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你一厢情愿的幼稚想法。你以为世人真的容得下我们这样的身体吗?"他嘲讽地把手中的蓝色小花扔掉,走到我眼前,"你也应该有过逃亡的经历,难道不会憎恨自己生成这样吗?"
"不!我从没想过那样的事情!"我想起父母,虽然他们的脸已经模糊得再也想不起来,但曾经对我讲过的话,却那么深刻地印在了我的心上。
不过......是哪句话?
怎么一时竟然想不起来?
我搜索着记忆。
扑通,扑通。
心脏的鼓动开始比平时剧烈起来,头脑也开始发热了。
有个女人在说话。
千万不能说,千万不能说!
但是叫我不能说什么呢?
隐隐约约好像觉得是不能说出来,但是迟了,那句话终于被我捕捉到了一点影子。
对了,就是它!
嘴巴像不是自己的一样,我不由自主地背诵了出来。
"‘身体发肤受之上天,不要想改变它,绝对不行!'"
说出来之后,我的头突然痛得快裂开来一样。
我抱住了头,呻吟起来。
周围的景物扭曲变形,面前幻真的身影也模糊起来。
他的脸上有不屑的神情:"还想对我说教?早了十年吧!我本不想管你,不过看你太可怜,所以才对你说的。"
我可怜?
原来幻真一直是抱着那样的心情和我做朋友的吗?
轻信他是真心对我好的自己真是愚蠢呢。
我能忍受别人的白眼和轻视,但我绝对无法忍受朋友的背叛。
除了头痛之外,心不知道为何,竟也开始绞痛起来。
确实,我是可怜,但我也不需要你的怜悯!
但是我已经痛得说不出话来,幻真发现异样,想来搀扶我,天蓝色的眼中有些关切。
"你没事吧?"
我当然没事,即使有事也不用你来管。
我挡开幻真的手,强忍着脑中仿佛被尖锐的东西劈开一样的痛苦,一个人慢慢走到跋清住处。
眼前一黑,再也撑不下去,重重地倒了下去。
跋清发现了昏迷在房门口的我,轻轻抱起了我。
我慢慢清醒,发现自己被温暖的大手环抱着,第一次被那么温柔得对待。
我不由啜泣起来。
人的肌肤真的很温暖,也很柔和,只有幼年时母亲曾经那么抱过我。
流浪的时候以为自己的心可以变成铁石,即使年纪很小却好似看穿很多东西,愿意舍弃一切,只要能活下去就行。
但来到严华岛之后,第一次有朋友对我亲切,像救命稻草一般拉住了那亲切,却没想到自己所看重珍稀的原来只是别人漫不经心的施舍而已。
所以现在的我,贪求着跋清的体温。
谁都无所谓,请抱住我吧,我真的很冷。
原来人的感情真是一种怪事,没有的时候也不会在乎,但是只要一旦有过,习惯之后,就会觉得失去时是那么痛。
断断续续地胡言乱语着:"......我不好吗?我不够努力吗?......我头好痛......你不要离开我......无论怎样,请你不要放开我......我的头好痛......谁来救救我......母亲......谁来救救我......我头好痛......"
感情好像崩溃了一样,汹涌而狂乱。
像巨大的浪潮,要把我拖进黑暗的深渊。
"看来是触动了‘禁句'呢。"
那是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一样,我微微睁开眼,看到浑身散发着柔和白光的麒麟。
稍微记起了一点东西,那是跋清的麒麟。
名字......
名字好像是"水愚"......
为什么,为什么连一个名字都要想好久?
我是怎么了?
头痛......好痛......
"那就没办法了,只能快点下咒,不然封印会自行解开......"
什么封印?什么解开?
我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完全不能调动脑细胞思考。
跋清将我放在狐皮椅子上,问道:"你愿意接受我的条件?"
