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可不管,运用你的创意呗!"
班里走了些人,剩下的虽是多半,也不知是大家暑假生活得太清心寡欲还是怎么着,才来就组织原来班里还"健在"的同桌,举行什么"新婚仪式"。经典的是我们中学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同桌禁止异性。于是我们就以身试法,集体演示了中国首次大规模同性婚礼。
我和吕象就这么"结婚"了。
我们宿舍的老十和老七也不幸趁机把终身大事给办了,他俩办完又来当我们的证婚人。大伙儿在一旁拼命地起哄,逼着我们喝交杯酒。整个宿舍都被闹翻了,尤其数蒙超最起劲儿,张君彦倒好,一个人搬个板凳上阳台背英语单词去了。
我和吕象喝了一杯又一杯交杯酒,估计"金蛇缠丝手"就是这么给练出来的。百年好合、相敬如宾、白头到老。被祝福了一遍又一遍。
最后我们都喝高了,啤酒瓶子堆了一地。旁人还不忘把我和吕象送进洞房。
我和吕象在他的床上躺着。熄灯的时候夜变得特别安静,静得我们只听到彼此的呼吸声[自由自在]。
"呃......我们来听歌吧。"吕象带着醉意拿出一盘带子,放进walkman中。
是熊天平的《火柴天堂》。不知道是磁头还是卡带的问题,原本纯正的声音放出来被弄得好像被上了油的门似的,频率整整高了一倍。我和吕象越听越想笑,可又碍于楼长的淫威,我们只得重重地捂上嘴巴,以腰腹力量缓解此喜剧效果。床被我们摇得咿咿呀呀直响,吕象楼下那位兄台终于还是无不暧昧喊了一声:"两位,轻点儿,这才头一回,别这么猴急!"我们更是笑得命都快丢了。
到了大半夜,我的大脑完全被酒精侵蚀了。无论睡还是醒都是恍恍惚惚的。
我感觉有人轻轻地抱住了我。他的手开始抚摸我的额头、眉毛、眼睛、鼻子、唇,一切动作都很轻,似乎怕惊醒我的梦,抑或是他的梦。
一种似曾相识的触感。是的,我喜欢这样,真的喜欢。
一阵热气吐在了我的脸上,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强烈,直到我的唇触被柔软的东西轻轻地触碰。
我看不清他的样子。
可我觉得,是大象。
奇怪的是我没有丝毫不悦的感觉,相反,却觉得内心溢满幸福,我试图回应着。双手也轻轻地搭在他的身上。
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梦。
凌晨4点多我醒了。看见身旁吕象的睡脸,残留着的兴奋余味,竟有种朝他吻上去的冲动。
真是亵渎!
悄悄地从吕象身边爬下床,在澡堂里冲了好一会儿。
那晚,我似乎是被欲望冲昏头了,脑子里净是些不干不净的东西,回忆起来却还满心甜蜜。
凉水放肆地冲刷着我的头。
我多希望自己能清醒一点,再清醒一点。
一年一度的国庆歌咏比赛又开始了。音乐老师似乎还嫌我们去年不够丢人,又帮我们选了首歌--《阿拉木罕》。每次练歌时就听一群人傻里吧唧地自问字答:"阿拉木罕什么样?身段不肥也不瘦。"吕象私下骂了好几回了:"你说这是个什么人啊,暗恋一女人还要拖累我们!"
临上场时老师带着我们到教学楼前的阶梯上演示站队,顺便练歌儿找效果。我们几乎都想一人买一条丝袜套头上了。
结果这时俩女生从我们面前经过,俨然港产片儿里的俩托儿。只听一个对另一个说:"啊,你听说没啊,今年高二有个班唱《阿拉木罕》,据说歌声效果奇佳,已经是准冠军了。"我们立马想把丝袜改换成纸袋。
吕象倒是轻松,说:"怕什么,咱们上次都已经创下了历史最低,这回再怎么了不起也就落个保持水平,不定还让我们进步一两名呢。"
不幸今年又被言中。我们得了倒数第二。说起来可得感谢倒数第一他们班的指挥,那人上去简直跟个大侠似的,说是作指挥打拍子还不如说是拍武打片练"大鹏展翅"。众人由于有了去年的心里准备,竟也欢快兴奋地接受了这结果。
国庆放假我们组织了一次班级秋游。
我们几十个孩子坐着一破车颠簸了好几个小时,途中还要时不时以优雅的童音合唱些明显装小的歌曲,吕象边颠边说:"行啊,他们就这么摧残祖国花朵!"
