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于天界特殊的天体结构,如果一个人在第六天飞得过高,便会被第七天的引力吸走,落到第七天的底部去。由于高空空气稀薄以及大结界的限制,这种事发生的概率极低。至于桑杨沙这种用强效风系魔法将自己发射上天的情况,属于绝无仅有,所以天界并没有相应的应急措施和营救方案。
一名智天使被吸入阿拉卜特基座法阵这种事,往小了说,也许只是个人安全问题,往大了说,万一这辈子最大爱好就是追求新鲜事物和科学真理的桑杨沙一个脑抽,动一动阿拉卜特的法阵,后果可能会十分不堪设想。
拉贵尔站在一个五米多深十多米宽的旋涡状大坑边上,仰头望着远处第七天那闪亮的辉影,心中的哀愁无人能解。
这个大坑就位于教工区和高等魔法研究院中间的操场上,估计是桑杨沙跑去研究院搞出了自己的试验品后,便就近试验了。也幸亏如此,不然万一他真回到他的深山老林里去做试验,恐怕等他烂死在阿拉卜特基座的时候,也未必有人发现。
得到消息前来展开营救工作的然德基尔表情十分凝重,而不知为何会与他同行的亚列则摸了摸下巴,蹲在大坑旁边,叹道:“这简直就是人间大炮啊。”
然德基尔被尚未完全落定的尘埃呛得咳嗽了几声,掏出一块手帕掩住口鼻,问道:“人间大炮是什么?”
亚列挑了挑眉说道:“就是上个纪年里,人类幻想故事中能把人发射上天的低端设备。”
然德基尔讽刺地看了亚列一眼:“我倒是忘了,原本你也跟人类走得很近。”
亚列嘴角一勾:“我倒是记得,然德基尔大人还收养过人类的孤儿呢。”
然德基尔眸色一寒,刚想说什么,却止不住一阵剧烈的咳嗽。
亚列拍了拍手站起身,走到拉贵尔身前,说道:“能在基座处活动自如的只有撒拉弗,而撒拉弗中唯一熟悉基座法阵的,就只有尤利尔殿下。您看……”
拉贵尔目带警告地看了亚列一眼,不着痕迹地挪动身体与他靠近,用圣灵说道:“不能让他去,他身体受不住。”
亚列立即噤声,目光复杂地看了拉贵尔一阵,终是一脸凝重地用圣灵对他说道:“拉贵尔,你最好去看看殿下,我怀疑他已经去了。”
正如亚列所言,尤利尔此刻已经置身于阿拉卜特的基座法阵中。
由于基座法阵是非常重要的存在,这里的禁制魔法堪称变态,充满了各种虐身虐心的幻象和攻击法阵不算,还是个巨大的迷宫。
尤利尔知道自己现在到这里来实在有些勉强,但是另外几名未成年的撒拉弗只会更勉强。所谓坏事总会连着发生,尤利尔觉得人一旦被命运捉弄了之后,最好的选择就是认命。因为你无论如何挣扎,都会是白费力气,倒不如省下力气来想想如何将事情变得没有那么糟糕。
临行的时候,他特意灌了最大剂量的治疗药水,想的是胎盘这种东西,无论如何也算是一块人体组织,坏了就去修复总没错。
按照他一贯的行事作风,其实他本应去桑杨沙飞出去的地方实地探查一下,计算出他大致的落点。可他也知道,去了估计就来不成了。拉贵尔会拼了命地阻止他。拉贵尔的拼命,绝对不止于修辞意义,那是真会跟你拿命来磕的拼法,十分令人吃不消。
可桑杨沙还是个未成年的智天使,他的圣灵在这里时间长了,可能会面临崩溃。拉贵尔不知道桑杨沙是谁,但尤利尔知道,为了不让拉贵尔痛苦一辈子,这一趟他必须得来。
考虑到桑杨沙能够拿到的最高级别的风系魔法石品质,综合了桑杨沙强化法阵的能力、第六天和第七天当时对日位置和自转情况,素来讨厌数学和物理学的尤利尔无比郁闷地大致算出了桑杨沙最可能陷入的区域,并迅速朝着那片区域移动着。
由于进入基座法阵的点只有一个,还位于阿拉卜特中心,这次尤利尔破开了学院的禁制直接传送了光阴圣殿,从光阴圣殿到神塔,再从神塔传送第七天基座,一番折腾下来,神圣之力有些过耗,飞了一阵便有些力不从心。感受着腹中愈发明显的胀痛,他不是不怕,只能停下来稍作休息。
基座的防护法阵环环相扣,这里的每一个点都危机四伏,加上基座部位怪石嶙峋、地势复杂,即便尤利尔是法阵的施布者之一,仍需要小心翼翼。此刻,他停靠在一处石壁的浅洞中,洞口刚刚刮过去一阵风刃之雨,看样子是不远处法阵被触发后的连环效应。暗想自己所估计的方向确实没错,尤利尔咬了咬牙,刚想展翼循着踪迹过去,就感觉到腹中一紧。
