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自由的角色承载我的恼怒,窜向船只,奋力一顶,雄图大业正待实现,却在看到氏族聊天里的一句话之后顿时泄气:别,别弄翻船,道士是不会游泳的!
我不禁笑了,猎手到底回来了,在最紧急的时刻,不消说,那几条救我于网难的鱼,正是道士的法术。
有了水中与船上的配合,不消多时,这场大战即告结束,我们干掉不少角色,也顺理成章得收缴了此船——这可是我们这个小团体成立以来的首场大捷,更值得高兴的是,我们也有属于自己的船了。
小面条很是高兴,提议就在船上搞一个庆功宴,大家可以采取语音的方式,来个卡拉OK,这个想法得到十三人中绝大部分的赞同,绝小部分就是我跟猎手。
倒不是有意隐瞒什么,我已经不是人妖了,当然可以大大方方得用男性的声音进行网络语音,只是向来排斥着在网络上跟他人有除去文字以外的交流——在我看来,这没有必要。
但,为何猎手也婉言而坚定得拒绝了呢?他从不讳言他是人妖,那么,他跟我是一样的么?都讨厌在网络上语音视频?
在小面条等人的起哄中,我终于还是硬着头皮答应了加入这场胡闹,而猎手,他做得比我要绝,他选择了直接下线。
那一夜,他不曾再在游戏里出现过。
等到第二天,大伙在氏族频道里聊起这事,我有意问他:“为什么你就是不同意语音呢?难道,其实你是个MM?”
笑脸过后,是一句让人无从揭穿的借口。
“不好意思,我不是不想参加,只是没有话筒,又刚好有事,就没来凑这个热闹了哦。”
(35)、
“刚好有事”的猎手从此至终都没有参与过语音视频聊天之类的活动,他的这一原则,贯穿了我的游戏始末。大家起先好奇,继而见怪不怪;我最初多疑,到底还是归类为如我曾经的怪癖——唯到最终结局,才恍然大悟。
初战告捷之后,我们的势力陡然暴增,接下来的二、三、四……战,势如破竹。我们的人数由最初的不多,逐渐膨胀,到一个让我头疼的地步。虽然久经游戏的沙场,然我惯于做一个独行侠,对于如何领导一个团体,一个已过百人的团体实在一窍不通。
接下来的游戏日子里,我发现我对猎手的依赖越来越深,我不惯的或是做不来的事情,统统由他来接手,内部组织,外部交往,一身兼多职,而我的功用,似乎只在打仗之中,身先士卒。
猎手安慰我说,只要有我在战场上,大家就有信心,而无论战局多么糟糕。因为有他这句,我也多少摆脱一点没有老大风范带来的颓唐,很阿Q得继续下去。
毕竟,下这个决定的人是我,我怎么能第一个放弃呢?
关于我们这个小团体如何如何成长、发展并且独霸一方的故事,我就此略去,详细说来,未免拖得太长,且与后续故事无关,毕竟我不是在研究游戏攻略,而仅仅是说一个与我有关的故事。
前期的事情发展如我所期盼,然则,盘踞江河之后的事情,原是一心盼着官家出来围剿,我好与满分来个终极大决战,堂堂正正得将其打败,清理出这个游戏。只是很快我就发现这个想法过于天真,我们和官家对峙成了拉锯战,此消彼长,各有输赢,打个没完没了,说白了就是一个字:耗。
在这一字箴言上,灵活机动的河盗与水妖组合还是比较占优,人多正攻,人少游击,有时掠夺,有时骚扰,比不得官家回回都要如临大敌得人多势众。
然便是如此,游戏的情况也在大大消磨着我的耐性。我并不是个习惯于组织的人,这样的玩法,尽管有诸葛亮一般的猎手在旁帮忙,但我不是刘备,无光复汉室的雄心,也无统一天下的热望。时间一久,我烦躁难安,而那个号称漕运首脑的满分却始终连影子都不见。
而我要面对的,却是没完没了的争斗,就可惜游戏里没有扯起叛旗打入京城的设置,否则,只怕我已经按捺不住开始实施这一宏图伟业了。
进展胶着,我与猎手的关系起了微妙的变化。
我跟他之间,在游戏里面,渐渐有了无需言表的默契。我们不用明确的分工,自然而然知道各自该做些什么,甚至于彼此何时上线,何时下线,也仿佛在磨合之后,适应了对方而形成了自己的规律。
而……我们明明显得那么亲密,他却如我一般,绝口不提游戏之外的现实——不,应该说,他比我更甚,我偶尔还应了小面条等人之邀,敷衍一下语音聊天。
与对满分不同,这个人,是我主动得对他起了好奇,他究竟有什么故事?难道他真是游戏大神派来帮助我完成任务的人么?
