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灰色的爱达荷之路————幻毁

作者:幻毁  录入:12-02

我曾和吕象爬过一次,目的是为了享受一碗校外的馄饨。那回失策穿了条短裤,结果从隔壁学校大门里走出来的时候腿上可谓是鲜血淋漓,可我们俩小屁孩儿还是特兴奋,连滚带爬地往馄饨店里奔去。那一定是我这辈子吃得最悲壮的一碗馄饨了。我发现,跟吕象在一块儿,总会有很多莫名其妙的想法,做许多异想天开的事。

三八妇女节那天下午老师放假,我们的课都改成了自习。我和吕象便早早地溜出校门去玩。在街上逛了大半个中午最后吕象提议去看电影。我们俩竟鬼使神差地租了部A片,影片一开始那女主角就脱个精光,把我们俩弄得格外不自在。
只见吕象"腾"地一声站起来,冲了出去。不一会儿,他又回来了。影片正演到男女主角干得火热,只听那女人的声音越来越放肆,叫得连空气中都充斥着欲望的味道。
为了化解这尴尬,吕象说话了:"猜我买什么了?"
我都还没猜他就迫不及待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说:"中华的,高级货!"
"别干坐着啊,"吕象从盒子里掏出一根用牙咬着,又去找打火机。"抽过么?"
"我可是乖学生,这事儿我没干过。"我说。
"我也一样......。"吕象话还没说忽然开始咳嗽,一阵烟气从他的嘴里冲出扑鼻而来。
我小心翼翼地从烟盒里拿出一根,将它放进嘴里,学着电视里那些男主角在点燃的时候狠吸一口。"咳......!"我也被呛到了:"这东西他妈的怎么吸啊!"
"你尝试把它送到鼻腔里去。"吕象在一旁吸了一口,双眼嘴唇都呈半张状,让嘴里的烟慢慢地跳升出来。他的眼神以及电视里情色的画面和声音让我觉得这个场景多少有点暧昧,我忽然觉得好像吞了一团火,全身燥热得不行,我下意识地又狠吸了一口烟,学着吕象的样子让烟慢慢地从嘴里出来,感觉身躯逐渐下沉。
那个女人又换了个场景,继续叫。
我的整个眼前好像都蒙上了一层薄纱,吕象的脸在薄纱之中,在龃龉的空气之中,在我视力所及的范围之中。
满世界的烟。这样很好。
吕象的身体缓缓地朝我的身体靠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我只能看清他脸的局部。我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我感觉肩头一沉,原来是吕象烂泥似的靠在了我的肩上。我的内心忽地一空。
我失望了?
那么,我又在期待什么。

深灰色的爱达荷之路(4)