又是宫缩,虽没有前次来得剧烈,却仍让他胆战心惊。在胎盘不稳的情况下,宫缩完全可以导致胎盘剥离,接下来就是滑胎或者胎死腹中。尤利尔垂下头,犹豫了一瞬,还是振翼循着法阵启动的痕迹飞了过去。
桑杨沙是一个特别纯粹的智天使,加上年纪还小,丝毫没有学过战斗技能和防御技能,此刻触发了风刃之雨,尤利尔怕他发生不测。
可他的心,在这一刻却无法抑制地疼起来。
轻轻抚着小腹,尤利尔用圣灵温柔地说道:“阿父向你保证,这是最后一次让你涉险。作为阿父的孩子,你要坚强。”
☆、诱捕区
赶到风刃之雨发出的位置,尤利尔并没有看见桑杨沙,却看见了散落一地的符文。那些符文的种类可以说是花样繁多,作用基本可以停留在恶作剧这个层面,唯一有用的,大概就是桑杨沙张开的那面略有防御功能的水晶网。
此刻的水晶网被风刃割得七零八落,上面也沾着一些符文,还有一些制作符文的工具,以及大量空白的魔法纸。估计是桑杨沙在紧张的情况下,直接将放置符文相关材料的空间袋给倒了个底朝天。
而从桑杨沙逃跑的方向看,这个少年也不愧是个天才,他大概是看出了法阵群的分布规律,便特意绕开了看似密集的中心区,走向了魔法线走行比较稀疏的边缘区。殊不知,边缘区又被称作“诱捕区”,那里是天界幻象法阵的集大成之处。而七重天界的诱捕区,最可怕的,就是至高天的这一块。
它可以让人最大限度地迷失自我。
尤利尔看着诱捕区前那些不断流动的能量线,心想,也好,如果桑杨沙跑去那些杀伤力高的区域,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恐怕真的会大家一起死在里面。而只针对精神攻击的诱捕区……他几万年前倒是可以如履平地。
因为那时候的尤利尔内心强大得没有弱点,也无所畏惧。
可现在呢。
闭上眼,尤利尔调动圣灵之力护住腹中的孩子,迈步走入了法阵。
天界的幻象法阵同阿加雷斯那种带有考验性质的法阵并不完全相同。魔族的法阵旨在引人堕落,它会攻击人的灵魂,令其超脱或者堕落。诱捕区法阵的目标则是一个“困”字。如果说阿加雷斯的幻象是一剂□□,让你吃完就死,诱捕区的幻象就是一剂毒品,让你沉浸其中,无法自拔。
尤利尔自认生命中令自己无法自拔的场景不多,结果走进来就觉得人不能太自负。
他目前所处的环境,无疑是在一处冰冷的湖底,周围摇曳的水草释放出黑暗的气息,提示这里是魔界。
他此刻,正与一个人紧紧相拥,为了不让对方淹死,他的口鼻紧紧贴着对方的双唇,让那个少年可以从自己的口中获得空气。而身下被刀□□般的疼痛提示他,他正在被那个少年强 暴。
那是一次完全与欢愉无关的体验。在他们所处的水面上空正徘徊着数十头骨龙,它们嗅到了神圣之力的芬芳,不愿早早离去;水岸边也有被路西斐尔引过来的魔兽,它们不甘地在岸上来回奔跳。但是由于墓苔果的关系,它们无法追寻到他们的踪迹。相对的,他们一时之间也不能浮出水面。
他中了莉莉丝的魅毒,虽然有些燥热,尚不至于失去理智,但是魅毒却传播到了对他有着莫名情愫的路西斐尔身上。路西斐尔因为墓苔果的原因陷入了昏迷,被魅毒侵袭后,自然很快发作,几下就将他们俩的衣服撕成碎片,然后不管不顾地就冲入了他体内。
当时路西斐尔喘得很厉害,尤利尔怕他淹死,只能无视他的动作,扳着他不老实的脸给他渡气,可光之荆棘的反噬也发作起来,他没忍住一声低吟,结果路西斐尔便在他体内种下了生命之种。
那一刻的屈辱,令一贯淡定的尤利尔险些失控。好在尤利尔的价值观比较正直,认为什么都比不上大天使长的命重要,不然估计不用等路西斐尔淹死,就亲手先把他砍死了。
那个时候,尤利尔还不爱路西斐尔。
可他现在却爱了。
于是,这场□□就不再是逼不得已的意外,疼痛不再是屈辱的,拥抱不再是冰冷的,连人工呼吸都变成了深吻。
