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世纪传说（第一部）——郁卡德

说话的少年站在神殿幽暗的台阶下，望着台阶上跪在软垫上一动不动的身影，忍不住抱怨连连。
软垫上的身影跪拜的是一尊身材高大，人面蛇身的神像，据说这就是塔基族的蛇神。
“我要祈祷，没有空陪你玩，你自己去找爱丽拉玩吧。”
软垫上的身影头也没有回，只是虔诚的跪着，发出温柔的低语。
“你每天祈祷都不烦吗？又没人强迫你，你干嘛真的以为这样就有用呢？”
台阶下的少年约摸十六，七岁，长着一张俊美而阴柔的面孔，留着黑色的短发，一双金色的眸子闪闪发光，散发出与他的长相极不相称的活泼气息。
跪着的人影低下身子伏在软垫上，仍然没有回头。
“你忘了我的身份么？修狄斯，我和你是不同的。”
修狄斯火大走上台阶，抓住凯尼的双肩，强迫他抬起头。尽管从小看到大，他们的外貌也没有多大的区别，但每次看到他那双银色的眸子，他都感到一种平静的心痛。
“没有人要你牺牲，你应该快乐的活着。”
“我是祭品。”
“你不是。”
“这是神的谕示。”
“去他的神的谕示。”
“修狄斯，你不应该抵毁神，你这样是不对的。”
“什么神，神如果是万能的，那要我们干什么？”修狄斯嗤之以鼻，“如果他要我们来到这个世上，那么一切就要照我的意愿来行事。”
“神，请饶恕他的妄言。”凯尼祈祷。
“够了，凯尼，我不信你是自愿的。”
“我是自愿的。”
“凯尼，你疯了。”修狄斯不敢置信，“你就没有自己的思想吗？”
凯尼抬起头，仔细起看起修狄斯的脸，微微一笑，“我们果然是双生子，除了装扮不一样，眼珠的颜色不一样，其它地方还真是一模一样呢。”
“谁跟你说这个。”
“其实连年的战争给塔米亚斯大陆带来了非常大的灾难，结束这场战争是我们的使命。这一切的希望都放在你身上了，我只有不停的替你祈祷，保佑你能早一天统一大陆。”凯尼平静的一笑，“我很爱你，所以不希望你受到任何的伤害，战争是可怕的，而你的使命比我重要得多，虽然你一定会统一大陆，但并不保证你不会受伤，我不想看到你流血。”他低下头，“流血是我的使命，为了你，我不会逃避。”
“哥哥……”修狄斯叫道。
“还是叫我名字吧，叫哥哥还真让我不习惯呢。”凯尼轻叹一声，“我告诉你，并不是要你内疚，只是要你记得自己的使命。这并不是为了别人，也算是为了我们自己，如果战争一天没有平息，我们就算是平凡人，也早晚有一天丢了性命，是哭嚎着求饶死去，还是留下尊严的自愿死去，这两者之间是有很大区别的，我不想那样死去，你懂吗，修狄斯。”
“可是，我会保护你，你也不一定要死啊！”
“当然，能不死是最好的。如果你够强大，不需要借助神的力量，我当然是会好好的活下去的。”
“我不会让你死的。”修狄斯信誓旦旦的保证。
“嗯，我相信你。”凯尼微笑着对他的话表示肯定，“战修王是不可战胜的。你就是神啊。”
修狄斯点点头，充满了自信。不过他有点惭愧地道：“凯尼，以前的战修王是怎么统一塔米亚斯大陆的呢？传说中他们的力量是那么强大，可是为什么我觉得我好像很没有用的样子。我总觉得好像搞错了。”
“你还没有长大，还有很多东西需要学习，这是要一个过程的，是心急不来的。”
这时，一个少女闯进神殿，叫道：“修狄斯，你又在偷懒了，老师找你半天了。”
修狄斯沉下脸，“爱丽拉，肯定又是你告我状。”
“谁有空告你状啊。你自己偷懒还怪我。”爱丽拉叫道，“是真的老师找你啊。父亲说你最近实在是不像话，把老师都叫去骂了一顿呢，你就不能一天不害人吗？连我也跟着倒霉。”
“父亲干什么要骂老师？”修狄斯吓了一跳。
“还不是你害的。”爱丽拉白了他一眼，“走啦，父亲和老师都在等你呢，还不快去。”