偶尔,我会怀疑他是否组织的一员,试探过他,但或许我试探的手段并不高明,被他一笑置之。他谨慎得与我保持着距离,不远不近,足够信任,但又并不了解。
直到有一天,那是在我们已经与官家漕运对峙了将近两个月以后,在局势的逼迫以及组织的催促下,我终于忍无可忍得对猎手说:“我要去找一个东西,这里就交给你了。”
猎手的字里行间透着笑意:“哦?你决定要去满足别人提出的条件了?”
虽不服输,我也只好在电脑前面一声长叹,打字:“是啊,有什么办法呢?这场游戏,耗得太久,还不如……”
“你早该如此的。”这句话看着不爽,但或者确是事实,“不过这样也好,在游戏里建功立业,不是很多人一心的盼望?看看我们这几个月的成绩,有没有睥睨天下的感动?”
我大笑,不无落寞:“那又如何?这份成绩还能带下线不成?不过是一场游戏,什么感动不感动的。”
“曾经有人对我说,游戏是假的,只有情是真的。我倒是觉得,便是连情,也是假的,无论义气缠绵,说白了,都不属于真正的你。”
猎手的回答,让我心中一动,不自禁想起他曾经说过的话来——提醒自己,这不过是场游戏。
旧事重提,猎手打出一个大大的笑脸:“等我知道你的故事的时候,就是我把我的故事说给你听的时候。”
我迟疑,片刻之后,才输出一行字来:“好。等到我彻底解决掉考试全满分的事情,我会把来龙去脉,都告诉你。”
“那很值得期待,不过你放心,我的故事,同样精彩。”
(36)、
“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李太白的千古名句倒很符合我与猎手当下所处的游戏风景。江河浩荡,两侧是崇山峻岭,怪啸声声,一叶扁舟,漂泊于水上,顺水而下,头上天高云淡,放眼望去,实在心旷神怡。
我在十五分钟前便已惊叹过这游戏的美工之精致,可如今十五分钟已过,我忍不住要骂娘了,这可是十五分钟啊,就算是蜗牛爬,也不能就是原地不动啊!
这场景的诡异之处便在:十五分钟过去,景色就没换过,山还是那个山,太阳还是那个太阳……
“这游戏也太偷工减料了吧!”我终于发了牢骚。
猎手在船头,打坐如仪:“你若要嫌慢,大可以跳下水游,不过我可以告诉你,这条航线蛮多官船的,你当心遇到冤家。”
“放心,冤家路窄的路肯定不包括水路。”话是这么说,要我弃船自力更生是不可能的,现在我多舒服么,可以专注聊天,要游泳还得自己控制方向。
自从我发现自定的做法不能引出满分这个家伙之后,只好从善如流,将一切事务交给野蛮小面条,自己与猎手一起榻上了寻找宠物团团的历程。
说实话,我费尽心思,也是想不明白满分这个条件的用意何在,总不能团团是个超级无敌的终极大BOSS吧?这种可能性不说绝对不存在,那也是微乎其微,团团是随手抓来的宠,也是我一手发酵出来的,它有多少潜能,我自然清楚。
那又是什么原因?