尤利尔被蛊惑般迎合着路西斐尔的动作,想的不过是,如果他表现得僵硬抗拒,对方也不会好受。如果非要有疼痛的话,他一个人疼也就够了。
反正他这个人,比较耐疼。
在水下,时间的界限变得模糊。尤利尔恍惚地觉得,上次经历这场□□的时候,并没有这样久。
想到这里,他神智蓦然一清。
猛地睁开双眼,尤利尔发现自己跪坐在地上,周围满布着幻术法阵的能量线和符文映像。他坐的位置刚好是一处法阵节点,距离他进入的地方已经有很大的一段距离。他本以为自己只走了一步,却不料已经如此深入。
回过神后,尤利尔不觉失笑。
他以为,他遇见的第一个幻象,会是撒旦。
可他却看见了路西斐尔。
不过现在并不是思考这种问题的时候。由于法阵的能量线过于细密,附近到处都是一片闪瞎的景象,尤利尔闭上眼,仔细感受着周围的气息。桑杨沙进入这里不久,应该走不了多远。尤利尔凝神去探寻,很快便探到了他的所在。
那个孩子现在正躺在距离他不到三个法阵单位的地方,整个人蜷成一团,面带甜蜜的微笑,似乎正在做什么美梦。
想要跨越这三个法阵单位,至少会经历三种幻象。无论沉沦于哪一个,时间不等人,恐怕桑杨沙的圣灵深处便会烙下无法磨灭的伤害。
其实,尤利尔有办法破坏这里的法阵。
如果他愿意用破坏的方式去解决问题,就是整个基座法阵也不在话下。
可他却不能那样做。
他可以拿来冒险的,只有自己。
深深吸了一口气,尤利尔再次向法阵中走去。
迈入下一幅幻象,依然是魔界。
那是他被莉莉丝追杀后,光之荆棘再次反噬,他陷入了昏迷。
魔界的棚户区从来不是安全的地方,路西斐尔这种在主神的光明下诞生并生长的孩子,不知道那里的杀机,其实也可以理解。
十几名魔人士兵自低矮的房屋后面缓缓向他们靠近,路西斐尔只是抱着他失措地呼喊着他的名字,似乎并没有发现。然而下一刻,就在那些目露凶光的魔人扑过来的瞬间,路西斐尔已经抽出他手中的骨刃,将最先扑上来的魔人砍倒。
昏暗的天空,人数众多的追兵,红色的血线和面无表情挥出刀刃的少年。这些东西并不能构成一幅美好的画面,却足够震撼尤利尔的心。尤利尔从未看见过这样的路西斐尔,他的每一招一式都能精准地攻击到敌人的要害,他的脚步沉重却毫不慌乱,他挥舞着刀刃,将屋檐下的方寸之地护得犹如法阵加持。
不多时,来袭的魔人便倒了一地,他们中有很多还没有死,路西斐尔却持刀将已经没有战力的残兵一一斩杀。飞溅的血液溅入了路西斐尔湛蓝的眼睛,那双眼睛中有不忍却没有恐惧。少年带着悲悯的痛意闭上眼睛,拔出了嵌入敌人骨骼中的刀刃,然后擦去眼中的血液,蹲下身将尤利尔背起来,迅速离开了现场。
尤利尔也奇怪过为何莉莉丝没有后续的动作。此刻才知道,不是她没有动作,而是路西斐尔将后面的事情给挡下了。
莉莉丝派出的追兵不止一波,路西斐尔却没再同他们硬碰,只在街巷间如有神助地走位闪避。后来,他便遇上了他救过的魔人。他在跟那个魔人走之前,动用神圣之力窥探了魔人的内心,确认了他没有恶意。为此,路西斐尔被契约之力噬灵,疼得浑身都在冒汗。即便如此,他依然坚持将尤利尔背到了魔人居住的土房,之后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地守在他身边。
尤利尔并不知道自己当时昏了那么久。那个魔人劝路西斐尔去休息,路西斐尔只笑了笑说,我爱的人在受苦,我睡不着。
然后,尤利尔醒过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他给摔了出去,摔在了几米外的墙上,将墙撞出了好几条裂隙。
再然后,他告诉他,他不喜欢他,他喜欢席欧乌尔。
看着路西斐尔眼中的失落,尤利尔几乎忍不住走过去将他拥入怀中。
可他终究还是狠心地迈向了相反的方向,进入了下一个幻象。
下一个幻象发生在天火峰。
幻象法阵的基础是当事人的记忆,包括灵魂记忆和躯体记忆。比如在第五狱湖底的事,属于尤利尔的躯体记忆,而诺曼城的事,是他的灵魂记忆。
在天火峰的前两天,他被封了圣灵,本不该有记忆。可此时此刻,他却感觉到被拥抱着的暖意。