“你真烦人。”
“你才讨厌。”
“你……你一天不跟我作对，你就浑身不舒服是不是。”
“谁和你作对啊。”爱丽拉气道：“你就不能正经一些吗？你可是战修王，塔米亚斯大陆的统治者，你这样下去，哪一天才能统一大陆啊。”
“我又没说我一定会统一大陆，那是你们说的啊。天知道战修王究竟为什么得这么命苦啊！”
“你真没出息。”
“哼。”
“不管了，快走吧，别在这耗时间了，父亲和老师在等我们呢。”爱丽拉拉着他的衣袖，不喜欢修狄斯老往这跑。
“为什么只有我们，那凯尼呢？”修狄斯不动。
“关他什么事？”爱丽拉嫌恶地道。
“为什么咱们族里的大事，凯尼老是不能参加？”
“他不过是个祭品，他有什么用？”爱丽拉一副完全不把凯尼放在眼里的样子。
“爱丽拉。”修狄斯大怒，“你别忘了，他也是你的亲哥哥。”
爱丽拉撇撇嘴，一副不得不忍的神情。半晌才道：“当然，凯尼也是我的哥哥，不过父亲并没有叫他去，我也不好擅自叫他去啊，那样我会倒大霉的。”
“修狄斯，你去吧。我不想去，我想一个人待在这里祈祷。”凯尼静静地道，“没关系的，我对政事一点也不感兴趣，我有自己的事要做。”
“凯尼，你不能老是这样啊。”修狄斯忿忿不平道，“同样是父亲的孩子，为什么区别这么大，父亲真是太狠心了。”
“修狄斯，你这样会让我很为难的。”
“凯尼……”
“先去吧，我不要紧的。”凯尼叹了一口气，“真的，我觉得很好，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公平，父亲是很公平的，你不要任性。”
“凯尼……”
“我要怎么说你才会明白呢。”凯尼又叹了一口气，干脆转过身去，不再理他了。
“你……”修狄斯看了凯尼一眼，剁剁脚，气冲冲的冲出神殿。
爱丽拉看到修狄斯气得跑出去，并没有紧跟着跑出去，反而一步步走上神坛。
凯尼一动不动，仍是虔诚的祈祷着。
突然，爱丽拉重重的一脚踢在他的背上，凯尼瘦弱的身躯不堪这毫不留情的一脚，扑倒在地。
“你最好认清你自己的身份，你只是个祭品，没有资格与修狄斯平起平坐。”爱丽拉神情傲慢，以极度不屑的语气道：“我警告你，不要浪费修狄斯的时间，也不要和他说些有的没的，你应该很清楚，以他现在的能力，我们要杀死他是轻而易举的，到时没有战修王，也没有大陆的统一。”
凯尼平静的跪直身子，没有转身，只是平静中带着讽剌地道：“没有战修王，哪来的塔基族的尊贵呢？”
爱丽拉大怒，又是一脚踢在他背上，“你以为没有他，塔基族就会灭亡么？”她狡猾的一笑，“如果没有他，那正好拿你祭神，神自然会保佑塔基族，这样你们这两个塔米亚斯族人就会最终从大陆上消失，你说，这一点，对于塔米亚斯大陆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凯尼身体一僵。不错，这就是他的弱点，塔米亚斯大陆上的种族早就不希望还有塔米亚斯族活着，他们想要自己称王，可不是等待所谓的塔米亚斯大陆的统治者、神的后代——塔米亚斯族。而这些野心勃勃的民族中间，以塔基族最为奸诈恶毒，如果一切的传说属实，他们可以杀死修狄斯，再把自己当作祭品献祭给神，神当然会解救塔基族的危难，谁让自己是神最爱的祭品呢。
“只要你能保守秘密，修狄斯就能安然无恙，就会成为大陆的王者，否则就算是我也保不住他。”爱丽拉恶狠狠地道，“凯尼，我决不允许任何人挡住他的道路，我会为他清除一切障碍，如果你是为了他好，最好安分守己，乖乖的听话，否则别怪我铲除你。”
