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神耶尔,是法则之力创造的光明之美的标准。
这套标准,投射到尤利尔身上依然有效。
虽然尤利尔觉得有些膈应,但他还是决定借助一下外表的帮助来搞定他的学生。尽管他对名声并不在意,但他必须维护教师的尊严和讲堂的庄严,他的过去不应该成为一个猎奇的噱头,吸引掉学生们本应不在此的注意。
事实证明,他的表演很成功。
天族天性中的善良,使得这些尚未被成人世界沾染上灰色的孩子,拥有一种愿意去体谅任何痛苦的美德。这种美德可能不会时时闪亮,但如果经过正确的引导,总能散发出光辉。
自那以后,他的学生再没有在课堂上向他提出针对他私人的问题。
至于那些因为“新的天界史老师长得可好看了还特别会讲故事”跑过来围观的旁听群众,尤利尔表示,实在是对他们无计可施。
当他爬了满脸光之荆棘的时候,他的沉默冰冷被说成是阴沉无礼,当他恢复本来面目,沉默冰冷便成为了一个莫大的优点,被冠以“气质冻人”这类不伦不类的形容词,让学生们津津乐道。
尤利尔忍不住想道,能不介意那纵横如瘢痕一样的光之荆棘,进而对他产生好感的路西斐尔,确实很难得。
想到路西斐尔,尤利尔的胃又是一阵翻涌。
怕引人注意,他没有展翼,而是快步走到一个无人的角落,弯下身便是一阵干呕。呕到一半就感觉到有人接近,他连忙转过身,擦了擦嘴角,靠着墙缓缓平复着呼吸。
来人也算是半个熟人,就是拉贵尔的宝贝学生桑杨沙。从桑杨沙寻过来路线看,恐怕是专程来找他,而且还借助了某种高效的寻人符文。桑杨沙在某些方面确实是天才,这种符文的构造之复杂,使得他一时之间也无法寻到规律,来切断那种无形中的联系。
在学院中,桑杨沙并没有穿他的奇装异服,而是套着标准的灰蓝色学生长袍。但是他还是在长袍外披上了一件扎着蝴蝶结的紫色小斗篷,如果不与他之前的装扮进行对比联想,看起来还算是清纯可人——如果他是个女孩子的话。
看见尤利尔后,桑杨沙的第一个表情是惊讶,第二个表情是失望,第三个表情是气愤。带着一种直上云霄的气愤,桑杨沙说道:“诶,你脸上的植物怎么不见了!我还是特意跑来找你要的呢!”
尤利尔觉得桑杨沙真是有些可爱,便笑着对他说:“你想要光之荆棘做什么?”
桑杨沙脸上的气愤瞬间化为一片愁苦。苦着一张脸,桑杨沙说道:“我最近觉得奴役动物实在太残忍了,决定将我的马车改造得可以依靠其他能源飞行。我就想,你那个植物能吸收圣灵之力,我就将它放在马车上,需要的时候,我就握住它,向它传递能量,再将这种能量转化为马车的羽翼。唉,说这个有什么用,你现在又不能给我。”
尤利尔心想,这孩子还真是异想天开,哪有人没事自愿让光之荆棘吸自己圣灵的。
笑了笑,尤利尔说道:“如果是利用自己的力量,你展翼便能飞行,为什么要借助马车呢?”
桑杨沙用一种看傻瓜的目光看着尤利尔,扬脸道:“用翅膀飞哪有马车拉风,还优雅,还华丽。”
尤利尔看着他一脸的傲娇,不由又笑了:“那就还是用飞马来拉车好了。”
桑杨沙再次鄙视地看了他一眼:“你记性这么不好吗?我都说了,我不想奴役动物!”
尤利尔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好吧,我认错。不过为什么你非要用光之荆棘,而不是去直接利用风系魔法?”
桑杨沙听了愣了半天,然后突然一拍脑门:“艾玛,我就光想着从你那弄一截新材料了,怎么就没想到这个!”说完双眼冒出了热忱的光芒,展开羽翼便飞走了,临行对尤利尔挥了挥手:“谢啦。等以后你那植物再长出来,记得给我留一段!”