"主人,他已经神智不清,这样不大好吧?而且也不知道他到这里来,心里究竟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我心意已决,为了烈,我只能这么做。而且封印解开但没有约束的话,他就如一头脱缰的猛兽难以控制。若不能为烈所用,我宁愿毁了他!不过到时候也许连能毁掉他的人也没有了。而且......他很难受,我想尽快减少一点他的痛苦......"
不能理解他们究竟在说些什么,我模模糊糊地看到跋清担忧的脸。
......只有这个人总是很温柔地对我,我相信他。
泪水涌了出来。
请对我再温柔一点,那样的话无论什么我都会答应。
我朝他虚弱地笑笑:"是的,我接受......"
"你要记得,这是誓约:你今后要完全听从跋烈的话,不允许有任何违命的举动,否则,你会尝到比下地狱更加恐怖的痛苦。"
跋烈?
哦,是那个俊美霸气的少年。
我想起潮湿闷热的夏日感觉,还有残留在脸上的热度,照亮内心的温暖。
要是能在他身边为他效力,我只会感到快乐高兴吧,绝对不会违逆他的命令。
"我发誓遵从。"
跋清开始念咒,中间也间杂着水愚的声音。
不可思议的感觉如潮水般袭来,又像有温和的风包围着我。
头痛欲裂的感觉渐渐减轻。
但是取而代之的是,我的头开始在燃烧,脊椎火辣辣地穿过背部,觉得自己快疯掉了。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头脑一片混沌。
我产生了幻觉,种种说不清的恐怖包围着我,历历在目,清晰地如看到的一样,剧烈冲突。一定是幻象,有谁对我施了幻象术吗?
是蝶珞,她一向恨我。
不是身体受到了暴力,是精神上的分裂。
剧痛与极度亢奋。
恐惧与歇斯底里的狂笑。
我的知觉一度恢复过片刻。我躺在地毯上,双手紧紧抓住头发,一缕缕连根拔起的头发撒在我身边,跋清和水愚的念咒声时刻未停。
我的衣服浸透了汗水,舌头咬烂了,喉咙红肿疼痛,估计是过分尖叫的缘故,反复痉挛致使我浑身上下青一块紫一块,脑袋上长了一个包,肯定是撞到什么了。
过了几个时辰还是只有一刻钟?
接着,我的眼前一片模糊,头脑中的喧嚣咆哮又开始了。
一道强光射进我的天灵盖。
醍醐灌顶。
封印解开。
我认识到了自己,出生以来从未那么清楚地认识自己。
以前的一幕幕在眼前闪过,我记起翩翩对我讲的那些"术法"的基础知识,当时觉得很难懂的东西现在居然轻易就能理解。
所有术法都只需了解事物的运动过程,然后用强大的精神力加以控制。
无论元素类,还是变形类,或者是诅咒类,适应类,治愈类,幻象类,都是那么简单,我感到我的精神力源源不断地涌现出来,只要点拨我一下那些原理,我肯定都能学会。
幻真的幻象术和降雪术由现在我的来看,根本就不值一提,那时还那么崇敬地看着的我简直是笨蛋。
我能做到的事情比他要多得多。
我能飞起来,我能在海底呼吸,我能变形,能适应任何环境,能控制天气,能使用元素的力量,而这些术法对于我来讲就像大人玩弄小孩的玩具那么简单,也像幻真玩弄我的心情那么轻易。
"好点了吗?"
温柔的声音响起在我耳边。
我睁开眼睛,跋清俊秀的脸庞正微笑着,鼻子里闻到淡淡的花香味,以前也曾在跋清身上闻到过,但这一次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清晰。
而且,我看到他身上有沉稳的蓝色微光。
温顺地伏在他身边的水愚则有着白色的微光,从它的方向,我感到有轻微青草味道传来。
真是不可思议。
难道封印解开之后,连看到、感觉到的东西也不一样了吗?
