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利尔本来想装成没听见,但是理智告诉他,那么做实在太过矫情,便又转回身,给了路西斐尔一个特别冻人的微笑。
路西斐尔此时已经放弃伪装同尤利尔的距离感了。他展翼越过看台的护栏,落在尤利尔面前,失去了系带的衣服被气流一吹,几乎从肩膀滑落了下去,露出了少年微微汗湿的上半身。伸手拉住快滑到腰上去的衣领,路西斐尔笑得特别灿烂:“你怎么来了?来找我吗?”
尤利尔强忍住粘上他领口的冲动,尽量平静地说道:“不是。”
说完后,尤利尔才意识到自己到底有多么不平静。
这时米迦勒也飞了过来。看见尤利尔,米迦勒的眼中闪过几丝复杂,不过还是礼数周全地点头道:“尤利尔殿下,好久不见。”
尤利尔点头回礼:“好久不见。”
路西斐尔在一旁习惯成自然地去牵尤利尔的手,结果被尤利尔不着痕迹地躲开了。这一幕落在米迦勒的眼中,他的眸色一深,便说道:“听说尤利尔殿下的剑技在当年是天界首屈一指的,不知道能不能有这个荣幸同您切磋一二?”
尤利尔微微一笑,刚想回答,路西斐尔却抢着说道:“你先打服了我,再去烦尤利尔吧。臭小子就会使诈,真本事你还差得远。”
米迦勒在他说完这句话后,全身的肌肉都为之一紧,虽然路西斐尔并没有注意到,却正好被尤利尔看见。尤利尔此时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路西斐尔的属性,因为他不知道有个词叫二货。
暗暗叹了口气,尤利尔虽然本来想拒绝米迦勒,但是为了保全战天使长的面子,只能说道:“请吧。”
米迦勒微微一笑:“那就多谢赐教,还请尤利尔殿下不要手下留情,好让我领教一下天界第一人的风采。”
尤利尔觉得什么天界第一人那绝对是无知少年才会热衷的名头。天族的力量是随着成年才会觉醒,一个二十多岁的小朋友,跟几万岁的成年人好勇斗狠,这真是各种没意义。
路西斐尔此刻也终于觉出几分不对来,他刚想再次出声制止,却被尤利尔一个警告的眼神给憋回去了。可他终究是不放心,亦步亦趋地跟在尤利尔旁边,找机会擦着他的手用圣灵说了一句:“你的身体都这样了,还乱来。”
尤利尔勾起嘴角朝他冷冷一笑,意思很明显,我的身体无论怎样,信不信我分分钟打趴下你!
路西斐尔终于看出尤利尔这是生气了,但完全搞不明白他这无名火是如何来的,只能退而求其次拼命向米迦勒打眼色,让他停止无意义的挑衅。可素来对他的眼色接收良好的米迦勒今天也十分反常,就是一眼都不看他。
一行三人走到竞技场内,尤利尔缓步走到准备区,随便拿了一把练习长剑,又缓步走到了场中心。
米迦勒看了一眼他宽襟广袖后摆曳地的教员长袍,说道:“尤利尔殿下不去换一身轻便的衣服?”
尤利尔拔出练习长剑,说道:“既然是切磋,便不用太拘泥。”说完微微侧过头,又对路西斐尔说道:“路西斐尔殿下,请您回避离场。”
路西斐尔看着尤利尔眼中带着冷意的认真,虽然放心不下,还是走出了竞技场地。就在他踏出场地的刹那,一道黑色的遮蔽结界腾起,笼罩了整座竞技场的战斗区。路西斐尔看见的最后一个景象,便是尤利尔将剑持立于面前,向米迦勒行了一个标准的执剑礼。
尤利尔和米迦勒的这场黑幕下的战斗一共打了两个多小时。在场外“观战”的力天使们一开始还都在拼命为米迦勒呐喊助威,但是对着一个黑罩子喊两个小时肯定不是精神正常的人能干得出来的事情,所以此时竞技场的看台上已经安静下来。在战况不明的情况下,力天使们自然不能走,能天使们在战天使长这边论虽然算是后妈养的,可也不敢就这么走了。结果就是两群人大眼瞪小眼,内心都想扑过去与对方大战三百回合纾解一下无聊的情绪,但当着路西斐尔的面,也不便大打出手,故而十分憋屈。
但是他们的憋屈和路西斐尔比起来,那还真不算是什么事。