不久,张君彦告诉我:迪斯尼的年度动画《泰山》上映了。
"这个周末有空么,"张君彦随后问我:"咱们周六下午一块儿去看吧?"
"当然好啦!"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君彦的眼神向来认真,而这反而又作为一种驱动力,让人无法拒绝他。
那时还明明是春末夏初,却有了盛夏的酷热。我在宿舍里等着张君彦从家里赶来。宿舍里安静极了,外边有知了的叫声,还有树叶沙沙的响声,偶尔吹过一阵微风,窗帘便轻轻地飘起来,又落下去。空气干燥。
我躺在床上,睡睡醒醒,醒醒睡睡,似乎做了些乱七八糟的梦,回忆起来却都不成形态。
后来,我听见有人叫我。"刘阳,刘阳。"他的声音温柔,如水般宁静。
我知道是张君彦。睁开眼的时候便看见他的微笑,他说:"你呀,睡多久了,快起来!"说完就把我从床上拖了下来。
我坐起来之后又迫不及待地躺下去,疲惫地说:"君彦,我好累啊,让我睡吧。"
"唉--"只听张君彦长叹一口气:"你起不起来?再不起来我可走了啊?!"我微微睁开眼看见他故意转过身去,一副立马闪人的样子。他的神情严肃,却明明是在开玩笑,换了别人就算了,可偏偏是张君彦,才显得格外有趣。我被他逗笑了,一下子有了精神。
"哎呀哎呀大侠请留步!"我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我这就走不成么!"
他笑着说:"呵呵,看样子,对你这种人啊,只能用激将法。"
我也笑。张君彦有时总是出奇的成熟冷静,碰上某些事却又单纯得像个幼童,这也正是他的可爱之处。
风风火火赶到电影院结果电影还没开演,我们轰轰烈烈买了一大堆吃的,爆米花啊牛肉串啊等等等等的,可把邻座的俩女孩折磨死了。
开始之后我们立刻被电影那恢弘的气势和壮阔的配乐给吸引了。张君彦更是疯狂,当看到少年泰山灵蛇般穿梭于丛林之间滑翔于树木之上的镜头时,他整个人都呆了。只听他一遍一遍重复着"棒啊......""强啊......"的感叹。等到他清醒了一点的时候,我对他说:"我挺喜欢那老猩猩的,它特有首领气质,而且它多勇敢啊。"张君彦也点头示意,说:"动物的感情是最纯粹的,在它们眼里,族人就是族人,保护就是保护。什么生和死,那些都在考虑之外了。"
可我们都没想到那老猩猩会死。它的巨大手掌在落地时发出了隆隆巨响,整个丛林都被震撼了。我们旁边一女孩开始拿出纸巾,擦完眼泪醒鼻涕,醒完鼻涕又擦眼泪。我和张君彦就这么一边咬着牛肉串一边摇头叹气为老猩猩的死遗憾。
电影是个好结局,没有曲终人散的悲哀。可灯光亮起来的时候我发现我旁边那女孩俩眼睛肿得跟俩桃子似的。
出了影院后张君彦对我说:"结局是好的,那么一切都是好的,不是么?"
我不置可否,说:"或许吧。"
随即张君彦拍拍我的肩,说:"不过,值得高兴的是,能和你一块儿来看这片子。"随后他又笑了,目光温柔如水。
"我也一样啊。"我说:"得,我算是完全被你同化了。"我调侃他。
"呵呵,"他突然笑起来:"我又拯救了一只迷途的羔羊嘛。"

期中考试那天天气晴朗,风和日丽,太阳兴趣盎然地把大地照得暖烘烘的。
那次各科我都考得挺顺手的,唯独做数学的时候碰上一道难题,死去活来想不出,结果越做越急,看到周围几个哥们儿一张张脸上都挂着特安详的表情,我全身的血液都直冲脑门儿,简直连吃奶的劲都使上了。临交卷前5分钟那题的解法终于被我给憋出来了,我又拼了老命"奋笔疾书",还边写边频频看表,活像电动小鸡啄米玩具,而且还是只脑充血的小鸡。
出考场的时候我立马找人对答案,结果那题基本没人做。"那你们还他妈一个个露出安乐死表情欺骗恐吓我纯真的心灵!"我怒得见人就骂。
恰巧这时看到吕象从楼上下来,那家伙向来喜怒溢于言表,看他垂头丧气的样子就知道他肯定也没考好。就这么一刹那,我内心的怒火被他的颓唐给浇熄了。我冲上去故作轻松地拍拍他的肩,问:"大象你没事儿吧?"
他开始没反应过来,愣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说:"我最后一道题没做。"
"没关系,好多人都......"我想告诉他好多人都没做,可我话还没说完他就抢过话茬儿说:"也许没人相信......真他妈的!我在窗口做题的时候,外边的阳光就这么照着我,他妈的我被那太阳一照就犯困,脑子跟浆糊似的,怎么转也转不动!"他似乎越想越烦躁,又补上一句:"我想睡但是不能睡啊,真的,这不能怪我!"
"你小子至于么,不就一道数学题么,做不出来又不说明你是傻子!"我不知是怎么了,明知道吕象自尊心强,却还偏说出这么一句话。
"我说你他妈什么意思啊?!"吕象的脸突然阴转多云多云转小雨小雨转大雨大雨转暴风雨,大庭广众之下声音顿时扬了八度。
大约是出于男性的自尊使然,我也突然火冒三丈,接着他的话说:"你说什么意思就什么意思!"
"诶我说你他妈是不是有病啊,找抽啊你!"吕象狠狠地推了我一把。
我被他推了一个趔趄,气更是不打一处来,迎上去就是一拳:"你他妈不想活了你!"
他被我打得倒在地上,还没等我站定,他便迅速爬起来对着我就是一拳。我连看都没看清楚,只感觉脸部被一记重击,然后鼻子里滑下清凉的东西。后来我看到一个黑影朝我飞来,又恍惚看见一个黑影从我眼前闪过,再后来就黑影都没了。

