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灰色的爱达荷之路————幻毁

作者:幻毁  录入:12-02

回到那个晚修,我们就这么看着"球"站在窗口,吕象在纸上乱涂了一阵,把稿纸往我这儿推。
"一座铁塔立窗台,
后边你接。"
"球"除了圆还有个特点,就是嘴唇"性感"。所谓的性感,是说他嘴唇撅得比鼻子还高。我看着他脸上放的那两根肉肠似的嘴忽而也灵感突发。
"塔嘴上面放灯台。"写完了我又把纸往吕象那边一推。
正当我们俩死想活想想不出最后两句的时候,"球"慢悠悠地朝我们这边走了过来。我们赶忙把稿纸藏在抽屉里。灵感也在这个时刻忽然迸发了,我望着吕象特激动地说:"若问铁塔何处在?"
大象极会意地回了我一句:"他正朝我走过来!!!"
安静的自修忽然被吕象响亮的爆破式笑声打断。"球"几乎是气急败坏地朝我们冲过来,把我们叫出去开了一个晚上的小灶。回去的路上大象抖了抖衬衫,说:"丫口水怎么这么多,衣服都叫他给洗了。"

不知道是谁他妈抽筋自杀不成发明了个耐力跑贻害人间,我初中结束的时候满以为已经逃出升天了,结果我们体育老师一上来就告诉我们1000米被纳入考试项目。接下来只要一阳光明媚他就逼着我们绕场跑三圈,吕象有哮喘,所以我们班一直存在一现象,就是长跑只要有吕象在,就不怕垫底儿。张君彦看起来挺灵便一人结果跑起来发现我们四人势均力敌,该怎么形容我们的速度呢。后来FF8曾一度盛行,有个女孩在我跑完后大叫:"天啊!我都唱完一首Eyes on me了你才跑完啊!"当然这是后话。可悲的就在于我们四个里边我还是比较有速度的。每次练习跑完的时候我回头就会看到三头猛兽在后边喘着粗气,呼哧呼哧地姗姗来迟。跑完三圈后个个面青唇白,双目涣散地望着前面体育老师的幻象,只听他说:"冬天来的时候我们就考1000米......"全班男生一片愁云惨淡。我发誓我再没比任何一年更期待冬天不要来了。

可冬天还是就这么到了。
我还是延袭着过去的惯例,每到周末就爬到张君彦床上和他吃宵夜听迪斯尼,开始我们是狂吃狂听,后来也开始狂侃。张君彦那小子绝对是十足的学院派,即使这种怎么看怎么轻松的时刻他还一定要得跟你谈个什么:"三角形法则的原理是什么""如何学习才能达到至高的科学境界"。后来我们也算是相互影响了,有时我故意错开话题跟他一块儿说些好玩的琐事,说完了就盖上我从下铺抱上来的一条大棉被大家互说晚安。结果有一天我们侃得正欢忽然发现老大一张脸探在床头:"我肚子饿了......两位英雄可否援助一下......?"我们被吓了一跳之后发现是蒙超。然后这孩子也钻进了我们的棉被,把咱们俩的宵夜全都灭了后他打了个饱嗝,说:"唉......今晚没吃荤的,也难怪肚子饿了。"
后来想想真觉得神奇,那个冬天我们周末总是三个大老爷们儿挤在床上,我睡在最外边,甚至都已经整个人被卡在护栏里,动都动不了。更尴尬的是我发现这种睡法挺舒服奇特的。蒙超知道后,有事没事就叫我"被虐狂",我暗地里杀了他的心都有。