颠了好几个小时大家都以为修成正果,结果理想中的阳光沙滩眼下简直满目疮痍:玻璃瓶子、易拉罐儿被丢得满地都是。"爹~~~~~~~妈~~~~~~~~~!"只听蒙超仰天长啸。
我们翻越了一条又一条的臭水沟儿终于找着个歇脚的地方。众人于是停下来准备烧烤器具。
那天张君彦带了台挺高级的照相机。
"可以自动照相?"我特惊奇地问。
"是啊。"张君彦回答:"要不,咱们试试吧?"
"行啊!"我爽快地说。
我们把照相机放在一立起来的石块上,然后由我定好时,十、九、八......
"唉你快摆个pose啊!"我边朝张君彦摆手边向他冲过去。张君彦作了个V字型手势,又保持着动作对我说:"快啊,你也赶快弄一造型儿!"
我站到张君彦旁边,和他弄了个相同的造型。两个人就在一照相机前痴痴傻傻呆呆地站着[自由自在]。
过了一会儿,还是没动静。
"怎么回事儿?"我弯下腰对着镜头。"嘿,不对呀?"张君彦随即也弯下腰,两人还是保持手上的V字和脸上的僵硬笑容。
只见闪光灯卡嚓一亮,我们就这么被突然袭击了。
蒙超吕象突然跑过来,蒙超一把抓住照相机,说:"好啊你俩,有好事儿不和兄弟分享!"
"得了吧你,"我一把抢过照相机,朝他们摆摆手:"来,你们仨站好,让你们刘阳哥给你们拍张惊世骇俗的‘靓照儿'!"
"别恶心我了,我倒要看看你什么能耐!"吕象说。
还真别说,后来照片照出来的时候,大家都夸我能耐。那张照片简直太经典了,吕象在最下边,张君彦趴在他身上,蒙超又从张君彦身后探出脑袋来,三个人表情都极其配合。吕象一看到照片就大叫服了,说只有你刘太阳才能拍出此等精品啊!
张君彦边看边笑,给照片起了个名字,叫"叠罗汉"。"可惜里边儿没你。"他无不遗憾地说。
不过所幸我和张君彦也合拍了张,角度取景表情动作都傻得让人笑掉大牙,可用吕象的话,那叫真实!还好,照片上我俩都笑得挺阳光灿烂的。
6
期中考过去以后我们四人相约上学校附近一小湖边玩。
大家本来兴致勃勃地要划船,结果由于那天风大,就此作罢了。
"要不......"蒙超灵机一动说:"咱们来折纸船玩吧?"
吕象大骂:"你丫以为你是三岁小姑娘啊!"