尤利尔看着桑杨沙急速飞走的背影,心想,天才与傻瓜之间的距离,有时候就是这样模糊。不过像他这样单纯地活着,体会着最单纯的烦恼和快乐,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结果想到一半,又是一阵胃酸上涌。尤利尔扶着墙,弯下腰,摸着已经开始隐隐作痛的小腹,觉得再这么下去,指不定哪天就把孩子给吐出来了。
今天是天使学院一年一度的登校日。由于天使学院的教学理念十分自由,只要学生修够学分,怎么去修并没有太严格的要求,所以很多学生并不在校学习。但是每年的登校日,他们都需要返校制定新一年的学习计划,顺便验收前一年的学习成果。桑杨沙会出现在学院,也是因为登校日的缘故。
登校日可以说得上是天使学院人潮最汹涌的一天,尤其是教工区,挤满了平日难得一见的教员和前来与老师混脸熟的学生。尤利尔的感觉太过敏锐,被吵得阵阵恶心,为了不成为一个呕吐致死的倒霉蛋,他只能出去躲清静。而躲清静的首选之地,就是那一片鲜有人迹的旧学院废墟。
不过可能是因为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能塞牙定律,今日的废墟居然也有人捷足先登,一对不知道多久没见的小情侣正在一处建筑的隔间里办事,可能是觉得这一带不会有人来,他们的叫声大得直掀屋顶。尤利尔大略辨认了一下,发现他们俩正纠缠在当年学院医学部用来摆放尸体的一个台子上,其中一名少年脸朝下,就趴在那行用古精灵语写着的“解剖台”字体的上方,手指抠着字迹的轮廓,表情十分销魂。
尤利尔心想,幸亏撞见他们的不是然德基尔,不然恐怕这俩孩子是逃不过□□罪的处罚了。
随手在那隔间周围设了个隔音结界,尤利尔刚想往密林深处再走走,便感觉到一道来自圣灵的窥探。尤利尔下意识地一挡,却立刻认出那个圣灵的主人,连忙收回力道,同时展开羽翼,眨眼间便窜出去近千米,伸手接住了从树上像雏鸟一样跌落的沙利叶。
抱着似乎觉得这样很好玩、睁着一双大眼睛笑得特别开心的沙利叶,尤利尔抬头看了一眼那棵不下百米高的红杉树,心想幸亏这树够高,不然自己还真未必能接得到他。
沙利叶被他用圣灵之力反震了一下,此刻有些晕乎乎的,却还是拍着他的小巴掌笑道:“阿父好厉害!从来没有人能在这个距离发现沙利叶偷看呢!”
尤利尔心想,你难道经常偷看别人吗?
沙利叶眨巴眨巴眼睛说:“他们都不跟我玩,我就只能偷偷看了。”
尤利尔心想,装可怜是无法蒙混过关的。
沙利叶用肉呼呼的小手蒙住眼睛,可怜巴巴地说:“我才没有装可怜。”然后毫不避讳地露出手指缝,偷看向尤利尔。
尤利尔有些无奈地笑了笑,直接问他:“路西斐尔让你来跟着我的?”
沙利叶竖起一根拇指对着尤利尔笑道:“阿父真聪明!”
尤利尔忍不住遮起眼睛,心想,聪明个屁,除了路西斐尔谁还能使唤你。
沙利叶拉住他的胳膊摇了两下:“阿父,你在想什么啊,为什么不让沙利叶看见?”
尤利尔清理掉此刻内心不和谐的吐槽一百句,然后挪开手,问道:“他为什么让你跟着我?”
沙利叶说:“殿下哥哥说阿父最近不舒服,又不肯对他说,让我帮他看看是怎么回事。阿父,你吃坏东西了吗,为什么一直在吐啊吐啊的?”
尤利尔看着沙利叶天真懵懂的眼神,只觉得自己的感觉真是越来越迟钝,这得让人跟多久才能看出他一直在吐。
沙利叶看出他的想法,连忙摇头说:“我刚刚跟了阿父小半天,实在是阿父太能吐了,简直吐遍了整个学院校区,幸亏没有污染环境。”
尤利尔发现这个话题太过尴尬,已经不适合再进行下去了,连忙说道:“这件事,我会自己同路西斐尔说。你答应我,不要告诉他。”
沙利叶眨了眨眼说:“可是阿父的心里告诉我,你不会对殿下哥哥说呢。”
尤利尔再次遮住眼睛,觉得自己真是败了,真实之眼简直是凝聚了这世界最大恶意的能力。
这次沙利叶没有拉他的胳膊,而是直接握住了他的手,刚想将他的手拉开,却突然被烫着一般收回了手。
尤利尔感觉到沙利叶的双眼瞬间凝聚出水汽,然后眼泪便从眼眶里滑了下去。
尤利尔的内心是崩溃的,心想难道这孩子现在看人内心已经不只用眼睛了?用触觉去碰触人的圣灵,那可是成年后座天使长才会有的能力啊!