路西斐尔此刻内心是十分煎熬的。虽然他知道以米迦勒目前的实力,很难能把尤利尔怎么着了,尤利尔也不至于会对米迦勒下黑手,可以尤利尔目前身体的状况,打上两个多小时,就算战斗再怎么不激烈,也会造成一定的负担。
就在路西斐尔已经忍不住想要破入结界看个究竟的时候,黑幕突然碎裂散开,竞技场内,尤利尔与米迦勒对面而立。尤利尔的动作停顿在执剑礼的收势,长发长袍一丝不乱,就好像他刚刚花了两个多小时就行了一个执剑礼。米迦勒的身上也没看出什么损伤,只是胸口起伏的幅度有些大。
挽了一个剑花还剑入鞘,尤利尔对米迦勒微微颔首,然后走到准备区,将练习长剑放回,接着便走向竞技场的出口。
这期间,米迦勒除了对他还了个颔首外,就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围观的力天使和能天使们有些搞不清状况,也不知道他们谁输谁赢。路西斐尔却注意到,米迦勒身上的骑士装已经被汗完全浸透。只是他今天穿的这身衣服衣料够厚,颜色也偏深,所以看上去并不怎么明显。
在马上就要迈出竞技场的瞬间,尤利尔的脚步一顿,上身晃了一下,手扶上了出口处的栏杆。路西斐尔连忙冲了过去,在扶住尤利尔手臂的同时,就听见看台上欢声雷动,力天使们明显将尤利尔的不支看做了战天使长的胜利,纷纷跑下看台,涌向了场地正中。
这时,一圈火焰的飓风突然以米迦勒为中心旋转铺开,阻拦了力天使们的靠近。在飓风的风眼处,米迦勒站得笔直,手中的剑也停留在执剑礼的收势上。
脸上带着坦然的微笑,米迦勒朗声道:“多谢尤利尔殿下。但输了就是输了,您无需替我掩饰。我还年轻,我不怕输,也不会一直输。”
尤利尔缓缓站直身体,微笑漫上嘴角,眼中泛起一片柔和的光芒。转回身,他亲吻了一下自己的指尖,然后并起手指放在心口,向米迦勒行了一个天界军的军礼:“殿下,愿您常胜。”
在场很少有人知道,这是天族上古时期的礼节。尤利尔每次率军出征的时候,天族的长者们都会派出代表,祝他常胜。甚至有些时候,主神会亲自出面,对他许下祝福。这种由长者传递期待和祝福的礼仪,在如今的天界已经并不流行,可尤利尔懂得、路西斐尔懂得,米迦勒也懂得。
米迦勒先是微微一愣,随即撤去了周身炙热的火焰,对尤利尔郑重地回了一个军礼。
☆、人间大炮
路西斐尔虽然想不到尤利尔来竞技场的目的,但也知道他过来绝对不是为了与米迦勒切磋剑技。而最后会发展成这个样子,自然又是自己的错。
路西斐尔对自己也是服了,只要涉及尤利尔,他的智商和情商就会全面下调。做出来的事没一件是人干的,说出来的话没一句是算数的。这种掉智商掉情商的状况在那两晚体现到了极致,逼得尤利尔说了爱他。但是路西斐尔冷静后思考了一下,以尤利尔的性格和行事,当时说的话、做的事,至少有九成都是为了稳定他的情绪,认真他就是真傻了。
也正因为此,自那次之后,他每次面对尤利尔的时候,总有些不自在。这种不自在,在尤利尔对米迦勒送出了祝福礼后达到了巅峰。
那个礼节,让路西斐尔第一次认真地去思考一件事,那就是,尤利尔比他多活了几万年,自己在尤利尔生命中所占的比重,真是轻得不值一提。
反观那位陪伴了尤利尔大部分岁月的魔王,除了滴水穿石的温情外,还狡猾地以生命作为爱情最后的祭礼,自己拿什么跟人家去比?想到这里,路西斐尔忍不住握紧了拳。他如今与尤利尔之间仅隔了半步的距离,却无法鼓起追上去的勇气。
走到一处区域传送站前,尤利尔突然脚步一停,路西斐尔还在想着心事,险些一头撞在他肩上。尤利尔转过身,上下打量了一番路西斐尔无精打采的样子,说道:“你又怎么了?”
路西斐尔看着尤利尔面无表情的脸,觉得这个“又”字,真是让人无地自容,随即瞄到了尤利尔扶在小腹上的手。
心中一凛,暗骂了自己一句该死,路西斐尔再不敢胡思乱想,上前握住了尤利尔的手。温暖的圣灵之力流淌于指间,路西斐尔望进了尤利尔并无波澜的双眼,轻声说:“我是不是令你讨厌?”
