这样说道。
我吃了一惊,刚想跑开,他又说:"我知道你这样已经有很多天了,但为什么不敢进来呢?门没锁,你自己推。"
我只好进了门,但头垂得极低。
只听他叹气道:"我从来没有怪过你,你是跋烈必要的人,我必须保护你,所以那件事情你根本不必放在心上,你也不用这样躲着我......水炎,你为何不看我?"
我抬起头来,但只看了一眼,就立刻将眼又垂下。
"你心里一定在想无法补偿我,所以一直不敢看我,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