我怔怔看着跋清,他的手指滑过我的耳后,托起一缕头发,赞叹道。
"真是如同太阳一般灿烂的金发呢。"
我低头一看,不知何时起,我那枯黄无光泽的乱发居然变成了黄金般耀眼的颜色,手上的皮肤也变得白皙细腻。
眼睛......
"镜子呢?"
跋清带我走到铜镜前。
做了很多动作,镜子里的人也跟着做同样的动作。
也拉了拉自己的脸,很痛。
不是在做梦。
但我还是没有现实感:那个镜子里的人就是自己。
正如师傅所说,哈纳玛绮的人有着金黄色如太阳般耀眼的金发,湛蓝明媚像日光下的大海一般的眼眸,白皙亮泽宛如丝绸一般顺滑的肌肤。
而镜子里的人则完全是那样的特征,可能因为年岁的关系,在姿容上还比不过幻真,不过若加以时日,不一定就会比他差。
只是......那个人居然就是我?!
只能从大体轮廓和眼神中稍微看得出以前的影子。
不过说起眼睛,我发现本应该湛蓝的眸子中却还带着灰色的影子。
"那是你受到约束的证据。"跋清解释。
同时他身上沉稳的蓝色微光有橙色的波动,好像担心一样的感觉。
我微微一笑,反正一点点的瑕疵也没什么关系。
"什么时候由谁教我术法呢?我想学。"
跋清看着我,蓝色的微光变深了,我感到他内心的喜悦。
"首先由我教你,我教不了你的时候,风其雷王宫里还有很多书籍,你可以自己看,以你现在的才智,完全能理解。"
"我知道了。"
"可能,"跋清顿了一下,"依情况而定,我会提前送你进宫。烈身边有很多敌人,你必须保护他。"
"我会的。尽我所能。"我有些好奇,"我能问一下为什么你非要他继承王位的理由吗?难道......"我看了一下水愚,"这也是水愚的预言?"
"是预言,但是预言的内容不止这么多。"
"咦,还有么?"
跋清轻抚水愚,微笑不语,只是示意般地点了一下头。
水愚站起来,抖了抖白色鬃毛,用庄严的声音说道。
"赤王烈,是被神选中的人,他将身披金色盔甲,下骑火焰麒麟,争战沙场,结束战乱时代。"
那就是预言的内容......
真是很惊人。
七个国家实力相当,互相牵制,经常发生纠纷战争。
早就该有谁统一大陆,结束连年的战乱了吧。
发生战争的话,受苦的只是平民百姓而已。
不过统一的话,确实十分艰难,但若是跋烈,我开始觉得让七个国家合并起来并不是远在天边的幻想了。
也许真的可以实现呢!
光是想象日后的情景,就觉得好兴奋。
我可以帮助跋烈,我将会是他必不可少的人,我会加倍努力学习,我要保护他,为他而战!
别的孩子们在一两天内大概知道了发生在我身上的变化,也接受了事实。
蝶珞再不敢轻视我,而是近乎讨好我地往我身边跑。
翩翩很平静,对我还是以前那么友好,是个不错的朋友。
幻真开始疏远我,他有时看我的眼神中会充满疯狂的火焰。
我由跋清亲自教术法,首先学了基础的一些,如元素类,幻象术,治愈术等,那些术法的原理很简单,所以只要点一下我就会了。
接着我学了跋清最擅长的诅咒类。
它包括了跋清让我许下对跋烈终生效忠誓言的术法。
学习之后,我才知道那术法有很强的力量,即使是施术者也无法解开对受术者的约束,即是说,它是一个单向的术法。
而解开我封印的术法也包括在内。
我都一一学过来。
最后,跋清没什么可以教我的时候,我开始看宫廷内藏着的密书。
确实我能学很多,我也看懂了很多,但是所有的都学过来可能要花上我毕生的时间,所以我选取了一些比较有用的,我也比较感兴趣的学习了。
也不是我偷懒,里面大多数术法都没多少用。
比如说:教你怎样不动手就能打扫厨房、教你怎样在一分钟内变出一桌酒菜,甚至还有教你怎样透过女人的衣服偷看......
