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正在火焰里灼烧的切肤之痛,
忽寒忽热,
在极度的痛苦中煎熬。
戚少商看得心都在抽搐。他要快点结束这一切!!!
他不断地想追踪乌鸦飘渺的身体,可是这样特殊的内力的倾吐似是被布成了一个迷阵,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孰为真,孰为幻?
真亦是幻,幻亦是真!
在这样被刻意营造的环境中,他的每一剑都不如在正常的状态下那么轻松自如。
他劈开一个又一个人影,那被劈开的两半人影合起来又会逃开去!
他根本就无法分辨!
无情五发暗器,发发落空,
他的脸也益见苍白,
他双手抬举的动作带来的痛苦更加叫人难以忍受。
五发殆尽,
无情的汗水湿透了衣衫,就如刚在水中浸过一样,
他的眼神也渐暗淡了下去,就似生命从他的身躯、指间急速流逝。
最后,连戚少商也觉得非常难受,犹如万蚁之噬,只有拿剑的力气。
终于,无情的荷包从他无法举起的手里滑落到地上,虚弱到无法支撑身体......
黑影,黑影来了!向无情,向无情!
戚少商的下唇都被咬出了血!
黑影挟着强劲的掌风向无情!
那足以致命的力道就这样透过了无情的白衣,透、过、了、无、情、的、身、体!
戚少商感觉--
日、月、都、失、去、了、光、泽,
天、地、都、漆、黑、一、片,
那一掌就像同样打在了自己身上!
无情无法还击?他没有了暗器,没有了石头,没有了铜钱,就这样死去......?
无情单薄的身体硬生生接了一掌!几乎濒临死亡,连手都抬不了的他怎么还击?
怎么............还击............?
无情在这个时候张开了嘴。这个时候他不必担心那黑影是不是虚幻的,因为他已经受了它实实在在的一掌,虚幻的事物不可能有如此的攻击力。它是乌鸦的本体!
无情聚集全身最后一丝力气--一个碧绿的东西从无情的嘴里射出,射穿了乌鸦的腹部!
无情最后的反击!!!
无情不是没有暗器了吗?这个碧绿的东西是什么?
它原本是挂在无情腰间的,它原本不是暗器!
它到底是......
一块玉!一块玉佩!御赐美壁,其名"平乱"!
乌鸦一声惨叫,他不信无情能把能号令三军的这么重要而易碎的东西当做武器。内力圈与此同时也土崩瓦解!地上有他的血迹,乌鸦不见了踪影。
"成崖余--!"戚少商一把接住无情倒下的身体,无情失去了知觉。脸白,比纸更白!
"他不过是受了很重的内伤,脸色怎么会这样?"
戚少商看见了无情的身后--触目惊心!
戚少商才注意到他背后的白衣全部被染成了红色!血还在冒着!居然有一道伤口划开了无情半个背部!
那是掉下山时受的伤!居然能一直忍到了现在,忍到最后一刻才昏迷!!
体质单薄,
严重的外伤,
失血过多,
激烈的搏斗,
冒死去救同伴,
又是致命的内伤,
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杀死成百的杀手,重伤功夫比自己高出许多倍的乌鸦!
--这就是无情!这就是无情!这就是无情!
"你难道就不能放下什么天理正义,放下什么职责道理?
......你这是在折磨你自己的身体......!我--宁愿要你--不、做、无、情!"
落日的余辉中,戚少商无限伤感地抱起昏迷不醒的无情......
9.那一声的谢意
无情醒了,睁开眼可以看见晨光从窗外流过,还能听见婉转的鸟鸣。
他下意识地用手挡了挡有些刺眼的光,才发觉自己是躺在一张床上。小屋虽小却很整洁,是他喜欢的那一种。这种温馨的感觉仿佛就像在小楼里一样,他支撑着要坐起来,牵动了背部一阵的疼痛,胸口很气闷,身体里的五脏六腑也似颠倒错位了。
被子滑落,随即他感到手臂有些凉。
--无情的白长衫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包住了整个上身伤口的厚厚的绷带--从肩部一直围到腰间。干干净净的,并没有自己想像中的满身血污。
......他放弃了坐起来的念头。
他看见了戚少商,他正在用剑在刻一段木头,他刻得很认真,就像那段木头里有什么宝贝,每一划都容不得一点的差错。他的表情明显是沉醉其中。很难想像一个这样的人,在这样的时候,用这样一把杀人的好剑去刻这样一段平凡的木头。这是很不可思议的事。
无情就觉得很不可思议。
他太认真,以至于没有马上注意到无情的醒来。
"这是哪里?"
"你醒了。"戚少商放下木头回头来看无情,他的语气很平缓:"这是安全的地方。"
"嗯。"
"有什么不舒服吗?"
"还好。你先把衣服还我。"
戚少商顺手扔给无情一件白色外套。
"这不是我的。"
"这是我的。"戚少商说。
"我只穿我的。"
"你身上围的就是你的。我把你带来的时候它就已经不能穿了,所以我就把它撕成了......"戚少商指了指无情身上的白绷带。
"是你帮我清洗的伤口?"