凯尼痛苦地闭上眼睛，“我不会阻碍你的，我比你更爱他，他是我的兄弟，我的亲人，为了他，我什么都能忍爱，只求你，帮助他，别伤害他。”他卑微的低下头，心酸的泪水禁不住一颗一颗滴落在他用作祈祷的香炉里，灰白色的香灰接纳他的泪珠，那湿润的痕迹像是神的漠视。他从来不信有神。如果真的有神，为什么神没有保佑自己的子孙，反而任由他们的子孙受到无情的命运的错待。他每天虔诚的祈祷，他虽然每天虔诚的祈祷，但他从来不信神。他只希望修狄斯能好好的，永远好好的活着，即使他不是战修王。
爱丽拉像没有看到凯尼的悲伤，轻蔑的看了他一眼，“他将是我的丈夫，他的尊贵与荣耀我将与他共享，我当然会帮助他。不过，那尊贵没有你的份，那荣耀也和你无关，你最好明白这一点。”
“尊贵，荣耀。”凯尼轻喃，像是那两个词没有存在他的意识里，他只是平静的接受自己的命运，“我只是祭品。”
“你知道就好。”
爱丽拉冷哼一声，不再理他，转身走出神殿。
凯尼这才转过身，目视她的背影走出神殿，大门在她的背后被重重关上。隔绝了外界的阳光，也隔绝了他冰冷的心。
他转过身，脸上一片死寂的平静，幽暗的烛光照在他的脸上，印衬着惨淡的光影。
神像高高在上，傲慢的神情仿佛睥睨着身下孤单的跪在神坛上的牺牲品，明暗交替的烛火跳跃着，一再显视出神的无动于衷。
凯尼静静的伏在神坛上，虔诚的祈祷，神却听不到，他心底在冷笑，神可能是怪他不够诚心吧。

第二章
“父亲，老师。”
修狄斯看到站在大殿上的两个男人，立刻恭敬的肃手。
塔库德皱了皱眉，摆摆手。十六年过去，当年高壮威武的塔基族族长也慢慢失去了风采，多年的战争和战修王的保卫战让他和他的族人受尽煎熬。才四十五岁的他已经显露出老态来，两鬓的头花也有些许花白了。
站在塔库德身边的白衣男人则温雅的一笑。
修狄斯的目光投向老师。比起自己的父亲，他更爱看老师温和的脸。在他的印象中，老师从他六岁就来到塔基族教导他和凯尼，这十年来，老师温柔高雅的气质一点也没有变，乌黑的长发一直披散到脚跟，秀美的脸总是带着淡淡的笑，温柔的眼睛总是带着无限的宽容和耐心，每一次看到老师，都让他觉得塔米亚斯大陆上所有曾经流传的美德都集中在老师一个人身上，他那种温柔和善的美，能洗涤任何肮脏的灵魂。已过中年的老师，受着神的眷顾，仿佛少女般孱弱的体态和优雅高贵的举止，让他看上去和十年前没有什么不同，一样年轻，一样充满谜一般的气质。
“智者，把事情告诉修狄斯吧。”塔库德严肃地示意。
白衣男人点点头，面向修狄斯，“修狄斯，你还记得十年前，出生在萨西柯家里的人首蛇身的婴儿吗？”
“萨西柯？”修狄斯想了想，“老师说的是萨西柯长老的长孙吗？”
白衣男人点点头，“当时那个婴儿出生的时候就已经死了，但这件事并没有结束。”
“怎么？”
“最近，塔米亚斯大陆出了大事，因为不想影响你的学习，所以我们一直没有告诉你。”白衣男人略带郁愁，“这关系到塔米亚斯的兴衰，我们必须想办法解决。”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修狄斯不解道。
塔库德也有一丝忧心，“那件事并没有结束，现在在大陆上流传着一种瘟疫，这种瘟疫能使我们退化，现在大陆上的许多族，都出生了一些奇怪的婴儿。我们塔基库出生的蛇婴明显增多了，虽然不能存活，但也是一件可怕的事。”
“最让人担忧的是，库特族因为种族繁衍旺盛，出生了许多狼婴，其中有一些能够活下来，据说这些狼婴极具狼的野性，不被训服，不认得自己的父母，攻击性极强，仿佛又回到野兽时期，这可能是人类的退化，而且这种退化正在加快，其他族也有熊孩、兔孩、豹孩、虎孩等等都慢慢出现，我们不知道是什么造成这种退化，但肯定是某种因素诱发，可能是一种瘟疫。”智者的神情古怪，“也可能是……神怒。”
“神怒？”塔库德悚瑟了一下。
“什么意思？”修狄斯不解道。