什么叫该来的总归要来。我们对1000米耐力跑就绝对是这个态度。那天下午体育课是第二节,第一节政治课上我们可谓是"人间万象"。吕象还是跟滩泥似的趴着,张君彦一直在做深呼吸,蒙超就在他的座位上神神叨叨的。
我的手脚都是冰冷的。我很笃定地对大象说:"他妈的今儿就算中途有人拿乱枪扫射我,我爬也要爬到终点。"吕象昏沉沉地转过头来,说:"得了,你放轻松点吧,不就一1000米跑么。"看他的神情已是一脸"倒数第一舍我其谁"的架势了。
那天的天空灰蒙蒙的,有人说心情影响眼中的世界,我看就是这么回事。就在体育老师一声极不严肃的哨声响起后,我们一个班的男生像几十匹脱缰的野马,哦不,是被赶上架的鸭子一般冲了出去。
我跑着跑着忽然发现自己状态奇佳,感觉跟装了一翅膀似的。很快就居然把一堆人甩在了后面。大约跑了半圈多吧,我脚下一绊,扑腾一声摔了个狗吃屎,半秒后我了解了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原来是我们班一同学由于腿长不小心一伸就伸到了我脚边,于是我们玉石俱焚。那时候我们的操场还没修成塑胶跑道,我半边儿身子被摔得全是黑土。我趴在地上还没怎么反应过来就看见张君彦蒙超陆续从我身边跑过,连吕象也毫不客气地超越了我。越想越不甘心,我死撑着爬起来又开始跑,说是跑,真的不确切。我的两条腿跟两根发条萝卜似的完全没知觉,只知道机械性地摆动。
我好像忘了疲倦,忘了痛,忘了累,就这么一直往前跑,超过吕象,超过蒙超,最后追着张君彦的背影到了终点。
一到终点我立刻泄了气,全身各处的疼痛一时间全部涌上来,我手撑着膝盖,拼命地咳嗽,好像五脏六腑都快被咳出来了。
"刘阳,你没事吧?"张君彦蹲下来仰视着我的脸说。
"没,没"我话都说不清了,全身脏兮兮的,窘迫极了。
突然,有人从后面拍拍我的肩:"你没事儿吧?看你摔得跟八卦图似的。"
"我没事儿啊。"我说。可我还是喘着粗气,可我还是脚软,可我还是晕得慌。
是谁?
啊,我看清了。是大象。他的手紧紧地抓着我,我的胳膊被卡得生疼生疼的。我们靠得那么近,他的眼镜镜框刮着我的脸,冰凉冰凉的,却不疼。他呼出的热气喷在我的脸上,很有节奏。我可以看到他的脸,很近,很清楚,他的眉毛,他的眼睛,他的唇。
"刘阳,刘阳!"周围的人叫。
我只是有点儿累,其实我很清醒。我告诉自己。

深灰色的爱达荷之路(3)