连忙伸手擦去沙利叶的眼泪,尤利尔刚想解释说,自己想的那些最大恶意什么的都是一种嘴贱的修辞而已,请千万不要放在心上。结果就听见沙利叶抽噎着说:“阿父的灵魂为什么这么悲伤?阿父又没做过对不起别人的事,为什么要觉得愧疚?阿父你不要悲伤好不好,沙利叶不告诉殿下哥哥了。”
此时此刻,尤利尔心中唯一的想法是,沙利叶还真是天赋惊人。
☆、竞技场
尤利尔曾经规劝过很多人,让他们去诚实地面对自己的内心。可事情摊到自己头上,才发现对自己诚实,并不是说起来那么容易。
起码单靠自己来想并不容易。
被沙利叶一语道破的事,却困扰了他那么久,说穿了不过是他对路西斐尔动了心,因此怀着对撒旦的愧疚,无法得到内心的平静;而对撒旦的无法释怀,又让他对路西斐尔产生了愧疚的情绪。这种自相矛盾的痛苦太过强烈,直接跨越了心理的门槛,体现到了身体上。
尤利尔从未发现,自己竟是如此容易动心的人。
因为动心了,所以纵容了他的一切。
拥抱、亲吻、侵犯,还有极致的坑队友。他原本以为他只是不在意,如今仔细一想,如若对方不是路西斐尔,只怕他不用审判之剑将其斩了,也早就与之划清界限,哪会如现在般纠缠不清。
可如今般自陷自苦,也不是他一贯的风格,尤利尔又有些想不明白,难道是什么时候在哪里吃错药了不成。
尤利尔打小有个毛病,那就是想不通的事,就算是想破了头也要给它想通,不然整个人都会很狂躁。他狂躁起来的时候,就同深水炸弹一样安静,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炸了。
带着这种安静的狂躁,尤利尔漫无目的地在学院里瞎逛,逛过了几个区域传送法阵,一抬头就到了学院南部的战斗学院。
路西斐尔此刻就在战斗学院的竞技场里。
尤利尔愣了一下,原来自己居然下意识地用寻路符文的原理来找他了。
想他几万岁的人了,还来找一个二十多岁的孩子求安慰,这出息真是越来越大了。
天使学院的战斗学院,是负责教授战斗技的地方,分为东部的魔法研究院和西部的体术训练学院。在这两部分中间,还有综合训练区,提供各种复杂的战斗场景,供学生实战;同时还设有供学生间切磋的竞技场。
竞技场作为学院合法打架的地方,几乎是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打架的双方主要是力天使和能天使。这本来是极不和谐的一件事,但由于他们这种欠抽的行为,为各阶级的医疗天使带来了很好的练手机会,所以学院方面一直都未予制止。
每年的返校日,竞技场的战斗规模都会爆发性升级,几乎成为在读能天使和力天使的全员混战,战况可以说十分激烈可观。鉴于大家都不想崩一身血,其他阶级通常不会在这一天靠近竞技场,所以竞技场周围几乎都没什么人。
对于这件事,尤利尔当然是不知道的,所以在进入竞技场后,他并没有奇怪力天使和能天使们为什么都站在看台上,而不是互相拥抱在一起打破头。
竞技场的场地中,此刻正有两个人在切磋较量,其中一人是路西斐尔,另一个人是拿第四天主城的交通站向路西斐尔表白还不好意思承认的米迦勒。
请原谅尤利尔如此理解这个问题,因为他的理解方式十分正确。
此时,切磋的两人正拿着练习用的长剑比量剑技。两人的剑技可以说不分高下,在格斗经验方面,路西斐尔明显要逊米迦勒一筹,但路西斐尔那堪称变态的移动速度却弥补了这项不足,所以两个人你来我往打了好一阵,路西斐尔渐渐占了上风。可当胜负将分的时候,米迦勒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没撞上路西斐尔的剑尖,路西斐尔立即收剑去扶他,结果米迦勒剑尖一挑,就挑上了他的领口。
路西斐尔此时穿着一件宽松的一字领开衫,被米迦勒挑断了领口的抽带,基本上就等于扒了上衣,整片胸都露了出来。这简直就是□□的调戏了,可路西斐尔居然傻白甜地拉了拉领口,用剑柄撞了一下米迦勒的肋下,笑骂了一句什么,听得米迦勒直乐,一边乐还一边瞥他露出来的肉,后来干脆上去摸了两把。路西斐尔详装生气,一脚踢在了米迦勒的屁股上,俩人嘻嘻哈哈,场面别提多和谐。
看台上的观众们有一半正在欢呼,那是力天使在为他们的领袖庆祝胜利;能天使严格来说也属于米迦勒麾下,此时当然也不敢表达别的情感,自然也送上了稀稀拉拉的掌声。
尤利尔觉得自己站在这里特别傻气,转身便走,结果就听见了路西斐尔极具穿透性和辨识性的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