比上一种假设更天方夜谭的猜想是:满分在留恋过去。
这个想法甫出现在我的大脑中,便立刻引起一阵反胃——我忍俊不禁,大声嘲笑自己的无聊。
他最后的话,就像一个恶毒的诅咒,似乎超越了游戏本身,直接击伤这个存在于游戏之外的我。
然后我又联想到另一个问题:满分要我寻找团团,那么面面呢?
面面是满分的馒头宠,也是他一手养大,但在之前的婚礼上,我并未见满分身后有跟着任何一只宠物。
——面面,还存在么?
此时游戏风景已然起了变化,江河依旧,而天空蓦然低垂下来,黑云压境,遮过了太阳,万丈光芒仅仅剩下黑色云团的金色镶边,过不多时,连这一点点光辉亦荡然无存,音乐与音效骤变,空中舞过数条银蛇,轰隆隆的雷声从我那音箱里传出。
身临其境,游戏里倾盆大雨,让闷坐在仅仅有一台小风扇对抗酷热的我,多少也感到一丝凉意。
“这雨下得真好,要是现实里,有那么一场雨就太爽了。”
没想到猎手的想法竟然跟我不谋而合。
我轻笑,还未来得及应一声“是”,猎手已然转了话题:“《心是孤独的猎手》,Theheartsisalonelyhunter,是美国作家卡森·麦卡勒斯,Carson·Mccullers的代表作。”
我当时并未看过此书,也说不上有多少兴趣,只是“哦”了一下,不知该如何接下文。
猎手不以为意,继续打字:“那个故事写得很有意思,不过,蛮搞笑的是,我看的那个版本内容简介里居然提到什么‘隐隐约约的同性恋情’,实在是太有趣了。”
“有趣?”我不知道猎手究竟在评价什么,是小说,还是同性恋情?
哪料猎手下面的话让我莞尔:“我认识的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偶然翻到这本书,看到上面的简介,大喜过望,立刻向我借去‘研究’,结果是不到一天就还回来了——说根本看不下去。”
“哈哈,她是冲着‘同性恋情’去看的吧?”我在游戏外不自主得点头:或讨厌,或猎奇,这倒也与我想象中世人的态度很是一致。
“那书,是给孤独的人看的。”猎手没有接我的茬,仿佛下结论一般打出这行字。
而我,却被他成功得挑起了好奇,不禁问:“那么,那小说里,究竟有没有这方面的描写呢?”
猎手发来一个笑脸,稍过一会儿,他才道:“有是有,不过绝对不是重点。与其说是同性恋情,莫如说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无缘由的依赖,嗯,也不是无缘由啦,怎么说呢……照我的理解,是对自以为能懂自己的人,无可名状的依赖。我并不认为它是纯粹的恋情,也许人的一生会有许许多多次的恋爱,也会有过复数的恋人,但恋人,不一定就会是那个可以包容你心的人。我说包容呢,也包括了解与深爱。若世界上真的有这样的人,你能不感激涕零吗?你能不允许他爱你而你又能克制着不去爱他吗?这跟同性异性并没有多大的关系,因为这本来就不是世俗常见的感情,也并不为仅仅是生活着的人说明白——啊呀,绕了半天,我自己都给自己弄懵了,嘿嘿。”
细看完猎手长长的一段,我深吸口气,打了个敷衍的笑脸上去。他的话,我似懂非懂,然而,我却在心里重新审视起对死党的感情来——那是爱情吗?我茫然不知,我只知道自己依恋着他,渴望着他,我希望能够融入他的生活之中,去实实在在得感受这个人的方方面面,而不仅仅是等他前来,被他照顾;是爱情吗,看着他熟睡平和的表情,竟能勾起我内心最疯狂的躁动,想碰他,想吻他……这一切,都应该如何定义?
死党了解我的,纵使他不晓得我的秘密。但反过来,我又了解他吗?莫非我自以为是的爱情,也不过是依赖的变种而已?