戚少商岔开了话题,微笑:"你若饿,我这就拿些吃的来。"他知道无情不喜欢和任何人肢体上的碰触,他不想惹他生气。一向平静的无情生起气来,他知道那是多么可怕。
他无可奈何,他只有笑,一笑敷衍。他转身走出,带上了门。
无情侧过身,只好换上戚少商的外套。一般的情况下,无情是不愿意穿别人的衣服的,就如他不爱被别人碰触一样。可是戚少商的衣服很特别,不知道是什么布料,摸起来很软,还带着一股草木天然的气味,一点也不比他原先那件带药香的上好绸缎差。无情本该皱起的眉却没皱起来......
他太累,他太累......恬静的氛围和戚少商衣服上的味道叫他很舒服,
终于可以休息一下了,他安然闭上了眼......
一切危险都暂不会发生,
一切危机都暂不会到来......
因为外面,有戚少商......
倦怠和虚弱叫他睡着了......轻轻柔柔的睡意......
戚少商走出屋子很远才吐了口气,他想起了那天晚上为无情处理伤势的情景。
解开无情的衣服,他的上身全沾满了鲜红的血,伤口黏着的液体就是止不住,连清洗的毛巾都被染坏了几块,一盆一盆的血水......
那一战的惊心动魄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等待了四天四夜,他终于看到了无情的醒来......
他每天都是在这样想,无情今天脸色比昨天好些,无情今天比昨天有精神些,无情今天又比昨天......
只有这样他才能坚持下去!
今天戚少商放下了心:"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当他拿着热腾腾的粥又回到小屋的时候,无情已经睡了。
他悄悄拂过他漂亮的额--伤口没有感染,也没有发烧......这一刻,他看无情的眼神纯粹得像个孩子......
这时候,在武林叱咤风云的戚少商,戚少商眼里只有无情,这时候,一向在公门中以孤僻轻狂著称的无情放下了冷漠的外衣......
戚少商移开手,怕惊醒他,他的冷被睡眠冲得淡了......清灵的他似完全不属于这个尘世......此时的无情毫无防备。
戚少商笑着,笑着,他第一次看见这样的无情,把紧绷的神经完全放松、平易近人的无情,并不是那个睿智的四大名捕之首、近乎传奇的无情......
他有一个想法:
这样的无情应该是他的,
只是他的,
而且永远是他的......
当无情再次醒来时。戚少商已站在他面前:"我送你一样东西。"
戚少商把身体挪开,他后面是一把木轮椅。"虽然不是很漂亮,但是它很结实。左边的扶手装了透骨钉,右边的扶手装了七心针,座底有美人发,脚架有蚕丝网......前肩处有......后肩处有......椅后还有梅花镖......"戚少商逐个演示这些精致的机关,"你若不满意,我还到几里外的小城里在铁匠铺依你平时惯用的尺寸多打了些回来,你可以自己改。还可以带在身上。"戚少商从怀里拿出一卷羊皮,摊开几乎有五尺长,里面贴面放着各种各样的暗器和机簧,少说也有百来种......"除了你的顺逆神针和情人剑我没有办法打出来以外,这些应该还够你的标准。"
的确,那些都是他惯用的东西,他常用到,很熟悉。但戚少商是如何连每一种暗器都知晓的呢?百来种暗器都有自己的尺寸和打造的特点,戚少商竟都记得住?
"都是你做的?"
"算是。"
无情看着这轮椅的椅背有些眼熟--早上,戚少商在雕的木头就是这一块。上面被刻了几节竹,枝枝突出,叶片细致,很生动也很雅致。他看了一眼戚少商:"你有几宿没睡了?"
戚少商一惊:"五天。"
"五天都是在做这些?"
戚少商点点头。
无情沉默。
戚少商在无情面前放下了一碗面,"你先吃,你已经很多天都没吃过什么了,我在外面,有事叫我。"
他真是不明白为什么无情仿佛什么都知道,连他什么时候没睡觉都知道。
他很不喜欢无情对他的沉默,无情究竟是在想什么,他想知道。
可是无情就是什么都不说。无情的思维像是天空飘过的云,他去抓,却什么也没有......
所以,还是离开吧,
无情应该是喜欢清净的,他适合有自己的空间,不被人打扰的洁净的空间......
在他面前甚至连戚少商自己都觉得自己太浊了,被这幽幽的红尘俗事染浊了......
无情并不是没有说话,他是在戚少商离开前说的,好动听地说的。
戚少商走出了小屋,脸却荡漾着最洋溢的笑容。
因为
无情说的是:
谢谢你!
10.那空旷的心情
无情说要下来走走,戚少商就把轮椅放在了床边。
无情下来得很艰难,但戚少商也忍住没有扶他,他怕无情生气。
"你为什么不去京城?"无情曾这样问他。
"我一个人去会死,这是你说的。所以我要等你伤好了,和你一起去。"
戚少商看着无情坐在自己做的轮椅上,他特地在上面加了一个靠垫:"坐得还舒服?"