结果我们三个竟然真的从带来的书上撕下一张纸,开始折纸船。只见吕象抽搐了一会儿,也硬着头皮开始叠。
张君彦的纸船是最先折好的,他折好了就立即放进了水里。"你们快点儿啊,看谁追得上我。"
随后蒙超的船也折好了。
我边折边骂:"你们几个大老爷们儿怎么干细活儿都这么行啊!"这时见吕象也折好了。
我将纸船放进水里的时候,张君彦和蒙超的船已经飘了老远。却是张君彦的向西,蒙超的向东,头也不回地。
吕象的船靠着岸边儿,怎么也动不了。
我的船,尾随他们之后,却笔直地朝中间飘去,谁也不偏。
吕象终于看不下去了,骂骂咧咧找了块石头,想丢到水里靠激起的涟漪给船一点儿动力,可却不偏不倚砸在了船上,扑通一声,石头和船一块儿沉了。
"嘿你小子,快再折一只啊。"我说。
"真他妈的烦,"吕象说:"不玩了不玩了。"
我们三个的船都飘远了,在湖上渐渐只剩三个小白点儿。三只船,却似乎还是谁也不妥协,渐行,渐远。
1999年的最后一天,大象和蒙恬都回到了温暖的家。张君彦和我因为复习留在了学校里。那个晚上我们一直在操场绕圈,明明是20世纪最后一天却出奇地冷清,操场上没几个人。大约到了11点多的时候,开始有人放烟火。
"呵!在城市放烟火,不要命啦!"我指着天上大叫。
"你小子别这么杀风景行么?"张君彦无奈地笑着看我。
渐渐地热闹了起来。我们开始听到唱歌的声音,有人唱国歌,有人唱国际歌,还有些合唱着乱七八糟莫名其妙的歌儿。"妙啊!"我大声感叹:"我20世纪的最后一天过得这么有气氛!"
零点钟声敲响的时候张君彦闭上了眼睛,嘴角带着微笑地沉默了会儿。
"嘿,小子干吗呢你?"我拍拍他问。
他笑着说:"我许了个愿啊。新年的钟声敲响之际许的愿望可是很准的。"
"啊?完了完了我忘了许了!"我懊恼地说:"不过,你许了什么?"
"呵呵,其实很简单,就是将来能和你一起打天下。"
"什么?"我简直被他给逗死了:"这算哪门子愿望啊?这叫必然!!"
"......你呀......"他深呼一口气似笑非笑地:"恩,是必然。"
元旦后就要期考。
我和张君彦约好一起留在学校复习功课。
天怪冷的,我们在宿舍里坐到5点多,我已经觉得浑身都开始发抖。
"我们吃火锅去吧?"张君彦忽然放下书本对我说。
"好啊!"我回答得几乎比他问得还要早。其实我老早就坐不住了,可张君彦一看书就什么都忘了,我只得乖乖等着。
我们到了学校不远的一个火锅小店。
我一拿起菜单就风风火火点了好几份腐竹。张君彦慢悠悠地把菜单看看清楚,然后说:"我要两份儿鸭肠。"
不一会儿菜就全上来了。
"你丫怎么喜欢吃内脏啊?多恶心哪!"我说。
"那可不一样。鸭肠只需放在火锅里一烫,咬起来脆脆的。"张君彦说着马上示范吃了根鸭肠[自由自在]。
我还是摇摇头,说:"我坚决不吃内脏!"
张君彦歪着脸跟看小孩似的看了看我,又夹起两根鸭肠,放在火锅里烫了烫,然后夹出来,用筷子送到我面前,说:"送我个人情,尝尝看吧。"
我从没拒绝过张君彦。于是我只得张开嘴,带着痛苦的表情吃了那两根鸭肠。
嘿!这不吃不知道,一吃还真吓一跳!这味儿决不像什么鸭肝鸭心,真的特脆,咬起来嚼劲儿十足!
我大手一招,说:"老板娘,再给我来两碟鸭肠!"可把张君彦乐得。
我们俩就这么个大冬天窝在一个顶小的地方吃着热烘烘的火锅。火锅升出来的热气把我们彼此的脸都弄得模模糊糊的,我们边吃边笑,笑了又吃。
正当我咬着一条腐竹特尽兴的时候听到张君彦说:"刘阳,我要去美国了,过几天就走。"
"嘿你小子说什么呢,你以为出国是去香港深圳啊,说走就走。"我调侃他。这话要换了谁,我都可以不信,然而若是张君彦说的,即使他说他明天就要登月球了,我也没理由不信。
"一早就在办了......"他说:"就是现在才告诉你。"
我又从火锅里夹出几根腐竹,说:"你小子倒好,劳苦大众还在水深火热中要考试呢,你却跑去享受资产阶级的小利!"