尤利尔看着他拼命压抑于眼底却依然分明的惶恐,突然觉得心痛和腹痛潮汐般袭来,几乎令他连站着的力气都失去了。抬头轻轻吸了口气,尤利尔说道:“不是。”
知道这个回答可能显得太过冷淡,可不是他不想说更多,而是他无法说更多。掌下骤然的宫缩令他瞬间汗湿了后背,除了徐徐吸气,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
路西斐尔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并不意外的失落。然后他轻轻退后一步,缓缓放开了尤利尔的手,勉强地笑了笑,说道:“我今天的课业还没有完成。就送你到这了。你自己小心。”
尤利尔微微点了下头,目送着路西斐尔逃跑一样离开,在他的身影已经再无法感知后,尤利尔终于支持不住,跪倒在地上。
单手撑着地,尤利尔轻轻按揉着由于宫缩变得坚硬如铁的小腹,苦笑着想,幸亏这个传送站附近没人,不然让人看见,可真是没法解释。
回到教工区后,尤利尔直接去找了拉贵尔。他的宫缩出现得太早,发作时也过于强烈,涉及到孩子的事,他不敢硬撑,只能去找他的主治医师坦白。不过拉贵尔刚好在办公,他便留信给侍从天使,说自己回房间等。
拉贵尔正在会客室与几位教员谈事情,听侍从天使回报说尤利尔来找,两句话就把人家给打发走,然后急忙赶去他的房间。也难怪拉贵尔紧张,尤利尔每次来找他都是真正意义上的救命,没准迟上一刻就真救不过来了。
拉贵尔推门冲进来的时候,尤利尔正坐在窗口泡茶,随口问了他一句,要不要也来一杯,想要什么口味,加不加奶,放几块糖。
拉贵尔发誓,如果不是因为他面前放着的那瓶是开水,他一定拿起来就泼他脸上去。
尤利尔倒是瞬间从拉贵尔的表情上猜出是怎么回事,感动之余,还是忍不住嘴贱地说道:“你这种情况,正好喝杯奶茶压压惊。”
拉贵尔怒气冲天地往他对面一坐,冷冷说道:“我要加五块糖。”
对于拉贵尔异于常人的味觉,尤利尔从来是不予置评的。按照他的要求将茶泡好,推到拉贵尔面前。
拉贵尔端起茶杯,此时气已经消了大半,但仍没好气地对尤利尔说:“你找我什么事?”
尤利尔示意他先将茶喝了,因为估计说完事,他就不会再有喝茶的心情了。
但拉贵尔现在也并没有什么喝茶的心情,匆匆抿了一口,似乎觉得不错,也没在意什么仪态问题,直接将一杯茶全灌进嘴里。
尤利尔特意等到他将茶全咽进去了,才说道:“我今天出现了一次假性宫缩,当时发作得很剧烈,持续了大约十分钟。我觉得有些反常,所以找你来看看。”
拉贵尔的心情果然瞬间变得极其糟糕。不过出于职业操守,他还是故作淡定地伸手覆上了尤利尔的小腹,一番查探后,他皱眉道:“你今天都做什么了?”
尤利尔深知该来的从来逃不掉,便十分老实诚恳地说道:“我上午去学院授课。中午散了个步,一直散到了竞技场,遇到了米迦勒向我讨教剑技,便稍稍过了几招。”
拉贵尔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盯着他,冷冷问道:“过了几招?”
尤利尔说:“我有分寸,只是过的剑招,应该不至于会伤到孩子。”
拉贵尔再次被他气笑了:“你是说,你稍稍过了几个剑招,就将胎盘给震得快剥离了?”
尤利尔没料到情况会这么严重,想到刚同米迦勒动手的时候,自己出手是有些重,等意识到的时候收力又太急,大概就是那时给震伤了。苦笑一声,尤利尔说道:“是我大意了。”
拉贵尔刚想说,知道大意了还不快去床上躺着,就听见一阵状似催命的敲门声。
学院的人,无论是教员还是勤杂人员,通常都是礼貌而自持的。像这样的敲门声拉贵尔很少听到,他还没反应过来,门已经被尤利尔挥开。他的秘书官此刻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外,羽翼还没收起,满脸着急地说道:“院长阁下,桑杨沙他刚刚不知弄了个什么符文绑在自己身上,结果发动后奔着第七天便冲了出去,如今消失在阿拉卜特基座的法阵间下落不明,救援人员上不去,您看这怎么办好!”
拉贵尔的脸色在青白之间变了好几个回合,一言不发地便冲了出去。
尤利尔捏了捏自己的额角,心想,为什么每次自己对桑杨沙提出什么建议,他都能将其执行为一次灾难。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气场不和?
七重天界,其实就好比七颗小行星,串联在同一条公转轨道上,彼此靠近又彼此排斥。由于这七颗小行星的表面并不是球形,而是近似拆散的大陆板块,上古时代的天族便将一面作为主要的生活区域,另一面布以大量的向心力法阵,来维持自转和板块结构的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