那样的术法我当然不会去学,而且我也在怀疑究竟是谁发明出来的......
另外不得不说的是我身体的问题。
刚解开封印的时候,我所有感觉好像连接在一起一样,能听到"颜色",看到"音乐",闻到"触感"等等。
我以为是一时的错觉,但是随着时间的增长,那种幻觉越来越强烈,我的感官都要承受不了每时每刻的刺激了。
有时候仅仅是看着一朵花,我就能听到从远方传来的美妙的音乐,而听着府邸里的钟声,我却能看到紫色的图案。
在吃饭时,也会有不同的感受。
比如说白米饭是温柔的黄色,我甚至透过热气能看到厨房里忙碌的厨娘们,而吃的每种鱼给我的感觉也不一样。
喝茶的时候,我会看到万里之外,在绿绿葱葱的山上采摘茶叶的人们。
很奇怪,明明我都从来没去过那样的地方。
而且,茶叶都是从南方国家进口的,风其雷根本就没有,我却能想象那边的生活。
不,也许不是想象,我看到的根本就是现实。
要是我看到一件了不得的艺术品,所有的感官就一齐工作,能感受到不同的视觉、听觉、味觉、触觉、嗅觉等等。
虽说也是不错的体验,但要是一直生活在那种状况下,神经再大条的人都受不了。
也让经验丰富的医生看过。
他告诉我,那是一种"通感",小孩子身上有时会发生,不过很少,而且每个人的程度也会不一样,像我这样能幻想出形体的例子他一生中只见过我这一个。
他随着年龄的增长,那种"通感"会慢慢迟钝直至消失。
但是经过了一年,我丝毫没有减弱"通感"的迹象,最后迫不得已,让跋清封印了我一部分的感觉,那样才好了一点。
但我仍然保存着一点"通感",所以我会缠着跋清给我弄来南方国家的物品。
在那些物品中,我有时会感到温暖的太阳,和煦的风,柔软的沙滩,还有很多很多我不了解的事物。
比如说,那高大的树上坚硬的果实是怎么吃的,还有一些奇怪的动物和植物究竟是什么,它们是怎么生活的?
真是向往那里的生活呢......
我经常抱着那些物品睡觉,那样我就能做一个南国之梦了^_^。
第六章 人鱼
时间如流水一般逝去,我来到岛上已经有三年了。
在这期间,跋烈再未到岛上来过,而跋清则每年都会送几个他认为对跋烈有用的人过去。
第三年的时候,蝶珞满十六岁了,长成了一个美艳的少女,兴高采烈地去了都城。
幻真也有十五了,明年就能去宫廷为跋烈效力。
而我,才满十三,还得过三年。
但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那个霸气漂亮的少年,无论如何也想再见到他,呆在他身边,感受到仿若阳光般的温暖,以前一直想去扶云的事情也变得没那么热心。
反正我也只是嫌风其雷太冷吧,既然有了一个光源,能照亮我温暖我,我也不必非得大老远得跑去扶云。
不过心里还是很想见见南方的国家。
因为我在湛之水出生,那是一个和风其雷差不多寒冷的国家,所以我从来都没见过夏天南方的海边,只是听旅人说过,是很美的地方。
即使用"通感"从南国的物品中感受到南方的国家,但毕竟不能亲眼所见,亲身体验,是个缺憾。
幻真越长越美,银色的长发飘逸着,纤细的身体举手投足间透着优雅,容姿美丽,找不出任何缺点。
我则变化不大,只不过金色的头发渐渐卷曲了起来,跋清说很可爱,我也没怎么觉得。眼睛仍旧蓝色中带一点灰,那是我受了约束的证明,是瑕疵,但跋清却说那样反而更有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