"比我以前那个要好。"无情摇动了轮椅,戚少商的轮椅在轮轴上多添了一个转轴,所以无情转身亦很方便。
戚少商推无情出门,门外是空旷的一片草地和茂密的树林。没有别人的打扰,简直是世外桃源。
无情感受着自然和谐的韵律,这里没有是是非非的纷争,没有恩恩怨怨的纠葛,多好,多好......如果没有官场,如果没有江湖......
"言入......黄花川,每逐青溪水......随山将万转,趣途无百里......声喧乱石中,色静深松里......漾漾泛菱荇,澄澄映葭苇......我心......素已闲,清川......澹如此......"戚少商不禁长叹:"我心素已闲......我心素闲已......"
无情坐在他造的轮椅,
无情穿着他的白衣,
无情被他推着,
这里只有他和无情。
好想就这样过下去......
......欲将沉醉换悲凉。清歌莫断肠......
树影、清风、天籁、苍穹,无情的箫声散漫了......
纤纤长长的十指按动在莹绿的玉箫上,他的手好像天生就是要用来吹箫!迷朦了目光,戚少商看无情的目光......
悠长悠长的一个音,颤动了戚少商的心。
他看着无情细瘦的肩,自己的衣服让无情穿来竟然是那样宽大,连给无情包绷带的时候都未曾察觉到他是这样的瘦。
浓密而柔顺的黑发披下来,苍白的皮肤更苍白,比白衣还白。
......下马饮君酒,问君何所之?君言不得意,归卧南山陲......
但去莫复问,白云无尽时......
仿佛依稀意境......
无情一曲,山河静,鸟兽亦无音......
千里忧伤,总销魂,谁道公子无情?
情到浓时情转薄,无情是有情,薄情是多情......
箫声诉诉,凄凄厉厉,却话故人心......
戚少商第一次知道什么是心动的感觉。
无情突然没有再吹下去,"什么人?出来。"
他看向那片树林,树林却全无动静。
"我去看看就来。"戚少商迈步怡然走去,远了远了......人影一星闪进树林。
无情突然有不祥的预感,他等了一会儿,戚少商没来,他又等了一会儿,戚少商依旧没回来,他于是又再等了一会儿,他看见那树林里的鸟儿一下子都被什么东西惊飞了出来,他没有再等了。他很快地过去了,但什么也没有,没有神秘人,没有任何痕迹,连戚少商都没有看到,他就这样凭空在空气里蒸发了......
无情还记得那句:"我看看就来。"
树林是空的,和无情的心情一样的空,就像是自己很宝贵的的东西遗忘了般的失落......
无情知道,他在小屋安逸的生活结束了......
11.那典当的名字
汴梁,汴梁的春天是属于姗姗来迟的了。
春天汴梁的人也显得分外亲切。见到人都是笑脸相迎。.
一个小小的当铺门口挂着蓝布帘子,店里的帐房先生一刻不停地拨他的算盘,"六六三十六,上三进六......退五进一......初五净挣......"
然后有声咳嗽打断了他的工作,他把埋在帐簿里脑袋伸出来,和和气气的,两撇小白胡子随着嘴皮一跳一跳,红红的鼻子像根倒生的辣椒:"这位想要典当的是......?"
有一团白影进来了,老先生疑心看花了眼,忙用袖子拭了一拭:
呵,这世上怎么还有长得这样漂亮的男人。
他在这里站了一辈子,看过的人虽不算多,但也不少,就是没见过......
白衣清澈的颜色,和他的眼眸一样清澈,冷俏。
清瘦的脸,和他的身体一样,他坐在轮椅上给人感觉,弱不经风。
但偏偏可以看出这是个骄傲的人,这是个坚忍的人,这是个可以承受任何风霜的人,这是个拥有比寻常人更出色特质的人。
帐房先生愣住了,那人的风姿叫他想起了自己也曾有如此的年轻,岁月的磨砺似乎把他仅存的一些难忘给带走了,而今天他又找到了这样同样难忘的心情。
"我要当一个名字。"
"名......字?"帐房先生有些听不懂。
"没错。"
这可希奇了,早上这小小的当铺里进来一个腿脚不方便但外表却像神话一样的男子,
而这样一个有身份的男子居然一进门就要典当一个......一个......名字?
"这名字怎么典当?第一次听说名字也能典当了......"
"很简单,我说一个名字给你听,但我不要银子,你只给我一样你这里的东西。用来和我交换。"
帐房先生的一张本来就皱成了菊花瓣样的脸更夸张地挤在一起......
这算什么啊?这算怎么回事啊?
"崔......"那个人从嘴里刚说出一个字,帐房先生的算盘就掉在了地上。
"还要我说下去吗?"
"不了......不了......您可别再说了......"帐房先生慌慌地从柜台上下来,露出汴梁人特有的殷勤,朝屋里一个劲地扯着破锣嗓子喊:"蓝蓝,倒茶,倒茶!倒最好的茶,上最好的点心--"
"来喽--!"娇甜的语调嘻嘻哈哈地由远而近,小跑着步子,水灵灵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十六七岁的可人儿端着盘子一掀帘就瞅见了这个白衣服的俏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