那年的圣诞节大家环保意识还不强,所以贺卡事业可谓是红红火火。我事先就跟他们说好:"咱哥儿几个关系非同一般,那些世俗的条条框框咱们就不效仿了。"吕象很适时地揭发我说:"嘿,你不就是想节省几个钱么,别给自己扣大帽子啊!"
结果张君彦极具针对性地对吕象说:"刘阳的意思是我们的友情非金钱可比。"
跟我抬杠其实是吕象的条件反射,而后来维护我也不知不觉成了张君彦的条件反射。和我单独在一块儿的时候吕象曾说过这事,也不知是有意识还是无意识,他的口气总怪怪的。
后来我们还是收到了卡片。张君彦在女生中口碑好到我们都羡慕得流口水,可偏偏他又让男同胞怎么也恨不起来。吕象收到了我们前边那女孩的卡片,可吕象好像一点儿也没往心里去,还大义凛然地对我说:"我对女人一点兴趣没有!"
我开他的玩笑说:"难不成你对男人有兴趣?"
吕象撇撇嘴,一副"关你屁事"的嘴脸,指着蒙超说:"我要是他,就宁愿喜欢男人。"说起来蒙超算是我们几个里边比较悲惨的,他给好些女孩写了贺卡,可回礼率低达15%。那阵儿我们一直被其痛苦的呻吟所折磨。
圣诞当天我们三个都收到了蒙超的贺卡,上面几行又大又圆的字儿跟地瓜似的摆着:"愿我们的友情万古长青,我们永远是彼此心中最棒的‘四剑客'!"蒙超的这份心挺感动我的,这孩子平时神经特粗,难得看他这么细腻一回。后来又是吕象戳穿他其罪恶本质:"我摔罐儿了!至少今年圣诞我得拿个十张回卡才善罢甘休,你们仨!一人给我回一份儿!"
结果我们谁也没回给他,蒙超于是度过了一个灰暗的高一圣诞。
元旦放的三天假我几乎都是睡过去的[自由自在]。
到了第三天老妈都看不下去了,说:"赶紧滚学校里去,今天给我好好学一下午。"我无奈地被赶到宿舍,老妈一走我又爬上床开始睡觉。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感觉到有人摸我的额头,动作很轻,就像羽毛在我额上慢慢划过,隐隐的光,一明,一暗,一明,一暗,以至于我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
我再恢复意识的时候是吕象站在我的跟前,他穿着件大衣一副克格勃的样子,把我眼前的光线挡得干干净净。"你小子,快爬起来!"他说。
我的额头上还留着那温柔的触感,我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哦,"吕象停了半秒回答我:"我刚来。一进来就看到你猪头猪脑地躺在这儿。我就发挥一贯的捣乱风格,把你叫醒了。"
"在这之前,没人来过?"
"我哪知道!"吕象一脸无辜地说。又过了一会他转过头来:"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要不要去海边?"
"现在?"我惊讶极了。
"对,就现在。"
我一定是抽筋了,一定是睡过头把脑袋睡糊涂了,放着基本上还没动的一堆作业和如山的复习资料,大冬天的跟这小子去喝海风。我这么想着的时候已经面朝大海,旁边是头发被吹得一团糟的大象。
"没想到冬天的海是这种颜色的。"大象扑腾一屁股坐在沙滩上。
"没想到冬天的海风是这种级别的。"我也边打哆嗦,边跟着大象坐下来。
大象忽然凑过来盯着我看:"其实我老早就想说了......你眉毛这儿有颗痣!"说着他指了指我的眉毛。按理说这样的冬天实在不至于冷得产生静电,可大象的指尖碰到我的眉骨的时候我还是莫名其妙一震,那日跑完1000米后的恍惚感觉一下子浮现在脑海里,又从胸腔里涌现出来直冲脑门。"有病啊你。"我狠狠地揍了他一拳。
"够不够胆儿学咱主席冬泳?"大象问。
"这儿可不是橘子洲头,咱没必要逞这能吧?"
我话还没说完吕象已经把鞋袜都脱了,他把裤脚一层一层卷起来,就直冲下海。他光着脚,在过膝的海水里蹦啊,跳啊,笑得跟个拿了冰糖球的孩子似的。过一会儿他像我招手:"太阳,快过来啊!可好玩啦!"
我也忍不住了,把鞋袜脱了朝着他的方向奔了过去。
够呛!这水跟从冰柜里泼出来的一样。"你丫耍我!居然敢骗我说这好玩?!"
"你可不知道,为了引你下来,我可是比小美人鱼还辛苦啊,脚冻得要命了还得笑得跟朵花儿似的,我容易么我!"吕象奸计得逞地大笑。
"你丫欠揍!"我随手抓了一把沙子往他的方向一丢。
"啐!"吕象的脸顿时皱得像条苦瓜:"你他妈的不想活了!"说着他豪放地抹掉脸上的沙,冲上前来揍我。
那天下午我们把时间都荒废了。如果有其他人跟我们俩一样抽筋冬天赏海景的话就会看到俩大老爷们儿跟小姑娘似的"追逐嬉戏"。后来我们都疯了,先是我跳到吕象背上,接着是他跳到我背上。回去的时候我们全身湿嗒嗒的,那个的士司机从头到脚端详了我们好几遍,看得出他踌躇了好一阵儿,否定了神经病院人口失踪的可能,又估计这荒郊野岭实在拉不着客人,油钱浪费还不如不浪费,才答应载我们。
全程司机都用对待瘟神的眼光看着我们俩,吕象一直在打喷嚏,每打一个他就补上一句:"又他妈有人偷偷想我了!"神情十分找抽。