(37)、
我的大脑是简单的大脑,着实担负不起思索那么复杂的问题,所谓当局者迷,置身其中,偏要弄个明白,大概只会让自己愈发头疼吧。
死党最近并不出现在我的日常生活中,我也很乐于当一只小鸵鸟,能把头埋到几时,便是几时。
所以对猎手浩浩荡荡的长串字符,我没有直接答腔,猎手发表完高论,也收拾起了话题,我们重新就游戏论游戏。
船行不多时,天空放晴,前方出现了一座大山,隔断了水路。我们下了船来,带上行囊,准备改走山径。
自我将寻找团团的决定告诉满分之后,他不遗余力得到处打听,终于是皇天不负,从某个渠道得到一个传闻,说是有人在邙山见到一只本不应出现在那里的馒头怪。
于是我跟猎手便无迟疑,当即出发,沿江而上,几经周折,现在总算踏上了这传说中的邙山。
邙山之中,林木葱郁,不过也未免有点太葱郁了些,让我颇有混入了原始森林的感觉。两个人物进入山中,只剩下隐约的影子,还好有猎手在前方带路,不然就凭我这辨不清东南西北的人,只怕早已迷路。
行至途中,猎手倏然打出一行字来:“晴空,你之前坚决不肯依对方的条件,不仅仅是因为不甘心吧,对不对?”
“哦?什么意思?你觉得还有什么别的原因?”
“这我怎么知道啊。只是,说不定那个满分还有其它的附加条件,你没有告诉我而已。”
我迟疑在电脑前,禁不住苦笑:这人是摆明了不让我只考虑游戏的事么?
“好吧,我都告诉你。”我开启了游戏人物的跟随功能,解放出双手,方便打字,“满分误认为我是一个暗恋他的人,便提出若我能找到那个馒头宠,他会与暗恋者在现实中接触。”
“暗恋?”猎手厉害,一下子点出关键词汇。
这份敏锐我心领神会,不禁笑:“啊,其实满分已经晓得了,应该叫明恋了吧。”
猎手又问:“你究竟是不是?”
“不是。”我回答道,犹豫了片刻,还是将事情一五一十得告诉了猎手,就是瞒住了那个“同性恋事件”。
然而,少了这个要素的故事却让猎手迷惑不解,他问:“这倒怪了。要说,在网络游戏里接近自己的暗恋对象,这实在说不上有什么处心积虑,那个满分有必要反感到这个地步吗?能有人喜欢自己,就算不能接受,但怎么也不是件会让人愤怒的事情吧,满分却做出这样的事来,未免有些缺德——大概是人品不好吧!”
对于这个问题我自然知道答案,但现时现地,却只好选择沉默。
猎手又道:“我明白了,你之前一直不愿寻找团团,是怕给暗恋满分的人找麻烦吧?可是,我倒是认为你多虑了。”
“多虑?”
“暗恋,大概是个很辛苦的事情吧。自己没有勇气往前一步,同时,更没有魄力自断情丝。暗恋的人,也许都在等待一个契机,是进是退,总得快刀乱麻那么一下。我看啊,那个满分会提出这样的条件,说不定他并没有给这段恋情的可能性判死刑呢,要不他也不会主动提出现实接触吧。”
“不!那毫无可能!”我几乎是不假思索得打出这行字来。
猎手诧异:“为什么?”
“因为……”我在电脑前足足踌躇了有一分钟,方咬牙打道,“那个暗恋满分的人,也是个男的。满分以为那个人扮人妖骗他,所以才……才有那么过分的报复。”
“哦,原来是这样。”猎手道,“明白了。不过那也并不代表可能性就不存在吧。”
“啊?难道你认为满分可能接受一个男生吗?一般人应该都会觉得恶心吧,满分也是那样的。”
他若能接受,“花眼”也不会消失得那么彻底了。
猎手发送笑脸一个:“这个嘛,我不是满分。只不过在我看来,同性什么的,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咯。”
即使猎手这话是真心诚意的,我还是认为他那叫“站着说话不腰疼”,我问:“猎手,若真有男生,比如说我,爱上你,你不会觉得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