"刘阳,刘阳。你醒醒。"
我听见有人在叫我,还隐约听到有好些人在我身旁说话。
恢复意识时我首先看到的是吕象的脸。我笑着抬起头才发现鼻梁不一般的疼,这疼又牵动神经致使整个头脑开始发昏。疼痛减弱一些后,我才发现,原来叫我的人是张君彦。
"刘阳,你终于醒了!可把我和蒙超给急坏了!"张君彦看起来很紧张。
我环顾一下四周,发现蒙超也在,那孩子简直快一把鼻涕一把泪了,哭是笑笑是哭的。
原来是在校医务室里。
再定睛一看,没有吕象的身影。
刚刚发生的事慢慢地回到我记忆的本位上。"吕......象怎么样了?"我痛苦地动了动嘴,问。
"咳!他也没好到哪儿去,刚......"蒙超说到这儿张君彦突然打断他,对我说:"吕象没事儿,我们也会照顾他的。你睡会儿吧。"他说完就急匆匆地拉着蒙超走了。
吕象究竟怎么了?
鼻子上的疼痛一直扯动神经,使我的头抽动不止。我却始终担心着这个问题,急切地想知道吕象的情况。

果然如蒙超所说,吕象也没比我好到哪儿去。第二天上课时我们一人脸上贴块儿胶布,见面也不说话,场面非常尴尬。我还是时不时用余光瞟瞟吕象,确定他伤得没我重,又好受了点儿。可我就是想不明白:我记得自己出手没那么重啊[自由自在]。
这件事儿虽是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可学生向来是团结一心一致对外,自然不会有人揭发举报。班里看见的人也没再提起,我也就没再多想。只是我和吕象的关系忽然变得很奇怪,生疏得好像陌生人似的。吕象本来就不是个很合群的人,于是他变得很沉默。有时我会在远处偷偷看座位上的他,却总是看见他埋着头不是睡觉就是做题,面无表情,行尸走肉一般。这样一来我总觉得心里憋得慌,不忍和难过也愈演愈烈。

这种状态竟一直持续到学期末。
暑假的时候我参加了一个竞赛班的集训。张君彦本来也要参加,却因为他老妈正式成为美国公民接他过去玩,这孩子便无情地抛下了我。
暑假的补课简直百无聊赖到了极点。首先是热,每天跟坐在教室里上课跟放在蒸笼里的包子似的;其次是找不着乐子,宿舍里十个人走了八个,一回宿舍看到空荡荡的木板,好心情就立即被消磨干净了。
有一天我走在校道上的时候忽然被太阳晒得睁不开眼睛,感觉眼前深灰色的路都变得金灿灿的,然而即使如此却仍然还是我一个人走着。想想这条路不知不觉走了一年,却从来都没注意过它,起始点是教师宿舍,终点是校门口,很短的一条路。
好像只有一个人的时候,才注意得到,路就是路。我这么想着。
那原来是孤独的味道。