"到时,我给你寄个什么资产阶级产物回来!"张君彦笑着说。
"哈,这鸭肠儿可真棒!"我连忙放下筷子,笑着大声鼓掌,牛头不对马嘴地接了一句。
回去的时候已经是夜里,我们俩都低着头走,谁也不想打破这沉默。
"不如......去操场走走吧?"最后还是张君彦先开了口。
我们绕到了操场,开始走。
一圈,两圈,三圈,我认认真真地数着。
2000年1月1日的冬天,空气渐渐发冻,寒气从骨头里往外冒,操场黑极了,没有别人。
"你冷么?"张君彦问我。
"我,有点儿。你呢?"
"我也是。"他头都没抬。
"那咱们回去吧。"我一个转身。
"别,"张君彦忽地拉住我,抬起头:"再待会儿吧。"
又是沉默。
"君彦,我想抱抱你。"我对他说。
他忽然笑了,无论哪一次他都笑得那么温柔。他张开手臂,说:"来吧。世界上最有安全感的拥抱。"
我终于抱住了他,紧紧地,紧紧地。
这将是我们最初的,也是最后的拥抱。然而,最后的最后,我们是否还可以回到最初?
"好好照顾你自己。一定。"他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我想哭,在他没有看着我的一瞬。
考试的那天张君彦走了,而我坐在试卷面前拼命答题。
第一题,第二题,第三题......我无休止地做。
似乎一下子忘记了好多事。
比如他的眼镜。
比如他的样子。
比如他的声音。
比如他修长的手指。
比如他说那是个好名字。
比如他吃着牛肉串惊呆的模样。
比如初醒时看到的他的脸。
比如他痴痴傻傻呆呆地作着V字型手势。
比如他合眼虔诚许愿的神情。
比如他世界上最有安全感的拥抱。
比如他送的龟。
比如
他温柔的笑。
交卷的时候一个重重的深呼吸,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廉价的草稿上已满是他的名字。
飞机什么时候飞过,我不知道。
可如果告诉你我真的不再后知后觉了,你是否还来得及履行你的承诺?
旁人像看怪物似的盯着我。
发现时,早已泪流满面。
7
张君彦是个急性子,所以有的时候他很受不了我的拖拉。
高二第二学期刚开学我的上床变得空荡荡的,我和蒙超都是懒人,所以上操再也没人催我们起床了。可奇怪的是每次音乐一响我就精神抖擞得很,似乎再没什么赖床的欲望,爬起来稀里哗啦收拾好又不经意瞥到上床那几块孤零零的木板儿。有一回正忙乎着听到广播里放着黄磊的《睡在我上铺的兄弟》,我大骂:"恶俗极了,太恶俗了!"可鼻子还是酸得过两瓶山西陈醋。
睡在我上铺的兄弟,睡在我寂寞的回忆。
张君彦从以前就喜欢唱歌,可无一例外都是迪斯尼,只是偶尔可以听见他唱唯一的一首中文歌,那是总是含含糊糊地听他哼着那么两句,却都当他唱的是中式英文不予理会。结果有一回广播里放了一首歌,刚开始就觉得倍儿熟,后来越听越不对,才发现就是张君彦唱的那首,也终于在很久以后才听出了那么两句歌词:"总是失去了,才懂得拥有,如果时间能倒流......"
明明离高三还有半年,我们却好像已经成了准毕业生,考试明显比以前增加了。
有一回我们语文测验,我和吕象快马加鞭地做完了就开始互看对方作文。
"呵,您的恶功又有升华嘛。"吕象调侃我。
"我哪敢在您跟前班门弄斧啊!"我说。
过了一会儿吕象在他的试卷上写下俩字儿:乌拉。
"这是什么意思?"我问[自由自在]。
"这是某个国家的疯子的意思,咱不敢面对面辱骂老师,只好把这份儿恶意以另一种形式表达出来了。"吕象说。说着他又抢过我的试卷,在上边写了点什么。
是几个字母,刚开始看起来像英文,可后来发现不是。
"什么呀这是?"我问。
"嘿,这你都不明白?!"吕象口气立即嚣张起来。
我不甘示弱地说:"嘿~!谁不明白了,我当然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