第二天开始上课的时候吕象就因为发烧回家了。当时离期末考只有十几天。吕象的一件外套就那么搭在他的椅背上,我每天一转眼就看见它,摆在那儿跟吕象的临终托孤似的。
吕象这么一走,我总感觉怅然若失,每天下课第一件事就是跑小卖部去给他打电话,聊的都是些鸡毛蒜皮。例如今天前边儿那女生又往后面瞄了几眼啦,数学老师上课又说了多少个错别字啦等等。吕象通常是在电话的另一头笑得咯咯地喘不上气来。说难听点,把快乐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上向来是他的人生哲学。倘若他知道我这守财奴在这期间为他缴的话费数,得直接笑到下辈子去。
可我好像一下子少了不少人生乐趣,连玩笑都开不起来。跟张君彦两个人走上楼的时候路过吕象他们宿舍,我下意识地说了句:"唉,吕象走了,我的世界都变成灰色了。"
不想张君彦忽然转过头来,问:"哦?是吗?"他的笑容瞬间消失了,望着我的眼神极其认真:"那我在你的世界里是什么颜色?"
我竟是一时语塞。其实我对吕象很有感情,对张君彦同样很有感情,可是两者似乎又不太一样。
尴尬很快被时间带过,张君彦又回复了他阳光般的笑容,说:"看你吓得,跟你开玩笑的!"说完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走进了宿舍。

期末到了。
考地理那天我一早就到了考场,用铅笔在课桌上把资料上的地图全都画上去,正当我一笔一划地描绘亚欧板块的时候,我的头被狠狠地敲了一下。我一转头,是大象!正在窗口站着笑得跟个傻子似的。
"小子,最近可好啊?"半个月不见,他看起来简直神采奕奕。
"托您的福,这不还在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么!你呢?"
"这不,来为共产主义事业献身了!"

稀里糊涂的文科理科都考完了。出考场的时候蒙超极度振奋地说了一系列废话,其中心思想大概只有一个:"啊哈哈哈哈,我就知道会考到蒙恬!当时历史老师在黑板上那么一写我就知道他有诈!"这不能怪老师,也不怪蒙恬,更不能怪蒙超他祖宗十八代都姓了蒙,总之,自那以后,我们都亲切地称呼他为"蒙恬"。
那回考下来感觉极度不理想,结果跟好几个人说:"我跟你打赌,我要考好了,这辈子都得受穷!"要是换了别人,大家可能以为他这是瞎谦虚,可放在我身上,大家就明白我究竟有多绝望了。
整整一个寒假我和张君彦都没联系过,那小子一早去了新马泰旅游,临开学才回来。假期中我收到了班长的电话,他乐呵呵地跟我说恭喜啊又是前五。我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完了!钱!后来我硬是问了他好几次是不是确定没弄错,他还一遍一遍地安慰我说:放心吧,绝不会错!
每一声都跟针一样扎在我心上。

开学时大家见面,总感觉有说不完的话。
张君彦把他在新马泰的所见所闻给我们讲得昏天黑地,还无不搞笑地说:"我在香港下飞机时居然还看到了黎明,真是不可思议。"
"99年发生了许多件大事:澳门回归,迎接千禧,还有刘阳同志的高一下半学期。"吕象才一见面就开始充分发挥他的抬杠功夫。
我们四个又一起挺进前十,结果"球"还是宣布了一个让我们备受打击的消息:学校决定实行全封闭式管理。
"何谓全封闭式,就是意味着我们想吃饭只能在食堂吃,我们有生活需要只能被小卖部黑。"大象愤愤地说。
于是打那以后我们从教学楼出来看着以前平淡无奇的校门时内心便燃起熊熊烈火,跟见了亲爹亲妈似的。随后又见着校门口几个壮硕的警卫,熊熊烈火霎时熄灭。
很快,这种阻碍消失了,首先是我发明的一种方法,美其名曰:阳关大道。说难听点就是他妈的不要命地当着几位警卫的面硬闯校门。好几个中午,我和吕象都用这招冲出校门,然后提着四盒饭大摇大摆地回来。再然后我们几个坐在教学楼前专掉毛毛虫的枇杷树下吃得有滋有味[自由自在]。
还有一招儿,是吕象花了好几个下午时间勘察出来的,就是爬出操场边的一堵墙,然后大摇大摆地从隔壁的校门里走出来。这实在是个损招儿。因为此爬墙流程极其复杂:首先,要爬上一颗全身都是小刺的树,接着,从树上转移到墙上,随后在墙上走一阵,再从一个都是蚂蚁的墙角往下跳。

推书 20234-12-02 :骷髅的第三只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