大约在竞赛班的补课接近尾声的时候,我收到了一封信。信封是最老式的土黄色,五毛钱邮票,封面上工工整整写着我的名字。
我一眼便认出那是吕象写的信。这孩子平时的字都格外潦草,记得他曾说过:"工整这回事儿都是女人做的,咱们男人,讲的就是一个豪放,一个大气!"可信封上的字却能让人联想起他趴在课桌上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写信的样子。
我几乎是一口气把信给读完的。
信上说,他去了厦门,在一个颇深山老林的地方住着,有一个胖得流油的舅舅整天跟他争电视看。一堆熟悉的吕象式搞笑。期中考时发生的事他却只字未提。只说:"这儿晚上特自然风光,有时候热了,搬个凉椅在外头乘凉,却想起了学校里那些脏不拉唧的楼房,还有我们一块儿的时候......"
我看到这儿的时候就笑了:吕象原本就没什么煽情细胞,可以想像他写这封信的时候鼓起多大的勇气。我真的被感动得不得了。算算日子我收到信时他已经从厦门回来了,我于是马上给他回了封信,明明想说的话很多,可提起笔来却怎么也下不去手,最后,吃喝拉撒都聊进去,确定无伤大雅,才寄了出去。

大约又过了一个礼拜,补课终于完了,我虽没修成正果,总算是从炼狱里解脱出来。
离开学只差几天,我却一点学习欲望都没,老爸老妈一出去我就守着电视,恨不得整个人都钻里头去。
那天我正在电视屏幕前昏昏欲睡的时候,门铃响了。以为又是抄水表电表的,我极不情愿地从沙发上爬起来开门。
结果令我眼珠子差点当场掉下来:是大象!
"天啊......"我几乎惊呆了:"怎,怎么是你小子!"那几乎是我们半个学期头一次说话,我觉得自己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收到你的信我就马上赶来了!差点连睡衣都给穿过来了!"大象的脸笑得跟朵花儿似的。仔细看看,他的头发、衣着确实都颇具凌乱美。
"我KAO!I服了U!不过几天就开学了么,你也犯不着特地从家里过来呀!"
"不,不是,"大象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我就是忽然特别想见你!"
大象话音刚落,我就觉得自己的脸像在做BBQ。
"呃......"我故意拖长音掩示窘迫:"其实,我也挺想你的......"
"啊哈哈哈哈哈哈"吕象忽然指着我的脸哈哈大笑:"咱们的刘太阳变成红太阳啦!"
"嘿--"我举起拳头朝他肩上就是一拳:"你小子找抽啊!"

5
高二刚开学,我们分了文理科班。
别看蒙超傻乎乎的,其实是个数学狂人。张君彦对什么都有条不紊,又独具钻研精神,自然选理科不吃亏。我也没犹豫就选了理科。倒是吕象,他理科不坏,可那孩子本就是个文学小青年,看得出他特别想选文科,却因为父母的关系,终究还是留在了理科班。
"其实这不错啊,"还是蒙超最阿Q:"我们四个又可以同班了!而且......说不定会转来什么超级大美女,和我发展一段美妙的初恋呢。"
我们班原来就被定为理科班,所以选理科的都会留在原班级,而原被定为文科班的班级里,自然有些选理科的人转进来。
没想到,我们班转来的竟是清一色的男人。
"更好笑的是这几个人名字真他妈绝了,谢三李斯吴扬曹流,三四五六都给他们凑齐了,就差组一拼盘!"吕象边笑边说。
蒙超可没他那么乐观,由于期望值过高,那段时间终日见他"以泪洗面"。

才来的第一天张君彦就送了我一个他从美国带回来的礼物。
"什么?敢情您上世界强国就给我买这么个玩意儿?!"我拿着他送的金属小乌龟说。
"我一见它就想起你了,什么时候都一副慢半拍的样子。"张君彦打趣地说。
"本少爷拒收~!"我把小乌龟递回给张君彦。
"别啊,"张君彦一下子变得认真起来,还带点恳求地语气,说:"你不能老这么后知后觉啊,动作性子都慢,依我看,这只小乌龟就先放在你这儿,我不在的时候,你就当它是我,监督你。等到你改了这坏毛病,再把这龟还我,你看怎样?"
我就是想看张君彦这么煞有介事说话的样子,看着看着我就笑了,说:"那成,到时候你就收回这龟,还得学着它叫三声儿!"
"可,龟怎么叫啊?"张君彦极其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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