智者却没有说话。他幽暗的眸子正为回想过去而显出一种朦胧的凄凉。他竭力表现平静，但却有压抑不住的痛苦在眼中一闪而过，但那一瞬间实在太短暂了，快得让塔库德和修狄斯根本感觉不到。
“老师？”修狄斯轻唤。
智者回过神，镇定的道：“我们都知道，是神创造了我们。使我们具有人的形体和自主的意识，使我们与动物区分开来，不再四肢着地，能明是非，知廉耻，善思考，我们与塔米亚斯上的其它动物的本质区别在于神赋于我们劳动和思考的能力。但从根本上我们仍是动物的一种，是神利用大陆上已有的物种创造了我们。比如塔基族是蛇神的后代，必须是以蛇为原形创造的，但我们的外形并不像蛇，虽然蛇族一般体态优雅从容，但本质上是与蛇区分开的，但是蛇婴却半人半蛇，并极端的表现出蛇的本能，没有人类的意识，这当然是退化到了动物的本能。”
“那为什么说是神怒？”塔库德急忙追问。
“因为我们不知道这种退化是自然的选择还是人为的因素。”
“人为的因素？”
“不能说是人为，因为我们没有这个能力。”智者沉重地道，“如果有人有这个能力，那必然是创造我们的人，创造我们的就是神。”
“老师的意思是说，因为神发怒了，所以惩罚我们，所以才让我们各族产生了退化？”修狄斯疑惑道。
“我并不能肯定，但不可否认这是可能的。”智者忧郁地道，“如果真的是‘神怒’，我想知道的是，他是想把我们全部都动物化，还是只是其中一部分。”
“难道我们做了什么事要让神怒吗？”修狄斯不解道。
塔库德和智者同时一震。
“和以往一样，我们一直都是这样生活，为什么以前神不惩罚，到这几年才开始惩罚呢？修狄斯没有注意两人的神情异常，天真的问话却同时触动了塔库德和智者两个人心中的冰冷和恐惧。
塔库德暗自定神，不想让智者和修狄斯看出自己的慌乱，望向智者，“智者，你有什么办法能解神怒吗？”
智者表情默然，“想不出，神毕竟是神，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低下头，躲避塔库德和修狄斯的视线。
塔库德表情闪烁，半晌，脸上闪过一丝让人不易觉察的狠毒，道：“智者，也许我们该举行仪式祭神，相信神会满意我们的献祭，赐给我们和平昌盛。”
“只怕无论怎么祭神，神也不会息怒吧。”智者喃喃地道。
“不会的，神一定会满意这次的祭品的。”塔库德表情兴奋起来，“智者一定听说过，我的大儿子凯尼的身份，他绝对是与众不同的，神会满意的。”
“天啊，父亲，不可以……”修狄斯惊呼。
智者也震惊道：“你说凯尼？不，不行……”
“为什么不行？”塔库德急切道。
“他是你的亲生子啊。”智者不敢相信，“你能忍心么？”
“为了塔基族的未来，我身为塔基族的族长，是不能枉顾自己的亲情，而致族人的利益于不顾的。”塔库德一副大义凛然的表情，“我也很爱凯尼，作为一个父亲，下这样的决定我也很痛苦，但塔基族的兴衰成败都在我身上，我不能那么自私。”
“不，不行，父亲，千万不可以啊。”修狄斯生怕父亲会下这样的决定，他怎能眼睁睁地看着凯尼赴死呢。他不敢相信，为什么同样是儿子，凯尼却那么不讨父亲的喜欢，甚至连要凯尼死都被父亲那么轻描淡写的说出来，仿佛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为什么父亲会这么偏心，这么多年来，他和爱丽拉抢占了父亲全部的爱，凯尼则被关在那属于神的大殿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祈祷，随时准备着以心为祭。凯尼已经那么孤独，那么寂寞，那么不被人重视了，为什么父亲还能这么狠下心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